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瞧这样子,她一辈子也未必想的起来!”郝罗博也长叹一声,“诚哥儿倒是铁了心,说他不在意陆姑娘前事尽忘,只想以后……”说到这里,他怕殿下听了心中不高兴,就把“守着她”三个字吞了回去。
田从焘似乎并不在意柳歆诚说了什么,只是怅然若失的起身出门,骑马出城去了地王庙。
独自一人在山坡上站了许久,直到道真上来寻他,田从焘才回转身,道:“饿了,有素斋么?”
道真一笑,回道:“刚刚备好,殿下请。”
“元箴大师最近可有信来?”田从焘一边跟道真闲话,一边往地王庙走。
道真回道:“前日刚收到一封,信上说,元箴师兄刚见过肃国公。”
田从焘脚步一顿:“哦?肃国公也去了白马寺?他不是病了么?”
他们口中所说的元箴大师正是上次道真介绍他认识的得道高僧,目前元箴正在东都白马寺讲经。
“应是见过元箴师兄之后才病的。”道真微微一笑,答道。
他一脸的“你懂的”,田从焘忍不住也笑了:“难得元箴大师能跟肃国公说上话。”
道真附和道:“是啊,说来元箴师兄就是有这个本事,只要一开口,别人就不由得不听他的话,就连先帝那样的雄才伟略,都能听得进他的话,可见一斑。”
田从焘深以为然:“可惜,元箴大师要是未曾出家就好了。”
道真却道:“方外之人有方外之人的好处。”一样说话,别人就是更愿意听和尚的话。
两人一路闲话,回到庙中用了素斋,又对弈几局,最后田从焘直接宿在了地王庙里。说来也怪,他每次想起赵琰,心神不宁的时候,只要来到地王庙,站在他们当初并肩而立的地方眺望一会儿远方,他的心情总能渐渐平静下来,并且多出许多面对现实的勇气。
罢了,就这样吧,赵琰并不等于陆静淑,她估计再不能回来,那么也没理由阻止陆静淑嫁人,只是不知道柳歆诚真的娶了陆静淑以后,会不会后悔。
田从焘想通之后,再也没问过陆府的事,但是柳家向陆家求亲是一桩喜事,到底还是流传开来。
五月,陈皎宁给郝罗博写信追问柳陆两家的婚事,郝罗博只得据实回信,又跟田从焘学了一遍,“她死活不相信陆姑娘肯答应嫁给诚哥儿,说就算是不记得事情了,难道连自己的心意也不知道么?”
“唔,我记得陈姑娘、不对,现在应该是卢家少奶奶了,她不是有孕了么?”田从焘干脆岔开了话题。
郝罗博见他不想提,也就顺着他转了话题:“她写信的时候已经生了,是个女孩儿,听说陈府卢府都很高兴。”
说到这,田从焘又想起来问:“变法一事,陈希炳有什么想法没有?”
“听恒亮说,曹国公私下曾言,法是好法,这人么……”恒亮是曹国公世子陈皎明的字。
田从焘闻言有些惊讶:“他说的人,是指……”
郝罗博道:“想是说李环那一干人吧。”李环现在已经开始在山西清丈土地,听说闹得鸡飞狗跳,有好些山西著族要去东都告御状呢。
田从焘一想也对,陈希炳说的应该不是田从熙,他就算有那个胆子,也不会跟自己儿子直言说起。他跟郝罗博又聊了一会儿,外面来人报,说丛侍卫有事求见。田从焘想起自己吩咐他的事,让郝罗博先下去,单独把丛康叫了进来。
“殿下,您吩咐的那件事办好了。”
田从焘笑问道:“可还顺利?”
丛康回道:“回殿下,顺利的很。那于大人看着清高,实则是个官儿迷,于小姐一抽到了那支上上签,于大人立刻就动心了。要不是有他从中推波助澜,这事儿还没这么快呢!”
田从焘问了几句细节,深觉满意,让丛康自己去领赏。
丛康谢完恩却不忙告退,又跟田从焘回报了一些东都市井里流传的消息。比如新升了翰林学士的姜坤,家里儿媳妇既有贤名又有才名,谁知竟是个河东狮,年后光因喝醋就打死了两个丫头;再比如曹国公府的五姑奶奶刚嫁去肃国公府不久,就跟丈夫起了争执,肃国公府的小公子年轻气盛,居然因此好些日子不回家。
“有这事?那曹国公就没为女儿出头?”田从焘感兴趣的问道。
丛康看他有兴趣,讲的更卖力了:“这却怪不得曹国公,他应是还不知道此事呢!听说苏家规矩大,陈家五姑奶奶嫁过去之后,除了三朝回门,再都不曾回过娘家。您想想,他哪知道女儿和女婿吵起来了呢?”
“可是苏翔一直不回家,他就不觉得奇怪?陈府总有陪嫁的下人,也不回去禀报么?”
丛康道:“那苏家小公子是去了肃国公世子麾下,估计曹国公没察觉有异吧,至于陈府的下人,似乎是不敢擅自回府。”
田从焘不明白了:“既然苏翔是去了苏群那里,你怎么知道他是因为跟妻子吵架才故意不回家的?”
丛康嘿嘿笑了几声:“这个嘛,都是市井传言。那苏小公子也有几个纨绔朋友,酒酣耳热之际,难免要说出来一些,这不就传到了属下耳朵里了么。”
田从焘一叹,世事就是这样,该知道的人懵然无知,不该知道的人却什么都知道了,“你一会儿去把这事说给郝公子听。”他不方便做什么,还是让郝罗博提醒陈皎宁吧。
丛康应了退下,出去先领了赏钱,然后特意拉着郝罗博去喝了一顿酒,酒后假作无意的把这桩八卦说给了他听。郝罗博听了也很诧异,就在给陈皎宁回信的时候,顺便提了这件事。
于是在田从焘接到皇上新封了一位于昭仪的消息的同时,曹国公夫人病逝的消息也传到了长安。据说陈府的五姑奶奶因此回陈府住了好久,一直到陈夫人出殡之后,才由丈夫苏翔亲自接回苏家。
“恒亮说,一时没拦住,让两个小的把苏翔打了一顿。”郝罗博捧着信乐不可支,“苏家竟然也没多理论,就这么认了这件事。”
因当初陈皎明遇袭,陈家的事他们都知道一些。这位五姑奶奶是刚刚病逝的董氏夫人所生,下面还有两个一母同胞的弟弟。此番她在婆家受气,陈希炳虽然要给女儿撑腰,陈皎明作为长兄也要教育一下妹婿,但到底都是不好动手的。反而是这两个弟弟,出手打人也就打了,大不了说一句年轻气盛不懂事,心疼姐姐,苏家能怎么样?
而且新帝到目前也没有想用苏家的意思,连太后都不给他们撑腰,面对实权派的亲家,他们自然就要夹着尾巴做人了。
☆、第126章 各方斗法
宋皇后心里很苦。她与太子大婚才一个月,先帝就驾崩了,之后有守孝,皇上孝期过了,又忙于国事,与她的相处时间本来就少得很,加上两人对彼此不够了解,有限的相处时间里,也远没有一般新婚夫妻的甜蜜。她一直很不安,好在后来终于有了身孕,心里才安定了一些。
谁知她还没安心两个月,皇上竟然就选了一位昭仪回来!而这位昭仪出人意料的并不是宫女出身,而是太子太傅、东宫詹事于泓的女儿!
她甚至不知道皇上是如何看中了这位于氏的!
宋皇后挺直脊背坐在太后下首,眼看着身穿浅粉衫裙进来请安的女子,那执着的目光,似乎都要把人钉在原地。
“臣妾于氏叩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安。”
声音清脆动听,带着点少女的烂漫天真,宋皇后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太后,却发现太后正目带怜惜的看着自己,她立刻就收回目光,坐的更直了一些。
“起来吧。”苏太后心内轻叹,示意宫女扶起于氏,又叫人给了赏赐,“以后要好好侍奉皇上和皇后。”
于氏乖巧的应了,又给皇后叩头行礼,皇后也叫了起给了赏赐,却并没多说。
等于氏行完礼之后,太后就没留她,让她回去自己寝殿收拾,然后又把宫人和内侍挥退,自己单独拉着皇后的手安慰:“好孩子,我看这于氏也就是中人之姿,兴许熙儿只是喜她年少活泼,他也还小呢,心性里难免不脱贪玩,你是个稳重孩子,又是皇后,总不能陪他胡闹,现在有于氏陪他也好。”
太后都这样说了,宋皇后还能说什么,她只能强笑着应:“母后说的是,臣妾有了身孕,不能服侍陛下,确实该为陛下选个合心意的人,现在有了于昭仪正好。”
“好孩子,我就知道你最识大体。你放心,凡事都有我给你做主。”太后好好安抚了一番皇后,又派心腹宫女送了皇后回去,才叫人把田从熙找来。
田从熙一进门,也不管周围侍立的宫女太监,径自就跑到太后身边坐下,扶着她的胳膊笑问道:“母后见了欣儿了?她是不是很讨人喜欢?”
苏太后微微皱眉,抬眼扫了一眼,宫人们立刻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她这才叹口气,教训儿子:“怎么越来越没规矩了?进门也不行礼就往我跟前凑!”
“哎呀,母后,这里又没有外人,难道连在您这里,儿子都不能自在了?”
他一这么说,苏太后就有些心疼,也就没再继续说他,“那于氏我看好不好都无用,你喜欢就行了。另外,皇后现在怀着孩子呢,于氏进宫,她难免添了心事,你要记得多去瞧瞧她,陪她说说话,这样她才能心情愉快,生下健康的孩儿来。”
田从熙应道:“儿子知道了,母后放心,儿子不会冷落皇后的!”
苏太后看他乖巧听话,心里一软,道:“母后知道,皇后当初是你父皇选的,并不得你的心,所以你要于氏,母后不拦着你。只是你也要明白你父皇的深意,不可辜负了他为你打算的一片心。”
听见提起先帝,田从熙的神色总算正经了起来,“您放心,儿子一定不叫您和父皇失望,一定做个好皇帝。”
苏太后欣慰一笑,伸手轻轻摩挲儿子的后背:“好,母后就等着这一天。”此时此刻,眼望着听话懂事的儿子,苏太后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仅仅三个月之后,他就改了心思,执意要加封于氏为淑妃。
“朕想加封一个嫔妃,怎么还非得有功不可了?她又不是朝臣,只要服侍朕服侍的好,封妃怎么了?”田从熙一脸恼怒,在太后面前来回踱步,“再说,这关大臣们什么事?变法的事他们拖延不办也就罢了,现在连朕的家事都要管了!”
苏太后冷着脸,也不看在面前转来转去的儿子,只专心致志的喝着手中的茶,似乎那是什么琼浆玉露一般。
田从熙发了一通牢骚之后,终于发现母后的异常,他站住脚寻思了一会儿,就凑到太后跟前坐下,低声道:“母后,您可得给儿子做主啊!”
“做主?”苏太后微抬眼睑,目光冷淡的看向独子,“你现在才是天下之主,谁能做你的主?”
她这话一出,田从熙也有些冒冷汗了,忙撒娇道:“母后,看您说的,儿子虽然是天下之主,可也是您的儿子啊,当然要您给儿子做主了!”
苏太后冷哼:“是么?那这册封淑妃的事,我怎么今儿才听说?”
田从熙讪讪:“这事只要交由皇后去办就行了,儿子不想惊动母后。”
苏太后忽然笑起来:“哦?那你今儿怎么又自己来惊动我了?”
田从熙无话可答,只能继续做小儿状撒娇:“母后,欣儿真的是个极好的女孩儿,她最懂儿子的心思,一颗心都在儿子身上,所思所想都是儿子吃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除了您以外,再没一个人像她那样对儿子用心了。”
“你这是指责皇后不贤么?”太后不为所动,冷冷问道。
田从熙忙道:“当然不是!皇后毕竟身负管理后宫之责,事务繁多,现在又有了身孕,一时顾不过来也是有的。”
太后神色微缓,却又故作疑惑:“你既知道皇后的为难,怎么还逼着她忙活册封淑妃的事?”
田从熙再次答不上话来,他呆了半晌,最后老实承认:“母后,儿子跟您说实话吧,儿子就是私心偏爱于昭仪,觉得昭仪之位委屈了她,先头儿子是怕您因此对于氏不喜,这才让皇后去办的,可是现下朝臣们反对,只能请您出面了。”
他说了实话,太后反而不冷着脸了,“你早来跟我说这话不就好了?舍近求远!”说完也不待田从熙再多说,就把他赶走了。
然后没过多久,田从熙就得偿所愿,册封了于氏为淑妃。
“……于淑妃极得圣宠,据宫内传言,于淑妃之宠颇有几分当日太后娘娘的势头。”丛康如是回报道。
田从焘点点头:“真没想到。”
丛康虽然深以为然,却并不敢表示附和,毕竟那可是皇上和淑妃,王爷能说得,他却未必能说得。
“宋家有什么动静么?”田从焘现在的消息来源,一是朝廷邸报,二是林钰那边收到的官面上的消息,再就是丛康从市井之地打听来的各种小道消息了。
丛康回道:“没见有什么动静。宋府规矩很严,他们家的下人也与别家不同,很难打探出消息来。”
田从焘又问:“苏家呢?”
“苏家倒是有个不着边际的消息,说是世子苏群要回京了。”
苏群当初被田惟彰打发出去,到现在足有好几年了,这时候回来,是他们家自己的打算,还是田从熙叫回来的?田从焘沉吟许久,吩咐:“好好盯着苏府。”
“是。”丛康应了之后,又提起一事,“殿下,顾相好像病了,是真病。”
田从焘很惊讶:“是么?”现在为了变法的事儿,改革派和保守派正打的热闹,顾名俊这个明面上支持变法的人也挨了不少黑枪,田从焘一直以为他会借故躲了的,没想到他一直挺着,现在都病了,居然还没托病躲开。
丛康道:“听说私下请了名医去看过了,似乎病症不轻。”
难道他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也有可能,趁着自己还在这个位子上,为新帝鞠躬尽瘁一把,等他死了,恩怨既了,新帝会念着他的贡献厚待他的子孙,那些政敌们自然也有了新的目标,不会有功夫对付他的后人。
不过嘛,顾家的家底也不小,他的族人肯牺牲巨大利益么?田从焘很好奇,转头把林钰找来,让他将之前调查到的顾氏祖籍之事透给了保守派言官。
那边言官正愁抓不到顾名俊的把柄,一得了这个消息,立刻上奏弹劾。好啊,你嚷着推行新政,自己家却有上千亩隐田没丈量出来,不就是因为你的学生是你祖籍浙江的巡抚么?这叫什么,这叫阳奉阴违、私相授受、徇私枉法!
此案一出,顾名俊早朝之上当堂吐血,接着就回了家养病。田从熙却不能就此罢休,只得命三司查实具奏,连浙江巡抚这个改革急先锋也调了回来。
顾名俊一倒下,秦远人单力微,田从熙如断了一臂,立刻变得焦头烂额起来,每天有无数烦恼,也只有抽空到于淑妃宫里之时,才能得片刻安宁。
这日他好容易从烦难的国事中早早脱身,就只带了两个侍从悄悄去了于淑妃寝殿。眼看着转过墙角就能进门,田从熙心情渐好,却陡然间听见两个宫女在转角那边说话。
“怎么?又没领到?”这个声音似乎是欣儿身边的大宫女秋蝉。
“没有,说是皇后娘娘凤体欠安,不见人,可是没有皇后娘娘的令,尚服局就不肯发放……”
秋蝉就叹了一声:“外人都说咱们娘娘多么受宠,谁能想到,不过是想领几匹绸缎这样的小事,娘娘都办不到呢?”
田从熙大怒,跨步转过去问:“是哪个贱婢说不给的?”
☆、第127章 帝后失和
皇上冲冠一怒为红颜,为了于淑妃冲到长生殿与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