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宝珠没心情跟他玩笑,淡淡的说:“陛下放心便是。沈家几百口都在您手里,我即便想跑,也跑不了。”
她对这位从前关系亲密的皇兄,说没有一点怨气是不可能的。
他分明就丝毫不把沈青鸾的谋反放在眼里,却硬是以此要挟,让阿泽给他卖命。抓来了沈府上下数百口人,却只是为了沈府庞大的家财。
李宝珠压下怒气,跟着新任的太监大总管梁安,朝寝宫走去。
随着先皇的驾崩,前任大总管黄连英,自然也就退居二线,当个清闲的太监小总管,权当养老了。
大权旁落的滋味自然不好受,但做天子的家奴便是如此。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登基,就连朝堂上的大臣也是新旧更替,何况是一个区区太监头子?
“寿宁县主,就是这儿了。”梁安笑眯眯的说。他还有点眼力见,知道这位县主虽然是谋逆太后的侄媳妇,但在皇帝面前显然身份不寻常,对她的态度也是十足十的恭敬着。
“多谢。”
李宝珠浅浅的颌首,视线便落在了躺在明黄色床榻上的沈少泽,以及坐在他旁边垂着头打瞌睡的若兰。
她蹙起眉头,问道:“他这几天一直睡在这里?”
“是……”梁安点着头笑道,“陛下担心沈公子的伤势,不宜移动,所以……”
“是么……”李宝珠唇角勾起一抹清淡的笑容。
这里可是皇帝的寝宫,皇宫这么大,朱常洛完全可以随便把阿泽安置在哪里,有必要让他一直住在自己的寝宫?
如今因为沈青鸾造反之事,沈家正是在风口浪尖上,皇帝这个举动,势必要让朝臣对沈家更加口诛笔伐。
朱常洛他是根本不打算让沈家有翻身的机会了!
李宝珠轻轻吁了口气,放轻脚步走过去,却还是惊醒了正在瞌睡的若兰。
“大嫂?”她睁着通红双眼,脸颊有些浮肿憔悴,见到李宝珠眼睛立即亮了起来。
她站起来抱住李宝珠,哽咽着说:“大嫂,咱们府里到底是怎么了?这几天我在这里什么都不知道……心里实在是着急……”
她说着忽然又抬起头,仔细打量着李宝珠,垂泪道:“大嫂怎么瘦的这样?您有了身子,要好好保重才是……我又不能回去帮着,实在是辛苦大嫂了……”
李宝珠拍拍她的背,对着她像核桃般的红肿双眸,忽然有些不知怎么跟她说沈府发生的巨大变故。
“这几天你一直待在这里照顾你大哥?”李宝珠怜惜的用手帕给她擦脸,摇头道,“你回家去歇息,我在这里呢。”
若兰摇着头,说:“不,大嫂,您不知我这心里有多着急……大哥一直也不醒,家里什么事我又不清楚,您快跟我说说,老太太和母亲她们都好吗?”
李宝珠慢慢坐到床边,伸手把沈少泽鬓角发丝理好,低低的说:“如今除了你我,沈家阖府都在大理寺牢里,老太太已经……不在了。”
“什么?”
若兰浑身冰凉,双腿发抖,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她双手捂着嘴巴,缓缓坐到地上,泪如雨下,失声痛哭。
家族遭遇大祸,对于若兰这个从小生活在蜜罐中的无忧无虑的人来说,李宝珠知道,这个时候,什么安慰之辞都显得太过苍白。
沈老太太虽然最疼的孙女是若竹,但对若兰这个嫡出的孙女也还是疼爱有加。
原本身子硬朗的老太太,眨眼间就忽然没了。
教她如何不伤心!
“怎么会,怎么会……”若兰跪坐在地上,垂着头,双肩直颤,哭的肝肠寸断。
不知哭了多久,她终于抬起头来,用袖子狠狠的把泪水擦掉,“大嫂,我要去看望母亲和父亲……他们年纪也大了,怎么能在牢里住……”
李宝珠想了想,掏出一块腰牌,递给她,说:“拿着这个去,如果他们不放你进去,你就去找朱莫愁,就说我让你找她。她必定会帮你。”
虽然和朱莫愁一直交恶,但不知为什么,李宝珠直觉就觉得,朱莫愁一定会帮她。
若兰站起身,接过腰牌,抽泣着向外走。
“若兰——”
李宝珠忽然又叫她。
若兰停下脚步,转过一张憔悴不堪的圆脸:“大嫂还有什么嘱咐的?”
“你去见了她们,就尽快回忠勇伯府去吧。沈家出了事,他们必定也受了牵连。”李宝珠想了想,又说,“忠勇伯府是个好归宿,以后你安心待在伯爵府过日子,收了委屈,就找忠勇伯夫人给你做主……”
若兰听着这话有些不对,凄然的看着她:“大嫂……若兰听不懂。以后若兰受了委屈,不能再找大嫂了吗?”
李宝珠顿觉心中一酸,强笑道:“怎么会呢,大嫂永远站在若兰这边……只是,如果以后大嫂不能帮若兰了,若兰自己要勇敢……”
“好。”若兰泣不成声的点头,转身朝外走,眼泪扑簌簌的落下。
经此一事,原本蜜罐中的小女孩,也终究会长大。
看着她的背影转出去,李宝珠喉头如塞了一团棉花,堵塞的她无法呼吸,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她回过头注视着昏睡不醒的阿泽,轻声说:“阿泽,你到底什么时候醒来……”
一滴泪落到他苍白的唇上。
李宝珠忽然觉得她的手指被握住。
☆、第701章 与皇帝做买卖
她低头看去,赫然发觉是阿泽的手,似乎正努力的要握住她的手。
“阿泽,你,你醒了吗?”惊喜让李宝珠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
她来不及去擦一擦眼泪,就去抓他的手腕,想要给他把脉。指尖还没搭在他的脉搏上,她另一只手也被握住了。
床上英挺苍白的少年睫毛微颤,缓缓睁开眼睛。
漆黑双眸中似乎蕴藏着无数星辰变幻。
李宝珠定定看着他。
他的眸中也倒映着她。
小灵鼠墨玉蹲在地上,默默看着,似乎因为这一幕而变得安静起来。
“小公主,你怎么又哭了?”他温柔的声音有些黯哑,抬起手,轻柔的为她拭去腮边泪珠。
李宝珠把他的掌心按在自己脸颊上,感受着他温热的掌心温度,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你偷懒了,竟然背着我睡了这么久……若我不来,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睡下去?”
他浅笑着摇头,动作牵扯到胸口伤势,一阵撕心之痛。
“不要动……”李宝珠忙按住他的头,轻声说,“伤的这么重,你打算以后怎么保护我们?自然有无数人愿意为皇帝卖命,我再不许你踏入官场一步,和皇帝有任何纠纷。”
“好,往后为夫全都听娘子的。”
沈少泽流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轻声问,“既然你来了,想必沈家的人,都来了?”
虽然在此之间,皇帝说只要他杀了凌敦祥,就会考虑放过沈家。
但在见到自己纤弱的小娘子,满身疲累,满眼伤痛的模样时,他心中就已然明白了。
“嗯。”李宝珠伏下身体,蹭蹭他的脸颊,轻声说,“老太太……不在了。别的都安好,我会让皇兄放过沈家。”
“老太太不在了?”
沈少泽有些怔然,却没有如若兰那般不可自抑的失声痛哭,只是点头叹道,“如此,也好……儿孙辈不孝,带累老太太跟着受罪。”
沈老太太年事已高,若是在正常的时候仙逝,原是该办喜丧的。
虽然是在兵荒马乱的时候,李宝珠还是竭尽被她买了棺木,让她体体面面的离去。
两个人相对无言了一会,忽听墨玉发出轻微吱吱声。
“那只小狐狸?”沈少泽误以为墨玉是那只小狐狸,淡笑道,“皇家连这小东西也抄了来?”
李宝珠低头浅笑,还是仔细的给他把脉,又小心的换了一遍药膏,“虽然你已经醒了,现在还不能下地,当心伤口裂开。”
“你去哪里?”沈少泽不舍得松开她,神情有些依赖。
“我去用沈家的银子,把沈家的人从皇帝那里赎回来。”李宝珠微笑着低头看他,“身为沈家的下一任族长,夫君没意见吧?”
她的语气很轻松。
似乎她有绝对的把握把沈家的人从大理寺中捞出来。
沈少泽眉尖微调,忽然一手撑着床,坐了起来,“既如此,为夫和娘子一同前去。”
他们两个相互知之甚深,全都是把钱财视作粪土一般的人——当然,这里说的从前的云梦公主。既然能用银子救人,他们又怎么会不乐意。
李宝珠知道他做了决定轻易难改,便也不再相劝,上前扶着他站起来,取过放在榻上的衣衫给他穿上。
沈少泽下身只穿着亵裤,站在地上,胸口伤势都被布条绑住,只露出肌理匀称的肌肉,莹润的肌肤,修长的身段。
李宝珠低着头给他穿上亵衣,中衣,然后套上袍子,系好锦带,柔软的笑道:“你也瘦了许多。”
“不若嫄嫄这些日子辛苦。”
沈少泽只看得见她的头顶和红嘟嘟双唇,胸口虽然走一步就觉得撕痛,还是神色如常的跟着她向外走去,低声道:“你皇兄那家伙,诚心要害死我。竟然让我一直住在这里。”
李宝珠扶着沈少泽,没人理会墨玉。
“吱吱!”墨玉龇牙咧嘴了一会,还是迈着粗短的小短腿自己跟了上去。
像是一团雪球在地上滚动。
……
朱常洛依旧维持着斜歪在龙椅上的姿势,以手支颌,目光清浅的看着李宝珠和沈少泽。
他微微笑道:“睡了这么久,朕让那么多太医伺候你,你偏是不醒。珠儿来了,你就醒了,未免太没道理。莫非觉得朕的床睡得舒服?”
朱常洛的话叫李宝珠莫名想起沈家的二公子,沈少君。
据说他是个有龙阳之癖的少年,只是没人去证实罢了,更没人敢在老太太和夫人们面前嚼舌头。
皇兄什么时候有了这种恶趣味?
李宝珠不满的皱眉:“陛下!”
“哈哈……”皇帝笑起来,一只手叩着龙案,漫不经心的说,“说吧。准备用多少银子来赎买沈家的人?几百口人,少了可是打不动朕的心。”
李宝珠和沈少泽对视一眼,取出一本厚厚的账册,交给梁安,梁安忙双手捧着递给朱常洛。
朱常洛随手翻了两页,就放下了,似乎不怎么感兴趣,懒懒的说:“这些,就让你领十个人走吧。”
“陛下!除了祖祠,这已是沈家所有家产!”沈少泽抬眸直视皇帝,平静的说,“您未免过于贪心。”
一旁低头伺候的梁安一惊,心道这二位还真是不要命,敢这么对圣上说话。
“小安子,你退下!”
朱常洛摆摆手,让梁安退下。
养生殿里便只剩下他们三个人和一只小灵鼠,清静的养生殿里,更加显得尤为静谧幽暗。
“朕贪心吗?朕也是为了天下苍生呀。”朱常洛微笑道,“如果人人都像沈家一样造反,大明朝该怎么办?只需要花点银子就能平息,这是多么划算的买卖。沈家以生意发迹,不至于不明白这个道理。”
沈少泽眉眼清冷,道:“既然陛下这么算,不知我损失了的青衣卫该如何?”
“青衣卫……”朱常洛淡笑一声,“若非你沈府之人走漏朕的行踪给沈青鸾,他们也不会白白牺牲。”
沈少泽紧追不舍:“陛下可有证据?”
朱常洛瞥他一眼,慢吞吞的说:“沈若兮,杨氏,沈临风,白蕊绿蕊,信鸽。”
☆、第702章 除了云梦再无人知晓的事
随着朱常洛朱唇每动一下,一个名字就滑了出来。
李宝珠听的心惊不已。
沈若兮和白蕊绿蕊都是沈青鸾的人,难道她们一早就里外勾结,再通过杨氏和沈临风,把消息送出去?
想到事发之后,杨氏和沈临风如丧考批的模样,李宝珠已然有八分相信他的话。
朱常洛注意到李宝珠的表情,淡淡的说:“如何,若是不信,你们大可去问问看。看朕是不是冤枉了她们。”
他顿了顿,接着又说:“别说是沈府二房中人,即便是沈若雪,也是被砍头的罪。珠儿把她送到飘香院,莫非以为朕不知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想要知道的事情,还有什么不能知道的?”
李宝珠忽然笑了起来,“那么你又知不知道,云梦公主现在在哪里呢?”
“你说什么!”
朱常洛手中杯子跌落,脸色阴沉看着她。
沈少泽握了握李宝珠的手,低声问:“你要告诉他?”
“我以为沈府的家产已经能够满足他的胃口,现在看来我错了。”李宝珠低声苦笑。
不仅仅是沈府数百口人,她还有宝琏宝瑞,还有承欢,还有清水村那么多乡亲,若是认真追究起来,哪一个又能跑得了?
坐在上头的朱常洛却是坐不住了,懒洋洋的模样完全消失无踪,甚至从龙座上走了下来。来到李宝珠面前,低头盯着她。
“你刚才说什么?”
李宝珠毫不示弱抬起下巴,与他对视,脸上虽然是笑着的,眸中却是一丝笑意也无。
“皇兄,您连云梦也不记得了么?亏您从前总是说多么疼爱云梦,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朱常洛脸色大变,后退一步,怔怔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李宝珠却是上前一步,靠近朱常洛,微笑道:“怎么,皇兄不信我就是云梦?”
“你,你……”
朱常洛看着面前清美剔透的小脸,和记忆中云梦那张倾城容颜,根本就不可同日而语。两个人甚至连身段都完全不同。
云梦身材修长高挑,只比他矮了半个头。
可眼前这小丫头……连他肩膀都几乎够不到……
要他相信她是云梦,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理智在叫嚣着不要相信这诡计多端的丫头,可为什么他心底却下意识的朝这方面期待着?
从当初在林府竹林月下见到她的那晚,他就不断从她身上看到云梦的影子。
所以他才会在神识恍惚下,把云梦生前喜爱的那只珍珠发钗送给了她。
但是!
他可以把对云梦的思念寄托在这丫头身上,可不代表他能接受她就是云梦这件事!
当他是个是非不辨的昏君,任她在掌中耍弄?
“李宝珠!”
朱常洛伸手卡住她的纤细脖子,眼眸中似有狂风暴雨,咬牙道:“你莫非以为,朕不敢杀你?”
沈少泽脸色一冷,上前架住他的手:“朱常洛你放开她!”
“阿泽……”李宝珠向他摇摇头,因为窒息脸色变得涨红。
沈少泽没有动。
他对大明的这位皇帝陛下,无论他的身份是是云梦的兄长,还是大皇子,还是太子,亦或者是现在的皇帝,从来也没有丝毫敬畏之心。
即便是皇帝,敢伤害他心爱的女人,他毫不在意背负弑君之名。
沈少泽挥手隔开他,把李宝珠护在胸前,冷声道:“她是嫄嫄。你若是认不出她来,你也不配做她的兄长!”
连沈少泽都承认她的身份!
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如果连他都相信她,那么……
朱常洛脸色变幻,眼眸定在李宝珠脸上,缓缓说:“你有何证据让我相信你?”
“你在林府给我的这支珠钗……”李宝珠从头上拔下唯一那支珠钗,递到他面前,微笑道,“是我十岁生日时,你从父皇的顶戴上偷偷摘下来,拿出去叫工艺精湛的师傅,做成了这支珠钗。”
那时候,兄妹两个顽劣至极,竟然以皇帝的顶戴打赌,说上面最大的那颗珍珠,一定是世上最大的珍珠,输的人要负责把珠子偷来。
最后结果自然是云梦小公主赢了。
于是当时还是大皇子的朱常洛便趁着皇帝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