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羽瑶此时握着一只松花蛋,正在去皮,闻言头也不回地道:“等着,就快好了。”
任飞烨看得好奇,不由得站起身,往灶台边上靠了过去。只见秦羽瑶握着一只蛋壳变了色的鸭蛋,动作轻巧地将蛋的大头剥去,然后在小的一头敲出一个小孔,用嘴往小孔内吹气。顿时间,鸭蛋壳几乎未碎,整只蛋已经脱落出来,掉在秦羽瑶白净的手心里。
只见秦羽瑶的手心里,托着一只黝黑光亮的蛋,上面绘着白色的花纹,散发出一种特殊的香气。望着这只异常美丽的蛋,任飞烨不由得惊呆了:“这,这是什么蛋?”
“这个叫做松花蛋。”秦羽瑶说着,走到针线筐子里,取出一根细线,一端用牙咬住,另一端用左手拉紧,右手将剥好的蛋在拉紧的线上分切,将松花蛋切成块,既快又完整。
任飞烨只见美丽的蛋就这样被切碎了,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一丝不舍。而后,只见被切开的蛋黄外围呈蓝黑色,中心呈桔红色,断面花纹美丽,不由得有些惆怅。这样色、香、味、形俱佳的东西,真的是用来吃的吗?
秦羽瑶将切好的松花蛋摆在盘子里,抬头瞧见任飞烨有些呆滞的模样,不由得笑道:“再好看的蛋,它也是蛋,就是用来吃的。任大少爷如此不舍,莫不是想带回家供着不成?”
任飞烨被这番话说得有些赧然,摸了摸鼻尖,却是问道:“这个松花蛋为什么长得这个样子?我看这蛋的大小,仿佛是鸭蛋?为什么被泥巴裹一裹,便成了这般模样?”
只听到任飞烨连连奇怪的声音,宝儿也噔噔跑了过来,踮起脚尖望向盘子里。只见那蛋生得奇异,心里直是奇怪:“娘亲,为什么我们之前吃的蛋都是白生生的,这个却是黑乎乎的?因为它熟了是吗?”
小家伙还在想着,之前秦羽瑶教他吃黑天天时,说的“黑色的是熟了的,青色的还没有熟”的道理。秦羽瑶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顿时有些好笑:“不是的,因为它受到某种影响,所以变了一个样子。”
取了生姜、香菜洗净切碎末,然后取一只小碗,放入切碎的姜末、酱油、芝麻油、醋、盐。拌匀之后,秦羽瑶将调味汁转圈均匀浇在皮蛋上,最后撒上切碎的香菜末:“可以吃了!”
把调制好的姜汁皮蛋端上桌,然后走到灶边,起锅盖盛出一盘子土豆炖鸡块。又单独取了一只碗,将那只黄澄澄的大鸡腿挑了出来,端到宝儿跟前:“快吃吧。”
“嗯!”宝儿耸动着小鼻子,捧过碗来几乎把脸埋了进去,伸出嫩呼呼的小手,抓住鸡腿一边便埋头啃了下去。摇头咬下一口浸着香滋滋的菜汁的大鸡腿,小脸上直是满足之色。
只见宝儿埋头吃着,不时吹一吹被烫到的手指头,不亦乐乎的样子。落在任飞烨眼里,心头不由得有些异样。他抬头看过去,只见秦羽瑶母子仿佛习以为常,更加叫他心中升起一丝说不出的滋味来。
“怎么不吃?尝尝你口中的泥巴团子,好不好吃?”秦羽瑶率先动了筷子,夹起一块皮蛋,蘸了蘸姜汁送进口中。顿时间,一股冲鼻子的呛味在口中弥漫开来,然而过不多久,又渐渐转变成一缕异样的奇香,萦绕在舌尖久久不散。
秦羽瑶微微眯眼,有些享受地吃着自己有史以来做的第一批松花蛋。没错,前世她也爱吃,却没有亲自腌过,这回是头一遭。没有想到第一次便做得成功,这让秦羽瑶如何不得意?
只见秦羽瑶如此享受,任飞烨也夹了一块皮蛋,学着她的样子蘸了蘸姜汁,放入口中。下一刻,任飞烨睁大眼睛,“噗”的一声喷了出来:“这,这是什么味道?”
又呛又冲,又辛又涩,简直难吃死了!
任飞烨无法理解地看向秦羽瑶,直道:“妹子,你怎么能吃得下去?这是坏蛋吧?”他咂了咂嘴,只觉得那股辛涩味道仍旧残留在味蕾上,连忙低头喝了一口汤,总算将那股辛涩冲了下去。
“你不喜欢吃?”秦羽瑶对他的反应并不惊奇,又夹了一筷子皮蛋,送入口中咀嚼起来。毕竟皮蛋的口味如此特殊,哪怕从前在前世,出口到国外的时候,也被外国友人吐槽为黑暗料理。想来任飞烨也是如此,吃不惯这个味道。
想到这里,秦羽瑶有些同情地看着他,可惜地道:“既然你吃不了,那便罢了。”
坐在任飞烨旁边的那位厨子,此时已经吃了两块,却是两眼发直,开口赞道:“妙!妙啊!”
“哦?这位先生喜欢我做的松花蛋?”只见终于有人喜欢吃,秦羽瑶不由得高兴起来。
那厨子道:“初入口时辛涩发冲,然而咀嚼过后,却唇齿留香,竟令人难舍难弃。”
“不错!”秦羽瑶闻言,不禁颇有几分寻到知己的感触。这松花蛋的滋味就是如此,许多人第一口吃着也不觉得如何好吃,但是多品几下,却是爱上这股滋味儿。
旁边,任飞烨咂了咂嘴,不服气地又夹了一块。这次他忍住那股呛味儿没有吐出来,而是慢慢地嚼了起来。只觉得筋道滑嫩,仿佛皮冻一般,虽然仍旧是辛涩,但是却比方才吃起来的时候,竟然好了一些。
他咽了下去,又夹了一筷子。这一次,口感又好了一些。等到四五块下去,任飞烨已经如上瘾一般,不能自拔。然而此时再伸筷子,却被秦羽瑶挡住:“你已吃了不少了,余下的我们还要吃呢。”
只见宝儿口中含着一块皮蛋,眼巴巴地看着他吃了一块又一块,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任飞烨顿时有些汗颜,说道:“对不住,我吃上瘾了。”
趁着他松口气的工夫,旁边的厨子连忙夹了两筷子塞进嘴里,以免大少爷一会儿威胁他,叫他让出自己的那份儿。果然,刚塞进嘴里,便见任飞烨扭头过来,冲他怒目而视。厨子嘿嘿一笑,吃到嘴里的才是最值当的,只冲着任飞烨傻乐。
“妹子,你是怎么做到的?”任飞烨不禁好奇地问道,能够将白生生的蛋,腌制成这个样子,简直不可思议!
秦羽瑶夹起一小块皮蛋,蘸了蘸汤汁,喂到宝儿嘴边,说道:“这是商业秘密,却不能告诉你的。”
“啊?”任飞烨忽然想起来,不由得有些抓狂,捶着桌子道:“妹子,你讨厌的人到底是谁,为什么因为他一个人,便跟整个碧云天都不做生意呢?”
秦羽瑶淡淡一笑,抬起脸来瞧他一眼,半开玩笑地道:“怎么?不做这一单生意,你们碧云天便没有饭吃了不成?”
“何止是这一单生意?”任飞烨生在商贾之家,自幼耳濡目染,对生意经很是眼明心亮,此时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明明之前咱们处得好好的,你也说以后继续跟我们做生意,可是自从听说了公孙家的事,便反口不做了。你懂得那么多东西,如果不跟我们合作,而去跟别人合作,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
宝儿口中含着筋道滑嫩的皮蛋,眨着乌黑的大眼睛看着任飞烨,这个俊美的叔叔在说什么?怎么看起来很懊恼的样子?
“你告诉我那人是谁,我去提了他的脑袋来给你赔罪!”任飞烨正经地道。此言一半为了碧云天的生意,另一半却是为了给秦羽瑶解气。在他看来,秦羽瑶生在小山村,虽然本事很好,但是接触的人也就那么些。若说得罪了什么人,哪怕有些来头,凭碧云天的实力也能够斗得过。
他又哪里想得到,秦羽瑶要对付的并不是哪一个人,而是一个大势力?
秦羽瑶却并不想叫任飞烨知道这些,一来这对他没有好处,二来他知道了对她也没有帮助,便淡淡地道:“时候不早了,你们既然吃完了饭,便请自便吧。”
钱货两清,饭也请了,很是对得起他了。秦羽瑶说完便垂下眼睛,端起碗来不声不响地吃饭。
任飞烨怔了一下,看着秦羽瑶柔媚的脸庞,沉静的气度,不由得闭了口。半晌后,他又笑了起来,却是对宝儿道:“宝儿,想不想坐上叔叔的大马车,进城里玩一趟?”
秦羽瑶是他认定的朋友,他不会放弃。而生意之事,他也会努力争取。所谓不负如来不负卿,他既不会因为她不肯做生意而不跟她做朋友,也不会因为跟她做朋友而逼迫她必须跟碧云天做生意。任飞烨扪心自问,坦坦荡荡。
“今日是皇后娘娘的寿辰,普天同庆,城里热闹得不得了。”任飞烨笑着逗宝儿道,“我带你去看人唱戏,怎么样?”
“可以吗?”宝儿虽然不知道唱戏是什么,但是听起来却很好玩的样子。顿时眼睛一亮,高兴地放下筷子,扭过小身子扯着秦羽瑶的衣角道:“娘亲,我们跟叔叔进城玩吧?”
看着宝儿亮晶晶的充满期待的眼睛,秦羽瑶不由想起,宝儿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进过城。不由得心中一软,说道:“好。”反正任飞烨此人,十分信得过,倒也不必防着。便抬起头,对任飞烨笑道:“那就多谢你了。”
“客气什么?你是我妹子,我自然要照顾你们。”任飞烨说道,“反正夏季白天长,等你们玩一下午,傍晚我再送你们回来。”
两人就这么说下了。而得知可以进城的宝儿,则加快吃饭的速度,吃饱后便跳下小凳子,扯着秦羽瑶的手往外头的大马车走去。
任飞烨率先走到马车边,打开车帘子,让秦羽瑶母子坐进去,然后又跟了进去。厨子则兼任车夫,执起马鞭给马车调了个头,开始往村子外驶去。
马车驶远后,思罗从大柳树上跳下来,尾随而去。独留下小狐狸,蹲在窗户边上,不满地“吱吱”叫了起来。
它也想跟去的,可是临行前秦羽瑶摸了摸它的头,对它说它的品种不凡,若是进城被人瞧见了,是要捉了它去的。那可不行,它可是宝儿的小伙伴,要跟宝儿在一起的。想到这里,跳下窗台,扑到院子里的地面上,抱起秦羽瑶给它削的小鱼玩具,独自玩耍起来。
秦羽瑶不知,就在她走后不久,通向小院子的小路上,渐渐行来两个人。一人矮壮,一人精瘦,不知是不是掩饰心虚,全都抬头挺胸,有些矫枉过正的感觉。
原来刘玉洁走后,心里头有些不甘。她觉着自己是村里最优秀的姑娘,虽然生得略有些不好,然而格外能干,上头又有能干的爹娘兄长,还有处处让着她的嫂子。从小到大,她都是被捧在手心里,要什么有什么。
对于秦氏,曾经刘玉洁是同情的,所以每当赵氏、李氏屡屡帮衬,她也没有觉得怎样。可是如今,仿佛一夜之间,却仿佛掉了个儿。她变成了只能嫁给病秧子的老姑娘,而被夫家休弃的秦氏漂亮又有财,还认得那样俊朗的富贵公子。
凭什么秦氏什么都有?为什么她却要嫁给邻村的病弱男子?刘玉洁心中不平起来。
在没见到任飞烨之前,刘玉洁心里对亲事还有些欢喜。可是见了任飞烨之后,再想起嫁人之事,只觉得浑身难受。回家的路上,恰巧碰见孙氏与六婶等人,围在一起叨念着:“那有钱公子又来啦?”
“这回却不知道又给秦氏送了什么?”
“嗤,还送什么?前几日刚送了,秦氏以为自己是什么,值得人家天天给她送东西来?”孙氏撇嘴说道。
听到这里,不知为什么,刘玉洁的心中忽然涌上一股冲动,脱口而出道:“送了的,那公子给秦氏送了一千两银票。”
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让孙氏等人听见。
“什么?一千两银票?”孙氏“嚯”的一下站起来,看向刘玉洁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刘玉洁的心里有些扑通扑通地跳,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热,并不抬头,只是轻轻颔首。而后抬起脚步,快步向前走了,仿佛后头有什么追赶她似的。
她走了不要紧,孙氏却挠心挠肺地难受起来,秦氏竟如此有钱了?那公子居然给了她一千两?难不成,她当真做了别人的外室?
本来,这一切都是她的!秦氏是她的养女,她救了秦氏的命,把秦氏喂养长大,秦氏的一切都该是她的!可是,偏偏秦氏跟她断绝关系了!此时此刻,孙氏的心里无比后悔起来。那天,她怎么就跟秦氏断绝关系了呢?
想到这里,不禁又恨起隔壁的赵氏来。若非那日赵氏叫上村里的其他人,一起去村长家里作见证,此刻她还能反口不认,秦氏就还是她的养女。
心中犹如火烧火燎,孙氏再无心情闲聊,闷头往家里走了。午后歇息的时候,根本就睡不着。翻了个身,打扇子的动作越来越猛烈。可是越扇越热,仿佛把身体里的那股火气都扇得越来越旺盛了。
“娘可是想着那边?”这时,王氏出现在门口,指了指村北头秦羽瑶家的方向,细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
孙氏偏头瞥了她一眼:“怎么?”
“娘若是想着,何不去瞧一瞧呢?”王氏倚着门框笑吟吟地道。
孙氏翻了个身,没有搭腔。脑中又记起那日被秦羽瑶狠狠收拾、恐吓的情景,虽然心里非常想去,然而却又不敢。
“唉,这一切本该都是娘的,娘若不去,回头叫秦氏把银钱全都造腾没了,该是有多可惜。”王氏摇头叹道。与孙氏不同,王氏却是不怕的,她不像孙氏那样,在秦羽瑶的手里吃过实实在在的亏。她只知道,前阵子在秦羽瑶手里白白得了十两银子,而秦羽瑶又没有将她怎样。
这样的秦氏,在王氏的眼里,跟从前没有什么区别,仍旧是软懦不堪,想欺便欺。
孙氏忍不住道:“本来是都该归我,可是那日不是按手印了吗?她秦氏从此跟我们刘家再无瓜葛,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娘啊,你可真是实诚。说是再无瓜葛,你看她跟隔壁亲热不亲热?再者,那日按手印的时候,爹又没去,根本就不算数呀!”王氏撇了撇嘴。
闻言,孙氏顿时眼前一亮,起身把扇子一扔——对呀!当时的断绝关系书上,可没有刘大柱的手印!
刘大柱才是户主,他按了手印才算数!想到这里,孙氏麻溜儿地下床:“我们走!”大不了被秦羽瑶打一顿,反正秦羽瑶也不敢把她打死!
而且若是秦羽瑶发现不了,她岂不是白得一堆好东西?兴奋起来的孙氏,犹如打了鸡血,乐滋滋地与王氏一前一后地往秦羽瑶的家里走去。
两人进了院子,只见屋门拴着,家里并没有人,直是大喜:“天助我也!”
孙氏和王氏相视一眼,迈开步子往里头冲去。屋门虽然拴着,然而孙氏块头大,卯足力气撞去,顿时将老旧的门板整扇撞落。
两人踩着门板,一起冲了进去。只见床上铺着光滑柔软的被褥,还有绣着锦绣花团的柔软薄被,隐隐之间,似乎还有些熏香味儿。再一转眼,又看到堆放在墙角的颜色鲜艳,光彩照人的八匹绸缎。
婆媳两人顿时如饿狼扑食似的,全都冲了上去。
“这个是我的!”
“是我的!”
才刚刚冲到储物架子前,孙氏和王氏已经打了起来。
“这床被子是我的!”
“这匹绫子是我的!”
“这个彩碗是我的!”
“这个茶壶是我的!”
还在秦羽瑶的家里,两人便争执打挠起来。一边打着,一边分赃。而后目光落在屋中唯一的那架梳妆台上时,同时扑了过去:“是我的!”
院子里,听到争执声的小狐狸原本没有反应。可是当看到两人出来的时候,顿时怒了,孙氏怀里抱着的东西,最上面的那件衣服,赫然是宝儿舍不得穿的新衣裳!
“啊——”抱着满怀的东西往外走的孙氏,忽然觉着小腿一痛,不由痛叫起来。低头一看,只见腿上趴着一团白色的毛茸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