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将我圈在怀中,透过身下的白花与绿叶,我依稀看见了一个蹒跚的老者提着一盏橘黄色的长明灯缓缓走来。
我看着师父,紧张地小声说道:“是奶娘!”
但师父仍然示意我不要说话,我也低下头好奇地看着奶娘。
突然,奶娘抬头朝我们看来。长明灯的映照下,奶娘皱纹密布的脸颊上一半是光,一半是影。那种眼神,又是那种眼神,那种深入骨髓般刺探的眼神,冷得我脊背的寒毛止不住地战栗。
“师父,她………。发现我们了吗?”我紧紧地抓住师父的手,牙齿微微地打颤。
“树叶这么稀疏,她一定看得到我们所在的位置!”师父在我的耳边轻声说道。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奶娘已经看到了我们。
“不过,我贴了一张符,她看不到我们,只能看到我们所在的这棵树枝!”
我低头,果然发现在身边的一根枝上贴了一张黄符,心又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奶娘站在花树下,似在等什么人。
我不小心一动,身边的一朵白花落了下去。正巧落在了奶娘肩上,她用手执起那朵白花放到手心中。神色竟渐渐变得忧伤,苦涩难耐,叹了一口气:“这里的白花多么像洛阳的槐花,那么的白,却又比洛阳的槐花白!”
洛阳的槐花?身为北月族的奶娘,怎么会去过洛阳?就算去过,为什么奶娘的神色又那么的悲伤,那种无尽的思念与追寻,似乎忘穿了洪荒。
让我想起了那个每天盼着爹爹回来的女子。
远处又多了一盏长明灯,橘黄色的光照着一个脸色惨白如纸的女子。那女子只在见者着奶娘时,茫然的双眸中浮起一丝淡淡的快乐。
琉璃姑姑上前,握住奶娘的手:“你现在身子这么弱,怎么还来这么早?”
奶娘缓缓看向琉璃姑姑,慢慢地开口:“我只是想多看看这块地方,你还记得小时候吗?我们总是来这里玩,几千年过去了,这里还是没变,而我却就要离开了!”奶娘缓缓地看着身边的景物,目光竟然变得柔和了起来。许是因为在橘黄色灯光的映照下,我觉得奶娘此时是那么的快乐,又夹杂着一丝难言的惆怅。
我们总是来这里玩?!这是什么意思?我抬起头看向师父,师父漆黑的双眸瞬间闪过一丝光芒,他和我的猜想一样。
我不由暗暗惊呼了一声,这个人不是奶娘,又会是谁呢?
“你终究会离开,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以前,你为了你的爱离开了我们,现在你又要离开,却是再也不会回来的离去!”琉璃姑姑看着奶娘,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忧伤的双眸在星空下让人不忍直视。
“我始终是要去的,可是我从不后悔!爱与被爱,不爱与爱,从来都是我一个人的选择!”奶娘缓缓地走到悬崖边,复又回转身来看着琉璃:“你真的想好了吗?付出一切………来救她?”
风仿若停止了吹动,花停止了飘落,星子停止了闪烁。
洪荒俱静。
琉璃在这定格的一刹那中笑得那么美好而苍凉,让我一辈子也忘不掉,即便后来世事变化有多大。
“我永不后悔!”琉璃姑姑抬头看着天空中陨落的流星,最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是另一种让他记住我的方式,永远地记住!”
☆、你要永远记得我(二)
在北月逗留几日之后,掌门终于发话:“老朽在这里逗留了这么久,也累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如若有缘琉璃贤侄咱们一定会再遇!”掌门摸了摸花白的胡须,站在海边看着袭一身绯衣的琉璃,摆了摆手:“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若缘分要了时,自会了;若缘分未尽,迟早也会再遇!琉璃贤侄就别再挽留了!”
我不由愣愣地站咋海边,看着琉璃:“姑姑,你不打算和我们一起离开吗?”
琉璃姑姑温和地笑着,烟波流转着如水的秋波,一如那日在洛阳初遇时那般妖娆动人:“浅儿,以后可以经常来这里!”
我点了点头:“好!”缘分未尽时不会尽,姑姑我相信我们迟早会再相遇。
汐烟和苏淡辰也一一同姑姑告别。
奶娘也来了,花白的头发在海风的吹拂下贴在脸上,更显得鬼魅。还是那种可怕的眼神,直直看得我脊背又一阵冷汗直冒。下意识地我向师父身边挪了挪身子。
可奶娘仿若是径直向我走来,在停在我面前时我闻到了空气中一股腐烂的味道。奶娘的命数将尽了吧,想到这我不禁再次看向这个始终佝偻着身子的老人。突然觉得生命是何其地短暂,内心不禁也涌出一股悲凉的神色。
奶娘走上前来,递给我一个香囊。香囊上绣着一对交颈的鸳鸯,在春水里甜蜜嬉戏。“姑娘,拿着这个吧!”奶娘伸出颤抖的左手,艰难地伸到我的面前。
我看着奶娘干枯得没有丝毫血色的左手,怔了怔。然后伸出手,接过了奶娘手中的香囊。
奶娘没有再说什么,她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要送我这个香囊,没有告诉我香囊之中是什么。
她转过身,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步蹒跚着在沙滩上缓慢前向。阳光下,她的影子显得悠长而孤单。
我又低头愣愣地看着手中的香囊,不知道心中突然涌动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大师叔自那一日和姑姑吵架之后,便再也没有与姑姑有过多的交集。如今,站在沙滩之上。琉璃姑姑的微笑那么地动人,妩媚而妖娆,单纯又美好,如世间最美的一副画。她痴痴地看着眼前的白衣男子,缓缓地开口:“南宫………。”
大师叔回转过身,看着姑姑,眼眸深处仿若被云雾遮掩,看不出一丝情绪。
姑姑又继续地笑着,笑着笑着似能挤出一滴泪来。这世间最美好的笑容,却揪得我的心一阵疼痛。“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做到了!”姑姑缓缓地极其温柔地看着大师叔的每一处脸部表情,每一个细微动作,仿若想将他铭刻入脑海中。
我的心不由一沉,脑海中又忆起了那在断崖边笑得苍凉而绝决的女子。她笃定地看着天空,承诺她要用另外一种方式让她爱的男子记住她,一辈子,永生永世。
大师叔的双眸骤然有了光亮,我清楚地感觉到了大师叔微微地颤抖,虽然转瞬即逝。他看着姑姑,很久之后,终于缓缓开口:“谢谢!”
在那一声“谢谢”中,姑姑终于抑制不住地哭了。她死死地抱住了眼前的男子,哽咽道:“南宫北辰,为什么我放下所有的尊严也换不来你的爱?”
大师叔没有动,他漆黑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疼痛。面前这个女子,终是他将她伤得最深。
船只还是开走了,我看着隔得越来越远的岸边,看着那个久久站立在海边的绯衣女子,泪,潸然而下。
几海里的海面却像隔了几万洪荒,我突然觉得我再也触碰不到姑姑。冲着天空,我大声地对着海的那边叫道:“姑姑!勿念,安好!”
却没有回音,是啊!隔得那么远,姑姑,你又怎么会听得到。
这世,大师叔也走上了甲板,双手撑着船舷和我一起看着海边的绯衣女子,一直那么久久地看着,谁也没有说话。
而在海的这一边,琉璃看着渐渐行远的船只,听到了清浅的那句“姑姑!勿念,安好!”。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哭倒在奶娘身边。
两次,她与自己最爱的人擦肩而过。
第一次,在洛阳,那个寂静的月夜。她才刚刚找到的傻侄女从她身边走过,她爱的男子也决绝地从她身边走过。她不舍,可是,她不能不舍,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与他们再次相遇。
第二次,她又要目送他们离开自己的生命。而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下一次的相遇。
清浅,我的傻侄女,当你打开锦囊的那一刻你会明白姑姑的苦衷。你要永远地快乐,也许你从不知道你笑起来有多像你的娘。
南宫北辰,这一次,你不会再将我遗忘,即使我用我的生命来换,我也再所不辞。如若有来世,我真地好希望好希望我能快速地遇到你,这样你再也不会有其它借口不爱我。
奶娘慢慢地抚摸着怀中的女子,悠悠地叹了口气。抬起头,她看向远方小得只剩一个点的船只:“孩子,原谅娘再也不能陪着你!当你打开锦囊的那一刻,你会明白所有!”
☆、你要永远记得我(三)
不知道是第几日,窗外的阳光格外的明媚。我闲来无事,准备将自己的被子搬到甲板上去晒。如果,那一日,阳光不是那么灿烂,如果那一日我没有搬被子,如果那一日我没有发现奶娘给我的香囊,如果那一日我没有打开那个香囊。我总在幻想,我的生命会不会是另一番结局。
我好奇地打开香囊,香囊中放着一块玉佩。血红色的玉佩似要滴落出来的一滴血水,躺在我的手心中,泛动着幽幽的光泽。我随手拔了一根发丝,念了一个诀,将它捏成一根红丝穿过玉佩然后戴在了颈子上。
我又在香囊中摸了一摸,竟又发现了一张白纸。我好奇地将白纸拿出来打开,看着上面的内容。泪水再也止不住地滚落了下来,天边的云黑压压地压过来,压得我再也无法喘息。原来,悲伤是这种感觉。
拿着那张纸条我去到了大师叔的房间,我将白纸递给他,便坐下来再也没有说话。
世界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我迷失在了这个可怕而孤单的世界中,再也找不到出路。
——清浅,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应该快到琼华派了吧!我的清浅真的很聪明,其实你早就猜到我想要做什么了吧!但是,你没反对,你用你的默许成全了我。
清浅,爱一个人,是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我将自己的下半生渡给了东陵虞,那个长眠地下却永远那么幸福的女子。清浅,你知道吗?当我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变得透明,一点一点变得更加虚弱时,我没有害怕!我知道从此,我将住在南宫北辰的心中,他再也不会将我遗忘,虽然那不是爱。清浅,当你打开这个锦囊时,我已经永久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我走了,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你。
清浅,原谅姑姑不能早些时候认你!你永远不知道你笑起来有多么像你的娘。傻孩子,我是你的亲姑姑啊!清浅,拿着锦囊中的玉佩,如若有一天你想知道所有的一切,你便回北月来去找一个叫做水娘的人。她会告诉你一切!清浅,姑姑不再了,你更要好好地活下去。珍惜身边的已有,姑姑永远爱你!原谅姑姑已这样的方式抛弃你!
如若有来生,我再也不会让我的傻清浅孤苦伶仃!
从那一日后,我每日做噩梦。梦中的姑姑灰飞烟灭,我拼命地去抓却抓不到一丝一毫。每次我急得大哭,却什么也做不到。醒来之后,师父总会将我紧紧抱在怀中,为我一点一点地擦掉眼中的泪水。
我们回到了琼华派,那一日,我看到了那个站在琼华派大殿中的女子——东陵虞。她很美,笑起来时眉眼弯弯,特别像姑姑。
那一日,全琼华派上下从未见过大师叔如此失常。他抱着东陵姐姐在琼华派的大殿之中欢呼了好久好久。当东陵姐姐知道她复活的原因后,他们一直很沉默,坐在大殿中没有说一句话。
我累了,累得再也不想考虑任何事情。我回到了望海阁,仿若只有那个地方是我生命最初的依靠。
半夜时,我又做梦了,这次我惊醒之后,没有再哭了。我躺在师父的怀中,告诉师父:“师父,姑姑说她不后悔!”她告诉我,她会永远留在大师叔的心中,永远地陪在我的身边。
师父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他伸出冰凉的手掌将我紧紧抱在怀中,摸着我的脊背。告诉我所有的一切都会过去,天亮之后什么烦恼都会消失。
我照做了,闭上了眼睛,在青草味道的包围中睡到了天亮。
有一日,大师叔来找我。他推开房门,走进了屋内看着我却久久地没有说话。我抬起头,大师叔的眼眸中有着难以掩饰的快乐,又夹杂着深深的悲恸。我知道,姑姑成功了。她真地永远住进了大师叔的心中,大师叔这辈子不可能再忘记她。
大师叔坐下来,看着我:“清浅,你恨我吗?”
我抬起头看着他,终是缓缓摇了摇头。
又是一阵无话,空气仿若结了冰。
窗外红莲妖娆而美丽,开得正灿烂。姑姑喜欢红莲,妖娆浓烈,大胆地吐露芬芳。我收回视线,看着大师叔:“师叔,你看,窗外的红莲好美好美!姑姑最喜欢的就是红莲了,那么的美!”
大师叔也看向了窗外,银白色眸子在阳光的照射下只显现出双眼之下的疲惫。
坐了一会儿,大师叔起身离去。在大师叔准备推开门的那一刹那,我叫住了他:“师叔,姑姑和我都希望你能安好!”
姑姑,所有人都以为你只是想让大师叔记住你一辈子。
虽然你不说,但我知道,你最真实的心愿是给与你爱的男子最大的幸福。
你灰飞烟灭,而我不能让大师叔因愧疚而不幸福。
直到很多年之后,我也能记得大师叔回过头的那一瞬间脸上挂满的泪水。第一次,除为东陵姐姐以外,他哭了。
其实,姑姑的决定从来都不是大师叔的错。既然姑姑选择了她的做法,我能做的便是永远的支持。
后来,掌门下了一道令。将琼华派全部有土的地方种槐花,有水的地方种红莲。
槐花和红莲,是姑姑你最美的留念。
☆、谢谢天,谢谢地,让我遇见你(一)
那一天,阳光特别的明媚。似水的阳光从窗外洒照进来,我看见了那个从逆光中走来的女子——东陵虞。她有一张清秀的面容,温润如水、秀气如荷的气质不浓不淡。她没有长着一张如姑姑一般倾城绝色的容颜,却有着一双笑起来和姑姑一样温暖妩媚的眼。
她朝我微微一笑,眉眼弯弯,眼波流转。我的心刹那间一疼:“虞姐姐!”
她将手中顺手采摘的一大支红莲放到我的面前:“清浅,送给你!”
我点了点头。
东陵虞是一个非常开朗的女子,如一束阳光一般兀地闯入我的屋中:“清浅,我们出去放风筝好吗?”
看着她的笑颜,我真地不忍心拒绝。就这样我被东陵虞拉出了房门,后山的山坡上的槐花开得正灿烂,远远望去如雪一般纷纷扬扬而落。槐树中间有一块空地,非常适合放纸鸢。
我不经意朝槐树下望去,一个白色的声影站在纷纷扬扬的槐花花瓣下,雪白的衣物快要与槐花融为一体。东陵放下手中的纸鸢,看着槐树下的声影缓缓地笑了。清澈的眼眸那么的快乐,师父曾告诉过我真正的快乐是有感染力的。我看着东陵的笑容,不由得也缓缓笑了。她就仿若一杯清水,瞬间浇散我心中的所有烦忧。
东陵快乐地朝树下的大师叔跑过去,在快跑近槐花树时跌了一跤。幸好被大师叔扶了一下,跌的不是很严重。大师叔好看的眉在阳光下微微皱起,看着东陵姐姐一脸委屈的表情,眉头又不由得舒缓了下来,最后只轻轻叹了一口气:“没事吧?”
东陵姐姐摇了摇头,一双清澈的大眼看了大师叔一眼,又低下了头,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大师叔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盯着一直不说话的东陵姐姐一言不发。
最后,大师叔又叹了一口气:“是不是摔得非常疼?”
东陵姐姐抬起头看着大师叔,摇了摇牙关,摇了摇头:“不疼………不疼………!”
大师叔没有理会东陵姐姐,蹲在了她的前面,声音中带着微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