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去多半还是想跟丛莲如打探陆静淑的事,可是现在铺子转手,丛莲如不需要再去见陆静淑,所以陆家那边的事,他是一点也打探不到了。
田从焘并没深究,只道:“你也别没事乱走了,把你手上的事交代一下,过几天,你先回东都去吧。”
郝罗博愣了一下:“回东都?”
“嗯,以后丛康那边都由你接手,要钱要人,你来跟我说。”田从焘说着话把纸上那句诗写完,然后抬头解释,“你总在我这也不像话,也该回家去了。到时你家里要是有什么安排,你听话就是,若是没有,你就在长辈们跟前尽孝。”
郝罗博明白过来:“多谢殿下。正好前日家里来信,说祖母这阵子身子不好,想见我呢,那我这就准备一下。”
他一点就透,田从焘也很高兴:“好,去吧,有事尽管写信。”
郝罗博应了,临走之前瞥了一眼田从焘写的字:“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好诗,好字。哎呀,我也得回去好好练练字了,眼瞅着又要会试了,学问都该捡捡了。”他一边碎碎念,一边出了书房的门。
田从焘摇头失笑,心说就他这样的,再考十次也未必能中。不过这倒是个好借口,有科考这个由头在,他突然回东都,也就不引人注目了。
郝罗博虽然答应的痛快,也知道自己身上的责任,但到底还是不怎么情愿回去规矩森严的家里,于是他四月初出发,在路上晃晃悠悠的且走且停,一直走到了五月中才到长安。
郝家对他的回归也没什么太大反应,除了老太太和他妻子特别高兴以外,别人都略感奇怪,等听说他是回来孝敬长辈顺便准备应考的,更是一副“今天太阳打从西边出来的吧”的表情。
郝罗博脸皮也厚,根本不在意,除了去几家亲戚那里露了个脸,之后就留在家里专心读书了,倒让他母亲郝太太感动的不行:“难得我儿也有了这份心,可惜,你舅舅去长安操办诚哥儿的婚事了,不能去问他请教。”
“那就等舅舅回来,不急。”郝罗博哄好了母亲,回头继续埋头“苦读”。
就这么在家里闷了半个月,丛康那边就有消息送到了他这里:宫里于贵妃于昨日产下一子,陛下一直守在产房外,听说后甚为欣喜,言道:“朕终于有子也!”
郝罗博咋舌,什么叫终于有子?那皇后前面生的那一个是什么?
很快郝家也得到了消息,郝太太就跟老太太当闲话说:“……这一位还真是跟当年的皇后有一比。听说皇上想立她为皇贵妃呢!”
“不是才升了贵妃不久?再说当年先帝曾有旨:但有皇后在,不得立皇贵妃。”老太太疑惑道。
郝太太叹气:“我看当今的脾气,不像是肯理会这些的。”
老太太道:“那不是还有太后在呢么?总不会这般任由皇上吧?”
一直在旁给老太太剥瓜子的郝罗博就插嘴:“那可未必,万一太后像老祖宗似的,偏疼儿孙呢!”
老太太和郝太太一起伸手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有你什么事?”“谁让你插嘴的?!”
郝罗博:……还能不能一起好好的八卦啦!
传言终究是传言,到二皇子满月的时候,于贵妃依旧只是贵妃,并没位份上的变化。不过郝罗博还是得到了可靠的□□消息:二皇子出生后,太后娘娘曾经狠狠训斥了皇上一顿。
也许这就是于贵妃没有升位的原因吧。郝罗博把各方消息综合一下,写了一封信,通过特殊渠道送回了长安。
与宫里的暗潮涌动相比,朝堂上的争斗则几乎已经进入了白热化,新任命的几省巡抚都秉承了田从熙的旨意,一到任所就开始亲自盯着清丈土地,期间还罢免了不少不配合的地方官员。
这些在任所做了多年地方官的人,自然也有自己的势力,于是就有不少民间百姓、士子等人为父母官鸣不平。甚至还有到京告御状的,说变法过程中受了迫害,家里死了人、家产被侵吞,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郝罗博身在东都,看的更加清楚,得到的各方消息也多,他细心整理分析,然后再总结好了,写信给田从焘,一时间倒忙的不亦乐乎,也不嫌弃在家里无聊了。
与他相反,这段时间的田从焘还是很煎熬的。眼看着六月十二的吉日越来越近,陆静淑却还是这个“陆静淑”,丝毫没有变回赵琰的迹象,他竭力平静的心再也压抑不住,一直忽上忽下的蛊惑他:去,把她抢回来!不管她什么时候会变回去,总要抢回来才是自己的!
而另一面,理智的头脑则在反驳:不行!万一她一辈子都是这个“陆静淑”呢?
波动的心回答:起码还有个人呢!再说,万一她嫁给柳歆诚之后,某天忽然变回去了呢?那不是追悔莫及?
头脑依旧很冷静:那又怎么样?就算是赵琰,也没有说过她不要柳歆诚,就要你啊!
躁动的心如同被放入了一桶冰水,立刻冰凉凉的安静下来。田从焘苦笑,失落,心里还有隐隐的疼痛。无能为力,他始终对这件事无能为力,孝义自那之后,再也不曾出现过,就连他多次想入梦中相见,也都不得其门,于是他连无底线的威胁也不能做了。
他能怎么办?无法面对,只能眼不见为净,就算现在已经换了个灵魂,他也不想留在长安,看“她”嫁给柳歆诚。于是田从焘连借口也没有找,就这么带了几个亲近随从,悄悄离开长安城,去了京卫所辖最远的一个卫所。
他刻意掩盖了行踪,所以知道他离开长安的并没几个人。而曾经对他有些熟悉的陈皎宁自然是不知道的,她还有些担心赵王,悄悄跟小姑唠叨:“唉,真是没想到,静淑竟然就这么嫁给了柳歆诚。也不知道王爷那边能不能放得下。”
这些话她没法跟丈夫和婆婆说,所以她也学了家里人的习惯,将不能对别人说又忍不住想说的话,讲给安静的小姑听:“虽然王爷为人一贯冷淡,但我总觉着,他待静淑是不同的。要说他对静淑没情意,我是怎么也不会信的。可是为什么,自静淑出了事,他就再也没往静淑身边凑呢?反倒是给了柳歆诚机会。”
“难道他是接受不了静淑的转变?”陈皎宁想到这里叹了口气,“也对。静淑自出事后就完全转了性,连我都没法和她亲近了,何况是王爷呢!”
卢箫一直摆弄着手中的狼毫笔,始终没有抬头看向陈皎宁,似乎根本没听见她说了什么。
陈皎宁说完这些话,觉得轻松多了,就笑着给小姑整理了一下衣衫,道:“幸好还有你。对了,灵姐儿拿着笔玩了半天了,要不要学写字啊?”
说起来,还真叫卢笙说对了,灵姐儿虽然懂的看着人听人说话,也能配合别人的动作,但除此之外,这段时间都没有别的进步。她不开口说话,他们用尽了办法,甚至让她跟兰姐儿一起学说话,到现在兰姐儿都会说两三字的词了,灵姐儿还是始终不出声。
不过就算这样,他们一家也很满足了,起码在她眼里,能看得到自己了,不像以前,她眼神都是空灵的,就像丢了魂魄一样。
陈皎宁想完心事,伸手自架子上取了一支笔,蘸饱了墨后,在纸上写下一个“人”字,“喏,灵姐儿,这是人,你看,像不像我这样站着啊!”她说着就站到地当中,将裙子提起来,露出两条腿,然后一前一后站住,示意她看。
卢箫转头盯着她看了一眼,忽然扯动嘴角、弯了眼睛,喉咙里还发出了类似笑声的声音。
陈皎宁看着她灿如春华的笑容,惊得瞪大眼睛,手上一松,裙子落下来,“你,灵姐儿,你,你是在笑吗?”
☆、第131章 顺水推舟
东都,后宫,长生殿。
宋皇后看着儿子终于不再哭闹,慢慢睡着,疲惫的出了一口长气。
“娘娘,您也回去歇歇吧。”大宫女凑前悄声劝道。
看着儿子还涨红的脸,宋皇后轻轻摇头,让宫女给她脱鞋,干脆在儿子身边侧躺下来。
宫女劝不了她,只得出去端了一碗鸡茸粥回来,“娘娘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好歹喝碗粥垫垫,不然哪有力气照顾小殿下呢?”
宋皇后这次倒听了劝,接过粥慢慢喝了下去,“皇上此刻在哪?”吃完粥,宋皇后觉得多少有了些力气,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宫女心中一紧,自小殿下病了之后,他们已经给皇上那边送了四五回消息,可皇上愣是没有过来,到最后,连乾元殿的小内侍都不愿给他们传话了。
“皇上今日一直在乾元殿召见大人们……”宫女心思转了几转,最终还是这样说道。
宋皇后无声的叹息一声,道:“我问的是此刻。”
宫女只得跪下来,低声回道:“此刻,皇上,应是在,在……”
“瑶光殿?”宋皇后接道。
宫女头更低了一些,应道:“是。”
瑶光殿是于贵妃的寝殿,皇上会在那里其实没什么可稀奇的,自从于氏入宫,皇上除了留在大业殿,哪里还去过别的地方。可是,今日非同往日,皇儿自凌晨突发高烧,太医院院使往下悉皆到场,忙活了整整一日才让皇儿退了烧,连太后娘娘都亲自过来看过,皇上竟然自始至终都不曾来看一眼。
这可是他亲生的儿子、是他的嫡长子啊!宋皇后实在意难平,她身为皇后,可以不必费尽心机争宠,可她的儿子不能如此被皇上无视!再想起于贵妃产子时宫中的传言,宋皇后更觉坐立不安,她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了。
宋皇后缓缓躺倒,摆摆手:“你下去吧。”
宫女叩了个头,端着碗悄悄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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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从焘回到长安的时候已经是七月,长史郭敏一见到他如同见了真神,差点就涕泪横流拜倒了:“殿下您可回来了!太妃几次打发人来请您,臣真是招架不住了!”
“就为这个,你就急成这样了?”田从焘微笑问道。
郭敏苦笑道:“殿下啊,太妃的脾气您还不知道么?除了您,谁能招架得住?”
田从焘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待会儿我就进宫去见娘娘。”
郭敏这才觉得好些了,又把其余事项一一回报:“……这是刚收到的东都送来的信,这些臣还未看过,这是臣看过后分拣好的。您不在府中期间,来访的有礼部员外郎徐进、刑部主事郑翰等人,这是名录。”
田从焘看着面前桌子上堆得满满的东西,深深一叹:“好,我知道了,等我从宫中回来再看吧。”
“殿下,这封信是郝公子加急送来的,您还是先看看吧。”郭敏指了指放在最上面的一封信。
田从焘只得听从敬业长史的话,伸手取过信来打开,然后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啧啧两声:“有趣。”吩咐郭敏,“去把林锐和林钰请来,我去一趟宫里,很快就回来。”
他安排完了,就去换了衣服,进宫见林贵太妃。其实贵太妃找他也没什么别的事,她只是听说陆静淑要嫁给柳歆诚,一时有些着急,以前她一直以为儿子和这个姑娘走得近,是有那个意思,谁知道现在人家姑娘都要成了别人媳妇了,自己儿子还是没反应,她能不着急么?
可她无论怎么着急,这段时间都愣是没找到儿子。贵太妃想起儿子一根筋的脾气,更着急了,可无论她怎么逼郭敏,也没问出儿子的下落,于是她不免上起火来。
等到田从焘进宫来见她的时候,她牙还疼着,见了儿子也没好气:“你还记得你有个娘?”
田从焘立刻跪下了:“儿臣不孝,让娘娘担忧了。”
“行了行了,跟我别来这套!”贵太妃一见他这样,火气更大了,“你这些天跑哪去了?”
田从焘老老实实回道:“去京卫各所巡视了一回,看看他们整顿的成效。”
“是么?”贵太妃仔细看了他几眼,“就只是去忙正事?”
田从焘道:“是。”
他面不改色,眼神平静,似乎说的都是实话,贵太妃却暗自叹息了一声,这个孩子,看来是真的长大了。“这事什么时候去不行?非要大热天的出去,我看你这一路折腾的脸上都没肉了。再一个,不是为娘的要扯你后腿,今时不同往日,你父皇已经不在了,你又何苦这般费心费力?”
田从焘回道:“父皇虽然不在了,儿子也还是臣子,忠心任事是应该的。”
贵太妃哼了一声:“便是你这么想,人家也未必领情,倒不如撒手不管,好好做个富贵闲人。焘儿,娘也年纪大了,余事都不求,只盼着你平平安安、欢欢喜喜的,就心满意足了。”
“儿子知道您的心意,您放心。”田从焘感怀于她的慈母之心,终于给了一点回应,“儿子会好好保重自个的。”
贵太妃就朝他招招手:“过来。”
田从焘微有些迟疑,不过也还是走到她身边,在她膝边再次跪下。
贵太妃伸手给他整了整冠,又理了理衣领,道:“好了,去吧,知道你还有事要忙。得闲了,再进宫来看看我就行了。”
田从焘应了:“眼看出孝了,儿子过些日子就给皇上上书,请旨接您出宫。”
“好,我等着。”贵太妃虽然觉得东都那对母子很可能借此拿捏他们,但是当下倒没多说,就放儿子走了。
田从焘自然知道田从熙对他还是不放心的,但他打算和齐王一起上书,到时田从熙没法单独对他发难,且这本是田从熙下的旨意,自己不过是按照他的意思上奏而已,不怕他非难。
一路上想好了田从熙可能会有的反应和相应的对策,田从焘到了府里就先吩咐郭敏,让他去齐王府送帖子,自己明日要去齐王府拜访。
安排完了这事,他就回书房见林家兄弟和两个心腹幕僚,“这是致宏刚送来的信,你们先看看。”
“这事我们插手不好吧?”林锐最先看完信,自然第一个开口。
此时林钰也已经一目十行看完,闻言回道:“没什么不好的,我们也不需要插手什么,只需因势利导……”
田从焘看向两个幕僚,这两个人一个是早年自己投奔来的落第举子,叫钟友青,今年快五十了,一贯嘴快,因此抢先说道:“恒坚说的有理。其实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皇子虽小,却是嫡长子,皇上如此轻视,实在不合礼法。”
另一个年轻些的幕僚陈哲等钟友青说完,也道:“钟先生此言极是。以学生之见,此时倒是元箴大师出面的好时机。”他是道真举荐过来的,与元箴也有些交情,因此最先想到的就是元箴。
“陈兄此议极好!”林钰拍手叫好,“大皇子年幼体弱,请个高僧护持一下,极好极好。”
田从焘又看向林锐,林锐皱着眉,建议道:“要不要给宋家送个消息?”
“是该送个消息。”钟友青接过话,“长兴侯知道此事,定然另有对策,这样双管齐下……”
几个人都微笑起来,田从焘至此终于开口:“那就这么办。元箴大师那里,陈先生去安排吧。至于宋家那边,我会交待致宏。”说到这里,他又看向林钰。
林钰会意:“父亲正有信要送去东都,听说是有给长兴侯的。”
一切安排妥当,田从焘让大家各自回去办事,自己在书房里独坐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些冷清。现在连郝罗博都回东都了,他还真是连个说闲话的人都没有了。
田从焘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走了几圈之后,最后还是自己动手裁纸研墨,以练字平静心绪。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灸,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点秋兵。
写着写着,胸中豪气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