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书晴并没有给他确切答案,“我其实并不了解这个毒,以我的理解,皇上并非吃下的解药,而是另僻蹊径,一时半会想要恢复如初怕是不能,朱归去请御医来会诊了。看能不能开个方子双管齐下。”
又打了个呵欠,眨角都泛了泪花,再加上穿着一身破烂,让她看起来有点可怜兮兮的,周知琛不由得道:“我去宫妃那里给你要件能穿的衣裳来,这宫里最不缺这个。”
庄书晴低头看了一眼才恍然,不过她还是拒绝了,“没什么,不丢人,我穿不惯别人的衣裳。止顾也不爱闻陌生气味。”
后一点才是主因吧,周知琛知趣的不再多说,这两人的羁绊有多深。他每一刻都在刷新认知。
白瞻只是握紧相牵的手,像是没有听到周知琛的话。
没多久,温德的声音传来,“好了。”
庄书晴没事人一样来到床边,瞧着两边的针没有碰到又去看血瓶,不多了,她干脆等到将血瓶换了才再去抽血。
不过人已经醒过来了,动手之前她抬头道:“皇上,可能会有一点点疼。您忍着点。”
皇帝勉强动了下头颅,她看懂了。下手不再犹豫。
不过手下的肌肉紧绷着,她在腘静脉要下针的地方揉了一阵。感觉手底下放松了才一针扎了进去,在脚动起来之前就将之按住。
白瞻见状,立刻上前帮忙。
“皇上,放松。”腾出手来,庄书晴开始取血,一直隐形人似的皇后拧了热帕子回来给皇上擦了下脸,再折了几折,盖在皇帝青紫的手臂上。
皇帝看着她,一时出起了神,倒也不记得有人正拿着那么长的针刺进他身体里了。
外面传来脚步声,数着应该不少,庄书晴以为是太医院来人了,也没在意。
人手不够,现在通传的人都没有一个,还是周知肖跑过去看了一眼,过来禀报,“各宫娘娘来了。”
皇后沉了脸,给皇帝换了块帕子道:“我去。”
这些事庄书晴也就听个热闹,不过她是真没想到一直表现得软糯的皇后对着妃嫔时会这么强势,果然,人都不止一面。
声音越来越嘈杂,周知琛厌恶的皱起了眉,他开府多年,母妃也在几年前亡故,对宫里从来就没少过的争宠现在是越加看不上眼了。
温德得了皇上的眼神示意,整了整衣服走了出去。
“皇上有令,现在谁都不见,各位娘娘请回吧,皇后娘娘,皇上请您进去。”
皇后一直掌着凤印,并没有因她未有所出而有所改变,可这是头一回,皇上当着众多妃嫔的面给她撑腰。
这说明什么,不言而喻。
扶着嬷嬷的手猛然用力,虽然觉得疼,嬷嬷却咧了嘴角,娘娘总算守得云开了。
“温公公稍慢。”出言的女子同样是一身盛装打扮,用色上比皇后大胆,也更显艳色,可在温德眼中,从昨晚一起撑过来的皇后才更珍贵,现在来斗艳算怎么回事?
所以他只是回过头来,用极淡的眼神看着她。
女子却因为心里藏着别的心思而失了往日的敏锐,一脸关心的上前两步,“温公公,妾身等并没有其他意思,就是想看皇上一眼,哪怕是远远看一眼都好,请公公成全。”
“娘娘恕罪,皇上没有要见娘娘们的意思,娘娘请回吧。”
“温公公!我等只是想确定皇上无恙,寻一个安心,你怎么就不能成全我们呢?”
温德微一躬身,干脆将人晾在那,转身扶着皇后回屋,将说话的女子气了个倒仰。
晕头了一般,竟然牙一咬就跟了上去,温德和皇后没料到她这般大胆,一时没注意,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迟了。
“啊!”
庄书晴吓了一跳,手一抖,血瓶‘砰’一声掉落在地,瓶子碎了,血溅了她一脚,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脸色都褪了个干净。
“这是最后一个血瓶!青阳子那里还没送来!”
白瞻扶着她转了个方向,右手往后甩出一物,女人捂着沁沁流血的胸口不可置信的倒了下去,想尖叫,喉咙却也同时破了。
可死了一个还不够,外面那些还在斟酌的娘娘们听到那声尖叫仿佛得到了指示一般纷纷跑了进来,周知琛也知道情况不好,正待将人赶走跑去取血瓶,就听得白瞻用冷得能刮出冰渣来的声音道:“滚出去!”
话里杀意太浓,女人们都吓住了。
周知琛也顾不得其他,趁着这个机会强硬的将人赶出门去,留下一句话就跑得飞快,“不要命了就进去。”
里面,庄书晴推开白瞻直接从床这边爬到那一边,将流量调节器调到最小,又看了下血瓶子,对白瞻摇头,“赶不及了,怎么办。”
“不能断?”
“我不能预计后果。”庄书晴嗓子发干,吞了口口水道:“这毒很邪性,越到后面反扑得越厉害。”
“用我的。”周知肖挽起衣袖将手臂送到她面前。
“你昨天已经取过一回,不能连续取。”
“会送命吗?”
庄书晴一顿,明白过来,像对待勇敢的小孩子一样拍拍他的脸,“好孩子,就是会虚弱一段时间,好好补补就养回来了。”
周知肖红了脸,转开头去,这一转,又对上父皇柔和的视线,便又转到另一边。
很单纯的反应,在这种时候却让人觉得心都是暖的。
手术箱被青阳子拿走了,庄书晴打开他的药箱,毫不意外的发现他的药箱里一半已经被手术器具占据,取血的工具还不止一套。
原来他的药箱大了许多不是她的错觉!
庄书晴这时候真的很庆幸,庆幸这里有个对医痴迷的青阳子,要是没有他,任她有万般手段,没有器具在手也难施为。
知道周知琛肯定是去取血了,庄书晴只取了两百毫升左右,有这些应该足够撑到他回来了。
将调节器调大一些,等血瓶里的血用尽后换上新的,庄书晴又换了个方向去抽血,一个人忙碌的像个小蜜蜂,就算是穿着鞋子在龙床上踩来踩去这会也只觉得再正常不过。
“我眼睛有点花,止顾,你拿这个血和之前那一管去对比看看有没有不同。”
白瞻拿着在门口瞧了一眼就确定了,“变化不大,但是确实是在变浅。”
庄书晴苦笑,一屁股坐在龙床上,“所以说这毒药的反扑真的很厉害,一旦停下不输血,我都不敢想像后果。”
朱归正是这时候回来的,太医院的人大都谨小慎微,先让他进来通传一声。
门口一摊血迹,他看了一眼就转开了视线,倒是看到庄大夫现在的模样愣了一愣。
“朱御医,人来了?”
“恩?对,是,大家都来了。”
“你们稍等,刚才出了点意外……三子,快,血瓶。”这么说着话的时候,庄书晴连忙将血量又放大了些,比之前的速度还要快了。
三子抹着汗解释,“之前有些不巧,连续好多人都血型不符,青阳子就是想着你这里怕会接不上,急得都差点去拉刚才抽过血的人再抽一瓶子来用了。”
“我已经这么干了,六皇子昨天才被我抽了血,刚才又抽了一回。”庄书晴苦笑,这方面她还真没资格说青阳子什么。
☆、165章 继位吧!
危机解除,庄书晴才示意朱归带御医进来。
来的都是她熟悉的面孔。
院使荣正,左右院判,然后是曾和她一起在南台府共事的几位。
朱归也算是用心了,庄书晴借着止顾的力气站起来,“别的先不说,你们来给皇上切脉看看。”
荣正眼睛在挂着的几个瓶子上移不开,听得这话也是边看边往前走。
来的路上朱归就将大致情况说了,换血,将一个人身体里的血送到另一个人身体里,周而复始的将血换尽,竟然可以如此救人。
“院使。”朱归低声提醒了一句,荣正才收神沉了心思去号脉,不急,听朱归说庄大夫不是小气的人,说不定等事情了了他可以去细问一二。
进来的人轮流上前号脉,荣正先退出来走到庄书晴身边,眉头皱着,“庄大夫,这脉象怎的如此怪,皇上明明很虚弱,可脉象却很有力,不该是皇上此时该有的状态。”
庄书晴已经一口气喝了两盏茶了,“等大家都号了脉我再一起解释。”
荣正看她熬得眼睛都是红的,识趣的退后一步,垂首等着。
等人齐了,庄书晴打发朱归去床边守着,将皇上的情况一一说明,“这毒就是这么古怪,从一早开始换血到现在,按理来说已经差不多换了个遍了,可毒还在,只能继续换下去,我就想着能不能由你们商量着出一个解毒的方子双管齐下,这么拖下去对皇上的身体损害很大。”
“这个乃我等的份内之事,自是不敢不从。”荣正抬了下眼,问,“庄小姐是怎么确定皇上体内的血已经换遍了?”
“恩?”庄书晴明白过来他问的什么,很爽快的给了他解释。“正常情况下,一个人体内总的血量约为体重的百分之八左右,估摸一下皇上的体重就能算得出来。”
荣正没有继续追问她是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的。拱手一揖谢过就招呼人去琢磨药方了。
“瞻儿……”
天色近黄昏,皇帝终于能开口说话了。荣正忙上前切脉,脉象弱了,可这正正说明比之前正常了。
“庄大夫,皇上好转了很多。”
看了眼摆着的血瓶几乎都是满的,庄书晴看向止顾,“让人去将青阳子叫回来,血能撑一阵了,这毒还得靠他来断定。”
有了宫妃擅闯的前车之鉴。陈元放了两个人在门口守着,正好能派上用场,不然身边没跟一个人的白瞻这会怕是只能自己跑这一趟了。
刚吩咐了人,庄书晴又递给他一管血。
白瞻会意,拿去门口借外面的亮光仔细辩认,“乳状物已经极少。”
“那就好,今天一定要将这毒除了,皇上能说话了就说明毒性弱了很多,已经不足以麻痹他的……”庄书晴猛的住了口看向床上,她的举动引的其他人也反应过来。
荣正已经熟门熟路的跪下请罪。“皇上恕罪!”
屋里包括周知琛一家子都跪了下去。
她是不是也要跪?庄书晴有些无措的看向她的止顾。
白瞻上前,蹋了张杌子到床边扶着她坐下,半点没有要让她受委屈的意思。然后抬头看向床上的人,不过两天一夜的时间,他看起来老了十岁,脸上纹路显眼,白头发也明显增多。
“你这个样子去见我娘,她一定认不得你。”
皇帝满腔复杂心思被噎得烟消云散,一时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索性不看他。
“都起来吧,皇后。坐朕身边。”
皇后湿了眼眶,这时候却未失态。只是稳稳坐在床沿,保住了她皇后的威严。
皇上又看向庄书晴。语气前所未有的柔和,“辛苦你了。”
“我是大夫,即便您不是皇上,我也是要救的。”
皇上对他笑笑,又看了看老三和老么,没说什么话,眼神却慈和。
一一看过屋子里呆着的每一个人,都是熟悉的面孔,这会见着,心里却生出诸多感慨来。
最后眼神又绕回白瞻身上,不用问他也知道,稳住局面的必定是他。
“瞻儿,继位吧。”
白瞻根本不理他,低头去问有风,“他伤到脑子了?”
庄书晴知道止顾此时的身体情况,不要说继位,怕还是个大麻烦,可皇帝眼下的情况却也不是短时间内能管事的,诺大一个周朝总不能连个管事的都没有。
头疼的想了想,庄书晴看向皇上,“止顾暂时不会甩下这一摊子事不管。”
表明态度却只换来暂时两字,皇帝不太满意,正待再说,眼角余光瞟到温德对他摇头,他一凝,将话咽了下去。
青阳子回来了,庄书晴赶紧将眼下的情况告诉他,青阳子二话不说上前就抽血,然后全部倒入加了柠檬水的茶盏里,细细辩了一会,抬起头来眼神灼灼生辉,“不多了,不过越到最后会反扑的越厉害,得小心些。”
二十个血瓶打破一个,剩下的现在几乎全满,青阳子也不急着去取血,留下来和一众御医一起参详,在原来的方子里又添了两味药,一众人才饥肠辘辘的吃到了晚饭。
宫灯都点亮了,之前看不到人的廊道上又有了宫女内侍走动,要不是亲身参与了此事,要不是空气中还能闻到血腥味,庄书晴差点都要以为这里一直都这般安稳。
“晚上天凉,怎么出来了。”白瞻将披风给她系上,是她之前用过的。
“出来透口气。”之前绷得太紧,这一松懈下来,再不出来吹吹风她眼睛就要睁不开了。
靠着身后温暖的怀抱,庄书晴看向虚空,“止顾,你……有什么打算?”
白瞻将怀抱拢紧,没有瞒她,“这里事了。我打算去一趟西域,你和我一起去。”
这个提议很让她心动,要是她能少一些顾忌。头一点就好了,可她什么都能不多想。唯独止顾的身体却不得不多考虑几分。
叹了口气,庄书晴手覆上他的,“我也想去,可这回不行,西域太远了,我没有自保的本事,带上我会成为你的拖累,以后吧。你身体好了,想去哪里都可以。”
白瞻恨不得时时刻刻将人置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只是这回他却知道任性不得,他现在的情况最好是不要再出手,不然怕是会压制不住,可是一旦到了外面就有太多未知,他根本无法将有风的安危交给别人。
将人抱得更紧,白瞻心底有些有甘。
庄书晴手往后撩起他一缕头发,已经白黑掺半了。
“明天就走吧。”
白瞻摇头,“要多两天。有些人还不老实,你要留在这里等我,我不能让他们有机会针对你做什么。”
“可是……”
“信我。我不会让自己有事。”
“好吧,信你,不信你我还能信谁。”庄书晴反手摸摸他的脸,感觉到男人在她掌心蹭了蹭,她只觉得心酸得不行。
为什么平顺的生活里要添这许多变数呢?
要是止顾去西域没有找到解决之道,该如何是好?
要是止顾不在的时候京都再起变故,又该如何是好?
“不要怕。”
她怎么可能不怕,庄书晴苦笑,抬头看向天空中出现的第一颗星。再细看去,好像又有很多颗在隐讳的发着亮。
“公子。”温德轻咳一声。不得不打扰这一方的两人世界。
“何事。”
温德将手中的条子递上,白瞻也不接。借着他的手瞧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波澜不惊的道:“有的是人想当官。”
“是,老奴知道要怎么办了。”温德躬身又道:“老奴想借公子手底下的人一用。”
“不用他们,找卫含。”
“……是。”温德很遗憾他家公子太过聪明,竟是不给皇上一点机会。
当夜,京都撤官七人,两武将,五人为文臣。
知道白瞻不会在这方面手软,其他还在观望的人顿时都老实了,白公子不是皇上,他们这一刻有再清楚不过的认知。
庄书晴这一晚还是没有上床歇,和青阳子轮班时就靠在白瞻怀里睡。
凌晨,丑时都过半了,仪天殿却站满了人。
庄书晴将流量调节器关到最小,手却没有收回来,另一只手摸着脉,只等一有复发就立刻继续输血。
那边青阳子在指尖上开了个口子,时不时挤一滴血放到鼻尖,灯火通明的屋内,所有人连同皇帝在内都紧紧盯着两人。
周知琛最先忍不住问出声,“怎么样?毒解了吗?”
两人都没理他。
他还待问,皇妃扯了他一下他才勉强忍下来。
好一会后,青阳子才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