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浅璎半阖着眸子,勾了勾唇。
“你也不差啊,借刀杀人一箭双雕,险些就成功了。只可惜,我从小便与毒物为伴。”
宜清公主顿时想起那天她说过自己全身是毒的话,原本还不大相信,如今看来,确有其事。
她不由得心里有些发寒。
“放心。”苏浅璎偏头看她,“刚才那么多人都看见我上了你的马车,我若此时杀了你,岂非自掘坟墓?”
宜清公主松了口气。
苏浅璎一点都不担心这个女人会为了陷害她而用苦肉计,像慕宜清金尊玉贵又极度自负骄傲之人,是舍不得让自己受半点委屈的。服毒危险系数太大,割腕上吊什么的难免要受皮肉之苦,她只会让别人痛苦,自己永远都站在云端居高临下的俯视匍匐在她脚下的敌人。
“在前面路口停下吧,你大约也不愿与我通车而行,正巧,我也不愿意与一个我讨厌的人坐在一起。”
宜清公主满心怒火,刚要发作。
苏浅璎一个凉凉的眼神瞥过来,她突然觉得通体生寒,后知后觉想起这个女人会武功。
咬了咬牙,不得不将胸中郁结之气憋了回去。
……
“王爷。”
依斐出现在玉初身后,“已经查到了。”
玉初已经看见苏浅璎下了马车后走进一个小巷子,最后消失了身影。
“她发现了?”
依斐知道,他口中的‘她’,是指苏浅璎。
点点头。
“是。”
玉初眼神刹那遥远而深沉,低喃道:“该来的,终是躲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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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子的尽头没有路。
苏浅璎看着面前长了青苔的墙,心里默默计算着方位,右进两步,左退一步,再前进三步,后退四步…一盏茶后,地面出现一幅八卦图,她就站在中心。
而面前原本长满青苔的墙已然在她眼中消失殆尽。
她平静的走过去。
阵法消失,小巷子又恢复了原装,墙还是那堵墙,仍旧长满了青苔。
这是一间独立的院子。
不大,却十分雅致。
庭前栽种着雪松,难得的竟然还有未凋谢的梅花。
她摘下一朵梅花把玩。
苍雪山上是没有梅花的。
在心中轻叹一声,她道:“阁下费尽心思的引我来却又不出现,好像不太道德啊。”
空气中似乎传来一声轻笑。
苏浅璎又是一叹。
这个人武功比她高,就算自己全盛时期也不是对手。
“苏姑娘。”
冷峻侍卫出现在她面前,恭敬道:“我家主子有请。”
苏浅璎看了他一眼,这个侍卫武功不低于玉初身边的依斐。看起来这院子的主人,身份不低啊。
顺着长长的走廊向前走,尽头是独立的房间,一紫衣男子侧身而立,正弯腰修剪花草。容颜在高低错落的花草间若隐若现,更显神秘。而他身后盛开着这个季节不该出现的白玉兰。
亭亭纷然,流丽静美。
人在花中,花间入画。
苏浅璎不自觉的一顿。
她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站着。
紫衣男子也没抬头,仍旧专心的自己手中的工作,温声道:“苏姑娘请坐。其哲,备茶。”
其哲看了苏浅璎一眼。
“是。”
“不必!”
苏浅璎目光静谧,道:“我还有事,公子的茶,以后若有机会再品不迟。”她话到此停了停,“我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也不喜欢打听别人的**,今日叨扰,只是想要问一句,阁下究竟是敌是友?”
紫衣男子动作一顿,似乎被她某句话触动而失神。
其哲忍不住道:“苏姑娘…”
“其哲!”
紫衣男子轻声喝止。
其哲立即噤声,神情却有些欲言又止。
苏浅璎微微蹙眉,心中莫名的有种怪异的感觉。
这两个人,好像认识她?
莫非从前闯荡江湖的时候被人盯上了?也不大可能啊,她向来低调,而且早些年习惯易容,或者戴面纱,也没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这个紫衣男子一看就非富即贵,不是皇亲国戚就是富家公子,怎么可能认识她?
紫衣男子慢慢站起来。
他站起来的姿势很慢,却十分优雅,更像是一个曲折绵延的故事,或者一段锦绣风月。
苏浅璎不自觉的嘲笑自己莫名的联想。
紫衣男子已经回过头来。
惊鸿掠影,轻若流虹,冠盖如玉,其容如颜。
苏浅璎怔了怔。
这男子的容貌还真是出乎她的意料,但单论五官气质,比之玉初也是毫不逊色的,只是气质略有偏差。
玉初更多的是清冷,眼前的这个男子却仿佛一块美玉,温润儒雅,谦和有度。
他走过来,目光在苏浅璎覆着面纱的脸上掠过,浅浅一笑。
“姑娘既然来了,何不坐下相谈?”
苏浅璎神情清淡,“孤男寡女,独自相处,已是不妥。若公子不愿解我心中疑惑,我自是不敢强求,告辞!”
她说罢转身就走。
“甘菱花,用还未消融的冰雪浸泡过后的花茶,姑娘当真不愿一品?”
苏浅璎离去的步伐悠然一顿。
她露在面纱外的眼睛渐渐变冷。
慢慢回头,声音已不自觉的多了几分清寒。
“你到底是谁?”
知道她身中热署之毒,必须以属凉性的甘菱花再配以雪水泡制的花茶才能降心肺之火。
那日慕子奕调动金甲军押送她去刑部大牢,路过长街的时候,她感受到一道目光,却未曾发现对方踪迹。
那晚从宫中出来,秋双莫名的示好。
以及今日少翾羽书当街刺杀,她踏出马车的时候看见那个一闪而逝的身影。
这一切的一切,由不得她不怀疑。
紫衣男子笑笑,“姑娘既单枪匹马的来这里,想来心中也有数,在下不会对姑娘造成任何伤害与威胁。”
苏浅璎看着他,忽然笑了。
“那可不一定。当年我得到师尊允许下山历练,师尊曾说过一句话,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早些年我不懂事,还吃过好些苦头。阁下貌似对我很了解,而我对阁下却一无所知。不公平的起点,我好像没理由相信你对我没有威胁。”
紫衣男子又是一声低笑,“姑娘说话,很是有趣。”
苏浅璎淡淡道:“我这个人向来是不懂得虚心为何物的,所以就自动当阁下这句话是褒奖了。”
紫衣男子这次笑得更为开怀。
“苏姑娘乃世间少有的妙人,今日一见,在下三生有幸。”他走到石桌前,执壶斟茶。袅袅茶香飘散在空气中,带着熟悉至骨髓的味道,凉,清透骨血的凉。
那是冰雪的味道。
苏浅璎的眼神,又深了深。
“不知在下可否有幸请姑娘喝一杯茶?”
紫衣男子含笑望着她,眉目如画,笑容温和。
苏浅璎目光一闪,轻笑。
“既然盛情难却,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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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先让男配出来溜溜,下一章虐渣吧。
☆、第三十八章 贬官
甘菱花长在极寒之地,不易保存,味道涩中带苦,再配以冰雪,又多了一分清透骨髓的凉。
苏浅璎放下茶杯,笑道:“坐也坐了,茶也喝了,那么不知公子可否告知尊姓大名?便于称呼还是很有必要的,你说对吧?”
紫衣男子笑笑,道:“重音,宁晔。”
苏浅璎一怔,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宁是重音国皇姓,你是重音国皇子?王爷?”
她是混迹江湖的,除了天熙,对其他几国的皇族成员还真不太了解。这个宁晔看起来和玉初年纪差不多,也不知道是第几位皇子。
宁晔闻言却是一愣。
她不知道重音国早已没有皇子了么?
立在身后的其哲此时忍不住说道:“苏姑娘,我们殿下是重音国太子。”
厄……
苏浅璎眨眨眼,“重音国…太子?”
宁晔含笑道:“不像吗?”
“那倒不是,只是有些意外。”苏浅璎偏了偏头,道:“那么晔太子殿下此次光降天熙,是参加四国会盟么?”
宁晔道:“顺便而已。”
苏浅璎讶异,“难道殿下此行还有比四国会盟更重要的事?”
宁晔看着她,点头。
“是的。”
苏浅璎不问了。
她没探究别人私事的爱好,这个人看着温和谦厚平易近人,她却怎么都看不透。
危险,十分危险!
宁晔倒是有些诧异,“我以为姑娘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苏浅璎笑笑,“我只是奇怪,殿下为何引我来此?而且还特意搬离自己原本的据点。”
宁晔眸光微晃,“姑娘此话何意?”
“明人不说暗话。”苏浅璎直接道:“外面的乾坤八卦阵以四时气象为引,以周围地理为优势。院子里的梅花是刚种的,满园的花叶,却落地无尘,很显然,这院子才被里外清扫过。还有这些本不该在这个季节盛放的玉兰花,也是才精心培育种植的吧?所以刚才我进来的时候,殿下还在修剪花枝。”
宁晔眼露赞赏。
“姑娘不仅聪慧绝伦,且观察入微,晔十分佩服。”
苏浅璎脸上恬静从容之色稍微敛了几分,“既然如此,那么就请晔太子痛快点,引我来此究竟有何目的?我很忙。”
言下之意就是,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耽搁我的正事。
宁晔依旧笑得温和,“姑娘关心的无非就是令尊究竟罪判几何,是也不是?”
苏浅璎看着他,有一种想要撕开他笑脸的冲动。这个人从头到尾从头到尾波澜不惊,更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心机深如海。
她自问这么多年江湖历练也修成半精了,面对此人的时候,她看似处处先机,实际上却是处处被动。
除了她那个聪明到变态的师侄儿,她还真没遇到过如此…让她感到力不从心的人物。
她甚至有些后悔了,不该单独来这里。
然而对方有备而来,眼下是躲不掉了。
略一思索,她便坦然道:“晔太子既然把话说得这么明白,想来是可以给我个明确的答案咯?”
宁晔不慌不忙,“其实答案姑娘应该心中已有定论,只是无法确定太后究竟会偏袒宜清公主到什么地步,对吗?”
“看来晔太子对天熙的政治局势很有一番研究。”苏浅璎不置可否,“其实我对政局党政什么的不感兴趣,我只关心我要的结果。虽然太后偏袒慕宜清,但我更相信作为一个合格的政治家,是不会因小失大的。我那个父亲嘛,他若踩到了地雷,我想大约没人会愿意跟着一起玉石俱焚。”
就看少翾提供的信息含量够不够高了,否则赵志远贬官只是最轻的。
“诚然。”宁晔笑容可掬,“看来苏姑娘已对令尊失望之极。”
“谈不上失望。”苏浅璎淡淡道:“我这个人呢,恩怨分明,生平最恨负心人。他没对我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我可以不计较,但他负了我娘,我便不能容忍。再则,他真有行差踏错,无论落得什么后果都是自作自受。我不会落井下石,却也做不到雪中送炭。”
她笑得有些玩味儿,“以德报怨这种圣人才会有的高尚情操,我大约再投胎转世个几百次也修炼不到了,所以还是做个小肚鸡肠快意恩仇的俗人比较自在。”
“小肚鸡肠快意恩仇的俗人…”
宁晔重复着这句话,微微失神。
他望着苏浅璎,目光鲜见的有些复杂,忽然道:“不知在下可否有幸一睹姑娘芳容?”
苏浅璎眨眨眼,“我若是拒绝,殿下不会不让我走吧?”
“怎么会?”
宁晔也笑,“一般不愿让人看见真面目的女子,要么太丑,要么太美。在下私以为,姑娘应该是属于后者。”
苏浅璎低笑,“殿下很懂得讨女孩子欢心。”
“那么…”宁晔笑得无懈可击,“姑娘此刻可否欢心?”
“当然。外面人人都说我面如鬼魅,难得有人不曾为流言所扰,能够慧眼识珠,此乃小女子的荣幸。”
苏浅璎看似承认得爽快,实则巧妙的化解了这句话中的些微暧昧。
宁晔有些深意的看着她,“姑娘是个直率的人。”
“殿下是想说我一点不懂得谦虚吧?”苏浅璎笑一笑,道:“其实我这个人不爱撒谎的,所以我只是说了一句实话。”
她站起来。
“多谢晔太子的好茶,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告辞!”
“苏姑娘不想知道结果了么?”
苏浅璎没回头,“提前得到在我意料之中的结果会降低我在亲眼见证后的惊喜程度。若结局在我意料之外且太过狭隘,我会因此不快,回去后再次得知真相会让我更加生气。晔太子既有甘菱花茶,想来也应该知道,我这样的身体,是没资本暴躁易怒的。”
身后再没了声音,那道目光却没有从她身上离开。
苏浅璎一路回了赵府,刚好听见太监独有的鸭嗓音尖锐的响起。
“…镇国大将军德行不轨,有负朕之厚望,贬为从三品都尉,钦此!”
☆、第三十九章 一记耳光
堂堂一品大将,未曾经过三堂会审,未曾当朝议政,甚至未曾指明任何罪名就直接连贬五级。
这在本朝,还是头一遭。
所以宜清公主立即就震怒了,“这不可能,皇兄不可能会下这样的圣旨。说,谁指使你们的?”
在宫里来人的时候,赵志远就知道事情败露了,少翾没有被太后截杀,而是成功的见到了皇上,并且状告了他。
少翾是没那个心机和谋略的,不会在一边帮他做事一边留证据,倒是羽书有可能。
知道宜清公主将这两兄妹派出去以后,他就知道,这两人不能留。
羽书死了,少翾却活了下来,叛变也在意料之中。只是他没想到,少翾提供给皇上的情报,竟能让皇上震怒至此,甚至未曾羁押审讯就将他连贬五级。
这仅仅只是警告,还是缓兵之计?
心中一瞬思量万千,面上却反映极快。
他恭恭敬敬道:“微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宜清公主正怒火中烧,没想到他竟这么容易就低头,还未骂完的话卡在了喉咙口,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由于太过震惊,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传旨的公公却是微笑着将圣旨放到了赵志远的手上。
“咱家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赵将军保重,告辞。”
他一甩手中拂尘,领着两个小太监转身离去,刚巧碰见站在院子里的苏浅璎。他没见过苏浅璎,但见她穿着简单又蒙着面纱,立即便猜出了她的身份,顿时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这位便是苏姑娘吧?早闻大名,久仰久仰。”
苏浅璎礼貌微笑,“不敢。”
大内总管李公公笑得越发高深,“姑娘可是这京城的名人啊,连皇上听说后都对姑娘十分好奇。这不,老奴出宫的时候,皇上还特意嘱咐老奴给苏姑娘带句话。”
“哦?”苏浅璎不动声色,“洗耳恭听。”
李公公有些讶异,皇帝口谕,那是要诚惶诚恐跪听的。这位苏姑娘看起来一点都没有惶惑的模样,究竟是不懂皇家规矩呢,还是真的太过自负?
“陛下说,知道姑娘受了委屈,也已斥责了淮王殿下。皇家婚约,没有圣旨,是不可轻易废除的。所以请姑娘稍安勿躁,你和淮王殿下的婚事,该怎么办,还得怎么办,姑娘尽可‘放心’。”
他刻意强调了‘放心’两个字,暗示意味颇浓。
苏浅璎听得笑了,“皇上金口玉言,小女子自是放心的,自然也安心了。有劳公公,代我谢恩陛下。”
“一定,一定。”李公公笑眯眯道:“老奴要回去向皇上复命了,苏姑娘留步。”
苏浅璎含笑点头,“公公慢走。”
直到李公公的人离开将军府的大门,赵志远才从地上站起来,满脸阴沉的看着苏浅璎。
他身后宜清公主更是满脸扭曲,眼睛里都快射出刀子来了。
“你这个贱人,你还敢回来——”
赵志远回头,反手一巴掌扇过去。
啪—
清脆又刺耳。
宜清公主顿时被扇倒在地。
“公主——”
丫鬟惊呼着去搀扶她。
宜清公主被打懵了,她几乎都不敢相信赵志远会打她。成亲十多年,赵志远虽对她多有不满,两人也有过争吵,但赵志远从未打过她。今天这一巴掌,打在她脸上,也将她这十几年死死压在赵志远身上的那种优越感和骄傲打得淋淋尽碎。
她浑身颤抖着,眼神里更多的是尊严被挑衅的愤怒和优越感被践踏的羞辱,以至于当众被扇耳光的委屈竟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你敢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