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凉的目光柔和了许多,他再次向她伸手。木木没等他说话就乖乖走了上去。
“拔了几根?”
“一,一根。”
明显不信:“真的?”
木木吞吞吐吐地开口:“方嬷嬷说,六和八都是比较吉利的数字,我想着多两根应该也没什么。”
“这样啊,你再过来些。”
木木将护身符塞回衣领,戒备地看着他:“你要做什么——”摸摸自己的头发,“你要是也想拔来作护身符的话,我可以自己来吗?”他力气太大,拔的时候肯定会痛。
宇文凉淡淡看着她:“过不过来。”
木木认命地走到宇文凉面前,被他轻松搂入怀中。
头顶忽然传来他好听的笑声。
“你不要害怕,我就是想要,亲亲你。”
第23章 查案
密林外的车前境内,举目黄沙,无草无树。屠白看着城门前的卫兵,思忖着该如何进去。他长相不似车前人,眼下商队亦未归国,偷混怕是不能了。强入更不现实。
他低低骂了一声娘,想着那司徒钊真太不靠谱了,好歹给他几张文书呀。抬眼再看一眼卫兵,咬咬牙,心一横,大步朝他们走了过去。
帐内的司徒钊鼻子有些痒。
宇文凉见他神色古怪,奇道:“怎么了?”
司徒钊摆摆手:“无事无事。”拿起一份公文递给他,“你看看这个。”
“二十八年前雁城的常住户簿?”
这几日宇文凉和司徒钊调来了城卫司近三十年的文书,希望能从中寻得有关男子的讯息。熙国和车前一直严格记录着人口的流通情况,尤其是往来两国者。若想在公文上无半点记录,几乎不可能。
司徒钊指出了一个名字:“雁城姓氏多为王李张刘,这人是当时城内唯一姓陈的人。”
“陈秉?”宇文凉侧身,从已经看过的公文堆里抽出一本,“我记得见过这个名字。”
果然,慕成十年九月,城卫司曾接待过江南三族:陈氏、谢氏和徐氏。这三族皆从商,来到雁城是为了与车前商议民间互贸之事。但不知为何,最后无一族与车前谈妥。
陈秉,便是当时陈家的少东主。
“他竟然没有回姑苏,反而选择在雁城定居……恩?他怎么只待了三年?”
司徒钊又递给他一本:“慕成十四年,他随商队去了车前。”
宇文凉皱眉接过:“可车前向来不许熙国人通过密林。”眼下车前还未正式决定与熙国通商。
司徒钊亦是疑惑:“这文书我翻来覆去看了不下三遍,却没看到他是如何获准前往的。”
宇文凉沉吟片刻:“确实没有。”按理主笔的小吏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他又往后看了几页,指骨轻敲桌面,“且这之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
“若那个男人真是陈秉,他为什么会变成一个疯子?陈家的人似乎也没有再过问他。”
“陈家的人在他初定居时,曾来过雁城。这里有记录。”说着扔给了他一本慕成十一年的雁城访员簿。
司徒钊快速扫了几眼,恰如宇文凉所言。
“你记性怎么还是这么好。”
宇文凉嘴角轻翘:“木木近来对药膳食补颇有心得,你一会儿要与我一道吗?”
“……不会还是山药乌鸡红枣汤吧。”都喝了两天了。
宇文凉淡淡瞥了他一眼:“怎么,觉得不好喝?”
司徒钊低头整理公文,违心道:“好喝好喝。”
宇文凉满意地点点头:“那就一道吧。”
见他得意,司徒钊摸了摸下巴:“这眼看着十日之期已过了一半,你却还未将人抓住,啧啧。”
木木和宇文凉都拗不过对方,便皆索性后退一步,定下十日之约。若宇文凉未能在期限内抓住人,那么就遵循木木的意见,以她为诱,让她与那人单独聊聊。
“实在不行就只有往后拖了。”
司徒钊没懂:“拖?”
“恩,寻个机会,把期限延到二十日。”
司徒钊忍了忍,没忍住:“你是不是太不要脸了。”
宇文凉嘁道:“人重要还是脸重要?”
“你忘记老将军教过你什么吗?”
宇文凉抬头看着他:“恩?”
“……礼义廉耻。”
轻哼一声,嘲笑道:“你没媳妇儿,不懂。”
“不懂什么呀?”木木一边端着托盘进来,一边笑着看他们。
宇文凉忙站起来,替她接过托盘,发现今日换成了鲫鱼豆腐汤,眉梢一挑:“木木真厉害。”
木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转向司徒钊:“将军要一起吗?”
司徒钊笑道:“今日就不必了。我要赶着去城卫司一趟,看看当年的主笔是否还在。”既然故意省略不提,必是知道些什么。
宇文凉想想有理,也没有拦他:“除了主笔,旁人亦有可能知道。你不若再去拜访一下孙大人。”孙阙任主司之职已有二十余年。
木木见司徒走了,觉得有些可惜:“今日我准备了很多呢。”
“无妨,我正好很饿。”
木木正替他盛饭,闻言觉得好笑:“那你要多吃一点。”
两人又嬉闹了几句。
“司徒将军说的主笔是什么呀?”木木突然眨了眨眼睛,问他。
宇文凉便将细节解释给她听。
木木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你要派人去陈家吗?”
“我会让人将画像带过去,以核实男子的身份。”
木木有些迟疑:“如果没人能认出他呢?”
宇文凉笑道:“虽说事情过了许久,但总归有人健在。”毕竟是从前的少东主,见过他的人应该不少。
木木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如果他的容貌变化太大了呢?”
“你为何这样说?”
木木咬了一口豆腐:“你不觉得他的脸有些奇怪吗?不像是天生那样的。”
宇文凉仔细回忆:“说得在理。”顿了顿,“不过还是要着人去一趟。”
木木点头,想到什么,眼神一亮:“我们要去车前吗?”
“去车前?”
“他在车前发生了什么,我们一无所知——难道不去吗?”
宇文凉笑着捏捏她的鼻子:“自然会有人去的。”
木木失望地哦了哦。
宇文凉静静看了她半晌:“我以为,你不想再回去了。”
木木喝了一小口汤,慢慢道:“车前和利安是不一样的。”抬头见他还在望着她,便将自己的碗推了过去,“你要尝尝吗?”
宇文凉将她的小勺子拿了起来,放到自己的碗里,也不用勺,直接端着碗就喝。几口咕咚下肚,一干而尽。
木木笑眯眯地看着他。
六月,花期早过,杏子结满枝头。
春娘虽不许人摘花,却从未阻人取果。可奇怪的是,摘花人偶有,取果者鲜少。
门口的小厮见着熟客,笑着迎了上去:“宋公子。”
宋衡微微颔首:“春娘可在?”
小厮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在是在,不过正与客人闲聊,您怕是得等上一会儿。”
宋衡不动声色:“杏春馆这几日生意很好?”连她都要出来见客。
小厮打着马虎:“生意一直都这样,说不上好坏。您先随小的进来吧。”
宋衡未再多言,静静跟着他在馆内穿梭。走至廊道时,听到一阵笙曲,隐约间有些熟悉,便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小厮知机,解释道:“这是春娘前月谱的曲子,名唤《杏春》。”
宋衡眸光微动:“是吗。”
“您若是喜欢,小的可以替您问问有无得空的姐姐。”
宋衡嘴角露出一丝笑:“不必了。”
小厮便继续带他向前走,行至转角时,恰与春娘遇见。宋衡的笑倏得冻住。春娘是出来送人的。
裴祯见是他,拱了拱手:“宋大人。”
宋衡勉强回了礼:“裴大人。”
春娘神色自若:“说起来,若不是宋大人,我还不知要请裴大人一叙。”
宋衡听出她话中的说明之意,面色稍霁。
裴祯的笑令人如沐春风:“想来应是宋大人过誉了。”
宋衡淡淡道:“裴大人客气。”
这一来二去的敷衍,只是让人无趣。春娘微微一笑,止住他们的寒暄:“我先送裴大人出去吧,您不是说今夜要与令堂一聚吗。”
裴祯便笑着与宋衡道别。
春娘再回来时,已过了一刻。宋衡注意到她换了一身衣服。
“你方才饮酒了。”她不喜欢沾有酒气的东西。
春娘淡笑着喝了一口茶:“大人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无事,只是想来坐坐。”
“那坐够了吗?”
宋衡也举杯喝茶:“还要一会儿。”顿了顿,“我才听见你谱的新曲。”正眼看她,“那不是你的曲子。”
春娘轻笑一声:“怎么,宋大人是想要弹劾我吗?”
“这不是你的性情。”
“无意间记起了这首曲子,就想着将它改一改,改完后觉得尚能入耳,便将它誊抄了出来。哪里不像我了?”
宋衡不与她争:“你改了词吗?”
“没有。”
他们终于稍稍像一对旧友。
“怎么不改,你不是很喜欢填词吗?”
春娘笑了笑:“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便不要再提了。
宋衡低低嗯了一声,半晌才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两人相对无言。
宋衡慢慢喝完了一杯茶,然后将茶杯放下,起身道:“我先回去了。”
春娘没有起来送他的意思。
“嗯。”
门被打开了一条缝,宋衡顿住,背对着她开口,语气冷静又克制:“穆府一事,证据我已收集完备,近日便准备上报陛下了。”
春娘身体一僵。
宋衡垂眸,低声道:“我说过,我会把欠你的都还回来。南意。”他终于唤出了她的名字。知道不会得到回应,宋衡轻轻吐出一口气,将门打开,走了出去。
他在长廊里慢吞吞走着,前面与身后都是明亮的灯火。不知又是哪家姑娘吹起了新曲,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过去,听见了水乡女子的吴侬软语。
“江南江南,胡不归。
胡不归。
燕不衔泥,
千帆难过,
寒钟声已白。”
作者有话要说:1、感谢各位小天使一直以来的支持,么么哒~
2、最后那几句是作者菌自编的,可能不大符合吴侬软语的调调【捂脸】
3、作者菌将于11。9日出国,预计返程日期11。17日,即【11。9—11。17】不更新。很抱歉有些突兀地告诉小天使们这则消息~
4、出国前有一更,在11。7日。
5、因为断更时间过长,作者菌真心不好意思【次爪爪】,就请小天使们在本章留言~~作者菌给大家发红包~
第24章 记忆
十日之期倏忽而过。
木木满脸带笑地看着宇文凉,却不主动开口。
宇文凉瞥了一眼司徒钊:“你不是应该在校场吗?”新兵都划到他的帐下了。
木木笑道:“是我让将军来的。”
宇文凉觉得那笑有些古怪,握拳咳嗽了一声,又看着她怀里的小依米,眼角微抽:“怎么把女儿也带来了——”
小依米难得醒着,乖顺地躺在娘亲怀里,圆溜溜的眼睛正好奇地四处乱看。
木木亲了她一口,语气温柔:“她自己虽还不会说话,可已能听懂我们的言语了。”抬头笑看着宇文凉,“近日你忙着查案,都没有和小依米亲热,所以我带她来,听听你的声音。”
宇文凉小心道:“她才两个多月大。”说完就想到了宇文承,那个机灵的小子,才一岁多就能板着脸审视他了。只怕依米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木木直接忽视了他的话,径自将孩子递给他:“你可以试着逗她,她会笑的。”
宇文凉接过依米,见她恰好停住了打量的目光,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眼睛睁得倒是大,只是并没有笑。
司徒钊在旁嘴角一翘:“小依米第一次见我时,就笑得合不拢嘴了。”
宇文凉轻哼一声,想了想,轻轻唱起了车前的小调。
母亲的歌声温柔而和煦,似清风朗月。父亲的声音却与之不同,它更像一首诗,醇厚而古远。
木木不意他的善学和敏记,毕竟在他面前,她只完整地唱过那么一次。
小依米听得入迷,笑起来的同时不忘伸出手,想摸摸父亲的胡茬。
宇文凉担心硌到她嫩嫩的指尖,带着她的小手,放到自己唇边,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小依米咯咯笑出声来。除了木木,还没有谁能得到她的笑声。
宇文凉冲着两人得意一笑。
木木看着他的笑,心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击,原本正平稳地站着,忽然向一侧踉跄了几步。宇文凉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了她。
司徒钊上前替宇文凉抱着依米。依米本不愿意,嘴一瘪似是要哭出来,但转眼见是他,面上又笑容露了出来。
宇文凉神色紧张:“怎么了?是因为最近太累了吗?”
木木有些听不清他的话。她耳边隐约响起了男子的歌声,却不是车前的小调,亦非她所知的任何一首。
“是你在唱歌吗?”木木看着宇文凉。
宇文凉朝她摇头,木木靠着他,闭了闭眼,想将那种感觉驱逐出去。半晌,歌声渐渐消失,她松了一口气,脑海中却浮现出一地的花。
在沙漠里,一地的依米花。
宇文凉不知道木木为什么讳疾忌医,但她的脸色实在太过苍白。他也顾不得其他,立刻派人去请雁城最好的大夫。
本以为还要与木木拗一拗,熟料她却松口,同意大夫前来诊治。宇文凉心神稍歇,朝司徒钊微微颔首,后者会意,抱着小依米离开了大帐。
宇文凉替她倒了一杯温水,木木接过喝了几口,便双手握着茶杯,没有松手。
“你说,陈秉能进入车前,是因为他入赘了。”
宇文凉将她手里的茶杯拿开,将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袖子里。
“是。虽然曾经的主笔托辞忘记,但主司孙大人却记得此事,不过那时他还只是副司。”
“那陈秉是入赘到车前的哪户人家?”
宇文凉握住她冰凉的手,慢慢道:“孙大人也不知道,这件事的经手皆由当时的主司负责。”
“恩,他还在吗?”
“他很早就告老还乡,前几年在家中去世了。”眉心微皱,“不过孙大人推测,女方应是车前的高门贵族。因为之前便有熙国人欲借此法进入车前,可却无一人成功,而他们入赘的家户只是车前的普通人家。”
木木嗯了一声,靠得他更紧一些。
“既旻。”
“我在。”
她声音有些小:“我以后可以喊你夫君吗?话本上都是这么写的。”
宇文凉俯身吻了吻她的发顶:“当然可以……话本终于教了你一些实用的东西。”也不枉他精心挑选了那么久。
木木笑了笑:“夫君。”
“恩?”
“你让我见见他吧。”
宇文凉沉默了一会儿。今日她带着孩子来的用意很是明显,无非就是担心他反悔。他起先确实想,但如今——
“他让你想起了什么?”
木木迟疑地点了点头,片刻后才轻声道:“我其实忘记了一些事……一会儿大夫来了,你就知道了。”她的记忆只有为奴后的经历,可是为何成奴,又如何成奴被人贩卖,她却有些模糊。最早的印象,也只是一个奇怪的梦境。
宇文凉伸手从她衣领里拉出布绳,将小囊握在手里,语气疑惑:“也不知道八根头发管不管用。”傻气地去掂掂重量,以为有些轻,“不如我再给你拔几根?”
木木知道他是答应了,笑嘻嘻地起身,原本只是想偷亲,却被他逮个正着。
说起来,他们还未正经地吻过一次。顾不得场面好不好看,宇文凉低笑一声就按住了她的脑袋,似要天昏地暗的架势。
木木没有捣乱,温顺着让他尽兴了一回。
大夫来的时候,木木与宇文凉衣冠正好。
毛大夫虽年事较高,但精神矍铄,腿脚灵便,倒无须人搀扶。
把了把脉象:“夫人可是夜有惊梦?”
木木斟酌道:“确实,可那已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
毛大夫捋了捋胡须:“那夫人今日是——”
“只是一刹那间对当时发生的事情感到熟悉,有些心神恍惚。”
“那夫人可还记得幼时的事情?”
木木摇摇头:“不大清楚了。”
毛大夫沉思半晌,道:“夫人脉象正常,只是体弱,草民开几帖食补的方子就好。至于这心神恍惚,约莫是夫人的心病。”
宇文凉握着木木的手,眉梢一皱:“心病?”
“夫人应是在幼时经历了什么事,却不愿再记起。但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