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眸光一凛,脸色微变。济仁大师乃是怀宋第一高僧,高深莫测,想必济仁大师不会无端出此惊悚之言。
“媳妇本来也没想到这小人是谁,母亲可还记得,媳妇从普济寺回来那晚,母亲还为了媳妇不去探望三弟妹而生气,然后媳妇就去了,却是闻到三弟妹房中有浓郁的龙涎香,其中还夹杂了艾草的香味,媳妇一向嗅觉灵敏,但媳妇也不懂孕妇熏艾有什么讲究,后来媳妇去看大嫂,无意中说起艾香的事,就见大嫂脸色大变,问她,她又不说,媳妇心下生疑,就找了个大夫请教,才知道原由。”
尤氏面无表情道:“你既然知道了,为何不来告诉我?反倒在私底下散播传言。”
叶佳瑶苦笑:“母亲冤枉媳妇了,这件事,媳妇除了跟大嫂提过,就没有跟第三个人说起,便是淳于那,媳妇也没敢说,至于为何不说,媳妇有自己的考量,李御医乃宫中名医,尤其在妇人科方面,无人的医术能出其左右,媳妇想着,有李御医在,兴许李御医有把握救治,媳妇要是多嘴,把事情传扬出去,三弟妹肯定不高兴,白白惹她生气。”
“既然知道三弟妹腹中胎儿有恙,媳妇就更不敢踏足三弟妹的院子了,而此时阿阮又正好需要媳妇,她在金陵城又没别的朋友,她当媳妇是知己,媳妇自然责无旁贷,当然,媳妇也是存了点私心,正好借机躲开麻烦。”
“你说的倒是坦白。”尤氏瞪了她一眼,眼色却不是先前那般凌厉了。
“媳妇从来都是坦白之人,不该说的话,不是时候说的话,媳妇也有分寸。”
“母亲也知道,就在前日,三弟妹还说要吃冰激凌,母亲不知道的是,大前日,三弟妹还邀媳妇过去陪她说说话,母亲,今日大夫们的诊断您也听到了,胎死腹中多日,媳妇这要是去了,也许这会儿母亲和媳妇都该跪在宁和宫外脱簪请罪了。”
尤氏倒抽一口凉气,孙妈妈亦是色变。
“到时候,太后会治媳妇心怀记恨,残害妯娌之罪,会治母亲治家不严,照顾不周之罪,而三弟妹的滑胎,就不是她的问题,而是媳妇乃至整个侯府的责任。”
尤氏脸色暗沉下来,老二媳妇这番话,真是如雷击电闪,其实她一听闻琉璃熏艾,就知道事情不妙,用雷霆手段及时处理,心里担忧的无非也是这一层。
若是胎儿还有救,琉璃瞒着还说得过去,不想让大家担心,但是胎死腹中多日,以李御医的医术不可能不知道,她们还刻意瞒着,谁敢保证琉璃打的是不是这主意?
尤氏静静地看着叶佳瑶,慢声道:“只怕你从闻到艾香那一刻便清楚琉璃的胎儿有问题了吧?你不想出手,而借明秀之手把消息散播出去吧!”
叶佳瑶连忙跪下,尤氏太精明了,根本瞒不过她。只得坦白:“母亲英明,媳妇是怕三弟妹从媳妇这里无从下手,她若存了这样的心思,肯定要找别的替罪羊,而大嫂一点也不知情,万一着了道……”
“哼,你大嫂身怀有孕,足不出户,她能上什么道?”
叶佳瑶缓缓道:“母亲,您忘了,当年舒贵妃的第一个孩子就是因为冲了皇后腹中的太子……”
这个秘闻,叶佳瑶还是缠着淳于才问出来的。
尤氏大惊,忙喝道:“住口。”
孙妈妈似乎想起了什么:“夫人,您还记得前日您去探望三少奶奶,三少奶奶玩笑说,是不是该请钦天监的人来瞧瞧,是不是这屋子里的摆设,床位的设置有什么问题,感觉晚上睡觉总有什么东西压着。”
尤氏脸上的血色霎时退了个干净,心中顿时惧怕不已,虽已是快五月的天气,仍感觉脊背生寒,这要真请了钦天监的人来,还不是琉璃想要怎么说,就怎么说了?而她被蒙在鼓里,自然一切以琉璃为重,还不知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那就成了琉璃手中的利刃了。
不得不说,这一招真的很狠,让人不寒而栗。
良久,尤氏仿佛很疲惫,浑身的气力都被抽走了似的,有气无力地抬了下手:“你起来吧!”
第二百五十一章 后怕
尤氏让起来,叶佳瑶却是不肯起身,展袖以额叩地,语声悲凉又无奈:“适才说的这些,终不过是媳妇自己的臆测,这样猜度自家人,媳妇心里也很不安,还请母亲责罚。”
祸虽然是躲过去了,尤氏也不会再追究,但她也很清楚,尤氏是不喜欢她这样算计的,尤其是她利用了乔氏,这是淳于的母亲,她要和淳于过一辈子,就不能不在意尤氏对她的看法,所以,她诚恳告罪。
责罚吗?尤氏心中怅然。虽说老二媳妇是出于明哲保身,对自家人用心计,而且心思如此缜密,城府之深,连她都望尘莫及,的确让她不太高兴,但她清楚,琉璃那么心高气傲的人,因为有孕,被大家如珍如宝的对待,突然说孩子不行了,依琉璃的脾气,当真是做得出推卸责任之事,而且种种迹象表明,琉璃就准备这么做了……
若真应验了,那对侯府将是一场大震动,此难落在老二媳妇头上,免不了一个残害妯娌之罪,轻则逐出家门,重的话,就要看太后的心情了,若是落在明秀头上,明秀肚子里的孩子也要跟着陪葬。
尤氏想到这,忍不住捂着心口,一阵绞痛。
老二媳妇的苦衷,她能理解,谁都能来告诉她琉璃的孩子有问题,只有老二媳妇不行,因着当年的过节,老二媳妇说什么都是错。即便她不斥责,琉璃也要怨恨她,这个结就更解不开了。
再说这件事老二媳妇从始至终没有害过一个人,反倒是迂回曲折的避免了一场风波。
“这件事到此为止,今日所言,不许入第四人之耳。”尤氏吩咐道。
叶佳瑶暗吁了口气,知道过关了,连忙应声。
“起来吧!”
叶佳瑶这才起身。
尤氏看了她一眼,问:“之前你怎么跟琉璃起争执了?”
叶佳瑶苦笑:“三弟妹心中有气,媳妇没跟她争执,她说不想见到媳妇,媳妇怕她情绪激动与身体无益,只好出来了。”
尤氏想了想:“算了,她小月期间,你就不用过去了,我让孙妈妈亲自过去照料,不过,她的饮食,还希望你多上点心,不是让你亲自做,你问问大夫要注意什么,由你来安排。”
“是。”叶佳瑶答应下来,只要不用去看琉璃脸色,弄些吃的都是小意思了。
“还是不了,你就每天去琉璃那转转,她不见就不见,饮食还是交给周兴家的。”尤氏突然又改口。
叶佳瑶愣了片刻,应声说是。
“你先退下吧!”尤氏疲惫的摆摆手。
叶佳瑶一走,尤氏就撑不住了,整个人瘫软下来,孙妈妈连忙扶住:“夫人……”
尤氏紧紧抓住孙妈妈的手,颤声道:“孙妈,我这真是惊出一身冷汗啊!”
孙妈妈自己也是手脚冰凉,劝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虚惊一场,夫人,您别多想了。”
尤氏怆然:“我怎能不多想,太可怕了,我还以为琉璃已经有所改变,谁知道……”
孙妈妈道:“三少奶奶毕竟年轻,遇到这种事,难免会没了主意,说不定是身边的人给她出的馊主意,夫人,何不趁此机会,安排两个可靠的丫头过去,盯着点,您也好安心。”
尤氏点点头:“是该如此,她小小年纪,尽学了宫里的阴暗诡计,我若不盯着点,再出什么乱子,那真是家门不幸了。”
“夫人,恕老奴多嘴,您对二少奶奶的成见该放下了,虽说她心机重城府深,可她心是好的,心机用在得当处,那就叫足智多谋,本来她可以把自己摘干净,远远躲着就好了,却要跑去提醒大少奶奶,再通过大少奶奶的口告诉咱们,换做老奴,未必做的有她这般周全。”孙妈妈和声说道。
“况且,将来她是要主持中馈的,没点心机城府,没点厉害手段也镇不住。”
被孙妈妈这么一说,尤氏对叶佳瑶心里的那一点不满也渐渐抹平了去,悠悠叹了口气:“我只是担心她的身体,李御医虽然说她的身子有好转,可是好到哪一步还不可知,万一她无所出,终究是遗憾。”
孙妈妈笑道:“夫人多虑了,二少奶奶若真无所出,将来就让妾室所生之子过到她名下不就是了?”
尤氏苦笑,妾室所生跟自己亲生总归是不一样的。将心比心,她也做不到对淳礼一视同仁,礼节上不亏就算不错了。
此事就此揭过不提,孙妈妈搬到琉璃院中照料琉璃小月,借口琉璃身边的丫头照料不周,遣了几个回宫,安排了几个府里的丫头过去。
琉璃不喜欢这样安排,这是她的地盘,岂容他人耳目在身侧,暗地里想要太后帮她拿主意。可太后这次却没有依她,反倒让她一切听从尤氏的安排,琉璃又是一阵气闷。
其实太后也是有心无力,先前的人都是她派的,宫娥嬷嬷御厨御医,安排的不可谓不周到,谁知还出了这种事,那日尤氏来见她,当着她的面把一干下人狠狠训斥了一顿,虽然没有一句是冲着她来,可训的都是她的人,她还能再插手吗?
至于传言的事,琉璃让小雅去查,可府里上下三咸其口,根本什么都问不出来,却不知是尤氏早已经下了封口令,府中上下再有提此事者,严惩不贷。
真是诸事不顺,琉璃的心情糟糕透了,但她相信,捅出这件事的,肯定是姓叶的,越发的恨之入骨。
叶佳瑶遵从尤氏的意思,每天都过去看琉璃,琉璃有时候见有时候装休息不想被打扰,反正她来过了,心意到了,至于琉璃怎么想的,她管不了那么多。
尽管有孙妈妈的悉心照料,夫人不时来殷勤问候,淳风对她也是格外的温柔体贴,府里也没人敢议论她小产的事,可琉璃的精神状态很不好,脾气暴躁的不行。
于是,这一日,尤氏来了,屏退左右,关起门来,进行了一番长谈,具体谈了什么无人知晓,只知道尤氏走后,琉璃又大哭了一场,之后就安分了。
一场风波看似就此消弭与无形,侯府恢复了往日宁静。
很快迎来了端午节,而阿阮和三皇子的婚期也定下来,就在七夕。
叶秉怀来信,希望瑾瑶和仲元回扬州去过端午,叶佳瑶求之不得,备了礼物,让宋七送两人上船。
琉璃小产风波期间,因为乔汐盯得紧,瑾瑶还算安分,没给她添乱子,真是菩萨保佑。
而方敏睿因家离得远些,国子监里又只有三天假期,便不回去,写了封信回去问候家人,自己安安心心留在靖安侯府和淳果一道认真念书。
每年端午,秦淮河上会有大型的龙舟赛,届时,皇上也会携皇后和后宫嫔妃以及诸位皇子亲临观看。
这样一来,身为二等侍卫的淳于就无暇陪叶佳瑶去看龙舟赛了,他得伴君侧行护卫之责。
阿阮公主因为身份尊贵,因此在望湖楼上有给她安排座位,阿阮希望叶佳瑶能作陪,只是跟皇后提了提这小小心愿,就帮叶佳瑶也讨了个位置。
叶佳瑶兴致缺缺,她才不想跟一帮贵人坐在一块儿,一点也不自由,还不如就在她自个儿的天上居看呢!要怎么咋呼就怎么咋呼,还能博彩助兴,但阿阮的盛情难却,叶佳瑶只得答应。
既然要去,也不能空手去,叶佳瑶头一天做了许多鲜花饼、糕点、还有各种咸甜粽子一并带了去,讨好一下皇上,顺便也是给天上居打广告,有什么广告效果是比得到皇家的赞誉更好的呢?
叶佳瑶是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的。
真的是名声打响后,天上居做什么人们都趋之若鹜,比如粽子,这是家家户户都会做的,但天上居包了粽子买,居然也买的极好,让人眼红的咬牙,这么贵的东西,简直就是抢银子,但人们就是要来送银子,心甘情愿被人抢,哎……有什么办法呢?
次日,秦淮河上,早已经聚集了几十条精美的龙舟,各队赛手们亦是统一着装,开始活动筋骨。水台上,放置着大红绸缎扎的一面巨大无比的鼓。岸边早已站满了前来观看的老百姓,不过,大多数老百姓的目光都是锁定着矗立在水台正前方的那栋气势雄伟的高楼。
望湖楼,五开间的大楼,共有五层,是观龙舟赛最佳的地点,而这里,历年来都是皇家包场,望湖楼外百米以内早已拉了黄色帷布,侍卫也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把守着,禁卫森严,闲杂人等便是靠近都不能。
叶佳瑶和阿阮是提早来到望湖楼,把带来的食物全部交由宫中御厨检查过,方可装盘摆放出来给皇帝皇子和嫔妃们享用。
两人的坐位在三楼,五楼是皇上皇后和贵妃公主们的,四楼是皇子还有位高权重的皇亲,三楼又低一阶,二楼则是朝廷重臣。
龙架凤撵从皇宫出发,宫娥太监,御林军随行,浩浩荡荡向望湖楼而来。
叶佳瑶放眼望去,在乌压压地人群中搜索淳于的身影,很快就看见骑着高头大马,轻衣薄甲,英姿挺拔的淳于,面色沉静,指挥若定,颇有大将之风,十分醒目耀眼。
第二百五十二章 暗流涌动
“瑶瑶姐,快看,那是淳于哥,淳于哥穿侍卫服的样子好帅气啊……”阿阮指着夏淳于忙拉叶佳瑶的衣袖。
女人都是虚荣的,或多或少而已,这么帅的男人是她的丈夫,她很开心,免不了还有点小小得意。
很快叶佳瑶又看到了太子,太子身边还有几位身穿蟒袍的,想必是皇子们。
阿阮在她耳边小声道:“你看那边那位身穿紫金蟒袍,绷着一张冰块一样的脸的就是裕王了,我每次见到他这么严肃的样子就讨厌。”
裕王也就是三皇子,这亲王的封号是与赐婚圣旨一同下达的。
听说是裕王,叶佳瑶不由多打量几眼,那裕王与太子完全不是同一种类型,太子是温润如玉,从里到外都透着温和的气度,平易近人,而裕王,倒是生的俊眉朗目,只是不苟言笑,皇家威严十足,竟是比太子更像太子。
听淳于说,裕王已经累积了不少军功,在武官们心中有些威望,而且文治亦是不弱,也有一批文臣支持他,和太子的势力逐渐拉近。
哎,帝王制衡之术,让皇子们互相消耗,这头弱了扶一下,那头强了压一下,只是苦了一干朝臣,用尽心思揣测圣意,绞尽脑汁想要自己支持的人最终在这场夺嫡之战中胜出。
这样想想,靖安侯府的不偏不倚倒是简单,将来不管谁坐上龙椅,得不到隆宠也不会遭殃,只是……纯臣也不好当。尤其是淳于和赫连煊交情匪浅,加上她又是赫连王府的义女,怎么说也算是赫连家的人,一旦太子势弱,累及赫连王府,淳于能坐视不理吗?要她她是做不到的。
夏淳于似乎发现了楼上那道特别的目光,抬头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随即,皇上皇后下了车撵,前呼后拥的进了望湖楼,不一会儿,望湖楼就被挤的满满当当。
小景和懿德长公主姗姗来迟,叶佳瑶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们,下意识的就要叫阿阮,一回头,看到阿阮眼中蕴着忧伤的神色,正望着小景,叶佳瑶到了嘴边的话只得硬生生咽了回去。
小景抬头看了一眼,只做什么也没看见,先送母亲上五楼,也没过来打招呼的意思。阿阮已经定了亲,他必须避嫌,莫说打招呼,便是多看一眼,在有心人眼里都是罪过。
叶佳瑶看阿阮的神色更加落寞,只好哄她转移注意力。
“阿阮,待会儿会有博彩哦,看好哪一队能获胜,可以下注的。”
“啊?可是我都不了解。”阿阮的反应有些迟钝。
“待会儿你跟着我下注就好了。”叶佳瑶笑道,邓海川他们早就去收集情报过了,哪几只队伍最强,他们最清楚。
叶佳瑶不由的又想起赵启轩和苏逸,似这种热闹,赵启轩最喜欢了,也不知他们在南越边境是否也有龙舟赛看。
“阿阮,在你们家乡,过端午节是怎么过的?”
“端午我们那边也过的,不过没这般隆重……”阿阮介绍起家乡的习俗来,忧郁之色渐渐散了去。
“阿阮公主,夏夫人。”突然耳边传来略显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