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来人,在玉飞胧还在百米开外时,他就已经认出了她,尽管她此刻还是男装打扮。
“析木,射前面那人的座下马,留活口,至于后面那人,格杀勿论。”那“副统”冷淡地看着夹道间奔驰而来的两人,用平静的声音对身边的手下吩咐道。
析木是这个队伍里百步穿杨的神箭手,只要是他射出去的箭,就从来没有失手。本来带他来此地,即是用来对付天漓,不过如今若是能带走额外冒出来的玉飞胧,也可算是大功一件。
两支羽箭同时飞出,一支直刺马上人的心脏,另一支横插座下马的右前蹄。马上的伍成来本能地感觉到一丝危险,可惜此时再想躲避已经来不及,肩胛处还是被破空而来的那支箭贯穿,几乎同时,玉飞胧身下的马匹跌了一个跟头,让她瞬间从马上飞了出去,跌到地上滚了好几个圈。
玉飞胧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揉着额头转过身去看伍成来的时候,却发现他正被几个穿着土黄色衣袍的男子围攻。伍成来的肩上中了一箭,以一敌数,根本不是那些人的对手。
玉飞胧本能地想冲进战斗圈帮伍成来,可是她刚一起身,前面就有一个人挡住了去路,她二话不说抡起拳头就要开打,哪知抬头一看后才发现,原来眼前的这个人是她的旧时相识,虽然她更熟的是他的主子——
“鹞鹰?”
那“副统”阴森森地笑了一下:“公主倒是还记得我这等小人物。”
玉飞胧焦急地望向被那些人围攻得快要没有战斗力的伍成来,急忙对鹞鹰道:“这些都是你的人?放了他!”
“他活着和死了都与我无关,不过在我看来,还是死了的好。”
“哼,有其主必有其仆!”玉飞胧冷冷地瞪了一眼鹞鹰,她知道想要让他放人,基本不可能。但是,她更不能眼睁睁看着伍成来死在这些人手中。
是她硬要来这个地方,是她的固执让他们中了埋伏,她以为在朝廷军的势力范围内她根本无需担心什么,可谁想其实处处都是战场,没有哪一寸土地是绝对安全的。
玉飞胧身形一动,饶过鹞鹰,转而奔着伍成来所在方向而去。鹞鹰没有动,冷眼看她冲过去,随后才挥手下令道:“给我绑住她!”
虽然没有完成射杀天漓的任务,但却偶然劫持了玉飞胧,对今日深入敌穴的鹞鹰来说,亦可谓是不虚此行。
入夜的沧莲城,飘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花,玉飞胧被五花大绑地扔进一间不大但装饰还算别致的房间里,然后就没有人再理她了。
想逃出去,却因为浑身被束缚着,几乎连站起来都是一件困难的事;想大喊大叫,却发现既然鹞鹰敢这样处置她就说明这里根本不会有人来搭救。想起自己被鹞鹰的手下带走的那一刹那,她分明看到只余一丝气息的伍成来不甘的眼神,他最后的所有努力顷刻间化为乌有。他为天希做过太多事,而这一次,竟是以生命为代价……可他本可以不死,全都是因为她!
“对不起……对不起……”玉飞胧含着泪,一遍遍地回想当时的那个情节。为什么她这么没用,救不了他?
她曾经非常讨厌他,讨厌他喜欢她娘;可是后来她觉得他是个很不错的人,因为他对天希是那么忠心耿耿;再后来他细数自己的过错,求她回到天希身边……知道了真相的她其实很能理解他的心态,年轻时不顾一切只想着要出一口气,到老才明白原来自己将一辈子都浪费在了报仇雪恨中,甚至为此亲手葬送了儿子的幸福,所以他悔恨自责,如今所做的一切努力就是为了得到救赎。
玉飞胧侧躺在地上的毛毯里,眼神黯淡无光,尽管对伍成来的离开难以接受,甚至久久无法释怀,尽管严肃地告诫自己不能在敌人的地盘里失去警惕,但急急赶了二十几天路却没有一天好好休息过的玉飞胧还是抵不住困意,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天大亮的时候,玉飞胧不知是被什么惊醒,突兀地睁开了睡意朦胧的眼睛,感觉到自己身上已经被盖了一床厚厚的被子,莫名觉得诡异,腾地一下坐起身,抬头一看,果然有一人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你睡觉倒是老实。”唐淅亦坐在一边,悠闲地喝着茶。
玉飞胧怒目圆瞪,如果可以的话,唐淅亦的脸上大概会被她瞪出一个窟窿。
“怎么,见到我不高兴啊?为了见你,我可是大老远地连夜从宁漱城赶到这沧莲城呢!”
高兴才怪!玉飞胧紧紧闭着嘴,看陌生人一样地看他自说自话。
“哦,忘了该给你松绑了……”唐淅亦想了想,又装着犹豫的样子,“可是你向来不太安分,松了绑我又怕你乱跑,你说该怎么办好呢?”
玉飞胧冷眼瞧他,和上次见到的他没什么差异,实在要说有什么变化,顶多是眉目间更阴暗了几分。
“这么多废话!要杀要剐随你便!”玉飞胧一脚踢开了身上的被子。
唐淅亦抖抖眉毛,无所谓地笑笑:“个性还是这么冲!听说你已是南斐国的皇后?怎么这么有空来我们这西北小地方闲逛?”
逛你个头!
“请注意你的用词,这是天崇国的西北疆域,不是你唐淅亦的!”
“呵,哈,哈哈哈哈……玉飞胧啊玉飞胧,我该说你天真呢还是说你不识抬举!”唐淅亦显然有了一丝怒意。
“随你怎么想!”
玉飞胧的不合作让唐淅亦很没面子,也亏他还能忍住,不然玉飞胧恐怕早被他丢进监牢喂老鼠了。
“南斐国的皇后?”唐淅亦停顿了一会,一边打量着玉飞胧的神色,道,“我猜,你应该还不是吧?”
从南斐到天崇西北,最快也要二三十日的路程,就算是新婚夜出发,也必不可能赶到这里。唯一能解释的,就是她根本没有嫁给风闲羽,而是……逃婚了!
至于她为什么要来这西北方,唐淅亦只消用一根小拇指想想就知道了答案。
玉飞胧有些警惕地看着他,对于这方面,她什么都不想说。
“你不承认也无妨,实情如何,本将军不日就可以得到消息。不过,本将军对自己的推断很有信心……”唐淅亦哈哈大笑,如果玉飞胧没有嫁给风闲羽,那么两国联姻就不成立,岂非正和他意?风闲羽刚打下江山坐稳帝位,正是休养生息之时,应该不会这么昏庸执意出战累兵吧?
说起来玉飞胧可真是个宝,无论哪个阵营有了她,都有莫大的好处。以前,天希有她,把她嫁到南斐为后以换取南斐军队的支持和相助;如今,他唐淅亦手里有她,就可以一边威胁天希,一边警告南斐不准轻举妄动。
“你究竟想怎么样?”玉飞胧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其实他那心思简直路人皆知,无非是拿她祭旗,或是用她来作挡箭牌。作为一个人质,必须要对时局有一个清醒的认识。
“我想怎么样?啊,我还没想好……不过你出现得这么及时,总该让你亮亮相才是……”
玉飞胧闭了闭眼,良久才睁开眼平静地道:“唐淅亦,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
唐淅亦目光犀利而怪异,像是惊叹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又像是痛恨听到这样的话。
“我只听说过,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唐淅亦,走上这条路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唐大将军?他养育你这么多年,你却撇下年迈的他,任他独自一人留在京城!他为这个国家贡献了一辈子,而你却违背了他一生所守护的信仰!”
“你住口!”唐淅亦终于恼羞成怒。
“原来你还是有喜怒哀乐的,原来你并不是冷酷到六亲不认的!唐淅亦,人的一生只有寥寥几个屈指可数的至亲至爱,亲手毁掉了就永远不会再有了!得到一切又怎样,只不过是孤家寡人罢了……”
这是玉飞胧最后想说的话,只因她心里仍对唐淅亦有一丝情义,他们曾经相识一场,也算是仁至义尽。这也是她想对自己说的话,在她的生命里,至亲一个个离去,人只有经历过失去才明白拥有时的珍贵,所以她不能再放弃她的至爱,她要用尽全力地活着,活着见到天希。
“不用你来教我!”唐淅亦气急败坏地一把将桌上的一套茶具扫落在地。
玉飞胧看着他生气的样子,无奈撇过了头,他还是不懂啊。
“玉飞胧,鉴于你这么不听话,本将军决定今日就派人去通知天希那小子一声……至于原定你和玉飞曜两姐弟见面诉衷肠的戏码,我看还是算了吧!”
“你!唐淅亦,我要见曜儿!”
作者有话要说:
☆、声东击西
“皇上,你不能冒险!”
寒冷的西北冬夜,天希的暖帐里炭火正红,对于天希欲单刀赴会救玉飞胧的想法,天漓表达了强烈的反对意见。
天希手中紧紧握着一炷香前刚收到的唐淅亦的亲笔信以及玉飞胧从小就随身佩戴的长命锁,眉头越皱越紧,唐淅亦威胁说如果天希不去,他就打算将玉飞胧充为军妓。几乎和信件同时收到的,是从南斐传来的消息,说是未来皇后失踪,风闲羽大怒下令彻查。
天希没想到两军交战,唐淅亦竟会对玉飞胧一个女子下手,并作为要挟的资本。或者,也许玉飞胧根本就是逃婚跑来西北也难说……
她没有嫁给风闲羽,他居然打心眼里感到庆幸!对于自己答应南斐使臣求亲的决定,他不知后悔过多少遍,可是每一次理智都死死地摁住了情感,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他必须这么做!
“朕已经决定了,你无需再多言。”玉飞胧他是一定要救的,至于如何救,倒是可以好好探讨一番。
天漓仍是极力反对:“皇上,唐淅亦狼子野心,让你孤身前往,一定会中途设下埋伏,你怎可答应?”
“为了胧儿,就算是刀山火海、修罗地狱,朕都会去闯,又何惧区区一个唐淅亦?”天希安慰地拍了拍天漓的肩,“如果你爱过,就一定会明白。”
“臣……”
天希对他笑了笑,随即神色一转,蹲下身子拨了拨盆中的炭火,右手从腰间轻轻拔出匕首,然后在炭盆里的灰烬处划出了几个字:
趁此良机,利用内鬼,声东击西。
待天漓看清后,天希又随意地将灰烬拨乱,用衣袍下摆轻拭匕首,然后重新插回腰间的刀鞘中。
“可是,如此也无需皇上亲自冒险!”天漓是个聪明人,思维瞬间跟上了天希的节奏,他知道要好好把握时机,只是皇帝以身犯险,他还是难以接受。
关于内鬼之事,当真是时时刻刻都会有,前不久刚叛逃了一个玉飞曜,如今又来了一个身边人……防不胜防!但无论如何,出现一个便消灭一个,出现两个他不介意消灭一双!
“阿漓,”天希突然神情严肃,十分郑重地开口,“你是皇室血脉,如果朕此去出现意外……”
“皇上!”
“你听朕说完,”天希靠近天漓,压着嗓子低声道,“在天乾殿高悬的匾额后面,朕已经秘密将一份文书放入匣子中,到时你去亲取即可。把一切交予你手,朕很放心。”
“臣万万不能!”天漓惶恐不安,为臣者绝不能对最高位有妄想,否则无论你有多受器重,都会被打入万丈深渊,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天希无奈一笑,他知道此刻的天漓只能诚惶诚恐,但是没关系,真正到了那一天,他一定会照办的,换做是任何人都一样。
五日后,打点好一切的天希开始孤身奔赴沧莲城,当然暗中自然派了有很多人保护着,名义上的单刀赴会,实际上的他先行、其余人殿后。
由于天漓强烈反对天希为了救一个女子(即使这个女子是当朝公主)而冒险的行为,两人的多次交谈均是不欢而散,天希甚至当众声明暂停天漓的一切职务,命其思过。其他将领和手下虽也有认为孤身冒险不值当的,但他们没办法像天漓一样违抗圣命,多次请命未果后也只有默默接受然后暗中加强保护。所以五日后伴随出行的人当中,除了已有军务在身的几个将领以及抗命思过的天漓之外,其他职位较高的将领纷纷暗中跟随在天希不远处,以时刻保护他的生命安全。
当然这样的把戏,唐淅亦自然能看得一清二楚,他也没期望天希真能一个人前来。其实人多人少他倒是无所谓,反正能进入沧莲城的,最后只有天希一人。
天希也知道唐淅亦一定能知晓他带了不少人马来,不过,这却是他真正想要的效果。
夜,没有月光,天希毫不费力地进入了沧莲城,他身后的大军当然是被拦在了城外。
侍从领着他一路走向由知府衙门临时改成的将军府,府中持戟士兵一排又一排地整齐列着队,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并不认识的陌生人气宇轩昂地从他们身前走过。天希下意识地哼笑了一声,唐淅亦当真是严正以待啊,铁了心要活捉他,有这么多人守着,他就算是插翅也难飞吧?
此时唐淅亦正好整以暇地闲坐在大厅中央,旁边坐着的是被松了绑的玉飞胧,虽然已被松绑,但她其实根本不能乱动,因为鹞鹰就虎视眈眈地站在她身后,只要她胆敢不老实,他就会牢牢地将她摁回座位绑起来。
玉飞曜也在场,不过被安排站在距离唐淅亦和玉飞胧较远的地方,而玉飞曜此刻之所以还能乖乖地听命于唐淅亦,是因为唐淅亦口头答应过他,绝不会危害玉飞胧的生命安全。尽管他已叛变,但玉飞胧却仍然是他爱护的姐姐。
大厅的大门吱呀一声开启的时候,玉飞胧忍不住站了起来,不过鹞鹰比她更快,一把将她摁回了座位上。
看着门外的天希脚步沉着坚定地走进来,唐淅亦的脸上终于露出笑意,坐在主位上的他没有站起来,一副我的地盘我做主的架势,悠然开口道:“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别来无恙。”天希淡淡回应,目光却牢牢地锁定了唐淅亦旁边的玉飞胧。
玉飞胧几不可见地摇着头,眼中喷涌而出的情绪让她十分矛盾,一边高兴一边又很是自责。高兴是因为她又见到了他,自责却是占据了她大半个脑袋,她不希望天希只身涉险。
傻瓜呀他,明知是鸿门宴却还是来了!
“我们的皇帝陛下亲临这小小的西北小城,可真是让这里蓬荜生辉……”
“唐淅亦,这些话咱们还是省省吧,不必太违心了。”面对重重包围,已是笼中鸟的天希没有一丝惧怕,看到玉飞胧完好地坐在一边,他的心便安了不少。
唐淅亦吃了个瘪,表情有些微不悦,不过他很快又笑意融融道:“好,就如你所愿。”
“放了她。”
“放了她可以,不过……”唐淅亦拖了个长长的尾音。
“不过什么?”玉飞胧心中一跳,忍不住插嘴问道。
“不过是想要朕的命罢了。”天希神色平静地替唐淅亦接上后半句话。
“不!”天希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玉飞胧几乎失控。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给天希带来如此灾祸,她只是想回到他身边而已,她只是想陪伴他的最后一年,为什么上天安排了这样一场痛苦的相见?
“胧儿,此生能再见你一面,我已对上苍感激涕零了。不要难过,生死自有天定,大概你也已经知道了,所以要笑着活下去,好不好?”天希柔柔的眼神笼罩着她,告诉她自己不畏惧死亡,也希望她敬畏生命。
他的时间不长了,终要一死,不如死得有价值。他知道伍成来赶去南斐见了她,所以她也一定知道了他的情况,她会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