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那边守卫的侍从不曾发觉,越快越好。
她一拂袖子便要转身离开,却忽而身形一滞,又折了回来,俯下身去,轻轻替他拢好那散乱的衣襟,继而又轻轻理好他微乱的发。
而他闭着眼睛,任凭她处理,仿佛只有此时的他,才像从前的他一样,纵容她,温暖她。
东风笑眼眶一热,匆匆在他额间落了一个吻,继而转身便要夺路而出。
打开门瞧见庭院里静谧依旧,这安静是人们给予一对新人的祝福,那一轮皓月在空中如银盘般幽挂,仿佛在暗暗地提醒着她。
东风笑再一次停下了步子,回过头去瞧向门里,自己心上的那个人安安稳稳地靠在长椅上,垂着眸子一动不动。
是了,之前她们的计划只想着要劫走乌查婼,是因为在她看来,带走玉辞几乎是不可能的,可如今,是夜,鲜有人烟,她又并未耗去多少体力,那边还有尹秋照应,沂水暗中谋乱……可谓天时地利人和据占,她为何不趁着这机会,带走他,也算是实现她最终的目的?
她心一横,索性返回了屋中,运起内力来,手臂猛地一用力将他抱了起来,转身便飞快地向外面跑去。
一个女子,抱着男子绝非易事,可眼前她决义一搏。
依旧是夜色如水,万籁俱寂。
东风笑带着玉辞一路向北而去,寻了一处档口翻出了沂王府的院落去,想着远处枯木杂草丛生的荒地拔腿而去。
第下:且南飞137 劫路之人
撞入林子的一瞬间,几乎是同时,东风笑听见了后面沂王府中的嘈杂之声。
这一瞬间,她的唇角一勾,闪身到一棵树后轻轻喘着气,低头看向怀中的男子,映着月光的脸显出几分难得的柔和。
那一瞬间,东风笑以为,自己赢了。
却未料到,这世事本就是环环相扣。
这冬日的寒风冷冽如刀割,东风笑用双臂紧紧抱着怀中的人,一步一步穿梭于这密林之中,可玉辞虽然看着清瘦,却绝非那等弱不禁风的绣花枕头,便是她用足了内力,带着他走得多了,也不免觉得吃力。
走了一会子,绕过了一处月光,她累得脚步带着几分趔趄,想着一旁的阴影里走去,继而放他下来,然后缓缓地靠着树干坐于地面上,喘着气,却又不得不压低了声音。
东风笑喘了一会儿,复又转过头去端详着一旁的玉辞,却见他依旧是安安静静闭着眼睛,靠在一旁的石头上,一呼一吸间分外均匀。
就像当初她在同杨靖腾一战的前一夜,在那溪边,他抱着她睡了整整一晚,次日清晨她醒来,看见初现的光华轻洒在他瓷玉般的面庞上,那时他睡得恬静安然。
东风笑愣了愣神,继而双臂一环抱住自己的膝盖,瞧着他,声音很低很低:
“美人儿,我想你了。”
这声音几不可闻,而她也无比确信,那般重的迷魂药,他醒不过来,也听不见。
而她,委实不过是想当着他的面,说出这番话罢了。
这边,晚风吹动了树木的枝桠,也吹乱了人的发。
那边,悉悉索索的声响,也忽而划破了沉寂。
“都说是要瓮中捉鳖,呵,此番,我们倒成了这‘鳖’了,终究是给她带着乌查婼小姐跑了。”那边,一个男子的声音忽而响起,正是玉竹的声音。
此番他和武王商议好瓮中捉鳖,想要趁着这大婚一石二鸟,顺便擒住尹秋一行人,只可惜事出突然,而他们的谋划又远不及东风笑、尹秋的细致取巧,便只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睿王爷此言,倒是怪我们王爷了?”一旁,另一个男子的声音带着三分怒意。
“睿王爷莫要忘了,此番出事的、被劫走的,可是我们乌查婼小姐,我们武王爷的心头肉!”
玉竹冷哼一声:“阁下此言,玉竹真是长了见识了——不曾见过谁敢如此贸然用心头肉冒险的。”
方才那气势汹汹的男子经他此言一怼,硬生生地噎住,半晌也不曾说话。
那边,东风笑听见这渐近的声音,眉头陡然一立,继而飞快地直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挪到玉辞身边,深吸一口气运了内力,抬手又将他抱了起来,便向着东边冲了过去。
而那声响,又从北侧的密林里传来,一步一步,嘈杂纷乱。
东风笑躲在一旁的林子里,紧紧咬住了唇角,如今以她的力气带着他,逃,已是逃不了多远的了,只盼着匿身于此,不会被人发现。
而那边,玉竹同那武王的手下带着零星几个侍卫行至了那林子里月光播撒而下的空地,他四下一瞧,却忽而停下了步子,垂眸一笑。
“睿王爷?”一旁,那武王的手下诧异发问。
玉竹比了个食指,示意他莫要说话,兀自转身向东,一步一步地走着。
“不知阁下想要带着舍弟去往何处?”
玉竹的声音隔着层层枝桠隐隐传来,在东风笑听来,竟有一种莫名的诡谲。
她狠狠咬住唇角,一言不发,她不知道这玉竹是如何发现自己的,只盼着这不过是他在瞎猜,是个误会。
玉竹听见对面了无回应,又是一笑:“大婚之夜劫新郎,阁下怎就这般堂而皇之。”
他的手上还执着操纵玉辞的毒蛊,如此的距离,感觉分外强烈,因此他无比地肯定,便是有人带着玉辞在东边的密林里!
那边,东风笑颦了颦眉,这玉竹认定了玉辞在此,却口口声声唤她为‘阁下’。
若是他知道她是东风笑,在武王手下面前,应当会唤她‘郡主’以邀功,难不成说,玉竹发现的本就不是自己,而是……
可她东风笑,不见棺材不落泪,便是要装蒜到底了!
东风笑手臂一紧,依旧是一言不发,一动不动,连气息都隐匿了去,仿佛一只伺机捕猎的豹。
玉竹听见那边呼呼的只有袭来的风,面上笑意更甚,却已耐心全无,回过头去,抬手将那几个侍从叫上前来,继而竟是撩开步子,向着自己感知到的方向,大步而去。
那‘沙沙’的脚步声渐近,那股危险的气息似乎顺着寒风凛冽扑面,在这严酷的天气里,东风笑的额上竟不由得起了一层薄汗。
直到,那个周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男人,轻挑着眉毛立在她面前,借着零落地月光细细打量。
“玉某人还以为是哪里来的歹人,不想竟是久未谋面的藏缨郡主大人,今日,幸会。”玉竹面上的笑容高深莫测,他作势拱了拱手。
东风笑看见他,便想起了那日酒宴之上,四下爬来的、让人作呕的毒虫。
若不是面貌和那些确凿的信息,她死都不会相信,玉辞同这个男人,竟会是兄弟。
“睿王大人客气了。”她低低地哼了一声,抬眸打量着立在她面前的几个人,复又低下头去,瞧着自己紧紧抱着的玉辞。
她抱着他,他的温度便传了过来,她贪恋又不舍。
可如今……
玉竹见状一笑,挑眉道:“今日小王同这位官爷一同追查劫走了新娘子的贼人,不想回来的时候,竟逢着郡主想将新郎也劫走,可是巧了。”
瞧见东风笑只是默然而立,理也不理他,可是玉竹分外清楚,如今,擒住这丫头也绝非易事,搞不好便要狠狠栽跟头,就像那日设宴一般!
他定了定神,又开口道:“郡主带着个大男人,总归是不好行路,不妨听玉竹一言,便放下辞儿,随我们回去,玉竹担保,绝不会让郡主受什么委屈。”
东风笑冷哼,抬头瞧他:“王爷莫要将此事说得跟施舍一般,今日我带他离开,同你们何干?我牧笑可有做错什么事,应当挨你们的惩处?我凭什么要受你们的委屈。”
玉竹只觉得她话语如剑,狠狠地刺在了他脸上,生疼。
他俊脸一黑,勉强扯了扯唇角,冷笑道:“郡主真真是义正词严,呵呵,不过,小王便是不信了,郡主偏选着此时劫走辞儿,恰恰好好赶上了乌查婼小姐被带走,若是说其中没有关联,在场皆非痴人,谁人肯信?”
见东风笑只是冷哼,依旧是一言不发,玉竹颦了颦眉,冷哼道:“乌查婼小姐不过是一介弱不禁风的女子,不曾碍着郡主,郡主如此算计,可是讲良心的?!”
东风笑闻言一勾唇,语气一转,挑眉笑道:“能听见‘良心’二字自睿王爷口中吐出,真真是小女的荣幸。”
玉竹闻言,自是听出了其中的讽刺之意,不由得脸一黑。
他看着东风笑两条手臂抱着玉辞,道是此时她拿不了枪,却也不容小觑,故而也不敢轻易发难,只得生生咽下这口气。
“呵,郡主既是不认此事,也无妨,我们且说说现在的事。”玉竹理了理被寒风吹乱的长发,微微眯起眼来,狡黠得如同一只狐狸。
东风笑挑眉瞧着他,手下抱住玉辞的力道却不知不觉地加大——她不想放他离开她。
纵使吃力,也不肯卸下力气来。
“辞儿乃是在下的弟弟,更是南乔的沂王,郡主虽是身份尊贵、身手敏捷,可若是强行在他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带走他,也是逾矩之行,不妨先将他留在沂王府,方为妥当。”
东风笑眸子里寒光一闪,垂眸看着玉辞,继而笑道:“且不论其他,玉辞乃是苍鹭之王,而苍鹭山,乃是北倾之国土,睿王爷若是还有丝毫的良心,便应知道,留他在南乔,为南乔效力,会给他招来多少骂名。在下看着,精明如王爷,非是不知,恐怕是另有所图……”
玉竹闻言,只觉得脊背一凉,他不曾料到这个女子竟会敏锐如此,一语道破他的心思!
如今他设计玉辞迎娶乌查婼,也是为着稳住、拉拢武王爷,而此时,武王的亲信便在一旁,这东风笑,一言一语,真真是要算计他到死!
不行,不能任由她再说下去了!
玉竹狠狠一颦眉,继而猛地后退几步,一个挥手,示意周遭的侍从上前拿下她。
东风笑见状,眸子里寒光一闪,四下看了看那些飞扑而上的侍从,却依旧是不肯放开玉辞去,身形左右躲闪,运着轻功飞身而起,脚下一转,竟是从鞋底探出了刀刃来。
玉竹一愣,可须臾的功夫,却只见那边血光四溅,几位侍从皆是扑地而亡,只剩下一人,瑟缩着靠在一旁的枯木上,缠着声音祈求饶恕。
东风笑冷冷立在那里,唇角微勾,抬起腿来比在那人的颈项上,却忽又放了下来,斜眼瞧了瞧玉竹,笑道:“我岂会不明白你的心思,对这些侍从,你分明便是要借刀杀人,他们听见了我方才那番话,知道了你的野心,你便要杀人灭口。”
偏又不敢自己下手,便想借她东风笑的手。
第下:且南飞138 借刀杀人
东风笑挑挑眉,看着玉竹那仿佛凝固的脸,放下腿来,笑道:“岂会如你所愿,便让他逃回去,将这一切……告诉那尊敬的武王爷。”
那边,她腿一撂,那侍从也听懂了三分,竟是连滚带爬夺路而逃。
‘嗖——’的一声,寒刃出鞘,转瞬间便刺透了密林,以及贯入那逃亡之人的胸膛。
东风笑听着那边扑地而亡的声音,并不回头,只是挑衅地瞧着这边玉竹酱紫色的脸,她忽而施施然低下头去,端详着玉辞靠在自己肩侧的头,忽而轻轻地在他唇上烙下一个吻。
玉竹冷眼瞧着这一切,脑中浮现出那山村里的一夜,当时他执着短杖上山想要杀了这个女子,而玉辞不顾一切地拦在了她的面前。
那是他自幼及长,第一次瞧见玉辞变了脸色。
比起想要利用她的欲望,杀了她的恨意,此时他更是好奇,东风笑,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子?
墨久,玉辞,这两个高深莫测的男子的心中,竟是都有她的一席之地。
东风笑却是施施然落下一个吻,悠然得紧,仿佛毫不在意对面的玉竹,目光如虎如狼。
她吻着他,而他的气息便轻轻地扑在她的耳畔,均匀而又温暖,这一瞬间,她竟是愈发舍不得放手了。
就像当初她瞧见他立在那桂树下,就在心里知晓,她想要占有他。
为了他,如今她不在意将自己内心的自私和冷酷暴露无遗,去加害于那本是和她毫无仇怨的武王和乌查婼一家,她宁愿被他人说得冷血无情、良心尽失,她甚至不怕那‘佞’、‘枭’、‘祸’三字……她只要他。
他美也好,丑也罢,在北倾也好,在南乔也罢……她只要他。
“郡主,此时怕不是做这些的时候,玉某人以为,还是先谈妥要事为好。”玉竹咬了咬牙,终于出声。
东风笑挑挑眉,直起身子来,却依旧低着头,仿佛只是在端详着玉辞的脸,挑眉笑道:“要事?那是睿王爷的要事,可不是在下的要事,在下不过是在这停停脚,并非为着同王爷说话,王爷切莫自作多情为好。”
她说得平平淡淡,还带三分慵懒,生生将玉竹的脸说得时青时白。
玉竹咬紧了牙,看着东风笑在面前旁若无人地轻拂玉辞的乱发,忽而低声道:“郡主莫要忘了,这乃是南乔,非是北倾。”
东风笑冷哼:“王爷也莫要忘了,你乃是北倾之人,非是南乔。”
玉竹闻言一愣,继而扬天而笑,这一笑,倒是惹得东风笑一愣,她终于抬头看了看面前喜怒无常的男人,却瞧见月光映照在他眸子里,喜怒莫测。
“北倾?北倾给了我什么?凭什么当我的母国?南乔……南乔又给了我什么?”他冷声哼着,仿佛是质疑。
“生于斯,长于斯,扎根于斯,寄情于斯,此乃母国。”东风笑垂了眸子,沉声说着。
于母国,便是万死不辞。
玉竹冷哼,忽而又道:“如今,倒不妨将一切同郡主讲明,郡主若肯,将来能得到的,便不仅仅是郡主、副帅所谓的荣华富贵。事情若是能成,我便允诺给郡主,不仅仅是金钱财物,还有……他。”
那最后一个字,生生撞入了东风笑耳中,复又冲入她的心中。
东风笑先是一愣,继而挑眉:“他?他是我的人,岂会由你说了算。”
玉竹哼了一声:“郡主口口声声说辞儿是你的人,可是今日,也未必能将他从此处带走。更是决定不了,未来他会同谁结亲。”
东风笑抬眸瞧着他,那目光相较月光,还冷了三分。
“不错,我东风笑今日,确是未必能带走他,也许也决定不了,他未来会不会同她人成亲;但是,睿王爷,记住,他结一次婚,我便劫他一次,年年岁岁,分毫不少!直到再无女子敢嫁他!我便要看看,你们能防我到何时!”
玉竹一愣,生生被这女子狠绝的话语噎住。
东风笑掠了他一眼,抬头看了眼天空,只见夜色沉沉,她定了定神——玉竹的帮手皆亡命当前,她的力气也恢复了些,不妨便趁此离开。
她便抬起腿来,后退两步,笑道:“王爷既是不言语,小女便当是默认了。”
玉竹一咬牙,见她要跑,当即便翻手取了短杖出来,抬手便要一击拦截!
而东风笑此时,也运了气力,打算闪开一击,趁势而逃……
谁曾料到,此时此刻,二人周遭的草木丛中,竟然渐起了‘悉悉索索’的声响……
东风笑闻声一凛眉,玉竹也下意识地自声音传来的方向向外退远了半步,却只听着那声音愈发得近了,隐隐地,还传来了些许讲话之声。
继而,讲话声竟是消失了,渐渐明了的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急促,飞快。
东风笑手下一紧,又小心翼翼地向后退了几步,可如今也是知晓,这来者的人数少说也有七十,若是敌人,她便是现在就拔腿遁走,也绝不可能带着玉辞逃开。
难不成,要让她再一次放开他吗?
“睿王爷,竟也在此处。”
一个沉稳而又熟悉的声音忽而响起,墨久自那杂乱的草丛之中显出身形来,一眼瞧见的便是站在草丛正前方的玉竹,他颦了颦眉,一脸疑惑。
玉竹一愣,心道此事混乱,不太妙,可扫了一眼墨久身后至少有百人,已成一支小队,却只能强笑道:“将军也在此处,有缘了。”
墨久颦了颦眉,忽而意识到此处还有旁人,这才回过头去,借着月光看去。
东风笑手中力道一紧,下意识地抱紧了玉辞,向着后方又退了半步。
“笑……”墨久一愣,继而声音一哽,终究是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