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玉气愤,向屋外唤道,“莲花!”
小丫头远远听到雪玉火气不比往常,慌慌张张的跑进屋来。
“姐姐有事吗?”
“我让你送信的事情,东诚怎么会知道?”
小丫头神色一变,慌忙跪下,“姐姐恕罪,莲花去送信的时候却遇到士兵盘查,是东诚大人给我解得围,东城大人还说他知道姐姐要做什么,让我只管把信交给他由他送去。”
莲花见雪玉脸色甚不好看,头低得更深了,“莲花见他说的与姐姐交代的全无二至,便以为姐姐告诉了他的,这才把信给了他。”
雪玉见女孩惊得不轻,心下一软,“这件事还有其他人知道么?”
莲花摇摇头。
雪玉轻轻扶起跪在地上的女孩,“既如此,那便算了,你办事也该小心些,怎么这么轻易信人。”
“我是见姐姐平日里与东城大人关系甚好,才未起疑的,对不起,给姐姐添麻烦了。”
“算了,也不是你的错,东诚知道的确实比你多。这件事就此结束,不准再提。”
“是。”女孩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后便退下。
始皇出游,状况盛极,车辆辘辘,人马簇簇。
雪玉与东诚都随驾出行,从前出行的时候,雪玉必定会缠着东诚陪她四处逛逛,可是这次,雪玉从没给他好脸色看。
直到她收到了苏樱的回信才知道原来他确实把信交给了苏樱,对他的态度这才好了些。
这天,刚行到东海之畔,雪玉脱离了众人的视线兀自行到海边。海浪一次一次的卷来,雪玉竟感到了一种久违的亲切,也许万事万物都在变更,只有这自然之景是与千年后的时代相同的吧。
“从前我最喜欢的地方就是大海,因为在海的宽阔面前人才会觉出自己的渺小。”东诚不知何时已站在了自己身边。
雪玉微微错愕,他也是个傲气的人,从不会主动提起自己的过去。
“我倒是觉得这会的海远比我们那个时代的海更有海的模样。”雪玉看看并未受到人工侵犯的海面,轻声说道。
良久,东诚开口,“你对那个人,是认真的?”
雪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个人是谁,“是,你觉得我像是假意的?”
东城摇了摇头,“你说的假话太多了,演戏也演的太真了,有时候还真辩不出来。”
雪玉笑了,“真是多谢你的夸赞了。”
海浪一层一层的逐来,雪玉轻笑,“我该回去了,这戏还没结束,演员可不能中途退场。”
东诚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忧心。
博浪沙,博浪沙。
黄河怒冲昆仑圮,风驾惊涛五千里。
十里水竭复扬尘,马蹄又踏新河底。
河边古阜多野花,人传此是博浪沙。
雪玉遥望着这一路的漫天风尘,车辆越驶越近,心也愈来愈揪紧。
“怎么了,不舒服?”一只大手覆过来,包住了雪玉冰凉的一双手。
“啊?”雪玉猛然一惊,随即挤出一个笑容,“没事,坐久了有点累。”
“是吗,朕让你靠靠。”不由分说的便揽过某人来。
雪玉正是心神不定的时候,被他搂在怀里也浑然不觉。嬴政低头看看安安静静躺着的人,不觉微笑,这一次,她没有抵触自己。
只是皇帝不知道,三里之外的草坡之上早有人做好了埋伏,他还不知道,他怀里的人儿早就知道了这一切,他更不知道,丽玉上演过的情节会在这里重现。
☆、博浪遗情
“张先生,我听到车马声了!”一个胡子拉扎的汉子压低了声音对着身边一个清秀男子说道。
“嗯。”应答的男子有着精致的面容,眉如墨画,唇如刀刻,一双眼紧紧盯着远方,极力克制着眼底波澜。
“张先生,您还是快走吧!您这样的人不该在这里葬送了自己。”
“秦始皇残暴无道,人人得而诛之。我今日若能杀了他,不单给我的国,家报了仇,也是为天下除害,就是死了也是死得其所。”张良目不转睛的看着远处,宽大的衣袖里一双手却渐渐握紧了。
“我沧海君不过一介莽夫,承蒙先生看得起,我这条命便是先生的,我拼死也会护先生周全。”
“能得您相助,是子房之幸。”张良万分感激,拱起双手便要下拜。沧海君赶忙拦住了他,“不敢当!不敢当!”
“他们来了!”马蹄之声笃笃而来,两人都警惕起来。
“是哪辆车?”沧海君看着这许多车辆不免眼花缭乱。
张良不答,好看的眉却一点一点揪紧了。此番竟是蒙恬带队,蒙恬的战名较之他哥哥蒙毅似乎更胜,如此一旦行刺失败,怕是更难全身而退。
该死,会是哪辆车呢,所有的车辆看起来并无二致。张良的额上渗出了密密的汗珠。
已经有几辆车驶过去了,不能再等了。突然一辆黑色车辙的车缓缓而来,张良眼前一亮,其余的车辆都是红色,唯有这辆是黑色,嬴政尚黑,应该就是这辆了。
他的眸子坚定起来,“这辆!”
沧海君早已运起了千斤重的铁锤,一听如此,便用足了气力,挥锤砸去。
那辆车应声而碎,拉车的马匹受惊长嘶一声。
张良轻呼,“糟了,不是那辆。快走!”
这一下风云突变的很快。
所有的士兵瞬间集结,紧紧护住了后一辆车。
蒙恬眸间阴冷,“来人!务必给我抓到刺客。”
训练有素的军士一队队四散开来,向那出锤之处赶来。车帘之内,雪玉看着面前的突变,一双瞳孔缩成了针尖般大小。
“待在车内,不许动!”玄衣的男子已然掀开车帘,跃下车去。
雪玉愣了愣,刚要随他下车,还是忍住了。
“姐姐,怎么样?你不要紧吧!”莲花从后急急赶来,在雪玉乘的那辆车旁拼命的拍着窗户。
雪玉掀开车窗的帘幕,一眼便看见了神情肃然的东诚。
“我没事!”安抚了一下莲花,雪玉也下车来。
“你最好回车上去!”东诚的声音冷冷的,听不出什么感情。
“不要!”雪玉挣脱东诚拉住她臂膀的手,冲出护卫的保护圈向前奔去。
“玉儿?”玄衣男子本来紧盯着被重重包围的人的眼,突然瞥见她的身影。
雪玉猛一愣住,呆呆的等着他向自己走过来。
“不是让你待在车上不许下来的吗?”嬴政抚抚她的头发。
“我担心你。”雪玉对着他,笑得娇俏。
韩莲说得对,我比不得丽玉的性烈,不能同生便要同死,爱谁就肆无忌惮的爱谁,哪怕在另一个爱她的人面前,哪怕这个第三方是嬴政。可是我要的不是同死,我要他活下去,死的人只能是我,所以我会演戏,我会逢迎一个不喜欢的人。
雪玉想清楚了之后,又对着眼前的人笑笑,“看来你没事,也是,你那么强大,怎么会有事?”这倒是真话。
嬴政看着面前微微脸红的人不免错愕,他应该注意到的,他这样一个警惕的人应该注意到她的反常的,可是偏偏太多事情掠过心头,他忽略了。
他只是微愣之后又宠溺的搂住了她,一如往常。
雪玉没有挣脱,此刻的她反而坦然的多。
可是当她的视线穿过人群落在他身上的时候,她的心还是狠狠的颤了一下。不过百步之遥,可是感觉上他却离她那么遥远。
她知道他一定也看到了她,因为她看到他挥剑的手迟钝了一刻。他的剑法一向是行云流水般的流畅与飘逸,可是偏偏在这一刻迟钝了一下,这一致命的拖沓。一支长矛乘风而来,只见得箭头红缨飘扬,转眼便没入了他的左肩。
张良吃痛的捂住了左肩,眯起了一只眼看着眼前的人,高大的白马上端坐着一个人,将军,蒙恬。
肩上又一阵剧痛,拔出的长矛带出了一串血花。
意识开始有点模糊了,张良只觉得自己眼前好多人影晃乱,然后他定睛,又看见了她。
她消失了五年,却仍然是十七岁那年清理的容颜。张良有点晕眩,大概是出现幻觉了。
可是百步之外的那个人怎么能那样真实,一袭粉色襦裙,纯白外衫,三千发丝缠于腰际,是她。可是她却偎着那个玄衣男子,笑得嫣然。张良心中一冷,肩上的痛楚比心里的痛减了万分。
雪玉看着不远处狼狈不堪的人,胸中万般丘壑。
玄衣男子突然轻轻推开了自己,雪玉微愣,却在看向他的那一刻,惊慌的瞪大了眼。
他的手中已经握上了一把弓箭,弓弦张得满满的,一支羽箭直指那个以剑支撑着自己的男子。
不等她反应,那支羽箭已然离弦,破风而去。
任凭雪玉忍耐的再好,生死之间却再不能掩饰。
在场的人都没有看清这个上一刻还小鸟依人般偎在皇帝陛下身边的女人怎会在下一刻不顾一切的奔到了那个刺客身边。
箭速太快,张良反应过来的时候便是利刃穿过胸口的痛楚。喉间的腥甜压抑不住,鲜血染红了衣袖。就在自己意识散尽的那刻,一个瘦小的身躯却支撑住了他。
耳边不知是谁的声音,泣不成声,轻唤一声“阿良”
嬴政看着不远处的两人,眸色一层冷过一层。
风卷起泥沙,有片刻的寂静无声。
“陛下!”蒙恬不敢轻举妄动,立了半晌还是来听皇帝的指示。
“杀。”晦明难辨的神色,阴冷如地狱来的声音,不容抗拒的命令。
“诺!”蒙恬单腿下跪接过命令。
玄衣之人扔下手中的弓,蒙恬心中凛然,那把弓已然碎成了两截。
“阿良,阿良,对不起,我来迟了。”雪玉跪在他身畔,紧紧抱着怀里的人,这是第一个让她动心的人,她想告诉他,她爱他,她愿意抛开一切顾虑只为和他并肩。
“我们五年没见,我有好多好多话想要对你说,阿良,请你一定要活下来,我们说好了的,要在乡村寻一处住所,在院前种满雏菊花的,下一季的雏菊还没开呢,所以你一定要活下来。”雪玉旁若无人般的在他耳边呢喃,全然不顾身边迫近的危险。
当第一把剑的锋刃刺到她的手臂的时候,她愣了半刻,直到鲜红的血染透了雪白的外衫,她才看清周围已经围成团的人,持着刀剑的人。
银鞭一闪,刀剑纷纷落地。雪玉看了一眼步步逼近的士兵,又看了一眼手中的长鞭,狠狠地向那群人的脖颈挥去。
凌厉的鞭梢灌注了血玉的力量更增一份力,空气里满是血的味道。
脖子上的血玉燥热起来,雪玉一惊,随即明白,血玉嗜血。干脆利落的收拾了身后的敌人,解除了包围圈,雪玉渐渐有点力不从心来。
看了一眼眼下的情况,雪玉明白如此打下去毫无胜出的可能,何况那之后还有一个蒙恬,还有一个嬴政,自己远不是他们的对手。
回头看看伤横累累昏迷不醒的张良,他的伤没在要害不要紧,只是这么拖下去必会失血过多而亡的。
我的血,雪玉忽而想到自己的血便是灵药。
毫不犹豫的割开手腕,静脉中的血液汩汩流出。
就在此刻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万千只蝴蝶,极大极美,舞动着透明的翅膀一瞬间集结起来,在雪玉面前飞成了一个流动的屏障,挡住了那群人的下一番进攻。
众人看得呆了,嬴政一双阴冷的眸子却在此刻透出一丝笑意来,血玉华蝶?
一直还能保持着不动声色的东诚此刻却是大惊失色,从前那个白胡子老头对他讲过血玉的传说,血玉华蝶是血玉呼唤而出的灵蝶,此蝶靠主人的血气而存,忠心护主,往往是用自己的生命来挡住外界的攻击。可是此蝶本就是主人的一部分,护主也伤主,若是华蝶尽亡,它们的主人便也会血尽而亡。
那个家伙到底知不知道这些,东诚看着一时愣住的雪玉。
雪玉确实不知道这些,当初黄前辈教她习武之时,刻意隐瞒了这件事,也未教她召蝶之法,今番却被她误打误撞召出了华蝶,她也并不知道这样做可能带来的后果。
“好漂亮的蝴蝶。”雪玉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摸摸这些透明的蝶儿,“你们是来帮我的吗,太好了!”
这蝴蝶的屏风死死挡住了外界的进攻。
雪玉看看自己仍在流血的手腕急急回到张良身边,先在自己手腕上含了一口血,稍一迟疑,便对着张良的薄唇吻下去,舌头撬开他的牙齿,血液便流入他的口腔内,混着他自己的鲜血的味道。
被挡在外的人一时间惊得目瞪口呆,雪玉的这个行为在并不知情的人看来,就是赤裸裸的亲吻。
玉儿,好一个林雪玉,嬴政的脸色冰冷至极,原来你们都能如此隐忍,丽玉,看来你是后继有人了。
东诚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知名的情绪。
雪玉不知道自己给他灌了多少的血,只觉得愈到后来,自己便越是头晕目眩,他渐趋微弱的呼吸逐渐恢复过来。雪玉欣喜地抚着他的面颊,较之五年前这张脸更多了几分成熟与坚毅。
可是阿良,你还是太过冲动,还不够稳重,刺秦这样的举动终究太孩子气了点。
“雏菊的第三个花语告诉我要坚强,你看你不在,我能把自己照顾的很好。可是你呢,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雪玉心疼的替他包扎着身上的伤口。
羽箭漫天而来,华光流转的蝴蝶纷纷变成了血红色。雪玉吃了一惊,看来它们也撑不住了。
有马蹄声自远而来。
“子房!”
是一个女声,不无焦急。
羽菲赶到的时候不免愣住了,张良浑身是血躺在地上,身旁同样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
雪玉抬头,明明没有阳光,怎么这么刺眼呢,眯着眼睛去看这个急匆匆赶来的女子,有点恍惚。
她是谁,她那么情切的喊他的字,雪玉承认自己有点吃醋了。
“羽菲姑娘!”又有两匹马来的甚急。
有个黑衣人下马的时候,衣袖简直要拂到雪玉的脸上来了。
“主子!”
雪玉听到来人的惊叫,下意识的抱紧了张良,她有种感觉好像她要失去她的阿良了,可是她不想失去他,她明明是个占有心很重的人。
很努力地睁大眼睛,雪玉模糊中辨认出那两个着黑衣的人,是叫莫冰莫雨的吧,看来他得救了。
“你是林姑娘?”莫雨看着眼前这个血染衣裳的女子,不免惊讶。
“你别管我是林姑娘还是木姑娘,赶紧带你主子走!”雪玉起身,略微踉跄。
第一个来的鲜衣女子抢上前来抱住了张良。
雪玉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他一眼,她想,自己终于是失去他了。
莫雨还想再说些什么被莫冰一把拉住,他们这才看清,那个闪着熠熠血光的蝴蝶阵的后面是怎样一个情势。
“你们快走吧!这些蝴蝶也撑不住了。”雪玉紧了紧手中的银鞭。
“姑娘,你救了子房,请你跟我们一起走吧。”鲜衣女子开口。
雪玉摇摇头,“我一离开,这些蝶就会离开,到时候谁都走不了。”这纯粹是瞎话,雪玉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撒谎的本领如此高强了。
“请你们,一定,让他活下去。”雪玉留念的目光最后一次停在他的面庞上,她不知道自己这句请求的话其实说得多么卑微。
背过身去,她听到马蹄声响起,然后是清脆的女声,“多谢姑娘相救,姑娘的大恩大德我们必会铭刻于心。”
说实话,这时候雪玉的脑袋已经开始迷糊不清了,但她听到这句话后还是十分气恼,你们你们,阿良是你什么人,我救了他,与你有一毛线关系!
但她什么都没说,也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