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庇米修斯伸出两根手指把她的手腕夹到一边:“你不知道吗?这世上我最爱酒,就烦唠叨的女人。”
白斗篷底下发出一阵挺淡的笑,那女人玩味道:“最爱酒?最烦唠叨的女人?我怎么觉得,这两句都反了呢?”说罢,她换了口气,“潘多拉带来的盒子,给大地带来了灾难,当初她在你面前把盒子打开,你难道没有看到,盒底还有一层光没有飞出来吗?她把最好的东西藏起来了。”
她 叹了口气:“我虽从奥林匹斯山来,但我和你们兄弟二人一起创造了大地上的生灵,现在又怎么忍心看到他们生活在痛苦之中?她本就是主神命我等造出来惩戒普罗 米修斯的一只玩偶,当年众神各自给了她一样礼物,唯有我没有给她智慧,所以她只是一个没有脑子的女人,你难道要为了一只不会思考的人偶牺牲自己亲手创造的 人类?”
埃庇米修斯倚在骆驼身侧,嘲讽道:“你不给她智慧,莫不是因为嫉妒?”
女人慢慢摘下头上的斗篷,美丽的黑眼睛在夜空下和镭射笔一样让人无法直视:“我嫉妒她,”她说,“我不嫉妒她得到众神的礼物,我嫉妒她得到你哥哥的注意。”
埃庇米修斯身上的大裘落在地上,他慢慢弯腰去捡,边捡边说:“无论是女人还是女神,都改不了爱幻想的毛病。我那宝贝哥哥不过给她编了只花环,就让你气成这样;要是真的爱上她了,你还不让她化成灰?”
女人的目光放向远处,幽幽看着神台上的一幕:“从天地开始,你哥哥就是我的,就算他只是一时兴起……”她说着,扶了扶额,指着神坛,“光顾着说话,看,塞进去了。”
☆、第37章 粘土人
埃庇米修斯的长眼睛一转,顺着女人的目光侧过脸去。
他们对面巨大的雅典娜女神像垂着眼,看向神坛的面容好像嘴角噙着笑,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烧 得红彤彤的神坛上,女囚犯弯着腰,把涂了漆的木桶的开口抵在柱子上绑着的人腹部,一个神官接过士兵手里的火把,火舌一下下舔着木桶边缘,女囚犯的手掌被木 桶烫得直抖,桶里的老鼠发出撕心裂肺的吱吱声,隔着木桶也好似能看到它们争先恐后朝着唯一的洞口冲过去那拼命劲儿,真是我见犹怜。
另一名女囚半跪在地上,双手探进柱子上的人裙底,露在裙子外的胳膊向上一送,柱子上绑着的人眉头一皱。
那女囚也被吓得不轻,缓了好一阵子才继续动作。
神像肩上,埃庇米修斯挥开黑斗篷女人搭在他肩上的手,苍白的手腕一下把边上神像的大耳朵掰下来了。
雅典娜目光还停在神坛上,火焰映在她黑得怪吓人的眼瞳上。她没看边上的埃庇米修斯,只是伸出手臂再次把他拦下了。
她幽幽说:“再等等,不到生死关头她不会说。”
埃庇米修斯冷笑:“你还真是急着把她弄死。”
雅典娜的黑发借着风抽了他一脸,她仍旧没拿正眼看这位可怜的后见之明:“这就心疼了?你还不知道吧,不管收了众神多少礼物,她也只是个泥人,成不了人。”她淡定地进行科学知识普及,“潘多拉,是没有痛感的。”
后见之明脸上有一瞬间的愣怔,他目光看向神坛上绑着的女人。她眉头锁着,身体却一动不动,完全没因为两大酷刑而有所谓的“痛苦的挣扎”。
他手里的石块轰然落地,下一个瞬间,这个病怏怏的美男子已经化成一道光飞出去了。
雅典娜无奈地摇摇头,在半空中把人拦下,手里一根橄榄枝横在他身前:“别坏事!”
埃庇米修斯看了眼神坛,眼底有一抹说不清的东西。他二话没说,从身上拔出剑就和这位战神干起来了。
底下的群众本来还在看神坛上的热闹,忽然听到脑袋顶上的响动,一抬头,发现病怏怏的后见之明殿下和个女人打起来了,一时竟不不知看哪边的热闹才好。
几个看热闹的神官拿袖子捂着嘴交头接耳:“看咱们殿下打女人这狠劲儿,他老人家可真是被虐惨了,怪不得殿下这十几年连个女人都没碰。瞧瞧这一刀刀砍的,这是多大的创伤啊。”
另一个神官看了看左右,下巴尖朝着神坛努了努:“还不都是那女人害的。”
几个神官心有戚戚,最后一直同意:“殿下真是倒霉。”
底下八卦的氛围浓重,上头两人打得难解难分。埃庇米修斯一柄长剑使得和雅典娜抢了他女人似的,哪里薄弱往哪砍。
雅典娜橄榄枝挥开往她胸上削的剑,有点薄怒:“最正直的埃庇米修斯,是什么让你变得如此卑鄙?”
曾经最老实憨厚的神又一剑拐向她下身:“我乐意。”
女神一时无语,随手把橄榄枝往下一扔,树枝和被打了兴奋剂似的一层层破土而出,很快就密密麻麻把神坛包了起来。
一层层树枝挡住了底下看热闹的目光,同时也挡住了埃庇米修斯的视线。
他于空中转身,手一松,剑尖插入层层蔓藤之中。
橄榄枝感受到来自外界的攻击,从枝条之上再拔出一根根新枝,把剑也紧紧包了起来。
埃庇米修斯垂着两排浓密的长睫毛,瞥了眼底下密不透风的半个橄榄蛋,迎风凉飕飕,语气中带了三分急切:“她再不好,也轮不着别人指手画脚。”
星空被黑绿的植物遮盖,神坛四周的火焰慢慢熄灭,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一切陷入黑暗之中。
千夜侧耳去听,只听到纷乱的脚步声、大神官的呵斥声和老鼠四蹿的吱吱声。
压在腹部的木桶已经不知去向,她狠咬了口舌尖,果然没什么感觉。
自从上了这台子,她的身体就变得麻木,好像有什么飞走了。
一想到刚才那一桶的老鼠不知道咬掉她多少肉,千夜就觉得眼下不能发麻的头皮都跟着发麻。
再想想那伸进她裙下的铁梨说不定还在她身体里……
那画面太美她不敢想。
面前一片黑暗,她欲哭无泪地站在台子上,听着四周传来的人声和头顶上方的打斗声,忽然感觉脸上痒痒的。
按照她目前对疼痛的敏感程度,这痒痒的感觉说不定是有谁在拿菜刀片她的脸。
她侧头想避过,却被一股力量挡住。有什么搭在她肩窝,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阿夜,别动。”
那特点鲜明的逛菜市场的语气……
千夜心中忽然一酸,原来他竟真的一路跟来了。
这么想着不免有些感动,她感动地低头一口咬在他手上,一边往死里咬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我咬死你个异装癖!你玩够了没有!快放我回家!不然总有一天我要……”
对方等了一会儿,默默问:“你要?”
千夜咬牙:“把你是变态的事告诉所有人……”
最后一个“人”字还没说完,身上一僵,有什么贴在她唇上。
她有些愣怔,明明身体都这么麻木了,嘴唇上那点感觉却那么清晰。
一瞬间她大脑一片空白,有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不会有人把她嘴唇也削下去了吧……虽说不是自己的身体,但这么和涮锅似的实在让人幕拧
那触感越来越深入,就只是贴着她的唇,好像被强力胶粘到地老天荒一样。
身前身后一片混乱,黑暗中她听见有人在轻声叹息:唉,阿夜。
唉,阿夜。
意识渐渐不太清楚。
再睁眼时又已是梦中。
七十八根巨大的白色石柱撑起一座神殿,神殿四周九十九道拱门中,神侍们的白色裙角若隐若现。
她有点奇怪,自己为什么知道那是七十八根和九十九道。
神殿后空旷的天空和层层雾气在漫天彩虹下似真似幻,神殿前一望无际的花海是任何艺术家都画不出的模样。
在这么高大上的背景下,有一个小眼大嘴还拖着一条残腿的男人,很接地气地站在宽得看不见对岸的河边,玩泥巴。
一般熊孩子玩泥巴,不外乎就俩目标:捏个东西和糊别人一身泥。
这男人似乎已经玩出了一层新境界:他糊了自己一身泥。
红头发的男人虽然技术不怎么样,但赢在有理想有抱负。他捏的这块泥巴,拼拼凑凑竟有一个人那么高。
千夜站在他身后仔细端详了半天,不得不感叹:这神兽捏得果然十分威武凶猛,看那健硕的胸肌,看那锋利的爪子,看那俩没眼珠的眼眶,能把一般孩子吓哭了去。
她正在一边臣服于此泥像的威猛,见到那男人从布袋子里摸出一堆各色石头子,一边挑一边念叨:“我的潘多拉,你想要一双什么样的眼珠?红的?绿的?蓝的?还是五彩的?”
千夜虎躯一震,奔到河边,瞅了瞅水中的自己,又颤抖着回头看了看帅哥面前的神兽。
这、是、一、个、人?!!!
敢情那胸肌是不是肌、爪子是手来着?!
千夜遮了遮有点大的太阳,在心中感慨:艺术还真是容易出奇迹。
那瘸男人哼着小曲,把手里的石子一颗颗往泥人眼眶里塞,又不满意地一颗颗抠出来。
看得千夜都觉得眼睛疼。
这时天色暗了暗,又亮了亮。一道光从天边划过,好像太阳落了下来。
那道光落下的地方,一个高大的男人从河里冒出来,金色的头盔照亮一片水面。
千夜一愣:这不是之前梦里的电灯泡嘛?
电灯泡蹚水上岸,一边撸着胸口的水一边和岸边的男人打招呼:“嘿,赫淮斯托斯!你的妻子和阿瑞斯被网在床上!大家都去看热闹了!你怎么还在捏这粘土人?”
电灯泡高出那被叫做赫淮斯托斯的男人一个头,他绕到泥像正面,摸着下巴瞅了瞅:“你这粘土人看着有点眼熟啊?”
千夜感到了深深的悲哀:是谁长得这么抽象?!
这 时却见电灯泡理解地拍了拍赫淮斯托斯的肩:“兄弟,我说你怎么对阿佛洛狄忒和阿瑞斯的私通的事一点不上心,原来是还对雅典娜这老处女念念不忘。”他同情地 看了看那没眼珠的泥像,“你上次借着青铜板的事,追了人家那么远,最后也就是把精液滴到她腿上,还不是被人家用羊毛擦了。这又照着老处女的模样捏出这么个 东西来,唉……”
他一边唉声叹气,一边传递小道消息:“赫淮斯托斯,别说你打不过雅典娜,就是打过了,你玩得过她男人吗?”高大的电灯泡低头在可怜的瘸子耳边嘀咕,“她的男人……普罗米修斯可不是好惹的。”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千夜心里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哀。
☆、第38章那一夜
作为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火神赫淮斯托斯既不高大魁梧,也不英俊潇洒。小时候他爹妈吵架,他从奥林匹斯山摔下去,折腾了一天落在利姆诺斯岛上,从此变成了“同学都嘲笑”的瘸子。
好在这位从小就缺爱的神没有因为坎坷的人生变得丧心病狂用硫酸泼同学什么的,反而在没有蓝翔技校的情况下练成了一身好手艺,他爹头疼的毛病都是他治好的。
这位有志少年的治病方式十分直接:直接拿斧头劈。
这一斧头下去,一位身穿甲胄挺举金矛的女神自宙斯脑袋里跳了出来,出场如此奇葩的就是后来十分出名的雅典娜。
许是看着这儿子活得太悲凉了,许是报复心理作祟,宙斯把自己追求了好久也没泡到的妞爱神阿佛洛狄忒嫁给了穷矮挫赫淮斯托斯。
这个决定一下,当事者的心情估计都很复杂。
没过多久,白富美爱神就勇敢地找到了高大威猛的真爱——战神阿瑞斯。俩人性福快乐没羞没臊日以继夜地偷着情,直到被原配老公一张网捉奸在床。
从小没有父母准备的爱心早餐,现在老婆又去给别人准备爱心早餐了,本应生无可恋的火神赫淮斯托斯却并没有失去对生活的信心,他找到了新的精神寄托——当年被自己一斧子劈出来的雅典娜。
和花瓶阿佛洛狄忒相比,雅典娜对火神来说更有吸引力。她不光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没事也和赫淮斯托斯似的做点小玩意摆摆摊,这就多了不少共同语言。
她身上还有一点让赫淮斯托斯欲罢不能:能打。
赫淮斯托斯是个瘸子,所以他更加崇拜身体强壮的女人。
雅典娜武力值爆表,就比如说爱神阿佛洛狄忒喜欢的那个高富帅阿瑞斯,当年就被她在特洛伊前的众神大战中一石头打残了。
略有受虐倾向的赫淮斯托斯开始不管自己老婆和情夫生了多少孩子,只是一门心思利用各种借东西的机会接近雅典娜,直到他坚持不懈的精神感动了对方,感动到人家看着他就跑的地步。
于是雅典娜在前面跑,赫淮斯托斯拖着残腿在后面追,追了不知道多少张火车票的路程,雅典娜跑不动了。
估计是赫淮斯托斯想展示一下自己的大小,所以就一边追一边撸,撸着撸着就溅得到处都是,连女神腿上都沾了点。
三大处女神之一的雅典娜真被恶心到了,她慌忙拿羊毛把那点可怜的小蝌蚪们擦了,从此再也不找小瘸子借东西了。
爱情就是这样,越是不见,就越是想念。
赫淮斯托斯是个沉默内向的人,追着女神撸已经算是他为爱情做出的最疯狂的事了。
这件事以后,女神再也不来了。他守着空旷的神殿,左手一团火,右手一团火,两团火一相遇,什么都没了。
于是他更加沉默寡言,其他神祗的聚会也不参加了,真正变成了一个心理阴暗的问题少年。
正是这个问题少年,造出了千夜目前的这具身体。
赫淮斯托斯爱雅典娜,雅典娜爱普罗米修斯。
从赫淮斯托斯见到雅典娜和普罗米修斯一起站在特洛伊城门的那一刻起,嫉妒的火焰就把这位火神烧黑了。
一个阴谋在他心里慢慢成型。
赫淮斯托斯用粘土造出了一个和心中的女神一模一样的女人。
他叫她潘多拉。
潘多拉,献上礼物的她。
千夜站在河边,看着少女坐在被劈得四四方方的巨石上,奥林匹斯山的风吹起她鬓边一丝栗色的长发,她天鹅一样的脖颈仰成一个美好的弧度。
麻布的长裙下露出一截牛乳般的小腿,飓风在她脚上割出一道道血痕,她却全然不知地专心发呆。
偶尔有几名端着银托盘的神侍路过,他们总会放慢脚步,好奇地看向巨石上的少女,小声嘀咕着:“多么美丽的少女,可惜只是个粘土人,既不会说话也没有感觉……”
正说着,就听那边“扑通”一声,刚才还在石头上摆唯美造型的少女已经骨碌碌滚了下去。
她在水里扑腾了几下,眼看着就要沉下去的时候被一个好心的神侍捞了上来。那神侍把她放到岸上,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英雄救美的行为激动一下,就看到岸上少女抬起一张化了一半的脸来。
神侍低头一看,见自己双手黏糊糊一片,再看眼前,少女身上已经开始滴泥水下来……
见义勇为的英雄被吓得不轻,踩着花花草草慌张后退几步,颤着手指指着她道:“你快去烤烤干,烤烤干!”
看着神侍践踏着草坪一溜烟跑了,少女湿淋淋地抹了把脸,脸小了一圈,又抹了把脸,脸又小了一圈……
她有些呆愣地看着噗噗掉在草地上的泥浆,好似终于开始研究那神侍的话。
烤烤干……
她茫然抬头四顾,偌大的花海上只有风吹过。她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最后将目光放在头顶的太阳上。
本能地,她站起身朝着头顶的太阳伸出手去。
她跳起来,一次、两次、三次、四次……
泥水点像下雨一样打在草叶和花瓣上,当她跳到第三百二十七次的时候,千夜终于看不下去了:在能把一件极其枯燥无聊的事干得长久这件事上,这粘土人已经可以完胜摆石头的人鱼了。
千夜叼了根草蹲在地上,发现粘土造的人还真是不防水,都晒了这么久还一直滴滴答答,照这势头,只怕很快就要跳成一根人棍了。
直跳到天色暗了下来,千夜才听到身后一个女声:“你是谁?”
她回头,看见身后站了一个金发的女人,碧眼、丰胸、长腿,披着金色的纱衣,虽然小腹隆起一看就是怀孕了,但整体来说还是尤物的标准范本——就是怀孕都让人有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