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纱遮住了她的笑颜,可是韩宇还是从她眼中读出了喜悦。看来他不要紧了。只是疑惑更深,这个女子究竟是不是她,既然她在张良身边,为何血玉却由张良带着。可若不是她,还有谁能运用血玉之灵救人。自己的身份如此,终究是想问而不能问。
“有水吗?”女子的声音打破了韩宇的思考。
他取来马鞍上挂着的水袋递给她。
雪玉接过水袋,从自己怀中掏出一方丝帕,沾上水,小心翼翼的擦去他胸口的血迹。
伤口已几近愈合,看来已经无碍了。雪玉松了一口气。重又将血玉放回秀囊,放回他身上。“就让这个秀囊陪着你吧。”雪玉留恋的看着他仍是苍白的脸,心里默问,“你到底是如何看我的呢,阿良,我在你心里可有一分位置?”
“呐,能拜托你送他回霸上吗?”雪玉抬头望着韩宇,没有情绪的眼看起来竟是如此冷漠。
韩宇点点头,他是想问为什么你不带他离开,可是话将出口时还是被咽了回去。
雪玉放心一笑,可是笑颜消失在面纱中,看不见。
“你,到底是谁?”韩宇终是忍不住问道。
雪玉回身,颇为奇怪的盯着他。
韩宇讷讷的开口,“姑娘是他的救命恩人,在下只是想知道姑娘叫什么名字,相信张良也会想知道到底是谁救了他吧。”
“啊,这样啊。”雪玉翻身上马,回头盯着他好一会儿,“不用了,我们还会再见的。”
我们还会再见的,而且是很快就会再见了。
可是阿良,再见到你的,不是玉儿。
☆、终难忘
自古言秋,今又逢秋。
一座骊山,千古帝王墓。
青山崖下,一个女子迎风而立。未束的发尽情飞扬着,单薄的身子让人怀疑她能否在这风中立住。
“刘邦已经前往汉中了?”
“是。”
“黄石公还没露面,看来你还得替着呢。”紫色的面纱被风吹的紧紧贴在面上,有点呼吸不畅,女子轻轻摘下纱巾,现出一张清丽的容颜来。
“呐,东诚,你说我这个模样,让他看见了,会怎么样呢?”女子摸摸右边脸颊,那里明显蜿蜒着一道浅浅的疤痕。
蓝衣的人皱了皱眉,不发一言。
“喂,你这两天要不要这么深沉啊,闷死了。”女子双手搭上他唇边,“爷,给妞儿笑一个!”
东诚抚了抚额头,“林雪玉,你再不放手,我剁了你的爪子。”
雪玉无奈的放下手,“别这么吓人噻,真没意思。”
“你该走的地方都走了,该看的也看了,可以走了吧。”
“是啊,可以走了。”雪玉最后看了一眼连绵群山。这里安睡着一个她唯一看不透也猜不透的男人,一个睥睨天下傲如天神般的人物,现在想来,也不过是红尘中一痴傻人而已。爱一个人爱到他以后遇到的每一个人都不过是她的影子。
对不起,我不是丽玉,却借着她的影子欺骗着你的感情。对不起。
对不起,我任性胡闹,扰的后宫不宁,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
对不起,我骗了你,林雪玉到今天还活着。对不起。
谢谢你,谢谢你明知道我不是她,还付给了我一定的真情。
谢谢你,谢谢你终究是包容了我的任性胡闹,没有追究我的过错。
谢谢你,谢谢你不惜用血莲花救了我的命,谢谢你把血莲心送给一个并不爱你的人。
惟愿你下辈子,不要再遇到玉儿,无论是丽玉还是雪玉,不要再遇到她们了。
嬴政,你给我的诺言,你做的很好,你没有让我再留一滴血,那些是我自作自受。可是无论多少次,那在群宴上驳回你的话我也永远不会变,我不会做你的女人。
咸阳宫不在了,是项羽一把火烧尽的。怜雪宫不在了,是随着它的第一任主人而去的。大秦不在了,是历史的趋势。是命是运,这许多事,如何说得清。
“东诚,离开咸阳前,我还要去看一个人。”雪玉转身,坚定的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
“随你。”东诚跟上她的脚步,反正拦不了她。
荒郊外一座孤坟,已满是杂草,枯黄的草在风中摇曳。
放一束金灿灿的野菊,雪玉跪在这座无碑无名的坟前。这个女孩,是她最愧见的人。花样的年华却沦落孤坟一座,无名无姓,无人问津。
“莲花,姐姐对不起你。”雪玉呆呆的望着眼前杂草丛生的坟堆。“你没有任何过错,是我连累你了。”
雪玉看着荒野,有点恍惚,生死好像并不是那么难以跨越。你看,韩莲死了,那样一个美好的女孩,那么轻飘飘的从九尺高台跃下,其实她完全可以不用死,可是她太过高傲。丽玉死了,听说那是一个倾国倾城的妙人,一把匕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她有什么错,只是她爱得太狠。苏樱姐死了,她是一个医者,她把那么多人从死亡的边缘线上拉回却拉不回自己,她的医术何尝不高明,只是心病无药可医。
莲花,离开这个人世也好,天堂里的风景会不会更好。天使的光芒是不是更适合你这样一个好心肠的小姑娘。
如今看到的生死太多了,多到我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这样一个战火纷杂的世界,谁知道明天还会不会来。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继续。”东诚的话适时地响在耳边。“若是谁都选择一把剑或是三尺白绫来结束自己的生命,未免太轻视组成人体的那千千万万个细胞的存在价值。”
雪玉轻笑,“东诚,你是理科生吧。”
“啊,难怪这么不好玩。”揶揄的声音传来。
东诚看看已经起身的女子,一颗悬着的心已然放下。这家伙,今天是逛了太多陵墓吧,逛得她跟自己入了陵墓一般。看她刚刚跪在莲花墓前的情景,让他脑海里自然而然的浮出来四个字——视死如归。
雪玉弯起唇角,“走吧,去汉中。”
我也很想看看自己的极限在哪里呢。
还是那句话,林雪玉不怕死但也绝不会找死。
孔夫子曰死生亦大事也,其实想想生死不过如此。相生相克,辨证而立。之所以是大事不过是因为他活过,在这个世上留下了怎样的痕迹,在他人的记忆里,他又能存活多久。
☆、箫声醉
凉风起,秋声醉,好梦挽不住君心。
登高遥望,汉中群山连绵。
洞箫一声声传来,幽幽咽咽,推窗的手猛地顿住。
相隔不远的山坡上,一袭白衣在黑夜中翩跹。
那个身影,永生难忘。
半开的窗前,雪玉垂了头颅,长长的睫毛覆住了那双如洗眼眸,在清冷如雪的面颊上投下一片阴影。
丝丝入耳,弦弦扣心。令人手足无措。
白衣胜雪,不知何时开始,他总是爱着一身这样的白,轻轻浅浅,云淡风轻的色彩,素朴到尘埃中,却如此炫目显眼,让人无法忽视。心中一动,雪玉忽而想念从前总是一袭蓝衣如海的那个人来。他说他是姬蓝,她信了。
一声长吟,箫声戛然。
他收萧,她关窗,他转身,她离开。
终究成了陌生人。
张良意识到什么似的抬眼望了望那扇透出烛火的窗,可惜除了摇曳的烛光,窗内再无其他。
韩成来信,一封接一封,催促着张良回去。
不是不明白这是谁的主意,可是无法违抗,因为那是韩国的王,他寄予了希望的王。
秋风很凉,山城外秋风更冷冽。
一袭玄衣的汉王难得的收敛了一身痞气。
“子房,说实话,我真不愿意让你走。”刘邦回望了一眼立在身后的男子。
“沛公不必如此,如今沛公麾下人才济济,少一个张子房无需可惜。”
“论才,我固然不想让你走,论情义,我更不想你走。”刘邦叹一口气。
张良亦不忍,他们之间除却君臣之忠,更多的却是知己之义,当今世上,除刘邦外怕再无一人听得懂他那一卷素书。
“龙困于池,其志在天,子房相信沛公必能翱翔于九天,相见之日可期。”
刘邦爽朗大笑,“后会有期。”
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对面而立,躬身相揖,不是官场上的虚伪客套,是两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之间的依依不舍与信任。
“后会有期!”白衣的人终于策马而去。
“张先生此去可是如日中天啊。”身后的礼仪官适时的纵马凑上前来。
张良浅笑,不发一言,若是细看便能看到他眼底的肃杀之意。
前边便是出汉地的唯一栈道。
减慢了速度,马缓缓踱至栈道前,翻身下马,山崖下的风扑面而来。
意料之外的,栈道对面走来一个袅袅身影。
三千乌丝在风中张扬着,浅紫色的面纱遮住了半面脸颊。
女子见到他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惊慌,随即安然。
“张先生还是要离开么。”风大,吹散了她的声音。
张良点头,“少主之令不可不从。”
“是吗?”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还未入耳已先消散。
“那么,陈玉在此祝张先生一路平安。”清澈的目光对上他的眼,女子微微躬身一揖。
张良微不可察的蹙起了眉,这个陈玉身上总带着那么熟悉的气息,可是从她的举止来看,却是那么的陌生。
“多谢陈玉姑娘好言。”收起一时的疑心,张良还礼,不失风度。
他上马,她迈步,他向东,她往西。
错身而过,无缘对面不相识。
马蹄声渐渐远去,女子转过身来,凝望着那个白色身影离去的方向久久。
“张先生这是?”栈道另一端,礼仪官不解的看着桥头点起火来的人。
木制的栈道遇火即燃,火势一触不可停,沿着蜿蜒的栈道一路向前,熊熊火光映红了整座山体。
张良把燃着的火把一并丢下,耀眼火光中他笑得云淡风轻,“就以此作为良对项王的见面礼吧。”
礼仪官一惊,随即笑得放肆,“这下可好了,看刘邦可怎么出汉中!”
“张先生这一招可太妙了。项王必会对您大加奖赏的。”
张良笑而不答,只是在崖边席地坐下,取出那支玉箫来。
一时栈道燃烧的劈啪声,洞箫的呜咽声竟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木板的断裂声传来,夹杂着冲天的火光和烟气,栈道另一端的雪玉微微怔住,随即了然。
明烧栈道,暗度陈仓。
真正的楚汉之争就快到来了吧。
远远地,悠扬着的声音,可是箫声?
☆、兵戈默
刑场之上,刀刃雪亮,血染剑上。
人人皆胆战心惊,唯有一人,目光炯炯,十分淡然。
不过一个被捆缚的罪徒,可是他跪着仍带着一股浩荡不平之气,另站着的夏侯婴也不禁凛然。
“你是谁?犯了什么罪?”夏侯婴朗声问道。
跪着的男子却不答,一双眼恨恨的看着夏侯,眼中满是不甘与蔑视,“上不欲就天下,何为斩壮士?”
他问,声若雷奔。
夏侯婴一惊,忙令左右替这个男子松绑。
恭敬地一揖,“冒犯了,敢问壮士之名。”
“韩信。”
对于夏侯婴的手下留情,韩信没有丝毫的谢意,坚毅的脸颊冷若冰霜。
“怎么回事?”一身儒服的男子闻讯而来。
“萧何兄。”夏侯婴转身,对着来人耳语了一番。
萧何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番这个脸上带着伤疤的英俊男子,“你便是韩信?”
一句话问的莫名其妙。
“是在下。”韩信抱拳,心里却也在奇怪。
“夏侯兄,据我所知,这韩信所犯之罪,罪不至死,此次且饶了他吧。”萧何微微一笑,丝毫不在意自己正如此光明正大的徇私包庇。
“萧先生怎么知道在下?”离开令人压抑的刑场,韩信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自己的困惑。
萧何不慌不忙的布了一道茶,“之前一个朋友曾向萧某提及你,这个朋友你想必是深知你之人。”
韩信皱了皱眉,眼眸锐利起来,“这人是谁?”
“张良,字子房。”
韩信一惊,子房,他怎么会向萧何提及自己。
“子房曾向萧某叮嘱,若有一位名韩信的来投沛公,必以礼相待,此人是不可多得的将才。”萧何看出来他的疑问,答道。
韩信释怀一笑,果然什么都逃不出张良的预料。恐怕自从上次鸿门宴后那一战,他便已料到自己无所归必会来投奔刘邦。看来今日倒是自己欠他一个人情了。
“子房是赞过韩先生,不过有一人倒是更早就在萧某耳边透漏过韩先生的名。”萧何悠悠的倒着茶,浑然不觉自己这番话给对方带来多大惊讶。
韩信疑惑的望着自己对面一身青衣透着书生气的男子,这个人,有着一种别样的从容襟怀,似乎什么事到了他这儿,自然能有条不紊起来。
萧何本未打算与韩信卖关子,接下去道:“这个人想必与韩先生交情也不浅。”
“是个女子。”
“名为林雪玉。”
韩信心里一怔,怎么是她。雪玉认识的只是韩宇,又怎会熟识韩信,难道她从前与二哥有所交集。若是如此,那自己在楚国遇到她时,她并无此番讶异,却只是怀疑我是韩宇。
千万种猜疑瞬间涌上心头,却不知孰真孰假,聪明如他,此刻也不能解了。
萧何不解韩信此刻流露出的迷茫之意究竟为何,不想过问,他还是巧妙地把话题引到用兵之事上。
诚如那二位所言,眼前的这个人,却有常人不可匹敌的将才。
本以为萧何不过一个奉行圣贤诗书的文人,却不料他对军事竟也有独到见解,令韩信心生敬意,竟一时忘了先前所疑惑之事。
待到再次想起,却已是很久之后了。
受萧何举荐,刘邦终于任命韩信为大将军,领千万军马。
夜凉如水。
庆贺的宴席至此方休,韩信得意之外不免添了几分酒意。
峭崖冷风,竟有一纤弱身影立于上,借着三分月色,韩信看清楚了那个人。
一袭白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万千黑发翩翩,轻纱罩面,他见过她。
似是察觉有人走近,女子回过头来,看到来人,先是一愣,随即嫣然,看不见她的笑,却看到她眉宇间乱了一世芳华。
韩信生生顿住,这双眼,落入了漫天星辰的眸子,是记忆中某个人留给自己的深刻。
“姑娘是?”犹豫着开口,韩信走到女子身边。
“你不记得我了,我们见过的。”女子开口,声音轻快地仿佛他们真是随波逐流的浮萍在一次偶遇后再一次相聚。
“那个时候张先生重伤,我赶去的时候正见到韩将军呢。”女子眉眼弯弯。
“记得,那时姑娘不肯告知名姓,还说会再见,原是指这个。”韩信轻笑,看来自己认错人了。
“啊,我都没有自我介绍呢。”女子偏着头打量他,“小女子陈玉。”
“陈姑娘,唐突了。”韩信抱拳,“这么晚了,姑娘怎么在这里。”
“秋夜风凉,更让人清醒。”女子举目遥望着山崖之侧,神情倏地落寞起来。
韩信不语,纵然他心中有千般疑虑万般不解,此刻却也无法问出。
只因此刻这个白袍银铠,腰悬长剑的人,是韩信,不是韩宇。
☆、梅花落
“他回来了。”
“谁?”
无人再应,雪玉折梅的手顿了顿,抬眼望天,灰蒙蒙的天空洋洋洒洒着雪国的精灵,这大概是冬天的最后一场雪了吧。
窗前一方小案,一只细颈陶瓶中喷薄着勃勃生机。
将手中的几支寒梅插入其中,凑近了轻嗅一番,淡远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