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七说着眼睛有些红，一向冷面的他也眼眶含泪，“青衣卫的弟兄们几乎全都战死……老大护着陛下后退，叫属下回来报信……”
李宝珠的心狠狠的撞击了一下，眼泪夺眶而出。
青衣卫几十个人，竟然……
那么多和沈七一样可爱的儿郎，就这么没了……
如果不算赵紫赵岚手底下那些见不得光的势力，青衣卫几乎是沈少泽手中最强大的武力。
这次也只是为了护送皇帝才全都派了出去……
李宝珠哭着冲沈少泽叫道：“阿泽！他不是说无人知晓他离京吗？！”
青衣卫几十号人，除了沈七这样半路加入的，几乎大半都是和沈少泽一同长大，情同手足，如今他们战死，最痛苦的莫过于他了。
沈少泽脸色白了一下，很快恢复正常。他黑眸幽暗，面色沉静，沉声说：“阿七，接着说！”
“是！”沈七抹了把眼泪，接着说，“老大和陛下身边的两名侍卫一起护着陛下回京，我们挡着刺客。陛下应该已经回到京城了……兄弟们几乎和刺客同归于尽，属下留着口气回来给公子报信……”
沈七说到这里泣不成声。
他本打算死也要和兄弟们死在一起，可是老大说一定要把这里的事通知给公子，让他提前做好准备，他才骑马突围出来……
这时门口突然多出来两个人。
那是留下来守着点绛院的十三和沈九。
他们两个虎目含泪，脸色灰败。全没了平时放荡不羁的模样。
如今整个青衣卫，只剩下他们三个了。
曾经一起长大，一起训练，一起吃苦，一起执行任务。
他们曾说要永远追随公子，可现在……
“公子……是沈七没用！”想到兄弟们为了挡住密密麻麻刺客的惨状，沈七眼中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伺候在旁的春杏和秋桃早已泪流满面。
从京城到扬州，整个沈府的下人里，只怕只有她们两个和青衣卫的兄弟们混得最熟。
沈少泽徐徐出了口气，试图把堵在胸口的浊气都吹走。
他走到窗前，双手负后，看着远处景致，低声说：“可有发现那些刺客的端倪？”
“是，属下回来正是要说此事。”沈七脸色立即严肃起来。
死了那么多兄弟，即使只活下来他一个，他也必定要查清刺客首尾，为兄弟们报仇！
“那些刺客骑着马，手拿短弩，属下觉得，很像军中所制。”沈七仔细回想着说，“领头的刺客武功最为高强，虽然蒙了面，但属下觉得他的身形甚为眼熟……”
他看了眼李宝珠，斟酌着说，“很像在岐山绑架过少夫人的……那个银面人。”
李宝珠眼前立即浮现那个勇猛无双，满身铁血之气的男人，忍不住失声说出：“凌天？”
先皇在世时，被剥夺了军权的风老爷子的继任者，就是凌天的父亲，凌敦祥。
而凌天因为天资聪颖，从小便是个练武的好苗子，一直跟着父亲征战四处，以至于现在大明的大半军权都掌握在凌家父子手中。
而朱常洛根本不信任凌家父子，登基后平定了内府，腾出手来就会收拾凌天父子。
如果这次真的是凌天带队刺杀皇帝，那么……
凌家父子这是准备造反！
结合上次凌天是受沈太后指派……李宝珠脑中灵光一闪，霍然抬头看向沈少泽，沈少泽也正看向她，显然他也想到了那个可能。
沈太后要夺权！
沈青鸾她之前费尽心思，谋害皇帝，逼他立下诏书，结果正巧被李宝珠遇上，如今那诏书还在仙园的小木屋中隔着。
万历皇帝已经死了，沈青鸾再也拿不出第二份诏书。
天子大统自然是顺理成章的由皇太子朱常洛继承。
但沈青鸾那样一个极度痴迷皇权和疯狂的女人，她会就此罢休吗？
☆、第686章 青山处处埋忠骨
沈少泽眉头紧锁，想了想，转身吩咐沈七：“你在这里好好养伤，剩下的事，我来安排。”
“公子，还有属下！”
沈十三和沈九走了进来，眼睛通红，单膝下跪。
“属下誓死追随公子，给兄弟们报仇！”
沈少泽摇摇头，“你们留下照应府里，我带着赵紫赵岚去。”
沈青鸾是沈家嫡女，她此番造反若是成了也就罢了，若是失败，必定将连累沈氏九族！
“青鸾这丫头简直是胡闹！”
沈园中，沈老太太听了沈少泽的话，一把摔了手中茶杯，勃然大怒！
“孙儿此番来便是想把这件事的严重性告知祖母知晓。”沈少泽冷静的说，“现在孙儿要立即赶往京城，和父亲商议，希望在此事牵连到沈家之前，阻止姑母。”
沈老太太气的在地上转了几圈，点头道：“好孩子，你快去，家里有祖母在。也别担心你媳妇，祖母必定不会叫旁人欺负了她去！”
事关沈家九族的性命，容不得沈少泽耽搁，和沈老太太说完后，就带着邹管事和赵紫赵岚匆匆赶往京城。
看着最疼爱的孙子离开，沈老太太颓然坐到椅子上，老泪纵横，“青鸾啊青鸾，你这是要毁了沈家啊……”
虽然沈家的外孙四皇子朱长治没有坐上皇帝，可也是位尊贵的王爷，沈青鸾又以皇后之尊做了太后。
她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沈老太太心中阴霾剧增，惶惶不安，总觉得沈家这番要大祸临头。
她忙招呼碧荷，拄着拐朝点绛院来寻李宝珠。
如今沈家的三位夫人，大夫人许氏被关在梧桐苑不让出来，整天巴望着许沫熙生出个男孩，夺得沈少泽正妻之位。
三夫人纳兰氏自从被李宝珠警告后，倒是安分了许多，每天呆在自己的院中，不知捣鼓什么，只要她不再使出下作手段，老太太也懒得理会她。
二夫人杨氏倒是个好的，这段时间帮着管理家事，只是她没读过多少书，在管家上到底是见识短。管管后院杂事还好，可说到沈家的家业上，就万万不能了。
在加上沈若兮落选，杨氏终日闷闷不乐。
以至于三个儿媳妇，竟然没有一个顶事的。
眼下正是二孙子沈少君要娶亲的时候，却又出了这档子事，沈老太太也只有找李宝珠来商议。
进了点绛院，下人通报后，李宝珠忙出来迎接，身后还跟着若雪，和两个宫里跟出来的侍女。
现在沈老太太可不敢像从前那样不把若雪放在眼里，慈爱的若雪打过招呼，视线又在两个侍女身上停留了一会，才拉着李宝珠的手说：“宝珠丫头，病了这么久，人都瘦了一圈了……”
“祖母，孙媳没事。”
李宝珠笑笑，知道她必定是因为那件事而来，便对若雪使了眼色。若雪会意，带着白蕊绿蕊回去了。
“祖母，到屋里说话。”
李宝珠带着沈老太太到卧房里，亲手奉了茶给她，才在她对面的绣墩上坐下。
沈老太太喝了口茶，忽然问：“昨天皇上在这里的时候，雪太贵人也在？”
“是，不过她并未见到皇上，也不知道皇上在这里。”
李宝珠蹙眉问，“祖母是不是怀疑什么？”
“宝珠丫头，祖母毕竟活了这么大的岁数，见过的事比你们年轻孩子多。”沈老太太沉吟着说，“阿泽说皇上是秘密而来，身边只有两个侍卫，除了你们两个，再无旁人知晓。那么……”
老太太没说下去，但李宝珠已经知道她怀疑什么了。
朱常洛秘密而来，结果却在路上遭遇了刺客。
显然，是有人告密或者走漏了风声。
昨天在点绛院的都是可以信得过的人，唯有若雪带来的白蕊和绿蕊……
而白蕊和绿蕊都是曾经跟着沈青鸾的人……
沈老太太见她面色变幻，心知有异，忙问：“宝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李宝珠心中发凉，低声说：“祖母，跟着雪儿出宫的那两个宫女，之前是跟着姑母的……”
“什么？！”
沈老太太手中茶杯砰一声掉到地上。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摔了杯子，可见她心中震动多大。
如果当真是白蕊绿蕊走了风声，那也就是说，这件事必定是沈青鸾主使！
事到如今，几乎可以肯定，沈青鸾要逼宫造反了！
这是天大的事，株连九族的杀头之事！
“这可怎么是好，这可怎么办啊……”沈老太太急的泪流不止，“我自己生的闺女，可从没教过她做这种背弃祖宗的事啊……”
李宝珠忙安慰她，轻声说“祖母您先别急。阿泽已经启程回京，他一定可以说服姑母放弃这件事的。”
话虽如此，想要说服几乎疯狂的沈青鸾，又谈何容易。
沈少泽带着邹管事和赵紫赵岚，四个人四匹马，日夜兼程，赶到昌平出事地点的时候，已经跑死了好几匹马。
风尘仆仆的沈少泽就着自带的清水干粮，啃了几口，就带着他们到出事地点查看。
饶是经历过不知血腥之事，如赵岚赵紫这般见惯血腥的汉子，也被眼前的惨状所震惊。
一片阔地中，几顶帐篷已经破破烂烂，歪在地上。
到处是七零八落的尸体和死去的马，大多是穿着黑衣的刺客，夹杂着穿着青衫的青衣卫弟兄们。
他们浑身血污，有的已经死了，还死死的抱住刺客。
更有许多身上插着不知多少弩箭，怒目圆睁，周围是大片黑衣尸体……
“老三……”
沈少泽走到一个手握长刀，垂头跪立的青衣卫面前，缓缓抬起手，把他的双目合上。
他静默半晌，忽然仰天发出一声吼叫，扑通单膝跪下！
泪水迷糊了他的双眼。
这些和他一起训练长大，出生入死的弟兄们，就这么死了。
他垂下头，半跪在寂静的山野中，许久。
邹管事和赵氏兄弟也是心头剧痛，看着公子孤寂的背影，还是走上前，轻声说：“公子，属下把青衣卫的兄弟们安葬了吧……”
沈少泽没有说话。
邹管事和赵氏兄弟对视一眼，还是缓缓上前，把所有的青衣卫都拖出来，在不远处一个开满黄色小野菊的山坡上，挖了坑，以马革裹尸，把青衣卫众人的尸体都放在了一起。
沈少泽亲手劈了一块墓碑出来，用刀刻出“青衣卫墓”，下书“弟沈少泽”四个字。
☆、第687章 没死就好
青衣卫的几十名弟兄，大多数是沈府已经去世的老太爷，在生前的时候，四处收养的饥荒战乱留下的孤儿。
除了沈一年纪大些，是沈老太爷身边的侍卫，其余大多和沈少泽年纪相若。
沈老太爷精心培养这些青衣卫，在去世的时候，把青衣卫交到了沈少泽手中。
沈少泽在远离家族，漫长寂寞的皇宫生涯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和青衣卫厮混在一起。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些弟兄们都还没有成家立业，就这么走了。
除了十三被李宝珠撮合，和白圆圆成亲，别的青衣卫包括年纪最大的沈一，都是孤身一人。
孑然一身，了无牵挂的青衣卫们，沈少泽连想为他们做点什么，也找不到可以托付的家人。
他把墓碑端端正正的在坟前安放好，跪下给他们磕了三个头，站起身，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向京城狂奔而去。
邹管事和赵氏兄弟也忙骑马跟上去。
只留下一只崭新的坟头，在开满花的山坡上，迎风静静矗立。
之前赵岚已经仔细查看过刺客们的尸体，已经马匹武器，虽然马蹄上没有军中印记，但他们穿在身上的铠甲，却是军中所有。
从刺客们的面容和手上来看，面色大多黝黑，虎口处有厚厚老茧。
一看便知是常年在外操练，手握长枪的缘故。
唯有正规军中，才能有这么多受过严格训练的人。
现在可以肯定，这些刺客都是从属于军队。
至于到底是不是凌家父子手中的兵权，到了京中，自可分晓！
昌平已经是在京城附近，不出两个时辰，四个人已经到了京城城门。
平时宽泛的城门守卫，此时却是重兵把守，进出都要经过严格检查。
沈少泽四人几乎是刚到了城门口，就被阻拦了下来。
由此看来，京城果真是出了事了。五门提督是凌天，他在五城就几乎是霸王一般的存在，若是把守着城门不许援兵进入，只怕皇帝堪忧！
也不知朱常洛到底有没有平安回到皇宫。
沈少泽心中忧虑，几人商议了一番，最终决定绕过城门，从偏僻山野，弃马翻过城墙进城，避开巡城守卫，沿小路进入皇城。
“公子，皇城守卫似乎也都换人了。我们很难进去”
邹管事远远看了一圈，发现平时熟悉的锦衣卫和侍卫一个都不见了。
沈少泽早已辞官，不能以官员的身份进入，再者他的容貌太过出色，很容易便会被人辨认出来。
不过沈少泽也根本没有打算以正常的方式进去皇宫。
他们四个人在外面转了一圈，盯住一队五人锦衣卫巡逻小队，跟着他们到一个偏僻巷子。
赵氏兄弟一个利落的双向冲击，眨眼间便把五个锦衣卫斩杀当场！
自从见到青衣卫几十人的惨状，他们心中都憋着一团火，见到被凌天控制的人便毫不留情的斩杀。
邹管事脱下锦衣卫身上衣服，低声说：“公子，委屈您先换上锦衣卫的衣服。”
沈少泽点点头，反手撕下身上华贵的长衫，把玉佩收好，换上锦衣卫的飞鱼服，手持绣春刀。
乌发上的玉冠取下，只用一根黑带高高束起。
活脱脱一个飒爽英姿的锦衣卫少年郎。
赵岚一边换衣服，一边摇头道：“也不知是谁把锦衣卫的制式服搞的这么英气。公子这副容貌，搁在平常吸引娘们的注意力倒是极好，这个时候也太显眼了些……”
“满口胡言，给我闭嘴！”
赵紫一巴掌打在赵岚头上。
沈少泽把飞鱼刀挂在腰间，面如冷玉，声音清冷：“待会进宫你们不要擅自行动，跟在我后面。”
“是！”
四个人换上锦衣卫的衣服，排成一个小队，大摇大摆的走进皇城，甚至都没遭到任何阻拦盘问。
看来现在皇城真是相当的混乱。
赵岚按耐不住低声说：“公子，竟然这么顺利……”
走在他后面的赵紫一脚踢在他屁股上，低声怒道：“混账，你再说一个字，我废了你！”
赵岚敢怒不敢言，忍气吞声默默向前走。
沈少泽知道皇帝即位后都要搬到养生殿的寝宫居住，因此也不绕路，直接就朝养生殿走。
京城如今乱七八糟，也不知凌天那混蛋在哪里。
养生殿周围也不时有锦衣卫来回走动，见到沈少泽几人也不生疑。
眼看着就要步入养生殿大门，却被一个高挑的黑衣女子给拦住了。
“你们从属于哪队？给我退下！”
女子低喝声在前面响起，沈少泽抬头着她，微笑道：“莫愁郡主，别来无恙。”
朱莫愁看着眼前身穿飞鱼服的清俊少年，恍然了一下，身体松懈下来，低声问：“你怎么来了？寿宁县主如何了？”
这个时候，她还有心思询问李宝珠的情况。
沈少泽点头，快速的问：“她很好，皇上可在？”
朱莫愁点点头，让开身体，轻声说：“陛下重伤，只有你一个人进去。你们三个收编在我的小队中！”
她的后一句话，是对邹管事和赵氏兄弟说的。
邹管事对朱莫愁很熟悉，知道她虽然名声恶劣，心情残暴，但对皇家却是绝对的忠心。闻言立即点头。
赵氏兄弟却是第一次见到朱莫愁，两个都是桀骜不驯的人，自然不可能臣服于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