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凌云似乎也懂了她的意思,他甚至曾有种冲动,想要不顾她意愿将她带走。但他知道,眼前这个女人,从来就不是谁可以左右的。他喜欢的,也正是她这一点。
“保重。”他低声说着,站起身来的那一刹,沐兰眼花的以为自己看到他眼眶红了。
“太子。”沐兰轻声叫住他。
拓跋凌云转过身来看向她,沐兰收敛起笑容,道:“你将来定也是个了不起的君王。”
拓跋凌云一阵酸一阵甜,沉甸甸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转身离开时,耳边依稀又听到了她的声音,“对不起了,太子。”
不知是拓跋凌云的身手当真太过了得,还是这邬江县的防守已如同虚设,总之,直到次日清晨,被打晕的狱卒被前来换班的同僚唤醒时,拓跋凌云逃狱的消息才炸开了锅。
约摸半个时辰之后,东陵无绝和靳宁再度双双出现在了大牢里。
“拓跋凌云逃走的事,你知情吧?”东陵无绝坐在狱卒搬来的椅子里,隔着铁栏打量着沐兰。
虽然他整个人依旧持续释放着低气压,沐兰却丝毫不受其影响,直视着他,道:“知道。”
她的回答让东陵无绝和靳宁脸色更冷了些,靳宁也随即开口道:“听狱卒说,你们在牢里没少说话,他能悄无声息的避开所有岗哨,想必,也是你在背后指点吧?”
沐兰耸了耸肩,供认不讳道:“没错。”
靳宁没想到她竟会承认,眉梢微微一挑,道:“那也就是说,你承认与他暗中勾结喽?”
沐兰盈盈一笑,道:“接下来,你是不是还想说,太后的事是不是也与拓跋凌云有关?”
靳宁眉心很不悦的拧了拧,正要再说什么,东陵无绝打断了她,道:“你是怎么清楚邬江的岗哨布防的?”
到底是个明白人,一问就问到了骨子眼上。沐兰抿了抿唇,打量着眼前的两人,只见靳宁的眼神里明显的有些紧张。
这种成天提心吊胆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吧?
沐兰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她身上,道:“这个问题,不如靳宁公主你来替我回答吧?”
靳宁带着几许愤恨迎视着她,语气却也平静,道:“邬江县逢灾之后,管辖上难免会有疏漏,你来邬江到底有多久了,谁不知道。既然你如此清楚这儿的布防,更足以说明你是早有预谋。”
沐兰笑着点了点头,看向东陵无绝,道:“君上,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东陵无绝目光如剑,清冷而锋睿,将她的一言一行都锁定在他的视线里,脸上,却不见流露半丝表情,又道:“你为什么不逃?”
沐兰任他盯着,也不闪躲,道:“我这人比较相信因果报应,留下来,有罪便偿罪,无罪,至少,也可以盼着洗清自己的一天。”
“说得倒好听。”靳宁冷嘲道:“就算你避得开这邬江的岗哨,就能逃得出西楚吗?你勾结拓跋凌云逃狱,是不是跟他预谋了什么?是不是想让他帮你?”
沐兰啧了啧舌,道:“你的想像能力简直比我还好,怪不得拓跋凌云宁可写下血书,落荒而逃,真不知你背后对他做了多少令人发指的事,才使得堂堂一国太子被吓成这样。”
她这番话说得眼前两人都怔住了,被她这么抹黑自己的形象,靳宁脸色很不好看,倒是东陵无绝反应快,道:“你说的血书,是什么意思?”
靳宁也猛然想起,拓跋凌云提过什么血书,不过,当时他可说过,这血书是沐兰写的。难道,她想借此向东陵无绝传达些什么吗?
想到此,她立刻接话道:“当时拓跋凌云说你写了什么血书,现在你又说是他写的,根本就是一个阴谋。”
沐兰不理睬她,掏出了藏在怀中的那块锦缎,递到东陵无绝面前,道:“简直是字字血泪啊,我几乎都能看出这字眼行间的委屈与控诉。想想也是,换作是我,被人这么囚禁着,天天有人下毒不说,还不给人饭吃,怎么说人家也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太子,哪里受得了这个,不逃才怪呢。”
她说得这么夸张,倒教人更好奇那锦缎上的内容。东陵无绝冷冷扫了她一眼,目光终于移到了展开的锦缎上,随即便被上面的内容为之一怔。
靳宁怀着紧张忐忑的心情也早瞅了过来,看完之后,才有些不敢相信的看向沐兰。
当时沐兰催拓跋凌云写契约,他还有些不情不愿,又心疼他的血,因此,整个内容写得很简要,无非是以此血书为盟,承诺与东陵无绝的恩怨一笔勾消,并永远不以这次的事件向西楚发动兵戈云云,落款是拓跋凌云的名字,还按上了手印。
☆、第四百四十七章 裂痕
“怎么样?这可是人家太子的亲笔血书。”沐兰状似同情的摇了摇头,道:“他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跟您说,希望您看在他这一番诚心的份上,不要再派兵追他了,他自己会乖乖回国的。”
拓跋凌云大概做梦也没想到,自己逃狱的过程会被人歪曲成这样。如果知道,只怕就是死在牢里,他也决不会逃的。当然,当他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这才明白他临行前听到的那一句“对不起”原来又是他自作多情,却也只能苦笑了。
东陵无绝很难相信事实就是沐兰所说的那样,毕竟,拓跋凌云是怎样的人,他还是有一定了解的,断不可能畏畏缩缩的写下这么一封血书来求饶。不过,他看过拓跋凌云的字迹,而且,这布料也的确是他身上的衣物,就连血渍看起来也很新,证明的确是才写不久。
那冰冷的唇角不禁紧抿了一下,再度看向眼前的女人时,目光里有着一丝好奇与考究。这女人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竟能骗得拓跋凌云写下这种东西?
靳宁很想说是她以这张脸勾引得拓跋凌云神魂颠倒,才会写下这种东西让她来讨好东陵无绝,然而,当着东陵无绝的面,这种话她又实在说不出口。
其实,她心底也发了狂一样的嫉妒,嫉妒沐兰的这种本事,不管是什么男人,似乎只要一和她接触,都会发疯一样的迷上她,对她唯命是从。她一直以为是因为这副自骨子里透着妩媚的皮囊,可如今,同样的容貌,她还是比自己胜去这么多。
见两人神色各异的盯着自己,半天也不说话,沐兰捂嘴打了个哈欠,道:“话我也带到了,东西也交给你了,这件事其实跟我没什么关系。君上如果没什么要问的话,我还想再补个回笼觉呢。”
都这个时候了,她竟还是这么嚣张,竟还敢对他们下起了逐客令?见东陵无绝果然脸色也很不好看,靳宁挑了挑唇,讽道:“看来,你和拓跋凌云关系还真不一般呢,连这么丢人的血书他也交给你保管。”
“你没听说过吗?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如果碰巧打击到了你弱小的心灵,那我这忙就算没有白帮。”沐兰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呛得靳宁直掩鼻子,她却径直走回那个堆了稻草的角落,倚墙靠坐下来,眼一闭,当真便睡起觉来。
“你……”她竟敢当着她的面和她如此叫嚣?靳宁只觉胸口像是压了一口闷气,怎么也出不来。
东陵无绝站起身来,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算是安慰。目光却是跟随着沐兰,停留在她身上,道:“毒是你解的?”
沐兰连眼皮都懒得睁,哼哼两声算是回答。
“君上问你话呢,你这算什么态度?”不知为何,看到她在她和东陵无绝面前这般浑然没有礼数,而东陵无绝竟也不追究,靳宁心底那把火就怎么也止不住。
不过,沐兰显然是不准备搭理她的,这次,连哼也不哼了,靳宁有些幽怨的抬头看向东陵无绝,意思是“你看怎么办”。
东陵绝虽然面色冰冷,却也不见有什么怒意,收起那块锦缎,道:“走吧。”说着,当先无便往牢外走去。
靳宁差点恨得把嘴唇都咬破了,心里又是酸涩,又是质疑,脚下却不敢怠慢的追上了他。
“您为什么还这么对她?”到了外面,靳宁终于决定将话题挑开来。
东陵无绝脚步一顿,道:“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再也忍受不了那种装傻充愣的折磨,靳宁一咬牙,道:“太后出了事,我一直都不敢过问您,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您和她一连消失了好几天?你们呆在什么地方,做过些什么?又是为什么,到了这种地步,您还如此的纵容她?”
这大概是自她醒后第一次情绪如此激动,反倒是东陵无绝,面对她的质问,依旧是淡淡的,道:“你对她,似乎敌意很深?”
那些话冲口而出后,靳宁也有些后悔,又期待着他的答案,却想不到换来的是他这么不痛不痒的一句。
“是,从第一次见到她起,我就对她有了敌意。”靳宁索性坦白道:“女人的直觉一向很准的,从一开始,您就对她不一样。您,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东陵无绝看入她眼里,第一次没有对她的不安表示安慰,而是问道:“朕若真是喜欢她,你会怎样?”
靳宁恍如被雷劈中了一般,浑身一阵发冷。虽然他用的是假设句,但,他既会这么问,就说明他的心……他还问她会怎样?她能怎样?如果他真的喜欢上了沐兰,她要如何才能争得过?她的时间本来就已经不多了啊。
看那泪水似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涌出,东陵无绝忽然笑开来,抬手替她拭了拭泪痕,道:“傻瓜,就算你不相信朕,也不相信你自己吗?”
他的转变让靳宁有些反应不过来,但那只替她抹泪的手依旧那么温柔,透过水雾,他正一脸迷人的浅笑看着她。
“从有穷回来后,你变得爱哭了。”东陵无绝抹去她脸上最后一丝残留的泪痕,道:“以前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也不知跑哪里去了。”
这番话让她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有往回涌的趋势,靳宁忙暗自吸气忍了下去,道:“泪水是因为知道失去后的恐惧与痛苦,我总怕,怕能与你在一起的时光越来越少了。如果这个时候你再爱上了别人,我……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勇气面对没有你的日子。”
她对他的依恋深得像要溢出来一般,没有半点伪装,东陵无绝看在眼里,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头,道:“别瞎想了,回去梳洗一下吧,朕还有事要去处理,就不陪你了。”
也许是她太怕失去,总觉得他这次回来后对她冷淡了许多。但转念一想,如今他正忙着太后的事,连休息都顾不上,自然就更顾不上她了。
这样自我安慰着,靳宁的心总算稍稍平静一些,见他转身就要走,不由得又唤住了他,道:“君上,明天就是第七天了,您……真会杀了她吗?”
背对着她,东陵无绝眼神瞬间幽暗了许多,似乎是还没设想过这个问题一般,好一会,才道:“是。”
看他渐行渐远,靳宁这才转身朝别苑走去。
邬江县的牢饭一日两餐,虽然只是稀饭或窝头配咸菜,但至少还算干净。而这日,狱卒给她端来的却是一碗白饭,一碗红烧肘子,一碗油酥豆腐。
☆、第四百四十八章 东陵探监
沐兰已经好些天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了,而眼前这两道竟都是她最喜欢吃的菜,看一眼都快馋出口水来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断头饭吗?”沐兰毫不客气的接过碗筷,迫不及待的夹了一块豆腐在嘴里,边吃边问送饭的狱卒。
狱卒对她一直挺客气,不知是因为她酷似“德妃”的相貌,还是那股与生俱来便令人信服的气质使然。见过不少人吃断头饭的场景,伤心的,麻木的,恐惧的,豁出去的,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没心没肺的。那语气,就好像是在问他,“这就是传说中一品轩的红烧肘子吗?”
“这菜是从一品轩送来的吧?”一个人埋头吃饭怪没意思的,见他还没走,沐兰吃了一块肘子肉,顺口又问了句。随即觉得有些不对,心里咯噔了一下,放下筷子,道:“这菜是谁让你送来的?”
这么巧,全是她爱吃的菜,还是她曾经赞不绝口的厨子做的?
仿佛能和她说几句话也是高兴的事,狱卒答得很是耐心,道:“是这样的,自从君上和德妃娘娘来了后,一品轩的厨子便被请到了府衙,专为君上和德妃娘娘张罗一日三餐。今日这顿是我们牢里历来的规矩,日子到了自有牢头报上去,一荤一素皆由厨子自行安排,你运气还不错,这两道可都是那一品轩的招牌菜呢。”
原来是这样,沐兰说不出心里的那股失落感,还以为是东陵无绝的安排呢。她可真傻,如果那人真的知道她就是沐兰,又怎会不来找她?还让人给她送什么断头饭。
自嘲的笑了笑,沐兰不再去多想,趁着饭菜还热,继续大吃起来。
正吃着,就听得牢外头有了动静。狱卒似乎也有些意外,忙跑出去看怎么回事,刚走到拐角处,便听他惊呼了一句“君上!”接着,有火光自拐角处过来。
东陵无绝?这个人这么不经念叨吗?她才刚想到他,他竟然真的来了?惊讶之下,沐兰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却忘了自己还在吃饭,差点被那块还没嚼烂的肘子噎死。
“呃……”她忙在胸口又是抚,又是捶,好一会,才将哽在喉咙里的食物咽下去。
一抬头,就见还是那一袭龙纹锦袍,英姿勃发,只手挑了盏灯笼,踏着从容的步子朝她走来。身后并没有狱卒跟着,想必是被打发了。
东陵无绝在牢门前停了下来,手中的灯笼微微抬了抬,借着灯光,打量着她。
牢中的她席地而坐,手中拿着碗筷,泪眼婆娑的抬头仰望着他,见他看过来时,还下意识的抿了抿嘴角的油渍。不知为何,这样一副景象竟让人心里有些难过。
“你怎么来了?”见他盯着自己不说话,那一脸阴郁,也让人分不清他此番来的目的,沐兰只得没话找话的率先打破了沉默。
谁知,东陵无绝没有说话,接下来,却做出了一个让她下巴都险些掉下来的举动。
只见他将灯笼随手放到了一旁,一撩衣服的下摆,就着牢门,席地坐了下来。
这真的是东陵无绝吗?沐兰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置信的打量着他。而他自坐下来后,既不说话,也不看她,一副心不在恹的样子,实在是反常极了。
“你……有心事?”从他异样的神色里,沐兰揣测着,道:“是因为太后吧?”
提到太后,那人目光闪动了一下,沐兰这才注意到,他整个眼睛都是红的,也不知是没睡好,还是……哭过?
莫名的,一颗心便像是被什么揪紧了,突然间有种冲动,让她想紧紧抱住眼前的男人。但,隔着的铁栏还是让她很快冷静下来,不过,紧端在手中的碗筷是放下了。
“不管她现在在哪,若知道你对她的这份思念和孝心,都会很欣慰的。”沐兰知道这样的话安慰不了人,却还是想说点什么。
东陵无绝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脸上的表情里带着一丝淡淡的悲凉。沐兰从未见过他这样子,一时也不说话了,只陪他这么默默的坐着。
“母后虽然贵为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可她这一生,其实大多都过得很苦。”良久,就在沐兰以为他们会一直这么坐到天明时,东陵无绝突然开了口。
幽凉的语气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她述说。
“母后出身并不高,祖父家只是朝中二品,却在十四岁那年进宫选秀时被我父亲看中,求了先皇的旨意纳做侧王妃,十六岁便生了朕。你知道的,王府之中家眷频多,父亲的正妃又是朝中重臣之女,我母后虽然是母以子贵,却也不免吃亏受气。可不管是受再大的委屈,她也从不向父亲提及半句。”
东陵无绝一边回忆,一边说道:“我三岁便开始记事了,府中那些女人的手段我也见了不少,她们不仅会欺负我母后,甚至,连我也经常会被算计。父亲那时很受先皇看重,经常忙于国事,根本顾及不了内宅的争斗。后来,府中的一个姨娘有喜了,府中摆酒庆贺,那天很多人,我也在场,不知是谁推了我一把,我撞在了那姨娘身上,竟就是这么碰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