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修好了之后,陆静淑自掏腰包,又购买了一些日常用品和简单的家具,然后先让李妈妈带着林太太给的两个媳妇子住了进去。看门的人,陆静淑是从自家选的方氏的陪房,厨房做饭的厨娘,则是用了丛莲如的舅母,这是丛莲如推荐的。
至于“招生”工作,现在正值冬天,无家可归、托庇于寺庙庵堂的女子也多,陆静淑让王妈妈和李眉儿在乡下仔细甄别,最后收留了十六个孤苦无依的女子。
这些女子从十几岁到三十几岁不等,有的是无子被休、娘家不收的妇人,有的是从河南逃难过来的父母亲人俱亡的小姑娘,也有夫死无子被赶出宗族的寡妇。
陆静淑让李妈妈安排她们四人一间先住下,等收拾好了换上统一的衣服之后,才叫丛莲如过去给她们检查了一下身体,有病的治病。
这些人住进来之后,陆静淑让李眉儿先去摸了个底,得知所有人都不识字,有两个二十多岁的会简单算术,剩下的技能基本就是洗衣做饭和针线活。
陆静淑根据情况排了课程表,既然大家程度一样,那就都从识字开始吧,识字和算术不冲突,这两门课可以一起来,至于其他的慢慢再加就是了。
第一堂课开始之前,陆静淑亲自去了一趟,跟这些遭受苦难的女子说了几句话。
“我知道各位大婶、姐姐妹妹心里兴许都有疑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把大家接过来,然后教大家读书认字。但是大家应该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那就是再也不要过以前的日子,对不对?”
女子们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有个三十多岁的女子接口:“对!小姐你不用说了,不管你把俺们接来是想干啥,只要有饭吃有衣裳穿有地方住,让俺干啥,俺就干啥!”
其余人纷纷附和,有个年纪小的怯怯插话:“只要,只要不把我们卖到那种地方去……”
“你这孩子说啥呢!”最先开口的女子斥了她一句,“小姐一看就是善心人,哪会做这等事?”
陆静淑心内暗叹,开口问道:“大婶怎么称呼?”
那女子忙回道:“俺娘家姓黄,在家时有个小名叫燕儿,夫家么,他们既然赶俺走了,俺也不稀罕他们的姓!”
“黄大婶说得好。”陆静淑赞了一声,又问那个怯怯的小姑娘,“你叫什么?今年多大了?”
那小姑娘低声回道:“我叫李英,今年十六。”
“那我要叫你一声姐姐了。你别怕,我不会卖你们的。你们到我这里来,都是自由的,愿意留就留,有了去处,也可以随时走,我不拦着。我只是想帮帮大伙,你们这些人的故事我也听说了一些,在这个世道,若是容貌不出众,再没有一二手艺,连卖/身为奴都没人愿意要,我没说错吧?”
陆静淑扫视了一圈,见这些人都露出凄惶之色,就叹了一声,道:“我跟大家说句实话,你们能有这个容身之所,实是一位太太发了宏愿,要为自己和子孙积下福报,所以才让我出面来做些好事。我想着简单的施舍,只能救一时之急,却非长久之计,就租下了这个院子,想收留各位,顺便再教给各位一些谋生的手艺,让各位以后能凭自己的本事吃饭,再也不用靠别人。”
黄燕儿立刻念了一声佛:“太太慈悲,小姐慈悲。”
“今儿第一堂课,就是认字,我知道这对年纪大些的婶婶们有些困难,但是为着以后好,还是用心学一学。第二堂课是算术,也是极有用处的。至于其他针线活计,各位有擅长的,也可以互相学习,大伙都是没什么亲人的,到了这里,以后就都是彼此的亲人,我希望大伙都能彼此照应。”
黄燕儿第一个出声答应,随后众女子也都应了,陆静淑这才介绍李妈妈和那两个媳妇子,让众女子以后要听这三位的话,然后就让开始上课,她自己还坐在旁边听了一会儿。
林太太给的两个媳妇子都是在林府调/教过奴仆的,所以教起认字来,也有些自己的方法。陆静淑坐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就起身出去,让李妈妈找人去做个架子,在架子上挂上一块平整的木板。在上课之前,先让教书的写好今天要认的字,然后用夹子夹住写好字的纸张,挂起来给大伙看,算是个简易的黑板。
正式开始上课之后,林太太也打发了身边的亲信婆子过来看了看,还带了几匹细布,说给这些人做衣裳穿。陆静淑听说之后,就让把布交给这些女子,让她们自己商量着做,李妈妈只须冷眼旁观就是。
过了几日,李妈妈回报说衣裳都做好了,不止无人藏私,那些女子还给她和两个媳妇子都做了一身,连丛莲如的舅母都有。
“那就好,妈妈留心看着,若有心术不正的,早早送出去为好。”陆静淑说完又给了李妈妈五十两银子,“这是林太太给的,你们用的时候记好帐,缺了什么及时去买。这几天下雪了,炭还够用么?”
李妈妈回道:“姑娘放心,够用。黄燕儿几个年纪大的都很明白事理,不上课的时候,就把大伙叫在一起做活,人多了,只烧炕就行,炭盆都不用点了。节省着呢!”
陆静淑道:“那就好,只是也别光顾着节省,万一冻病了也不好。”将自己能想起来的都嘱咐了一遍,才放李妈妈回去。
她这一摊事忙完,时间也到了腊月二十。东都里太子册封大典顺利举行,所有观礼之人都参加了随后的宫宴。这一天田惟彰格外高兴,不但臣子的敬酒来者不拒,还特意让太子出去敬了一圈酒,给足了大臣们脸面。
“大哥,弟弟敬你一杯。”太子敬完酒回来,一眼看见赵王独自坐在席上,身边空无一人,显得格外冷清,就亲自提着酒壶走到他身边,给他倒了一杯酒。
田从焘忙站起身,道:“有劳太子。”
太子年纪虽小,生的却很俊美,此刻脸上红扑扑的,笑容显得格外真诚:“自家兄弟,大哥怎么如此客气?来,弟弟先干为敬。”说着就把杯中酒喝干了。
田从焘陪着饮了一杯,又道:“太子今晚喝得不少,也去歇歇吧。”
太子笑道:“谢大哥关怀,我先去看看父皇。”
田从焘点头,目送太子走到御座旁边,看他跟田惟彰说话,田惟彰还笑着看了自己这边一眼。他微微躬身,坐回了原位。
“殿下,皇上请您过去。”田从焘刚坐下不久,田惟彰身边的内侍就小跑着过来叫他。
田从焘诧异的向上看了一眼,见太子已经去给秦远倒酒,心中有数,就起身走到田惟彰身边,“父皇,您叫儿臣?”
田惟彰微闭着眼,似乎有些醉意,他伸出一只手,道:“嗯,焘儿啊,父皇喝醉了,你送父皇回去歇着吧。”
田从焘忙扶住他的手,跟内侍一起搀着田惟彰起身退席,送他回了大业殿。进到大殿以后,田从焘又跟内侍一同服侍田惟彰宽衣躺下,他看着田惟彰似乎睡着了,就想悄悄退出去,不料他刚走了没几步,田惟彰忽然出声。
“焘儿。”
田从焘站住脚,应道:“儿臣在。”
田惟彰侧头望了他一眼,道:“你四弟还小,你以后要好好辅佐他。”
“儿臣遵命。”
田惟彰长叹一声:“你是个好孩子,朕知道,朕也很放心。朕百年之后,若是苏家有异动……”
田从焘急忙道:“父皇正当壮年……”
“朕不过是想先嘱咐你罢了,你听着就是。”田惟彰抢回了话头,“皇后虽是一心为了朕和太子,却终归是出嫁女,管不了父兄的事,来日若苏家敢有异心,你务必要辅助太子剿灭苏家,勿让太子为外戚左右,记住了吗?”
田从焘撩袍跪下,道:“儿臣遵旨。”
“朕老了。”田惟彰停了一会儿,又长叹一声,“就算再想为你们打算,还能打算到哪里呢?以后终究还是得靠你们兄弟互相扶持,太子生性纯良,朕不担心你们兄弟不睦,只担心他受人蒙蔽,焘儿,你一定要好好辅佐你四弟。”
田从焘再次应道:“儿臣遵命。”
“早点成家,给朕生个孙子,也让朕和你母妃放心。”
田从焘此刻忽然觉得很好笑,他把自己单独叫出来,殷殷嘱咐许久,让自己好好辅佐他最爱的小儿子,最后再加上这一句,是想要自己明白,他存在的意义就是辅佐太子并为皇室添丁进口么?
“儿臣记住了。”田从焘恭恭敬敬的又应一声。
田惟彰似乎终于满意,挥挥手道:“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朕困了。”
田从焘恭恭敬敬的磕了四个头,起身悄悄退出大殿后,就出宫回了驿馆。
☆、第114章 皇帝教子
也许是这天田惟彰太过高兴,喝多了酒,所以不慎感了风寒,第二天一早起来他就头晕脑胀、身上发冷,早朝虽勉强撑着去了,到下午还是不得不召了太医来请脉。
田从焘早朝就发现田惟彰脸色不好看,到傍晚听说消息以后,忙和齐王一起入宫探视,不过他们到了以后,却并没见到田惟彰。
“父皇刚刚吃了药睡下,两位兄长不如先回去吧,等明日再来探望父皇。”太子彬彬有礼的接待了两位王兄。
齐王一脸忧心的问:“父皇龙体要不要紧?要不,臣与皇兄去殿外给父皇磕个头再走?”
太子微笑安抚:“二皇兄莫要担忧,太医说了,父皇只是偶感风寒,吃了药,多休息休息就好。至于说磕头么,愚弟浅见,孝心也不在这上头,不如等明日父皇醒来,你再面见就是。”
“多谢太子。”田从焘看齐王还在犹豫,干脆开口接话,“那臣等就先告退回去,父皇这里就劳烦太子多照看了。”
太子伸手扶住田从焘的胳膊,道:“应该的。大哥放心,父皇一醒过来,我就告诉他你们来过。”
这位年幼的太子看起来可不像田惟彰描述的那么纯良,田从焘不再多说,微笑拱手道:“臣等告退。”
齐王见他干脆利落的告辞,也无法多说,只能跟着他告退出来,到驿馆的时候,还感叹了一句:“太子看来很尊重大哥……”
田从焘转头等他下文,齐王却在看见他的眼神后,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自嘲道:“弟弟以后还得靠您多照应。”
“自己兄弟,说这些做什么?”田从焘淡淡回了一句,“回去早些歇着吧,明日还要进宫去探望父皇。”说完转身回了自己居住的院落。
第二日一早,兄弟二人再次入宫,这次他们顺利的见到了田惟彰。今天田惟彰气色看来不错,就是说话略带鼻音,喉咙也有些哑。
同时觐见的,除了田从焘和齐王,还有太子和即将成婚的魏王。田惟彰三言两语打发了齐王和魏王出去,然后安排顾名俊带着秦远、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人跟田从焘一起去讨论卫所整改方案,他自己要遵医嘱休息,就让太子去旁听,到时向他回报。
这个整改方案,其实与会的众人之前都已经了解过了。卫所整顿,在不改变体制的情况下,唯一能做的、且能见到效果的,就是完善监察功能。
秦远这个方案的中心思想也是监察。他建议十三道监察御史在地方巡视时,重点关注卫所官员贪腐不法情况,及时上报;同时兵部和五军都督府不定期往各地派出监察官员,纠察各地卫所官员、核查兵员情况、屯田数量和投入产出情况。
田从焘在开始讨论之前,先把他查实的长安各卫情况通报了一下,这其中包括之前已经上报给朝廷的,也有他查实但还没动手处置的。介绍完严峻的形势,他再把自己提议的实权回归五军都督府的意见解释了一番,说“非如此,监察仍是有名无实”。
此议一出,顿时群情激涌,兵部、五军都督府的人都纷纷出来诉苦,各说各的不容易。兵部的人说不是我们不想管,是我们没这个职权,任免升调都是五军都督府报上来的;五军都督府也说不是我们不想管,是我们管了人家也不听,任免升调是我们报的没错,但决定权又不在我们这里,谁听我们的呀!
如此种种,好像个个都是真的苦大仇深。田从焘看顾名俊冷眼旁观,就也不出声,只听这两边的人扯皮。
秦远端着一盏茶,似老僧入定,神游物外,身边的一切好像都不存在了一样。
倒是太子却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一直关切的看着每个发言的人,以致于这些负责具体事务的官员都觉得受到了鼓励,个个舌灿莲花、口沫横飞,根本停不下来。
于是等到中午,田惟彰打发人来看时,都还停留在诉苦、推卸责任阶段。田惟彰把田从焘和太子叫过去一起用膳,听太子道了原委后,就笑道:“这是他们欺负你们兄弟不懂政事呢。”
“可儿臣听诸位大臣说的都挺有道理的。”太子瞪着一双酷似苏皇后的杏眸说道。
田惟彰摇头笑问:“朕叫你们坐在一起,是为了什么?”
太子看了看田惟彰,又看了看田从焘,回道:“整顿卫所。”
“那他们都说了什么?”
太子皱眉:“各自的难处……”
田惟彰笑道:“那么他们有难处,卫所就不整顿了么?”
太子刚才就想明白了,这会儿只能羞惭的低头道:“谢父皇教诲。”
田惟彰很欣慰,继续教他:“他们说的这些,朕以前不知道么?顾名俊、秦远不知道么?你大皇兄不知道么?他若不知道,就不会提出将人事任免升调之权回归五军都督府。那么他们明知道大家都知道此事,为何还要反复拿出来说?”
“兵部不想被五军都督府夺权。”太子答道。
田惟彰点头,又问:“那五军都督府呢?”
太子寻思半晌,答:“儿臣觉着,他们似乎也并不是很想接回任免升调权……”
田惟彰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田从焘,问:“焘儿怎么看?”
田从焘本来一直旁观田惟彰教子,这会儿突然被问到头上,不免有些迟滞,只得故作迟疑的答:“今日几位大都督都不曾出声,不过从几位同知的话音里,儿臣听出他们各都督府的意见似乎也不一致……”
“是啊,五军都督府,各有各掌管的都司卫所,也各有不同的大都督,每个大都督与各都司卫所的交情也不同,那么他们对整顿卫所这件事的看法,自然也不一样。”田惟彰开始细数,“中军都督府林佐,左军都督府宋之远,右军都督府蓝圭,前军都督府郭孝政,后军都督府连鹏宇,这五个人不会那么轻易就表态的。”
说到这里,田惟彰没有再继续深入下去,把话题放到一旁,跟两个儿子一起吃了顿饭。吃完饭后,田惟彰不顾太子和田从焘等人的阻拦,执意召齐了人,在乾元殿继续议事。
有他坐镇,果然两个部门的人不敢再多言扯皮,总算回归了正题。田惟彰还把都察院两个都御使都找了来,大伙一起发表见解。
这一次议事一直议到了掌灯时分,初步把监察制度确立了下来。田惟彰还现场点了几个监察御史的名字,命他们即刻前往指定都司卫所纠察将官不法事宜;同时从兵部、户部和左军都督府各选一人,派往山东都司核查屯田数和兵员数,也同样是即刻出发,不得延误。
至于人事任免升调之权的归属问题,田惟彰暂时没有下结论,只让五军都督府各个大都督上折陈述见解,以及若当真将权力放给他们,他们对整顿卫所提升军力,有什么样的想法。
散会以后,田惟彰单独留下田从焘、林佐和秦远,拿出那份他们推荐的长安各卫替补人员名单,详细问了各个人员详情,然后才放了他们出去。
出宫上车的时候,田从焘跟林佐对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