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臣却没注意这些,他此时心急着追上秦羽瑶,问出他一直以来的疑惑。故而,便只是快走外加小跑,终于追到秦羽瑶的身后:“你停一停!秦氏,我叫你停一停!”
只见怎样叫她也不理,顾青臣恼了,抬手便去抓前面背影的肩膀。听到背后空气的响动,秦羽瑶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讽,猛地转身抬手,便将手里盛着菜蔬的篮子砸了过去。
好巧不巧,那篮子刚刚好就砸在顾青臣的脸上,将他的脸砸得一歪。而顾青臣快步向前的脚步却没停,顿时重心一失,好险没跌倒在地上。
踉跄了两步,又被随后赶来的下人扶了一下,顾青臣才没有跌倒。站稳之后,顾青臣摸着火辣辣的被菜篮子砸到的脸,直是再也忍不住怒火:“秦氏!”
“嗯?”秦羽瑶这回没有急着走,低头瞧见篮子里的菜并没有掉出来,也没有损毁什么,便抬起头看向顾青臣。眼神有些漫不经心,也有些讥讽轻蔑。
“你以为我不能把你如何?”顾青臣阴沉着脸道。
秦羽瑶惊讶地挑了挑眉,道:“你想把我如何?”
“我——”顾青臣语塞,猛然发现,他竟真不能将她如何!她是轩王的女人,被轩王豁出一切地护着,他当真不能将她如何!
而且,这个女人力气不小,仅凭他带来的一个下人,竟是治不了她!想到这里,顾青臣不由得咬牙切齿起来。
秦羽瑶便轻笑一声:“作为一个男人,无能到你这个份上,也是悲哀。”
“你说什么?”顾青臣阴沉沉地问道。
没有男人乐意被人说无能,尤其是当面说出来,这简直就是毫不掩饰的羞辱!望着面前的女子,眼中那漫不经心的轻蔑,顾青臣只觉得心中一股一股的阴火涌了上来,几乎要烧昏他的头脑。
直到忽然间,他猛地惊醒,为什么他屡屡着了她的道?明明他来此,是为了问她关于宝儿的事。便压下那一股股的阴火,推开扶着他的下人,往秦羽瑶的身前站了几步,问道:“宝儿在哪里?”
秦羽瑶挑了挑眉:“你问我儿子做什么?”
“我想见一见他。”顾青臣道。他并没有问秦羽瑶,宝儿是否他的血脉的事。因为不论秦羽瑶说是还是不是,他都不会信。他一定要亲眼看一看,才能做出判断。
想到这里,又不由得有些后悔,几个月前他去秀水村接宝儿的时候,怎么就被宝儿怀里的冰狐所迷,竟连宝儿的面孔也没看清?若是那时看清了,只怕没有后来的这些事了。想到这里,顾青臣的眼神愈发阴沉起来。
“没可能。”秦羽瑶想也不想便拒绝道。对秦羽瑶而言,虽然顾青臣伤害不到宝儿,然而顾青臣这样的人渣,就是看宝儿一眼,都是对宝儿的亵渎。
顾青臣便阴沉沉地笑了:“我劝你还是答应。否则,那些排队等着买衣裳的人,倘若知道了秦记布坊的东家原是一个不守妇道,与人通奸生下孩子的道德败坏的女子,你觉得会如何?”
说着,微微抬手,指了指身后排成许多长队的人群。口吻中,竟有些连他自己也意识不到的酸味儿。
“你在威胁我?”秦羽瑶挑了挑眉头。
顾青臣以为她怕了,阴沉沉的笑容更多了:“带我去见宝儿。”
“哧!”谁知,秦羽瑶竟然笑了。她目光转动,却是落到路边的一处平坦之处,而后双手平抛,将两只篮子推了出去,而后稳稳地落在平地上。
捏了捏关节,待得发出一阵噼啪声响,便轻蔑地笑着看向顾青臣:“你以为我会怕?”
“你想做什么?”顾青臣与那下人同时惊道。
“你说我想做什么?”秦羽瑶一脚踢开护在顾青臣身前的下人,而后一把抓住顾青臣的领子,略一用力,便将他提了起来:“对于一个威胁我的人,我还能做什么?”
此处是在街上,并非什么偏僻的小胡同里。故而,秦羽瑶一把提起顾青臣的情景,便落入周围许多路人的眼中。人人纷纷惊叹,这位看起来瘦弱的小娘子,怎的如此有力气?
又有人对顾青臣发出鄙夷,道:“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果然不假。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被一个小娘子提在手里,羞也不羞!”
羞也不羞?顾青臣此刻都快羞死了!此刻涨得面色通红,极力挣扎着想要下来。然而双脚不着地,竟是一点儿力气也使不上,只能拼命扒着秦羽瑶的手,挣得脸红脖子粗:“你快放我下来!秦氏!放我下来!”
秦羽瑶冷笑道:“你不是要威胁我么?你再威胁啊?”
秦羽瑶怕他么?她有功夫,有手段,竟治不了一个顾青臣么?何况,秦羽瑶怕名声破坏么?这条街上,未必就没有认得她的人,然而秦羽瑶根本想也不想,该做什么还做什么——曾经来秦记布坊捣乱的大福娘子,秦羽瑶哪次饶她了?
第一次斩断她的手指,第二次卸了她的下巴,何曾犹豫过?秦羽瑶不怕自己的名声狠毒,她只怕自己的名声不够狠毒,只因为似顾青臣这样的人,似某些别有用心的人,从来都是欺软怕硬。假如她是个温良恭俭让的贤淑女子,就等着被人骑在脖子上撒尿吧!
果然,此刻有认得秦羽瑶的人开口问道:“秦夫人,不知你手中举的是何人?他竟如何得罪你了?”
其实,秦羽瑶在这条街上还是很出名的,一来她生得美极,二来卖出曲裾的秦记布坊名头极盛,三来秦羽瑶几次露面都不寻常,就连闲云坊的陆掌柜都输得灰头土脸。如此有才有貌有胆有功夫的女子,天下能有几人?
故而,秦羽瑶的名气之大,竟比她自己以为的还要大一些。且,也比她以为的要好许多。只因为,她每次行事都是有理有据,从不仗势欺人、咄咄逼人。
这世上,到底讲道理的人还是占了大多数,竟是看得懂秦羽瑶一直以来所要表达的意思。故而此时,只见秦羽瑶的手里举着一名男子,不由好奇问道:“可是这男子欺侮秦夫人?”
顾青臣只见一层层的人围了过来,一个个或好奇或鄙夷地看着他,直是涨得满脸通红,愈发挣扎起来。
秦羽瑶只是把他举得更高一些,眼中冷芒一闪,扬头对周围的人说道:“此人却是莫名其妙,我好端端走在路上,他非要问我儿子是跟哪个野男人生的?还非要我带他去见一见,大家说奇怪不奇怪?”
顾青臣顿时面露恼怒,使劲挣扎起来。却只觉抓着他的手一松,不知是不是秦羽瑶的力气竭了,竟然给他挣扎了下地。
顿时,逮住机会恶狠狠地道:“此妇人言行不端,品行不正,曾经与人通奸,被我知道后休弃。如今我不过是想看一看,那孩子到底是我的还是与她通奸之人的,她二话不说就对我挥拳头!如此恶妇,简直令人不耻!”
一番话下来,周围的人不由纷纷唏嘘,不知道二人孰真孰假。有人便问道:“怎么当初你休弃秦夫人之时,竟把孩子也撵了出去吗?”
顾青臣匆忙之间编出的谎话,倒也没有时间仔细斟酌,故而漏洞便被人看了出来。此刻被问到,倒也不急慌,只是道:“当时我气得急了,以为那小子并非我的血脉,便一同赶了出去。如今一想,又有些后悔,若真是我家血脉,岂不可怜?便想见一见,领回家中。”
众人只见他说得头头是道,便纷纷看向秦羽瑶,目光便带了些许狐疑。毕竟,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秦记布坊的东家,背景很是神秘,也从来没有人见过她的男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已经丧夫为寡。
只听秦羽瑶冷冷地道:“说完了吗?如果你说完了,便该我说了。”她转过头来,看向众人,指着顾青臣道:“此人,我素未谋面,实在不认得。”
顾青臣不由怒道:“秦氏!你休抵赖!”
秦羽瑶便冷冷地道:“我抵赖什么?我有什么可抵赖的?我有夫有子,从未被休弃过,压根就不是你要找的人。我还纳闷呢,你苦苦纠缠我做什么?”
话锋一转,又道:“你只说我是你曾经的妻子,却不知有何证据?以及,那与我通奸之人又是何人?只要你说得出来,我也不妨就认了。”
顾青臣一时语塞。证据?他对从前的秦氏,根本就没注意过什么。譬如断案之时,总有些胎记啊什么的身体特征,倘若顾青臣要指出秦氏是他的妻子,则必要指出一些特征来的。可关键是,他根本不知道!
至于那奸夫,他又如何能说出口?不说此事会得罪宇文轩有多深,便说别人听了也会不信——堂堂王爷竟然跟别人的妻子通奸?说出去笑破大牙!若是反过来,王妃因为王爷不举,偷偷跟下人苟合,还更符合话本里的情景一些。
众人只见顾青臣支支吾吾,只不肯说,也不由得纷纷奇怪起来:“这位兄台,你怎不说了?”
“对呀,你既说认得秦夫人,又说秦夫人品行不端,可是你连自己是谁都不曾说,未免有些……”
“说得是。倘若人人来到街上,都说与某位女子有关联,那别人岂不是都没法做人了?”又有人质疑道。
果然天下间还是眼明心亮的人多,秦羽瑶听了便也抱起手臂,凉凉地道:“怕是有些见不得人的秘密,才不敢说罢?”
众人眼见顾青臣愈发支支吾吾,不由得都鄙夷起来:“莫不是哪里来的骗子?不如咱们抓了押到官府去?叫县令大人与我们审上一审,此人究竟是什么来历,连自己的名姓都不敢说,便来街上污蔑女子!”
“我非是不敢说,只是怕吓到你们罢了。”终于,给顾青臣想出了法子。毕竟,此时与昨日在宫中时又有不同。那时,身前是皇帝、皇后、王爷、公主并宫妃们,身后则是岳父、妻子和朝臣们,众目睽睽之下,顾青臣心惊胆战,答不上来也属人之常情。
可是,他毕竟是在朝堂中沉浮过的命官,此刻只不过是面对一群百姓,在最初的恼怒过后,便沉静下来思考。随即冷声说道:“秦氏,莫以为我没法子指证你。此处离秀水村并不远,一来一回也不过半个时辰,你真的要我找人来指出你?”
众人闻言,又不由得纷纷看向秦羽瑶。
秦羽瑶仍旧抱着手,嘴角噙着一抹漫不经心的讥讽的笑意,轻抬眼皮道:“我本来还想给你留点面子的,既然你不想要,那便不要怪我了。”
随即,放下双臂,指着顾青臣,大声说道:“此人,便是秀水村中,前科状元郎,顾青臣!便是他,抛妻弃子,攀附荣华富贵,又为讨新夫人开心,竟然派家丁来打死秦氏,可谓丧尽天良!”
哗的一声,人群中喧哗起来。
只因为,对顾青臣此名却是有些印象的。三年多前,才貌双全的年轻状元郎,骑着高头大马,衣锦还乡,接走了老父老母,一时被人人传颂。至于他休妻之事,却是没怎么传扬。
一来顾青臣素来谨慎,二来秀水村的人大多不信秦氏会做出那种事,便没有多嚼舌根子。此刻听了这秘辛,顿时间人群中骚乱起来。
有人道:“秦夫人,此话可不敢乱说!倘若他是顾青臣,那么便是朝廷命官,你胡乱说话,可是有性命之忧的!”
秦羽瑶朝那人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我有没有乱说,只需要顾大人回答我几个问题。”
又在秦羽瑶的脸上看到这种笃定的、自信的、带着冰冷的嘲讽的神情,顾青臣心中暗暗有些不妙的感觉,立即岔开话题道:“你果然承认自己是秦氏了?”
“我是否秦氏之事,稍后再说。现在,请顾大人回答我几个问题。”秦羽瑶道,不等顾青臣再说,便将他一军:“顾大人莫不是不敢吧?”
当着众多人的面,被无数道怀疑的眼神投在身上,顾青臣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转移话题了——否则,岂不是心虚?便铁青着脸,点了点头。
此刻,却是心中有些后悔,怎么让秦羽瑶闹到这个地步?然而,他自信此事非他一个人有污点,倒也不是万分惧怕。便只盯着秦羽瑶,听她问出问题:“秀水村的秦氏,是否明媒正娶,嫁给你为妻?”
顾青臣谨慎地点了点头:“是。”
“秀水村的秦氏,嫁给你之后,是否承担了家中绝大部分的劳动?比如洗衣做饭,比如伺候公婆,比如下地做活,比如饲养家禽,比如做绣活卖钱?”秦羽瑶又问道。
顾青臣的脸色微微变了,然而这却又是他无法否认的,心中已经有些焦急起来,秦羽瑶到底想做什么?可以想到的是,秦羽瑶必然是不善的,可是他却想不到,事情将会往何处发展?
就在愣神间,又听秦羽瑶问了一遍,只见众人的眼神已经有些异样,顾青臣便抿了抿唇,点头道:“是。”
“你当时为了考功名,是不是日日在屋里念书,从不涉及家中劳动?”秦羽瑶又问道。
“我当时乃是——”顾青臣试图辩解。
秦羽瑶立刻打断他道:“顾大人,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
在此时,文人是受人敬重与敬畏的,万事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可是,大部分学子也不是肩不挑手不提,多少都会劳动补贴家里。毕竟,读书的花费太高了,若没有家底,只靠女人来挑起担子,怎么说也是丢人的。
顾青臣想要解释,他当时科考在即,分不出心神来做劳动。可是,被秦羽瑶打断,此刻却也只能面色难看地点头:“是。”
“你买的书,买的笔墨纸砚,身上穿的衣裳,是不是秦氏没日没夜做绣活赚来的?”秦羽瑶又问。
这一回,顾青臣的脸色更难看了,然而他忽然灵感一现,却没有立刻点头,而是反问道:“你说你不是秦氏,可是如果你不是,这些事情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方才说了,你先回答完我的问题。至于我是否秦氏之事,过后再说。”秦羽瑶也不着急,只是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是或不是?”
众人大概知道了,秦羽瑶约莫是想叫顾青臣露出马脚,做出对她有利的场面来。然而如此奇特的法子,却叫他们看得有些津津有味。
顾青臣抿了抿唇,无奈又点头道:“是。”
“你进京赶考,前后所花费的银钱,大半都是秦氏所出。是不是?”秦羽瑶问。
“是。”顾青臣答。
“至于秦氏临产前三日,还在推着磨盘打面,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你已经进京考试了,必然不知道,我也就不问了。”秦羽瑶道,“秦氏的儿子出生之后,你仍旧在京中考试,是也不是?”
顾青臣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她净说些他不在场无法证明的事情,还偏偏说不问他真假,是什么意思?倘若她不想问,又说出来做什么?分明就是为了给他抹黑,给他爹娘抹黑,好叫大家都知道他们是如何苛待秦氏的!
可是,偏偏他还反驳不了,便只是冷着脸道:“是。”
“那好,我再问你。你高中之时,恰是秦氏的儿子摆百日酒时,你命人送来一纸休书,上书秦氏不守妇道,生下野种,是也不是?”秦羽瑶的问话开始变得飞快起来,“在这时,你还未见过秦氏的儿子,是也不是?”
顾青臣不由得怔住。
这回,秦羽瑶没有再等他回答,而是飞快说道:“你并没有见过那个孩子,你便下了休书,给秦氏和那个孩子定了罪。请问,你见都没见过,又是如何知道的那个孩子不是你的种?”
顾青臣的脑筋又转不动了,冷汗又开始流了下来。这正是他的软肋,当日他抛弃秦氏母子之时,却是不知真相,他只是为了荣华富贵。
他不出声,旁边却有围观的人问道:“可是顾大人那段时日并未与秦氏行房事,故而知道那孩子不是他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