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这其实是一种捧杀。地位越高,骄横之心就会越发增长;圣眷越隆,就越招人嫉妒。玉家风光不了多久!
有的人说,因为玉家出了个太子妃,皇帝为了遏制玉家这个外戚,所以将玉侯爷最心爱的三女儿弄进宫,将其当做人质,以免玉侯爷起异心。毕竟皇室与诸侯一直以来相互僵持,这次玉家与皇室的联姻谁说就是绝对稳固?尽管玉家用了三分之一的兵权做嫁妆来示好,但以天景洌的作风,一定会是小心为上。
也有的人说,其实是皇帝色心大起,所以抢了儿子喜欢的女人。假说是封她做公主,暗地里谁知道是做什么呢。
总之,众说纷纭,越发扑朔迷离。
而与玉家突然的大红大紫相反的,是唐家武族的渐渐隐没声息。
自从唐淅亦和天容沙大婚后,唐淅亦的父亲——唐大将军唐以颢就以年纪日渐老迈为由逐步卸去了兵权,不过兵权虽易主,却仍掌握在唐家人手中。
因近日里西珈国多次举兵犯境,皇帝天景洌遂任命唐淅亦为“振西大将军”,令其亲自去西北镇守,并夺回被西珈国占领的国土。于是,这支原属唐以颢麾下的“西军”便完完全全掌握在了唐淅亦手中。
自唐淅亦到了西北,西珈国便极少再大举进犯,只偶尔小小骚扰一番,所以这西北战场的小战事便渐渐不为世人所在意,唐淅亦这个新任大将军也仿佛被人遗忘在了边疆之地。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遗忘了他,至少有一个人永远不会,她就是唐淅亦的新婚妻子——天容沙。生性泼辣直接的天容沙无法忍受两地相思,竟偷偷溜去了西北战场,虽然战场并不是女眷该待的地方,但让天容沙十分庆幸的是,唐淅亦并没有赶她走。
而这些日子来,最感到头疼的莫过于皇帝天景洌了,为了讨好他的新女儿,他是什么办法都试了,威逼恐吓镇不住她,纡尊降贵也不被她正眼相看,软硬兼施全无用处,天景洌人生第二次觉得自己无能为力。第一次他败给了第五夜咏,而这第二次,他败给了他们的女儿。
“今日公主精神如何?”天景洌背着手向垂头立在一旁的侍女问话,这是他这几日最常问出口的一句。
他几乎天天驾临玉飞胧所住的“回乐宫”,尽管次次都吃她的闭门羹,他却并不放弃。这十七年的空白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弥补的,他有的是时间等她打开心扉。
这大概就是一个父亲与生俱来的情感,拼命地想对她好,拼命地希望补偿她,在各个场合都保护她。血脉相连的感觉那么强烈,强烈到从一开始就莫名觉得她那么讨人喜欢。尽管之前对第五夜咏的再三逼问都没法使她说出真相,可是他还是鬼使神差地留了一手。在赐婚的圣旨里,他特意没有写明新娘是玉飞胧,这是给第五夜咏的最后机会,也是留给自己的最后机会,而最后,他赢了,却也同时给他的一双儿女造成了永远无法弥补的伤害。
“回皇上的话,公主还是不爱说话,晚膳也只用了一点,今儿又是一坐就几个时辰……”
“知道了,你下去吧。”天景洌无力地摆手,又是老样子么?胧儿,到底要怎样才能让你变回最初的样子?回乐,回乐,如何回到最初的快乐……
天景洌照例向玉飞胧的寝宫走去,跟在他身后的太监总管偷偷望了一眼皇帝的神色,十分机灵地侧身上前敲了敲寝宫的门。
虽然在太监总管张善年看来,七公主这种闭门不见的行为极其不符合皇室正统礼仪,但他从不多言。因为皇帝就是天,皇帝想纵容的事,整个天崇还没人敢有一句不满之言。
“公主,皇上来看你了。”张善年一边轻轻地敲门,一边尽量用柔和的嗓音道。
寝宫内毫无声响,仿佛里面根本没人。
“公主,公主……”张善年又小心翼翼地敲了敲,生怕玉飞胧一个发飙就连门带人把他踹飞。他的担心是完全有根据的,因为好几次他和皇帝都是被玉飞胧的“滚”字吼走的,而最近的几次,玉飞胧更是变本加厉,反正是能摔的,她都统统摔门而来。
“皇上,今儿个里面似乎静了些……”张善年侥幸地想,七公主要不是睡着了,就是想通了,所以今天没发脾气。
天景洌皱了皱眉,静悄悄的反而让他不习惯,于是示意张善年道:“进去看看。”
寝宫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然而却见不到半个人的影子。
“来人!你们怎么伺候的?公主呢?”张善年厉声斥责。
伺候玉飞胧的侍女和太监吓得顿时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地道:“奴婢(奴才)不知……”他们是真的不清楚啊,七公主不喜欢她的房间里有其他人,所以没什么事的话,他们通常都只是在外面候着,哪知一眨眼就不见人了。
“全部滚下去自领三十大板。”天景洌怒冲眉梢,天已渐黑,而这宫里玉飞胧并不熟悉,要是有什么万一,这些狗奴才全部都得陪葬!
“皇上开恩啊……”
“不用这么麻烦,根本不关他们的事。”正当侍女和太监们哭天抢地害怕屁股开花小命不保的时候,出去溜达的玉飞胧主子突然英勇地出现了。
十四个字啊!往常除了“滚”字外,极其吝啬言辞的七公主竟然一口气说了十四个字!张善年目瞪口呆又欣喜若狂地看着面无表情的玉飞胧,不过她还真是有恃无恐,整个宫里也只有她敢这样嚣张了!
玉飞胧冷眼旁观众生灵,有惊讶,有狂喜,有放心,有崇拜得五体投地……至于吗?她不过是去宫墙边溜达了一圈,顺便思索了一个小计划而已。
天景洌一见她回来,怒意便马上消了一半,只冷声对太监侍女道:“全都给朕滚下去!”
太监和侍女看顾人的本事没有多大,开溜的本领倒是练得炉火纯青,一瞬间的功夫跑得一个不剩。
玉飞胧径直朝自己的寝宫走去,完全无视天景洌的存在,随即又“砰”的一声关紧了门。
“胧儿……”天景洌紧随其后,却再次被吃了闭门羹,“别把自己闷坏了,有什么话就跟父皇说说……”
“无话可说。”如果非要把她关在这个皇宫,那么一切免谈。
见玉飞胧今天不再惜字如金,天景洌连忙抓住机会推门进去,再接再厉道:“今儿你气色好了不少。”
玉飞胧没理他,埋头做着自己的事。
“听说你晚膳没怎么用,朕让御膳房再给你做些你爱吃的。”
“不用了!”
“以后天黑了就少出去,这宫里你不熟,朕不能时时刻刻护你周全。”
“那就放我出宫?”
天景洌一愣,玉飞胧投来的毫不在乎的目光让他十分受伤:“你竟是这么恨朕?难道你对他还未死心?”
“恨?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人就是你!你说我该有多恨你?”玉飞胧咬牙切齿,自动忽略了后一个问题。她的爱情,完完全全毁在他手中,怎么能不恨!
“你恨也罢,但这是不争的事实,你不能逃避,只能面对。”
“没兴趣。”她已经有一双爹娘了,没兴趣再多一个。
天景洌被气得半死,却又舍不得说一句重话。她就是吃定了自己不会用皇帝的身份来压她,所以她才这么有恃无恐。不过想出宫,绝对不可能!
“你!朕明日再来看你!朕的耐心有限,你自己好好反省!”天景洌阴下脸,如果眼前这个桀骜倔强的人不是玉飞胧,他大概早就气得拧断了她的脖子。
这一次又一如往常般气走了皇帝,不过玉飞胧根本不在乎,大不了要头一颗要命一条!哀莫大于心死,心死了,什么都没有意义。
要么给她一刀,要么还她自由。她不想再过这种以泪洗面的日子,她想出去,换一个全新的环境,然后时间会成为最好的疗伤剂。
所以今晚她偷偷溜了出去,想看看是否能凭自己的能力翻越宫墙。她的轻功学得不错,对付后宫内院的低墙绰绰有余,不过面对皇宫最外围的高墙,她完全没有信心,如何能在躲避大内高手的同时再翻过宫墙?她自认还没有这种能力。
可是,在这个皇宫里,一切只能靠自己!
不,至少还有一个人是可信的,可是自从她进宫后,他从来都没有在她面前出现过。
天希,他最近怎么样?
想在离开前,再见他一面,只是想听他亲口说一声“我过得很好”,这样她才可以放心离去。
然而她一直等待的人没有到来,极力想遗忘的人却不请自来。
曾经最好的姐妹,如今却似形同陌路。
玉飞宓犹豫了半天才说了一句话:“对不起……”
她知道再诚恳的道歉都无法弥补她对胧儿造成的伤害,她情愿所有的疼痛都由她一个人承受,这本该就是她应有的惩罚。是她自私,是她抢走了胧儿的爱人,虽然那个人并不爱她,可是她无悔,这辈子都不会后悔!从小到大,她让给胧儿太多的东西,只有那一次,她决定为自己争取一次,因为她也一样爱着他!
“我不知道爹和夫人为什么会让我代替你出嫁,我只知道那一刻我整颗心都燃烧了起来,我什么都不在乎了……十一岁那年,我第一次见到他,从此他的影子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我爱他,像你一样地爱他,甚至比你更爱他!”
“够了!”玉飞胧拍案而起,力道大得案桌上的东西砰砰砰震了三震。她没兴趣听玉飞宓的单恋史,从玉飞宓选择嫁给天希的那一刻起,她们两个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胧儿,对不起,我背叛了你……但是求你,原谅我的自私。”
“你不如滚!”玉飞胧伸直手臂指着大门的方向请她出去。
“究竟是爱而不得痛苦,还是得而无爱悲哀?”玉飞宓苦笑,“他对你的情根深种,注定了我一生都得不到他的爱,他竟连看我一眼都嫌浪费……”
自作孽,不可活。明知是深渊,为何还要义无反顾地跳下去?
玉飞胧第一次看清楚玉飞宓眼里的哀伤和凄凉,她拼命阻止自己对玉飞宓心软,可是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柔和了语气:“他怎么样?”
“他?我有多久没见他了?自从大婚那日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他,他不见了……”玉飞宓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凳子上。
“他不见了?”玉飞胧的心像是被小刀戳了一个洞,“不见了”是什么意思?是躲起来了,还是离开了皇宫?不会的,如果不见了,整个皇宫还不闹翻天?
“是,这一定是老天对我的惩罚,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奈何缘浅
阳光甚好,透过窗棂射进来,空旷冷寂的寝殿顿生几许生气。
也许是心境不同,看事物的方向也会不同。当你心如死灰的时候,再耀眼的光芒都无法照亮内心的空洞,可一旦将眼界放开,那么就算只有一丝亮光也会非常生动。
玉飞胧形容憔悴,无力地靠坐在床沿边,双眼木讷地望着空气中无处遁形的细小尘埃,它们也和她一样,被锁在了金黄色的光束中作困兽之斗。
“公主今日气色好多了。”天崇医冠伍成来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知道她根本不会理会别人敲门,于是便径自背着药箱走了进来。
伍成来是皇帝亲自指定来替玉飞胧看病的太医,除了他的医术高超外,天景洌做这个决定更是因为玉飞胧排斥除了伍成来之外的其他所有太医。而对于玉飞胧来说,她选择伍成来则是因为伍成来常在玉府走动,只有他可以,也只有他敢,给她带来玉家的消息。
“伍太医……”玉飞胧回过神,语气依然淡淡,不过状态确实比前几日好了不少。
“烦请公主露出手腕放在小枕上,微臣先替公主诊脉。”
玉飞胧温顺地伸出手,其实哪里有什么病,就算有也只是心病罢了。
伍成来轻搭脉线,神情愈发柔和,他欣慰地笑道:“脉象平和了许多,公主这几日想必是心中郁结解开了不少。不日这汤药就可以断了……最近天气不错,可以多出去走走。”
“伍太医,我爹娘怎么样?他们还好吗?他们……”有问起我的情况吗?玉飞胧欲言又止,只觉一阵心酸,物是人非,他们已经不要她了,她再也回不去了。
“他们……”伍成来偏过头转移自己的视线,以让自己不和她对视,“他们都还好,玉侯爷身体康健,你娘亲……身子偶尔会有一些不适,不过,总的来说状态都不错……”
“是吗?只要他们都好就好。娘亲她还是经常会犯晕,是不是?伍太医,我知道全天崇,你的医术最好了,麻烦你多去替我娘瞧瞧病,我在宫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拜托你了。”
“这个请公主尽管放心,微臣自当尽力。公主倒是该好好替自己考虑一番,再好的药也只能医治身体上的病痛,想要真正病愈,全看这里……”伍成来指着自己的心口道。
玉飞胧叹气:“病不病,愈不愈,我一点都不关心,我只要他们一切都好。”
“公主此言差矣,正如你希望他们过得好,他们也自然希望你一切安好。”
“我现在……”
“公主现在最应该做的事,就是尽快找回自己。困难只是一时的,一旦你熬过去了,你会看到幸福它就在不远处等候着你……”
“伍太医,”玉飞胧低下头,吸了吸鼻子,“想不到你这么会说大道理。你说的都对,只不过,不适用在我身上。”她的幸福是玉家,是天希,如今都失去了,前方还剩下什么等候着她?
看着玉飞胧落寞的神情,伍成来也不禁惆怅了几分:“请公主务必怀有信心。”
“你根本不明白,你不会懂我究竟经历了什么,所以你没资格让我对未来抱有信心!我的心已经碎了,它也补不好了!”玉飞胧倏的一下站起了身,单薄的身子竟有些发抖。
“我懂!”伍成来扶住她的双臂,“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你不是玉侯爷的女儿,你是真正的七公主!”
玉飞胧瞪大眼睛呆呆地望着他,怎么可能?他是怎么知道的?他怎么会知道?知晓□□的几个人里,没人会傻到把这件皇室丑闻宣扬出去,风闲羽也绝对不可能,那么他伍成来不过一个太医,如何知晓此事?
伍成来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太医?他的身上流转着一种神秘的气息,在他成为太医前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和落妃娘娘风落嘉是不是有不一样的关系?为什么当她和天希被北晷王爷带走的时候,他会及时出现?那个自称是太子殿下派去通知北晷皇帝仪昌王欲谋反之事的人有没有可能就是他?他,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伍成来脸色一僵,继续道:“可是事情既然这样发展了,你再难过都于事无补!让自己开心起来,太子殿下喜欢的,是那个快乐无忧的你!”
“太子殿下……你都说他是太子殿下了,而我是公主啊!我们是兄妹!我们……我快不快乐,还有什么意义?”玉飞胧的眼泪喷涌而出。为什么这么残忍,非要逼她说出她不愿再去想的事,让她再痛彻心扉一次!
伍成来浑身一震,如五内俱焚,原来她被伤得这么深!他默默从怀中取出手绢递给她,声音低沉无力:“可是人生总该抱有希望,不是吗?”
希望?她还可以有希望吗?她只看到了眼前的绝望,一条漆黑的路通向远方。
良久,玉飞胧才擦干眼泪,抬头看向伍成来,疑狐地问他:“我以前老对你使坏,还叫过你‘狗屁太医’,你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
伍成来笑了笑:“我并不在意你怎么叫我,我对你好,是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