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膳，侍女端上汤药，海晏皱眉，忍着苦味喝了两口，最后把药碗放下。芸儿正给海晏拿蜜饯，连忙问：“公主，怎么不喝了？”
“太苦了，不想喝。”海晏赌气道，这药是年前何院正专门为她开的方子，长期服用可能会治好她不孕的毛病。
何院正每隔一个月都会给海晏重新查探病情，年前，他发现海晏的病情有了转机，清韵所下的堕胎药并没有完全破坏海晏的身体，长期调养应该能重新怀孕。据何院正推测，海晏以前应该服用过一种解毒药，而且药效很好，让海晏对毒药有一定的抵抗能力。对于何院正的话，海晏本是怀疑，但联想到她出嫁那晚，慈恩寺送来的天竺药丸，她又萌生了新的希望。
现在海晏却不想喝药了，她和韩江如今这种状况，她不知自己喝这些药到底是为了什么。
“公主，喝吧，要不然之前的苦就白受了。”芸儿递给海晏蜜饯，劝说道。
海晏深吸了一口气，端起药碗，一鼓作气把剩余的汤药都喝了，然后拿过芸儿的蜜饯，压住嘴里的苦涩。“走吧。”平复下心绪，海晏于是前往曲江池。
……
每年三月三，曲江池都非常热闹，而今年因为明熙设宴，所以更是比往年还要热闹。
海晏乘坐马车来到曲江池，马车外人声鼎沸，她掀开车帘的一角，看着游人往来如梭，心里却并不喜悦，热闹总归是别人的。今日宴会依旧设在曲江池北岸的杏园，此时正是杏花盛放的时节，远看就像是落入凡尘的云朵。越靠近杏园，就没什么游人的身影了，因为为了安全起见，杏园及附近是禁止游人接近的，园内更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遍布禁卫军。下了马车，海晏召来楚路云，听楚路云讲述一遍曲江池的防御情况后，她这才放下心来。
海晏来时，杏园已经很热闹了，今天不仅是王公贵族和朝中官员参加，大臣们的家眷也盛装出席，此外就连长安名流富商也受到了邀请。不过这时韩江和明熙都未到，宴会也未开始，海晏一个人觉得无聊，带着芸儿沿着堤岸漫步。
此时冬天渐渐远去，春天悄然来到，这曲江池也恢复了生机，远望宫殿连绵、楼阁起伏，近看柳如烟、人如织。水面上画船来往，时有歌声传出，岸边丽人照水，形成一道靓丽风景。
朱浩钰笑着来到海晏身边，和海晏闲聊，惹来很多人的注视，芸儿更是怒瞪着朱浩钰，想把朱浩钰的后背瞪出一个窟窿。海晏没把别人的眼光放在眼里，和朱浩钰聊着天，她问：“据说考场及第后，那些新中的进士会来曲江池设宴，更有‘曲江流饮’‘雁塔题名’的佳话，那你呢？前年是否来过。”
“自然来过，不过十分无聊，与其做这些雅事，我还不如好好管理我朱家的生意。”
海晏笑道：“说你是文人啦你又有商人的习性，说你是商人啦但又有哪个商人有你这般的才学？我是越来越琢磨不透你了。”
“我不介意向公主好好剖析一下自己，一定对公主坦诚相待。”
……
朱浩钰很会说话，海晏不时笑出声来，突然她感觉到一种刺人的眼神望向她，海晏的笑容僵在脸上，连忙转过身去，不去看韩江。韩江冷着脸，无视大臣们的搭话，自己到座位上坐下。韩江一来，海晏再没了和朱浩钰聊天的兴致，朱浩钰说什么，她只是勉强应和着。
朱浩钰刚才还得意地朝韩江一笑，但见海晏的情绪完全被韩江左右，心里很是不快，于是道：“公主难道是想跟韩将军示弱了？”
“没有。”
“既然没有，那公主就该笑笑，你越高兴，韩将军越是不高兴。”
海晏皱眉：“朱浩钰，我现在才发觉你到底是安的什么心？你在故意挑唆我和韩江？”
对于海晏的话，朱浩钰有些意外，他轻笑一声：“公主现在是风声鹤唳啊，我不过是为公主抱不平，不希望公主在韩将军面前失了面子。”
“你再怎么说我也不会陪你演戏，你应该明白我，和你只是朋友。”说完海晏也回到座位上坐下，留下一脸不悦的朱浩钰。
海晏坐下来后有些后悔，不知礼部怎么想的，宴会的座位还与以前一样，所以海晏的位置紧邻韩江，而在他们的对面是木锦宏和刘敏文两人。韩江就在身边，海晏很不适应，她慢慢喝着茶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海晏觉得他们两人虽然坐得近，但彼此之间却隔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两人都视对方于无物。
其他大臣们三五成群聊着天，却时不时关注一下海晏和韩江，这让心思敏感的海晏如坐针毡，好在明熙很快也来了。明熙一身明黄朝服，一举一动越来越有皇帝的样子。海晏这才恍然明白，现在已经是熙盛十年，明熙也都九岁了。身处高位，的确能让人迅速成长，明熙是少年天子，他在以海晏不可想象的速度成长着。
明熙一来，宴会正式开始，优美的宫廷乐曲再次奏响，明艳的舞姬开始婀娜而舞。
海晏喝着今年新进贡的汾酒，此酒清香纯正、绵甜味长，但海晏的心思却已经跑得老远。又是一年三月三，海晏还记得当年她和陈思佳在灞桥游玩的情形，当时韩江出征不久，她甚是想念，还用毛笔在鸡蛋上题字，妄想鸡蛋能流到韩江手中，然而天不遂人愿，那颗鸡蛋最后被朱浩钰捡到了。
三月三，上巳节，多么美好的佳期，哪个女孩不希望三月三与爱人在一起呢？海晏也有这样的梦想，但到了现在，她却知这是奢望，韩江就坐在她的身旁，但两人的视线从没有交集。“一朝夫妻变作陌生人，说得就是我和韩江吧。”海晏自嘲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 ~~
☆、第八十九章 明熙中毒
宴会中途，明熙叫海晏坐到自己身边来，关心道：“皇姐，你和驸马怎么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陛下看错了吧，我很不高兴吗？”海晏笑道。
“朕没看错，姐姐最近都住在宁泉殿，皇宫里的侍女都在背后议论你们。”
“这宫里的人就爱嚼舌根。”海晏说着瞥了柳四一眼，柳四赶紧低下头去。
海晏慢慢品着酒，偶尔夹两口菜吃，台下正在表演的戏剧，她认真看着。明熙却皱着眉头：“这戏有什么好看的？一点也没有杂耍好玩？”
“那是因为陛下还小。”
“谁说朕小！”明熙不满道，海晏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这让明熙更加郁闷。恰好这时柳四又给明熙斟酒，酒里淡淡的水果香，惹来明熙的不快：“朕不要喝果酒。”看明熙闹别扭，柳四赶紧向海晏递去求助的眼神。
“陛下，果酒养人。”海晏笑道。
“可朕不想喝果酒了，朕要喝皇姐的酒，芸儿给朕斟一杯酒。”被明熙点名的芸儿也一脸呆愣，等着海晏的吩咐。海晏无法：“看来今天不允你是不行了，你就得意吧，这耍赖的特权是没两年了。”说着示意芸儿给明熙重新斟酒，而且提醒明熙只能喝一杯。
明熙接过酒杯，得意道：“皇姐，朕肯定会好好利用特权。”说着轻抿了一口酒，表情非常享受。
海晏无奈一下，继续看着戏曲，眼神不经意间看到韩江，发现韩江正急忙转头，而刚才……刚才韩江正在看她，这个猜测让海晏瞬间活跃起来。
突然，明熙手中的酒杯落在御桌上，溅起一桌的水花。海晏的脸上也沾了酒水，她向明熙望去，只见明熙一脸青黑，正叫着她。
“明熙，你怎么了？”海晏抱住明熙，惊讶地停止了所有思考。
木锦宏最先发现明熙的异样，一边喊着“陛下！”，一边跑到主位上来。木锦宏一看明熙中毒，连忙叫人把杏园围起来，其他大臣也发现了异样，一些女人小孩更是尖叫出声，场面要多乱有多乱。
“公主，你竟敢下毒谋害陛下，来人，把公主抓起来。”大部分禁卫军本来效忠海晏，一时没有动静，不过原本隶属于周帝现在效忠明熙的侍卫连忙上前，眼看就要擒拿海晏。
芸儿看海晏没有反应，连忙护在海晏面前，自作主张把一个近身的侍卫打翻在地，侍卫们纷纷拔刀，在木锦宏的命令下攻击过来。芸儿拿出绑在小腿肚上的匕首，连伤三个近身的侍卫，这让木锦宏惊讶不已，于是他让自己的贴身侍卫也加入战局。
韩江再也看不下去，一拍桌，腾身而起，一拳重击侍卫胸口，然后一扫退，又让一个人倒下。韩江并没有去救海晏，反而朝木锦宏攻来，木锦宏手心出汗，抬起手想下令让一早准备好的人马出来，他今天是要抓住海晏和韩江。
“够了！你们全都给我住手！”海晏勉强扶起明熙，用脚踢翻了身前的御桌，一时桌上的瓷碗酒杯纷纷碎裂在地，“现在当务之急是救治皇上！”
这时楚路云才从杏园外防匆匆赶来，韩江立即说道：“楚将军赶紧送陛下回宫，再派人通知全体太医到甘露殿集合！”
木锦宏本要一举拿下海晏和韩江，但眼见明熙的状况很不对劲，嘴角也渐渐渗出黑血，他突然发现情况已经不受他的控制。等明熙和海晏离开后，木锦宏压下心中的不安，高声说道：“陛下中毒，在场所有人都有嫌疑。”然后木锦宏以辅政大臣的身份，下令长安城全城戒严，禁止任何人员往来。他还把有下毒嫌疑的人抓了起来，其中包括明熙的贴身太监柳四，至于其他未被抓捕的人，也有可能随时进入天牢。最后木锦宏说明熙中毒，情况非常严重，他要奏请太上皇回宫，而且为了防止骚乱，所有将领要调动兵权必须要有太上皇旨意。
木锦宏说到兵权时，韩江看了木锦宏一眼，他不认为木锦宏这样就能制住他。
……
明熙送回甘露殿时，何院正已经带着所有太医做好了准备，明熙一被安置在床上，太医们就开始诊治。此时，明熙已经失去了意识，海晏焦急地等在一边，一切的变故来得太突然了，她现在还心有余悸。
明熙现在这个样子，明眼人都知道明熙中毒了，但谁下的毒呢？海晏自嘲地想：现在恐怕所有人都以为我下的毒吧？毕竟当时我离明熙最近，而且酒还是我的。
“公主，要不您先到外殿坐下等着吧？”芸儿劝说道。
海晏看着芸儿，之后拂袖来到甘露殿外殿，她随意找了个位子坐下来问：“你是韩江安排在我身边的？”虽是问句，但海晏已经肯定了答案。刚才芸儿在杏园的表现，让海晏知道芸儿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侍女，是有人安排在她身边的，而这人多半是韩江。不过当时时间紧迫，海晏惊吓过度，根本无暇询问芸儿，现在她空闲下来要好好问问芸儿。
芸儿也知道自己动用武力，身份肯定瞒不住了，她跪下来：“公主，请恕罪，我的确是将军安排在你身边保护你的。”
“看来他还真是用心良苦，为了在我身边安插眼线，连大嫂都牵连进来。”海晏记得当初听雨逝世之后，秋漪担心清韵一个人照顾不周，特意又给她找来了芸儿。芸儿性格活泼，海晏非常喜欢，但现在知道芸儿是韩江安排的人后，她非常膈应，谁知芸儿究竟向韩江透露了多少事情。
海晏静静坐着，也没让芸儿起身，直到木锦宏、韩江等重臣从杏园赶到甘露殿，她才让芸儿起来。海晏就是让韩江看看，看看她被欺骗之后是多么的愤怒，清韵因爱生恨背叛她也就罢了，如今连身边侍女也是别人安排的，这让她怎么不愤怒？海晏甚至心灰意冷，她身边到底还有谁能信得过。
能进甘露殿的都是朝中重臣，殿外更是聚集着文武百官，所有人都焦急等待着太医院的结果。内殿里，所有太医都忙着给明熙解毒，何院正更是没有一刻休息的时间。大臣们越等越没有耐心，甚至觉得大周又要再出大问题了。
……
甘露殿外殿一片寂静，大周当朝重臣都聚集在这里，所有人都坐着，沉默以对。外面臣子的议论声越发大了，海晏让大臣们先回府等消息，耳根子这才清静下来。
然后海晏召来楚路云：“楚将军，陛下中毒，形势紧张，你让禁卫军严阵以待，谨防发生骚乱，再征调千名羽林军，加强甘露殿的防御。”
“公主，现在下毒真凶还未抓到，老臣已经下令所有将领不得随意调动兵权。”木锦宏说道。
海晏嗤笑：“木大人，你什么时候有这等权利了？”
“孤给的，晏儿认为不可以吗？”周帝突然出现在甘露殿，让海晏非常惊讶，但惊讶过后她又很快镇定下来，周帝肯定得到了明熙中毒的消息，所以急忙从骊山赶回来。
周帝出现不久，何院正的救治也有了进展，周帝带头进入内寝，探视明熙的情况。明熙躺在龙床上，脸色非常苍白，嘴唇上还残留着乌黑，让周帝好一阵心痛，他甚至悔恨自己之前的决定，明熙可是他唯一的儿子，他输不起。
周帝留钱兴和两名太医在内寝照顾明熙，让其他人都出去，以免打扰明熙休息。之后周帝回到前殿，向何院正询问明熙中毒的事。
何院正擦擦额头的汗，庆幸道：“禀太上皇，陛下身重两种剧毒，幸好这两种剧毒互相克制，为微臣救治争取了时间，现在陛下已经没有大碍。”
“这么说还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周帝一字一句说道，谁都听得出他话里的浓浓怒火，何院正吓得再也不敢说话，继续跪在地上，周帝看向海晏：“听说明熙喝的毒酒来自你的酒壶？”
“父皇是在怀疑我？”海晏轻笑，“我和明熙同饮一种酒，我难道我会害自己？”
“你离明熙最近，难道不是最有嫌疑的人？”周帝怒道。
海晏看周围的大臣都在看她，眼里都带着怀疑，甚至有的人直接把罪名定在她身上。海晏没有试图解释，反而嘲笑道：“父皇，你从来都不相信我，你难道要让我像母后一样死在你面前，你才会相信我的清白？”海晏直视周帝双眼，一点都不示弱，她早已今非昔比，不是当初那个看着亲生母亲蒙受不白之冤，而没有丝毫办法的可悲之人。
“公主，太上皇也是着急，我们当务之急是找出下毒的真凶啊。”木锦宏赶紧出来缓和气氛。
周帝不悦地看了木锦宏一眼，道：“海晏，既然你不承认下毒，那你就找出幕后真凶，将功折罪吧。”然后让在场大臣都严格保密明熙的情况，不准泄露一丝一毫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快要收尾了，大家有什么想说的吗？~~么么哒~~
☆、第九十章 真凶出现
海晏疲惫地走回宁泉殿，谁知刚入殿，韩江就跟了进来，并让芸儿带人出去，把门也给关上。
两人静静地站着，谁也没急着开口，安静地气氛让海晏分外紧张，她甚至没了看韩江的勇气。她太疲惫了，今天的事情来得太突然，她还没缓过劲来，更没了在韩江面前故作的坚强。
“太上皇让你彻查明熙中毒一案，你可有想法？”许久，韩江开口道。
海晏淡笑：“当下，我和你恐怕是最有嫌疑的人吧？”
“那你可怀疑我？”韩江把头偏向一边，终于问道他最在乎的问题。
“我相信你。”海晏笑道，但韩江却并不满意：“你口口声声说相信，但你从来都不信任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对我有那么大的成见？”
海晏想任谁经受过前世的折磨，今生也不可能放开心怀，那支暗箭一直是她心中的刺。海晏的沉默让韩江很不爽，他上前抓住海晏的肩膀，并抱住海晏的头，迫使海晏看着自己：“你到底在害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