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为了救你？”李宝珠愣了一会，慢慢垂下头，沉默起来。
她没想到之前气愤之余撂下的狠话，竟然成为和柳絮之间的永别。
想到和柳絮从相遇，到患难与共的那些事情，她心中一阵难过，一滴泪啪嗒落在手背上。
“别哭，”沈少泽捧起她的脸，把她脸上泪痕一点点吻掉。
她低声说：“我对柳絮是不是太过分了？如果我能宽容一些，原谅她，也许她不会……”
沈少泽忽然意识到，她似乎把柳絮的死，归结到自己身上了。
犹豫了一下，他决定把这件事跟她说明白：“其实，柳絮她说……”
“她说什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心愿未了？”李宝珠忙问他，一双清澈的眸子，不带一丝杂质的看着他。
沈少泽忽然觉得双唇间有千斤重，他艰难的开口：“柳絮说，她救我是心甘情愿的。”
“心甘情愿？”李宝珠有些不懂。
救人自然都是心甘情愿的，难道还会有谁逼着她去挡住暗器吗？
紧跟在马车旁的沈七嘴角一扯，忽然开口：“柳絮姑娘一直爱慕公子。”
一向以冰山面孔示人的沈七，还极少有这么主动插话的时候。
不过沈少泽可并不觉得感激他。
他在李宝珠惊讶的神色中，黑着脸一把拉下马车的车帘子，把沈七那张冰块脸隔绝在外。
“真的？她一直中意于你？”李宝珠抓住他的衣襟，强迫他的脸对着自己，蹙眉问，“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沈少泽不敢掰开她的小手，只得以一个别扭的姿势俯视她，温热气息扑在她脸上，低低的说：“她不说，我那里会知道。”
从儿时到现在，明里暗里不知多少女子爱慕他这个才貌双全的沈家嫡长子。
他确实很难去主动领会一个女子对他的倾慕之心。
“你生气了？”沈少泽瞧她不说话，心中有些忐忑。
李宝珠浅浅一笑，心头有几分酸楚，摇头道：“怎么会，只是觉得她太傻了。还有些为她觉得不值，这世上好男子多得是，何必要跟着……”
沈少泽脸色一黑，打断她：“你觉得我不是好男人？”
“啊？”她莫名其妙看着他有些恼怒的脸，“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跟我没关系？”他的声音变得低沉，一只手在她完好的胳膊上轻轻摩挲着，随即滑入她的襦裙短衫里，隔着那层贴身的软布，揉捏她。
李宝珠脸色一红，把他手打掉，加重语气强调一遍：“跟你没关系！”
沈少泽挑眉沉眸，身上的黑色暗纹薄甲让他看起来多了几丝萧杀之气，语气带着薄薄的怒气：“你再说一遍？”
李宝珠不高兴了：“跟你到底有什么关系？难道你觉得方锦丰那混账值得柳絮托付终身？”
“方锦丰？咳……”沈少泽忽然醒悟过来，不禁脸色有些窘迫，轻咳一声，把手从她身上缩回来。
见他像个犯了错的小男孩一样腼腆，李宝珠心头的阴霾莫名散去几分，主动把头靠在他肩上，轻声说：“阿泽，你来救我，我很欢喜。”
她软糯轻柔的声音，让沈少泽心中一动。
他低头在她额头一吻：“傻瓜，我是你的夫君，是要和你厮守一生的人，怎么会不管你？”
看着他如刀刻般精致的侧颜，眼角下似有一层青色，显然许久没有休息好的模样。
她伸手搂住他的腰身，把脸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觉得很安心。
沈少泽的手落在她的小腹上，低声问：“我们的孩子，多大了？”
“两个多月……”李宝珠想到这个折磨的她吃不好、睡不好，还不停吸收她灵力的倒霉孩子，忽然觉得有些头疼。
才这点大就吸收她这么多灵力，再长大还了得？
她的心诀才练到四级，真的怀疑自己辛苦凝聚出来的那点灵力，能不能供应这小东西的成长。
沈少泽捏捏她清瘦的脸颊，笑道：“这小东西让你这么辛苦，等他出来了，我一定好好教训他。”
“我等着瞧。”李宝珠抿嘴笑笑。
吸收了她的灵力，这孩子将来还不知如何，但肯定不是沈少泽这样的普通人能够对付得了。
也许可以让他拜明月为师……
只是明月早晚是要离开的，她又觉得自己是在异想天开。她心里惦记着明月和墨玉的状况，回到杏华巷的院子里，就以休息为借口，把门反锁上，跑到仙园里，结果还没和墨玉说上两句话，就感觉到外面有动静。她忙又出得仙园，只听到小翠砰砰砸门的声音：“少夫人！”
☆、第六百三十七章 旧地
这丫头永远也学不会春杏和秋桃的轻声细语……
李宝珠揉着眉心，把门打开。
“少夫人怎么栓了门？吓死奴婢了，奴婢还以为……”小翠一进来就咋咋呼呼的。她被上次少夫人失踪的事情吓怕了。
明明在屋里睡觉的人，莫名其妙就消失了。
小翠差点没投井谢罪。
刚才她一回来，小翠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说发誓以后要寸步不离的跟着她，恨不得连出恭都要在一旁盯着。
此时见她竟然把门被栓了，立即涌起一肚子的哀怨。恨不能一脚把门给踹飞了。
“我这不是没事嘛。”李宝珠忙打断她的满腹怨气，问道，“这么着急什么事？”
小翠先掏出块绿色的帕子，擦擦嘴角蹦出的口水，这才平静下来，变得细声细语：“刚才公子让我来给少夫人梳洗，说宫里传唤呢。”
“哦……”李宝珠点点头，让她给自己脱下襦裙，随口问，“公子有没有说是宫里哪位贵人传唤？”
“奴婢不知道……想来是哪位要紧的贵人……”
小翠摇摇头，抠着手指选了半天，选出一套水蓝色褙子和月白色百褶如意裙，小心的避开她的伤口，给她换上。
换好衣服后，小翠又把院里伺候沈少泽的一个丫鬟叫进来，让她给李宝珠梳头发。
这丫头名叫香香，年纪还小，一说话就脸红，却是个手巧的，在京里这段时间，都是她伺候沈少泽梳洗穿衣。
香香红着脸蛋，站在镜子旁打量了一会，细细的声音说：“少夫人长得清丽，奴婢给少夫人梳个清爽的发髻，行吗？”
这丫头倒不是和旁人一样，喜欢把她朝最华丽最贵重的方向打扮，李宝珠看她一眼，笑笑，“你看着办就行。”
香香低着头走过来，小心的给她梳头，动作柔和，还会时不时问她会不会手重。
倒是比红秀那个直咧咧的性子要温柔许多。
香香双手灵巧，很快便给她梳了一个朝云近香髻，束结肖尾，俏皮的垂在肩上，只用一只珍珠步摇别住发髻，既和她身上的蓝白色衣衫呼应，又简洁轻便。
衬的她整个人越发从容、出尘。
小翠也看的露出笑容，夸她：“你的手真巧，难怪公子能留下你服侍。”
沈少泽以前都是春杏和秋桃服侍，现在因为留家照顾李宝珠，邹管事便重新买了几个下人放在京城的宅子里。
沈少泽却是嫌人多了不清净，除了几个做粗活的小厮，便只留下这一个香香近身伺候。
香香也向来得意自己轻巧，抿嘴笑道：“少夫人不要嫌奴婢不给您使用花冠才好。奴婢是想着，少夫人怀着身子，佩戴太多首饰未免劳累。”
“就这样很好，我很喜欢。”
李宝珠点点头，取了一锭银子赏了她。
香香把银子捏在手里，心中欢喜，脸上便变得越红。
“行了这里没你的事，你回去吧。少夫人，奴婢扶您出去。”小翠见了鼓起嘴，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忙撵香香走，扶着李宝珠离开。
李宝珠对她的心思心知肚明，也懒得说破，来到宅子门口，沈少泽已经在马车旁等着了。
见她过来，忙止住和邹管事的说话，上来扶着她，有些内疚的说：“还说要让你好好歇着，谁知又要烦你起来……”
说着目光便落在她受伤的肩膀上。
水蓝色的软绸衣衫，没有血迹渗出来。
那可是直接贯穿了肩膀的弩箭，搁在寻常女子身上，没三五个月哪里起得了床？
这丫头不过半天，精神竟然恢复的这么快，实在是令人纳罕。
上了马车，李宝珠见他眉头紧锁，忍不住问：“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事？”
沈少泽把她的小手放在掌心，笑道：“没什么大事……对了，你这次进宫可要小心，听说郑贵妃寻你都快寻疯了，好几次派人去翰林院找我……”
上次李宝珠给了她一颗药丸，其实只是普通的解毒丸而已，不可能解得了九香软筋散。
郑贵妃不着急才怪。
不过这也从另一方面说明，意图杀害太子的幕后指使，也一定不是郑贵妃。
李宝珠微笑道：“她没难为你吧？”
随即想到现今沈家的嫡女已经位列大明皇后之尊，郑贵妃更加无法和沈皇后抗衡，想难为沈少泽，也不太可能。
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
等到了东侧门，下了马车时，却有一架精巧的小步辇在等候着，四个小太监恭顺的立在一旁。
李宝珠狐疑的看向沈少泽，沈少泽却只是笑，也不解释，抬手把她抱到步辇上。
弄什么玄虚？
反正阿泽在这里，她也不担心，便安安心心的坐着步辇，接受来往官员和宫人的目光围观，一路穿过无数宫门，来到后闱。
步辇停住的时候，她不禁愣住了。
面前是一座清雅的宫殿，门上“兰心轩”三个字，一笔一划，工工整整。
笔画工整是她刚启蒙时的稚嫩笔迹，这“兰心轩”三个字，正是出自她的手笔。
而这座宫殿，就是她前世居住的地方。
那一片翠竹，是她和阿泽初识那年亲手栽种。
那一架秋千，是十岁生日时，皇兄送她的礼物。
廊子下挂着一串风铃，是她曾经想要做来送给母后的寿辰礼……
之前几次来到宫里，她一直避开这里。这里有她前世太多太多的回忆，靠近一点，就觉得心里有撕裂般痛楚。
她呆呆的伸手去触摸那串风铃，忽觉得头痛无比，顿时身子一晃。
“珠儿……”沈少泽大惊，忙扶住她。
李宝珠捂着额头，低声说：“带我走，我不想在这里……”
“你是不是不舒服？”沈少泽抱住她，心中也觉刺痛。
曾经这里每天都有一个巧笑倩兮的美丽少女在等着他，现在，却只剩下一片孤寂，再没了那个人。
他怒视带路的太监：“为什么来这里？你胆子不小！”自从云梦公主去世后，兰心轩明明已经封了，现在居然再次打开了。这时一把甜美的嗓音传来：“大哥，大嫂，是我叫人带你们来的。”
☆、第六百三十八章 雪贵人
人未到，声先至。
沈少泽也许一时还听不出这声音属于谁，李宝珠却听的分明。
她心中诧异，循着声音来源看去。
侧殿中走出一个身穿红衣，装扮华丽，珠圆玉润的少女。
面若朝霞，唇如点朱，头上一支金丝累丝金凤金钗熠熠生辉，衬她一张圆圆小脸像是在发光。
这不是若雪吗？
李宝珠看着她的装扮，分明是有了位份的妃子，不再是之前待选的秀女的统一服侍。
她回头看看沈少泽，沈少泽面色平静，显然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大嫂……”若雪看到她立即眼中含泪，甩下两个想要扶着她的宫女，疾步走过来，一把拉住李宝珠的手，“雪儿可担心你了……”
她看着李宝珠双手手腕包着厚厚的布条，流泪道：“疼不疼？怎么伤的这么严重？到底是谁这么胆大包天？”
李宝珠被她一连串的问题弄的缓不过神，蹙眉问：“你怎么这副打扮？”
“我……”若雪闻言脸色有些羞涩，慢慢低下头，但神色中更多的是喜悦。
跟在若雪身边的宫女面有得色的说：“小主已经被圣上封为雪贵人，隆恩圣券，特意下旨让小主住在兰心轩。”
李宝珠看着那曾经熟悉无比的宫女，低低的笑道：“白蕊，你也算是重归故地了。”
更令她意外的是，跟在若雪身边的，是她曾经的贴身宫女，绿蕊和白蕊。
白蕊闻言一怔，不明白这个寿宁县主是什么意思。
她只是随口说说，还是知道了什么？
李宝珠没有再看一眼白蕊和绿蕊，她慢慢的把手从若雪手中抽出，淡淡的说：“不知雪贵人召我前来，有什么吩咐。”
她突然变得这么冷淡，让若雪愣住了。
以前在沈府的时候，除了柳姨娘，若雪便是和李宝珠最亲。在她最胖的时候，也只有李宝珠愿意把她当作一个正常的女孩来看。
就连柳姨娘都觉得她得的是病。
后来李宝珠不但细心安慰她，还亲自替她熬药扎针，更加从不拒绝她的请求。
所以李宝珠在若雪心中有着不可替代的，独一无二的位置。
她刚受过皇帝宠幸，一跃被封为贵人，三千宠爱几乎占了一半，心中难免得意。只想把这个欢喜和她最亲近的大嫂分享，谁知却只看到她毫无笑容的冷淡模样。
顿时如一盆凉水浇到了头上。
若雪傻乎乎的看着她，结结巴巴的说：“我……我只是担心大嫂，很想见见大嫂……大嫂，你不为雪儿高兴吗？”
“自然是高兴的。”李宝珠摸摸她的头，微笑道，“只是大嫂有些累，所以怠慢了，贵人不要生气。”
若雪手一颤，眼圈慢慢变红。
难道大嫂不喜欢她忽然变成了身份比她还尊贵的贵人吗？
她以为她终于麻雀变凤凰，挣了口气，沈家的所有人都会重视她，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把她当作一个草芥般的存在。
可是她最崇敬的大嫂却似乎并不喜欢……
“大嫂……您是不是不喜欢若雪做贵人？您要是不喜欢，若雪就不做这劳什子贵人了！”她有些惶急的跺脚，手上四五只玉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李宝珠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前世居住的地方影响，对若雪流露出的态度惹她伤心了。
她忙对若雪嘘声，拉着她走到秋千那里，沉下脸，严肃的说：“你该记得自己的身份，怎么还能跟孩子似的，想说什么说什么？”
若雪毕竟年幼，从小也没经历过什么争斗，不明白隔墙有耳的道理。
那白蕊和绿蕊分明是在沈皇后那里的人，却被派来给若雪做贴身侍女，显然是打着一些主意。
若雪这样口不择言，将来能在这吃人的后廷活过几天？
见李宝珠疾言厉色，若雪被吓得小脸发白，眼泪刷的就掉下来了。
可她心里却觉得开心起来。
大嫂还能够这样跟她说话，可见并没有因为她成为贵人，就和她生分了。
她怯生生的用袖子擦泪，低声说：“我是怕大嫂生我的气，不理我，所以就乱说话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李宝珠掏出帕子塞到她手里，坐到秋千上，笑道：“小傻瓜，你又没做错什么，大嫂怎么会生气？你现在可是咱们沈家的骄傲，大嫂高兴都来不及。”
若兰开心的小脸通红，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小声说：“若雪也心里欢喜的很，没想到皇上会如此看重若兰……”
“雪儿高兴就好……”李宝珠见她一派天真烂漫，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果真是世事难料。
认真计较起来，若雪现在的身份，算是她的长辈了。
辈分错乱这种事，在皇家也并不算得什么。
在所有大明子民的认知里，只要皇帝高兴，除了亲生女儿，是个女人都应该以服侍这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