甄茹怡就这样在甄府住了下来,而齐家似乎遗忘了她们母女仨一样,不闻不问。齐诗雨每日不是跟着四太太去逛街就是被四老爷带着去铺子里玩耍,要么就在园子里扑蝶和小丫鬟们捉迷藏,每日都玩得脸蛋红扑扑的,精神一日比一日好,笑容一日比一日多,连说话声音也变大了些。
香绫拿着针线篓子进了东厢房,对着坐在床边椅子上吃鲜果的齐诗雨笑道:“大小姐的鞋面儿磨毛了边,您脱下来让奴婢给补一补。”
齐诗雨将脚往后一缩,“姑姑,你补了那我鞋面上是不是就留下一块疤了,那样多不雅观呀。”
香绫拿针的手一顿,“姑姑会好好补的,留下的疤也不会很明显。”
“那这鞋子能不能就放在屋里穿呢,外祖母给我买了好多新衣裳新鞋子。”
甄茹怡听了冷声道:“诗雨,谁叫你这般嫌衣嫌吃的?”
齐诗雨看到母亲冷下的脸,眼里布满了泪却睁得大大的不敢让眼泪掉下来,“不是女儿嫌,前天守门的聋婆婆叫桂花回去,说她把一双打了补丁的鞋子穿出来与我玩有失体统。我就问婆婆什么是体统?婆婆说外不陋颜,女孩子不该穿破衣烂鞋出门的,否则就是不知仪。母亲,女儿不想被人说不知仪。”
甄茹怡听了一愣随即沉默了下来,许久才干着嗓子道:“嗯,咱们以后不穿破衣烂鞋去门。”
齐诗雨脸上重回笑容,小孩子的情绪转变就是这样快,为了母亲的一个脸色乌云密布也能为了母亲的一句话多云转晴。
香绫索性脱掉齐诗雨的小绣花鞋,“那这鞋咱们就不要了,奴婢给大小姐拿新鞋子去。”说完将这双毛了边的鞋子放入篓子里转身去拿新鞋了。
看着大女儿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就明显圆了一圈的脸庞,甄茹怡心中也极为内疚,她为了能把日子撑久一点缩衣节食都放在自己和女儿身上,却忘了女儿这般年幼的身子正是需要好好调理的时候。再看了看睡在身边的小女儿,这小女儿虽是早产,可长得一点也不比诗雨当年要差。
甄家新找的奶娘将小女儿养得极好,便是她自己,这些时日也是从未有过的轻松,不用去愁午时后的张屠户家的猪肉跌没跌价还能不能买到,不用去急相公的纸墨又快要用完了,不用担心米缸里的米又快要见底,月底房租也快要上交了。刚开始几天她还想一想,可后来渐渐地便淡忘了,成天吃吃睡睡地像是还在闺阁中一般,现在想来她这么些年拼死累活的究竟为了哪般呢?
一直到出了月子,齐府还是没人来接,也没话送过来,四太太对着回娘家的甄婉怡笑道:“那齐家耍无懒耍到我头上来了,想这样拖着等咱们先低头呢?”
甄婉怡笑了笑,“反正咱们不愁,家里多了七姐与母亲和嫂嫂作伴,元哥儿也有姐姐妹妹陪着,多热闹呀,他们不急咱们更是不急。”
四太太睨了甄婉怡一眼,将女儿那点子小心思瞧了个明白,却懒得点透,到是喻瑾珍在一旁和泥道:“九妹说得在理,咱们这样聚一起正是舒服不过的事呢。”
四太太这才开口,“珍娘你也别为着她说话,瞧那小气性子,你母亲我是那种容不得人的人吗?还这样拐着弯儿来与我说话。”
甄婉怡讪讪一笑,忙长身凑向四太太,搂着四太太的胳膊,“母亲,常言道看破不说破,您看嫂嫂多好呀,偏就您要点破女儿。女儿这还不是怕您真与齐家闹翻了七姐为难吗?”
四太太笑着扶了甄婉怡坐好,正经道:“若是你遇到这事儿,我是绝不会干休,定要讨回公道与你向夫家要了和离书来的。只是茹姐儿的想法我还不清楚,不好动作,说不得要先探探她口风了。”
甄婉怡奇道:“为何一定要和离呢?给他们一个教训不就行了吗?”世人不是常说宁毁七座庙不拆一座婚吗?
四太太脸色有些难看,“这齐家说到底还是嫌弃茹姐儿没能生个儿子。”
甄婉怡无所谓道:“七姐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
四太太叹了一口气,“只怕是有些难了。”
甄婉怡愣了愣,“母亲说这话是何意思?”
“大夫说茹姐儿生产完本就身子虚弱却还在阴凉处跪了一夜,寒气入体伤了身子,以后生养怕是难了。这大夫说话一般都是往轻了说,若是能治怎么也要开个方子,可是连着请了好几个大夫来看,却是连个方子都没留下,硬让留一个也只是开些补血气的调理方子,所以说茹姐儿回齐家这日子怕也是不好过了。”
甄婉怡愣愣的,没想到事情竟有这样严重,倒是喻瑾珍说道:“可若真个和离七妹只怕也讨不好处去,且不说能不能把女儿带出来,就算带出来了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女儿以后的日子怎么办呢?即便是在一直在家里住着,以后孩子长大开亲要怎么办?且不说能不能说门好亲,只说这女人没得娘家支撑在夫家就会处处受搓揉。那齐家再怎么说也算是小有资产,七妹夫也是举人老爷,以后中了进士便能得了官身,怎么也比和离七妹一个人独带两个女儿要好吧?七妹不能生那就给七妹夫纳个小妾,生了孩子抱到身边养着不还是叫她一声母亲,媳妇是真觉得和离不好。”
甄婉怡看了喻瑾珍一眼,以已度人,若是她处在甄茹怡的位置上她是宁愿和离的,一个人过自己的日子何其快哉,为什么非得要去受别人挟制过着生不由已的生活呢?
四太太也拿不定主意,喻瑾珍说的办法是最简单最容易做到的,也是她曾经经历过的,所以她知道那种亲手把女人送到丈夫床榻上的痛苦和折磨,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所以才说若是甄婉怡到了这个地步,她一定会让女儿和离,可换成是甄茹怡她便拿不定主意了。
甄婉怡看着沉寂下来的两人,沉思道:“还是先让我去跟七姐聊聊,探探她的想法吧,反正咱们也不急,七姐这样住着也挺好的。”
☆、第三二三章 心 乱
正房门口,甄茹怡呆呆地立在那里,泪如雨下,张嬷嬷一脸慌张地四下顾盼,待听到屋里甄婉怡的声音后忙扯了甄茹怡一把,拉着甄茹怡离开。在月亮门处碰到慧香,慧香手里提着食盒,把人喊住,“七姑奶奶才来怎么就走了,黄嬷嬷刚做好的豌豆黄,王妃最喜欢吃的,七姑奶奶也一起尝尝吧。”
张嬷嬷忙答道:“太太忘了件东西在房里,我先陪太太回去取,等会再过来。”
慧香看着略显落慌而逃的主仆俩,轻道了声,“这七姑奶奶和张婆子急急忙忙地慌什么呀?”
甄婉怡扶着虎妞的手站在慧香身后,听了话眼神闪了闪,“刚才七姐来过了?”
慧香忙回头行礼,“嗯,刚才奴婢去厨房前就来了,怎么七姑奶奶没进去吗?”
甄婉怡叹了一口气,看来刚才她们在屋里说的话让甄茹怡听见了。“没事,等会跟母亲嫂嫂不要提起此事。这是黄嬷嬷做的豌豆黄吧,正好我饿了呢。”
慧香举了举食盒,笑道:“黄嬷嬷一早就在厨房里忙活,特意为王妃做的呢,王妃快进去尝尝,看看黄嬷嬷的手艺退步了没有。”
甄婉怡看了月亮门后面一眼,转身跟着慧香折回去,既然甄茹怡听到刚才的话了,那就等一会再去说吧,先让她平静一下好好想想。
“一出去就看到慧香端了黄嬷嬷做的豌豆黄,嘴馋得很,咱们先吃一些,等会我再端些去给七姐尝尝。”
四太太看了甄婉怡一眼,“你呀都快做娘的人了还跟个馋猫似的怎么行。”
喻瑾珍笑道:“这怀生的人饿得快,想必九妹也是饿了,母亲就快些让妹妹吃点吧,这黄嬷嬷做的豌豆黄您是常吃,可九妹怕是吃的少。”
“她那么大一个王府要什么吃的没有,还缺了碗豌豆黄不成?”话虽这样说,可四太太却将豌豆黄放在甄婉怡的右手边。
二进院的东厢房里,甄茹怡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急得张嬷嬷在一旁走来走去,半晌定定地站到甄茹怡面前,“太太,您可不能听四太太的话真个和离呀。”
甄茹怡转过眼珠看向张嬷嬷,满眼的希冀,拉着张嬷嬷问道:“嬷嬷,母亲是骗人的对不对?我不可能不可生育了,对不对?”
张嬷嬷反握住甄茹怡的手,悲伤道:“太太,您请节哀吧,这么些天您也看到了,四太太确实请了不少大夫进府,说是为六奶奶请脉也顺便帮您调理身子,可如今看来只怕都是冲着您来的了。您身子本就没有调理过,两个孩子间隔得也近,特别是生二小姐,您几乎没吃过什么补品,王妃送去的补品都让您卖了,您这样怀着孩子亏的都是自个儿的身子呀。所以才会一急就被气得早产了的,刚生完您又跑到小佛堂里去跪上好几个时辰,便是铁打的身子都抗不住呀,香绫说您被扶起时就昏了过去,跪的地面上那可是流了好大一滩血呢,后来坐月子又伤神伤心,身子亏损厉害也是情有可原呀。”
甄茹怡呆呆地不说话,张嬷嬷的话如同魔音一般穿脑而来,最终化成一个声音,自作自受,甄茹怡这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呀,活该你伤了身子再也生不了孩子的,你作贱自己自降身份让自己卑微到尘埃里,你自己不爱惜身子妄想用可怜去博取别人的同情,结果伤了自己只也换来别人的漠视,你活该,活该。
张嬷嬷看着甄茹怡呆呆愣愣仿若失魂的样子,急得不顾尊卑抓上甄茹怡的肩膀摇了摇,“太太,这个时候可不是你伤心的时候,等会王妃就要来问你答复了,你可得想好怎么回答呀,这可是关系到你一辈子的大事呢。”
甄茹怡痴痴地回述一声,“答复?”
张嬷嬷点点头,“是呀,四太太不是让王妃来问您,您要不要和离吗?”
甄茹怡心头乱成一团糟,按了按涨疼的太阳穴,“和离?”
张嬷嬷深吸一口气,“太太,听奴婢跟您说,这没有娘家撑腰的女人就是好比那案板上的面团只得任由夫家摆布,但好歹有个家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可若是这女人没了夫家那就是一片浮萍,若兄嫂侄子好那倒还能有个安身之所,若是不好便是真正走投无路呀。太太,您可得想清楚了,现如今甄家是太太做主,太太性子要强自是不怕那齐家的,真与齐家斗起来只怕齐家十之*要折了。可太太毕竟是长辈呀,太太老爷走了这甄府就是六奶奶做主了,您刚才也听到了,六奶奶可是不赞成您和离的,不管是和离还是被休世人总是对咱们女人指责得多一些,您还有两个女儿,以后要谈婚论嫁,那开亲的人一访起来您就是要吃大亏两位小姐要吃大亏的呀。
正像六奶奶说的那样,齐家再怎么不好那也算是小有资产,老爷也是举人老爷,以后中进士做了官便是您享福的时候呀,齐老太太都这般大年纪的人能得几年好活的,您再忍一忍她,等她两腿一蹬整个齐家还不是您做主的吗?太太,这得失您可要想清楚呀,若是和离,您只能依靠甄府,以后甄府谁掌家谁就能掌控您和两位小姐的生死,最重要的是您与六爷八爷还不是一母同胞,六奶奶到时可不会顾忌那么多呀。”
甄茹怡闭了闭眼,“若是留在齐家就只能给老爷纳妾是吗?”
张嬷嬷看到甄茹怡听进去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太太,恕老奴斗胆说句放肆的话,老爷纳妾已是势在必行的,就算没出您这事,老爷纳妾您也挡不住。既然如此,您还不如大方点,主动给老爷纳妾,既合了老爷的心又解决了生养的问题。说起来,太太身边的香绫也老大不小了,对太太您又忠心耿耿,将香绫抬做姨娘再好不过的。”
甄茹怡猛地抬头看向张嬷嬷,眼里迸出的光像刀子一般吓得张嬷嬷一个哆嗦,“太太。”
甄茹怡握了握拳,慢慢放松自己消平心里那股戾气,“我不可能让香绫做姨娘的,此事休要再提。”
她出嫁前姨娘就特意与她说了纳妾的事,她姨娘本是四太太身边最得力的丫鬟,若是不做姨娘今日四太太身边黄嬷嬷的位置便该是她姨娘的,哪会轮落到地把年纪了却一个人独自留守清河城的?
姨娘身份看似风光却又有多少人知道其背后的心酸呢,她自小就看到姨娘在太太面前卑微讨好,可太太对姨娘还不如对院子里一个洒扫丫鬟来得热情,以前她不懂,便问姨娘,“您是太太身边最得力的人为什么太太却对你不大搭理?也不让您去见父亲呢?”
当时姨娘说什么她忘了,只记下了姨娘那布满苦涩的容颜。以前她不懂太太为何要那样对她姨娘,可嫁人后她懂了,再亲近的人也有不能与之分享的东西和秘密,而丈夫便是其中最最不能与人分享的,她现在身边就只有一个香绫了,怎么能让自己与香绫走到四太太与姨娘相同的路上去呢?所以不管是抬谁做姨娘也不会让香绫去,她承当不起失去香绫的代价。
☆、第三二四章 交 底
甄婉怡一直到茶水喝尽又坐了一会才起身,在四太太疑惑的注视才起身往外走去。虎妞跟在一旁,小心地侍候着,“王妃您走慢些,正好可以消消食。”
甄婉怡抿着嘴笑了笑,“嗯,前日下了雨路滑是得走慢些才行。”
可走得再慢路程就那么一点,挪了半柱香时辰也还是到了。张嬷嬷候在外头,看到甄婉怡来了忙笑着迎了上来,“王妃,您怎么来了,我家太太刚收拾好正要去前头见您呢。”
甄婉怡点点头,“七姐怎么样了?身子大好了吧?”
张嬷嬷略落后一步,“太太最近好多了,人看着气色也红润了一些,多亏了王妃送来的补品。”到了门前忙快走两步打起帘子,送甄婉怡进去。
甄茹怡坐在矮榻上,阳光透过窗棱进了近来,让甄婉怡见了生出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触,同坐于榻上,“这个位置极好,倒让我想起韵意楼的时光来,那时我们常常这样坐在窗棱下的罗汉床上坐针线活儿,一坐一个下午也不嫌累。”
甄茹怡本带着几分戒备的心思在听了甄婉怡的话后也放了下来,微微笑道:“那时候的我们哪想到会到这千里之外的京城来呀?”
甄婉怡也很是感叹,“当初出嫁时都想着只怕从此要天各一方相见再难的,没想到兜兜转转竟全到一个地方来了。可见这人的命运是说不准的,有时候以为路到尽头的,可转个身却发现还能拥有更广阔的一片天空。”
甄茹怡看向甄婉怡,认真道:“九妹想说什么就直说吧,你们在屋里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甄婉怡张了张口,心里想好的话却开不了口,只得问道:“我来就是想探探七姐的口风,看看你有个什么想法,说出来我们合计合计。”
甄茹怡闭了闭眼睛,睁开时嘴角绽出一片讽意,“我能有什么想法?我当初急功近利想巴高枝儿却瞎了眼找了棵歪脖子树,如今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我能有什么办法?”
甄婉怡叹了一口气,将手里的丝帕递过去给甄茹怡擦眼泪,“七姐,你别说气话,你与齐家的婚事是母亲相看齐家有意迎娶才成,真要说起攀高枝儿,还指不定是谁攀谁呢?那齐家有什么呀,一无权二无势家里的人丁都没几个,若不是因着你的关系那齐昌明能进国子监读书吗?若不是因着你他落榜后能在京城落下脚来?若不是你帮着说情那齐昌明能进员外郎家做馆拿那么高的束修,谁认得那齐昌明算哪棵葱呀,凭什么满京城的举子不选偏要了他?”
甄茹怡让甄婉怡几句话说得止住了泪,人就是这样,当她开始自怨自艾怀疑自己的时候,旁人的抬举能帮她拾起许多信心来,特别是甄茹怡一心觉得自己庶女的身份配不上齐昌明这个举人老爷,所以在齐家母子面前伏低做小将自己降到尘埃里,却忘了齐昌明除了一个举人身份真没什么可骄傲的,甄府嫁到清河城附近的几个女儿随便哪一个的夫家条件都比齐家要强。
现在甄婉怡这样赤果果地将齐家的遮羞布撕开,将齐家这些窘况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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