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问道真:“人死后,真的有轮回么?”
“在吾等修习佛法之人看来,自然是有的。”道真双手合十,诵一声佛号,又道,“只是死去万事皆空,倒不如活着的时候多想想怎么活。”
郝罗博在旁接口:“正是,未知生,焉知死,殿下正值好年华,怎么想起问这个来?”
田从焘看他警惕的神情,不由一笑:“不过是一时感叹,近来我常想,若是事未做成,人就已经死了,那前面种种谋划,岂不是白费?”
“这就看各人命数了。”道真接道,“所谓尽人事,听天命,如此而已。”
田从焘重复了一句:“天命?”呵呵,就算是天命,他也得跟他争一争!
这番生死之谈后不久,东都快马前来报丧,在位二十九年的田惟彰驾崩,新帝已于灵前继位,召长安宫内嫔妃及各宗室藩王、官员赴东都奔丧。
田从焘陪着听到消息大受打击的林贵妃赶赴东都,一时间没了空闲再想赵琰的事。
与此同时,另一个空间里,孝义转达了这个消息:“田惟彰死了,你还不想出去么?”
“他死了关我什么事?”赵琰伸指在瓶壁上戳出一溜坑,然后看着小坑慢慢回弹,觉得深有趣味,“我觉得现在挺好的,什么也不用想,感觉不到时间空间,整个人都放松了,我哪儿都不去。”
孝义绕着花瓶转了几圈,最后耸肩道:“我本来是想试试他对你的感情,没想到倒试出你来了。我算是发现了,要论无情,真没人比得上你!”
赵琰翻了个白眼:“你省省吧!我早看清你这个王八蛋了,说得好听,为了谁怎么样的,其实你就是把我们这些人当玩具,或者说,你把这个故事当做了一个经营游戏。只准剧情朝着你期待的方向发展,一旦我们谁不听你的话,按自己意志行事了,你就横插一手,直接搅乱,然后再看我们的反应,自己偷乐。”
说到这里,她愤愤的伸脚踢了一下瓶壁:“我最后告诉你一次,老娘不跟你玩了,你想怎么做,随意吧!”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相信,但是你难道连自己的感情都不相信了吗?就算你对赵王真的无情,你对陈皎宁总有义吧?她可是很担心你哦,而且她已经发现陆静淑的不对劲了。还有柳歆诚,你忍心他就这么傻傻的守着那个陆静淑么?”
赵琰冷哼:“他活该!再说他和陆静淑不是官配么?陈皎宁都出嫁了,有什么可要我担心的?他们两个,再加上赵王,谁都不是离了我就不能活,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你不用拿这些npc来哄我了,我不会上当的。”
孝义劝不动她,发狠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要是还听不进去,可别怪我使强制手段!”
赵琰讶道:“你还真要让我回去?那‘陆静淑’怎么办?你再把她关回来?前后变化这么大,你是想把陆家人折磨疯么?”
孝义反问:“那你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我告诉你,你要是真把我扔回陆静淑身体里,我就死给你看!”赵琰已经不对孝义的节操抱希望了,所以干脆威胁道。
谁知孝义听了以后,并没跳脚,反而捋捋胡子,说道:“好吧,既然你都说了让我随意,那我这个玩家,就按我的玩法来了!”
☆、第124章 新帝登基
元庆五年三月,田惟彰驾崩,太子田从熙即皇帝位,尊封皇后苏氏为太后,刚做了太子妃仅一月的宋氏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皇后。
新帝登基少不得要多方施恩,他先是分别尊封先帝诸嫔妃为太妃,又听从太后之命,下旨特许在丧期过后,各嫔妃可出宫至子女府中居住,享受天伦之乐。至于无子女不愿出宫的,自然还可留在长安宫中居住,一应供给比之前俱升一等。
因东都宫室不多,在先帝梓宫入了陵寝之后,新帝就安排人先送来奔丧的诸嫔妃回长安,同时打算把赵王和齐王两位兄长留在东都眼皮子底下看着。
谁知林贵妃——现在是林贵太妃了——自先帝崩逝后一直生着病,到这时才稍有好转,赵王自然不放心母亲长途奔波,要亲自护送她返回长安。
田从熙只得退一步,留贵太妃在东都休养,可惜贵太妃“不识抬举”,坚持要回长安,赵王为人子,自然也得坚持护送,田从熙很有些恼火,最后还是太后出面劝他:“来日方长,你急的什么?就算他回了长安,也翻不出什么浪,当务之急,是朝政。”
田从熙这才不甘心的放了赵王母子回去,他一走,留齐王也没了意义,于是田从熙索性让他们结伴回去了,转而将精力用在了朝堂上。
如今朝中秦远为左相,顾名俊为右相,秦远为人谨慎低调,顾名俊则弟子众多,无论是六部还是都察院翰林院,都有他的弟子在,所以虽然按例左相在右相之上,现在朝中实际却是以顾名俊为首。
“顾名俊虽然自成一派,可他一向胆子不大,你不用急着动他,先用着他稳定朝堂,等你手下有合适的人了,再慢慢换了他也不迟。”太后如是说道。
田从熙对母后一向是信服的,听完点头又问:“那秦远呢?”
太后苏蘅回道:“秦远这个人是个能臣,也是个孤臣,这是你父皇给你留的人,你要好好用。”
田从熙皱眉:“父皇在时也是这么说的,但他跟大哥似乎关系不浅。”
太后道:“傻孩子,你才是皇帝,名正言顺的正统。秦远是两榜进士出身,虽然带过兵,但骨子里还是个文人,他这样的人,只会奉你为主,是不会有二心的。”
有了太后这番话,田从熙信心满满,开始着手想去做先帝念念不忘却限于时势未能完成的事情。
回到东都的田从焘听说了新帝这段时间的动作,微微摇头,连郝罗博都说:“皇上还是年纪小,太心急了,连三年无改父道都不顾了。”
“其实这本是先帝心中心心念念的事,皇上此举,实是继承了先帝遗志。”田从焘说了一句良心话。
土地兼并、军务废弛、官员*、民不聊生,繁华盛景之下隐藏的危机,田惟彰并不是没看在眼里,只是他要顾虑的事情太多,有他的颜面,有臣子们的反应,有边患的威胁,有很多很多,让他一时难以下定决心放手去做。
可他又不甘心,就把这一切跟赵王和太子两个儿子说了,希望他们这些小一辈的人能有这个魄力和决心去做这件事,让帝国重新焕发生机,最终达成真正的盛世。
可惜,这些事他只跟两个儿子和几个亲近信任的臣子说过,其他绝大部分的大臣是不知道的,于是在田从熙摩拳擦掌、迫不及待的开始任用改革派臣子的时候,朝中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很多负面的声音。
事实上,郝罗博的评价都还算温和的,有些老臣见了新帝这一番动作,私底下连“主少国疑、人心不附”都说出来了。
好在先帝早有布置,两位丞相还能顶住压力,各部尚书虽心中各有疑虑,在两位丞相面前也都隐而未发。再加上先帝去世之前终于下旨把军队的人事任免权交还给了五军都督府,让武官有了跟文官对抗的底气,年少的新帝田从熙并没遭遇多少明面上的质疑。
他本来就年少气盛,这会儿眼见事情如此顺利,越发大刀阔斧起来。而原本还有所保留的太后,见朝中一片平静,也以为先帝布置得当,儿子又有好帮手,不用自己操心,也放了心,只让儿子尽力去做,就不多管了。
于是到了第二年改元的时候,田从熙终于把关键位置都放上了改革派官员,具体的改革方案也由此提上了日程。
“有这回事?”苏太后听了儿媳妇宋皇后的一番话,很有些惊诧,“你跟皇帝说了没有?”
宋皇后摇头:“臣妾不知怎么跟皇上提起。”
苏太后看她青涩的眉眼间有着不安,就软了声调,拉起她的手说道:“你是皇后,也是熙儿的妻子,夫妻之间,贵在坦诚,有什么话,你直接跟他说就好了。而且这是正经事,更没什么不能说的。我们三人等闲都出不了宫,外间有什么事都是听人传的,可传话的人也有自己的心思,所以听真话更难了,这会儿难得你听见了这些话,若是不跟他说,他如何能知晓?”
有了她这番话,宋皇后终于吃了定心丸:“多谢母后教诲,臣妾记住了。”
苏太后拍拍她的手:“好孩子,你放心,熙儿是个知道好歹的,只要你一心为他,他自然也会看重你,夫妻之间,以真心换真心,才是相处之道。”
宋皇后再次感谢太后的教诲,又服侍太后喝了一碗燕窝粥,这才告退回长生殿。一路上她都在回想太后的话,她说“以真心换真心”,可是这是宫里啊,他是皇帝,自己是皇后,她能换来他的真心么?
犹记得进宫前母亲的教导,她说:“好好服侍皇后娘娘,只要服侍好了她,你这辈子也就不用担忧了。”
“那,太子殿下呢?”
宋夫人回道:“太子殿下是皇后娘娘的儿子,最听皇后的话,只要皇后能为你说话,已经足够。除此之外,他是君,你切不可只把他当成丈夫,像寻常妻子一样与他吵闹,否则,不看别人,端看林贵妃就行了。”
娘说不能把皇上当做丈夫,又让自己听太后的话,可太后却叫她把皇上当丈夫,以真心换真心,宋皇后迷惑了,她到底该怎么办?
左思右想,最后在田从熙来到长生殿的时候,宋皇后还是把今天跟太后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给他听:“……都说李环是挟私报复,因愤恨当年齐侍郎不肯将女儿许嫁,这才构陷齐家侵吞民田,还逼死了齐氏族长。”
“构陷?齐氏侵吞民田铁证如山,大理寺已经查实,锦衣卫也有回报,这怎能是构陷?”田从熙皱眉反问。
李环是田从熙登基后提拔起来的佥都御史,巡抚山西,目前主要在查辖下侵吞民田、军屯的事,齐侍郎是礼部右侍郎,祖籍山西,年后刚被查出齐氏族人侵吞民田、逼死人命。田从熙卯足了劲,正要以此为契机大力清查,想不到皇后竟跟他说了这样一个消息。
宋皇后其实也不知道详情,这件事还是她嫂子进宫请安时告诉她的,因此她也只能说她知道的内容:“可是齐家悔婚一事也是确有其事,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少。”
田从熙念头一转,起身就走,回去乾元殿就寻了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刘骏威来问这件事。
“回皇上,是有这么回事。当日李家败落,李环又乡试落榜,齐家不愿将女儿许嫁,就退了婚事,将女儿另嫁。当时李环还曾立下誓言,说来日定叫齐家悔不当初。”
田从熙听完出人意料的一笑:“难得李环有志气,也怪齐家狗眼看人低。”构陷也好,实情也罢,这都不失为一个开启变革之路的契机,而齐云作为礼部侍郎,倒也不亏了他磨好的利刃。
他又问了一些齐家和李家的恩怨,越听越感兴趣,当下就要换了便服跟刘骏威一起出宫去走走。
刘骏威吓了一跳,他阻拦不住,只得借口说要安排护卫,出去让内侍给太后和皇后送讯,自己尽量拖延时间。不料他拖来拖去,太后那里没有音讯,反而是皇后匆匆赶来阻拦,惹怒了皇上,害他也跟着吃了训斥,最后到底还是陪着皇上出宫了一趟。
宫外的世界鲜活多彩,又热闹非凡,出去两次之后,田从熙就在宫里呆不住了,隔三差五就想出去走走。宋皇后劝不住,只得去求助太后,谁料太后长叹一声之后,竟然说:“让他去吧。这孩子这些年也是闷坏了,只要带齐了侍卫,就让他出去走走,能多了解些民情也好。”
宋皇后瞠目结舌,实在想不到太后竟然会这样说,要知道皇上屡次微服出宫,若被大臣们知道了,少不得要说皇上耽于游嬉、怠忽政事,太后竟然只因为疼爱儿子就不顾皇上的名声了,实在是让她惊讶不已。
可是她跟皇上结发不久,情分不深,皇上又有太后撑腰,自然更听不进她的话去,久而久之,皇后也就放弃不肯多说了。因她终于“开窍”,田从熙很高兴,来她这里也勤了一些,于是不久之后,宫内终于传出好消息:皇后有孕。
☆、第125章 浑水摸鱼
“……宋家人比先前还要谨言慎行,跟父亲的往来书信也少了许多。”林钰向田从焘回报。
田从焘微微点头:“宋之远是聪明人,如今皇后刚刚有孕,他自然要谨慎再谨慎。还有别的消息么?皇上还是喜欢微服出宫?”
“是。几乎每隔四五日就要出去一次,有些御史已经风闻此事,听说正打算上奏规劝。”
田从焘道:“朝中不是正为变法一事吵得热闹么?皇上竟然还有心思出门?”
林钰道:“听说皇上正是为了出宫多听听民声,不想被人蒙蔽,才频繁出去的。”
倒也说得通,不过那些言官未必肯买账,田从焘又问了问其他各方的情况,包括苏家和其他几个大都督对变法一事的反应。
“苏家一切如常,只是访客多了许多,不过肃国公一直称病不出,倒是苏夫人上个月曾入宫拜见过太后。其余几位大都督也没有什么表示,似乎对变法一事没有什么异议。”
田从焘才不相信他们没异议呢,田从熙的这次变法脱胎于北宋王安石变法,核心内容包括募役法和方田均税法。
募役法是将原来按户轮流服的差役,改为由官府雇人承担,不愿服差役的民户则按贫富等级交纳一定数量的免役钱,官宦仕绅概无例外;方田均税法则是要全国清丈土地,核实土地所有者,并将土地按土质的好坏分为五等,作为征收田赋的依据。
按现行制度,官员和有了科举出身的士子都是不需服役和缴纳赋税的,并且世家大族多有隐田隐丁,所缴纳的赋税至多十之四五,一旦这两项变法施行,自然会触及到这些世袭勋贵的根本利益。
他们现在没有反应,不过是想等着文官先跳出来,事实上,这些文官也已经开始跳脚了。十年寒窗苦读,为的是什么?难道只为了这点俸禄?当然不是,为的可都是这官位背后的特权啊!
好好的忽然说要变法,要他们跟平头百姓一样交免役钱,甚至比百姓交的还多,他们能气平么?更不用提清丈土地,还要按土地好坏缴纳赋税了。开玩笑,谁不知道良田在谁手里?闹来闹去,朝廷掏的可是他们口袋里的钱,这谁能乐意啊!
“这倒是身为武官的好处,不关己之事可以不开口。”朝廷一向重文轻武,武官没地位,自然也不用发表见解了,只要置身事外,瞧着文官和皇上对掐,瞅着时机再去得渔翁之利就好。
林钰苦笑:“也只是眼下吧,要不了多久,等皇上要开始推行卫所整顿的时候,就没谁能置身事外了。”
田从焘也笑:“总不与咱们相干,只看着便是。”他这里卫所整顿已有成效,正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田从熙现在正焦头烂额,估计是不会没事找事,来他这里横插一手的。
说完正事,林钰几人跟幕僚一同告退,郝罗博却留了下来,田从焘看他似有心事,偏偏就是不开口,不免有些奇怪:“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么?”
郝罗博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最后壮士断腕一般说道:“诚哥儿已经写信回东都,求舅舅为他向陆家提亲了。”
田从焘一怔,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好半晌才低声道:“看来陆姑娘还是没有想起前事。”
“我瞧这样子,她一辈子也未必想的起来!”郝罗博也长叹一声,“诚哥儿倒是铁了心,说他不在意陆姑娘前事尽忘,只想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