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三不知不觉地侧身离“知音”远了些。
沐老头敏感地察觉到沐三对“知音”的疏离,黯然地瞥他了一眼:“当年一音还未出生,为父本是属意三音你去盗玉……”
他是该感到荣幸么?沐三冷笑。沐老头是在告诉他,如果世上没有沐一音,那么他就是整个家族音乐天赋最高的族人?
“直到那天,你奏了一曲技惊四座的《高山流水》的那一天,那孩子在璀璨霞光间诞生,天地妙音响彻云霄一天一夜,为父才知道,沐一音降世了……”
“我们隐瞒了她出生的消息,以免走漏风声;我们为她假造了身份,化名殷沫,方便她日后进玉府;我们本想暗地里教习她乐理知识,想不到她竟无师自通……”
“我们曾以为血梨玉存放的地点必定是玉家的封地孔西,没成想原来在京城的侯府别院,幸好天崇诸侯被天崇皇帝下诏进京居住……”
“一音花了几年的时间查探血梨玉的收藏地,始终毫无收获。直到去年才发现血梨玉在玉府藏音阁,可是却正好被唐大将军的女儿唐淅雪瞧见她从藏音阁出来,所以一音只有杀人灭口了……”
“杀人灭口?”打断沐老头的叙述,沐三不可置信地望向他。为什么杀人好像是理直气壮的事?
“一音也是无奈为之。好在她及时找了替死鬼,发现了玉府丫环和侍卫的情~事,那丫环为保护情郎去顶了罪,玉家才不至于大肆搜捕嫌疑犯。”
就是被殷沫撞见了情~事,橙儿才受其胁迫去“自首”,她天真的以为殷沫会放陈敛一马,毕竟陈敛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她错了,她高估了殷沫的人品,低估了陈敛对她的爱。
沐三怔怔地听着,几乎要拂袖而去,这还是那个与世无争、不亲官府不近凡俗的音律世家吗?他的父亲已经泥足深陷了,从爱上罗府的婢女开始,一步一步走向了深渊。
“今天,玉府小姐大婚,即是最佳的下手时机。今晚过后,一音就可以回家了,我们和罗乃傲的魔鬼交易……也终于可以结束了!”沐老头长长地呼出了口气。
只是沐老头和罗乃傲都没有想到的是,他们那么完美的计划竟然在最初的那一刻就出现了破口:风闲羽听到了这场交易内容。
风闲羽之前也并不知道沐一音的存在,因为罗、沐密谈交易时,沐一音还未出生。直到他去年来到天崇京城的时候,听闻了那件轰动一时的“唐淅雪被杀案”。
在与玉侯爷反复多次的交谈后,风闲羽把心中的看法和盘托出。因为唐淅雪的心脉是被乐器震断的,而且绝无使用内力之疑,身为南斐人的他,第一反应就是想到凶手极有可能是来自音律世家的绝顶高手!很自然的,他把罗、沐的那场交易和这次的事件联系在了一起,大胆地猜测血梨玉就藏在藏音阁,没想到玉侯爷倒是毫不避讳地承认了。
如果与音律世家有关,那么要找出这个欲窃玉者就容易了。根据玉家的情报,这段日子,沐家所有的顶尖高手没有一个踏出族地一步,连离家十五年的沐三都回到了家中,所以这个唯一的可能,而且极有可能就是——无法得知其存在性的沐一音。
虽然罗乃傲知道血梨玉是开启宝藏的钥匙,但他不知道的是,就算他得到了血梨玉,就算他能找到宝藏的埋藏地,他也依然无法用血梨玉开启宝藏之门。因为血梨玉是南斐历代皇帝用己之血液喂养而成,如果没有他风闲羽或者风闲翼的血液喂它,血梨玉根本不可能被唤醒,也就无法开启宝藏。
彼时,经过多次开诚布公的交谈后,玉侯爷和风闲羽也达成了协议,玉侯爷答应待血梨玉出世后将其交给风闲羽,而风闲羽则答应夺回南斐皇位后成为玉侯爷坚强的后盾。
于是他们也开始等,等沐一音下手窃玉,他们要借她的手取出血梨玉。
想必罗乃傲和沐隐怎么也不会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苦心经营多年的一步暗器,居然在最后一刻功败垂成。
作者有话要说:
☆、飞龙在天
天崇皇室御花园,太子大婚,宴开八十八席,席间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首席上的皇帝时而神色淡淡,时而喜笑颜开,不时又与后妃抑或是臣子们浅谈几句。而此刻,皇帝的目光正追随着他的儿子穿梭在各宴席间,眉头不禁皱起,不知道现在正言笑晏晏的儿子在知道真相后会有怎样的反应。
天希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掉喜宴上的各种麻烦,微笑着理了理自己的喜袍,准备离场。美好的时间不是浪费在和无关人等毫无意义的拼酒上的,而是……饮了不少酒的天希满面晕红地想了想,而是应该去被翻红浪的。
“时辰还早,殿下怎么就这么着急呢?”
“新娘子又不会跑,殿下再来和臣等喝两杯!”
“殿下是等不及见娇美小娘子了啊……”
无视各路朝臣、后妃宫妇的玩笑话,天希踏上红毡子铺就的御道,大步向自己的笺阳宫走去,竟把一众开路的宫人落在了身后。饮酒后的他,脸上一片潮红,想象着红盖头后的胧儿会是怎样的娇羞,他的嘴角抑制不住地扬起笑意。
洞房花烛夜,人生四大喜事之一,简直不能更美好!
“新郎倌到……”
天希径直跨进新房,宫女和喜娘向他行了礼,他随意摆了摆手让她们起身,眼神却一直锁在端坐于红艳艳床榻上的那个人。
是第几次梦过这样的场景,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头,站在这头的他缓缓步向那头,烛火摇曳,满室温柔。待到执手相看,欲语还休。
“请新郎倌挑起喜帕,从此称心如意……”胖胖的喜娘扯着欢快的嗓子大声道。
胧儿,我们终于成亲了!从此,你开心快乐,难过失落,都有我陪你,一生一世。
天希拿着喜秤的手微微有点抖,一如他现在的内心,紧张而激动。
玉飞宓惴惴不安地坐着,红盖头下,她的脸上血色全无,感觉到天希渐渐走近她,一颗心更是忽上忽下跳个不停,手指纠结地缠着手帕,又害怕又期待。
她一直默默爱着天希,可从来不敢幻想有一天能嫁给他,所以当傍晚时分她爹和玉夫人双双出现在她面前让她代替玉飞胧嫁给太子殿下时,她是震惊的、无措的。天希和玉飞胧的两情相悦,她一直看在眼里,她虽然暗恋天希,却也从未想过要插足进去。可是她最终还是答应了,即便天希的心里住着别人,她依然愿意。
满心期待的天希一点一点挑起喜帕,脑海中那张调皮可爱的笑脸不断浮现,可是他恍惚地发现,喜帕下那苍白的容颜和脑海中的笑脸相去甚远……
这个人,不是他的蛮女!
天希手中的喜秤“咣当”落地,他踉跄地后退了一步,不敢置信地望着玉飞宓:“你——怎么是你?”
“殿下,我……”玉飞宓把手帕扭得更紧了。不是没料到天希见到她之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只是没想到他的眼神会有这么冷,像一支坚冰制成的利箭刺穿了她的瞳孔。
“怎么回事!”天希大吼,满身的杀气吓得一屋子的奴才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
“奴……奴才,不知……”喜娘战战兢兢地开口。
天希向玉飞宓逼近一步:“你说!”
“是……是皇上和我爹决定的……”
天希冷哼一声,摔门而去。
以为自己早已把一切阻碍都消除了,以为这一天会是生命中最快乐得意的日子,以为从此之后每天都可以和最心爱的女子并肩看日出日落,以为幸福掌握在自己手中……可最后却发现,载着幸福的风筝断了线,残留在手中的只是短短一截。
就算贵为太子又如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怎样?这世上始终还有一个人可以左右你的命运!
他的胧儿呢,现在在哪里?天黑了,下雨了,没有他在身边,她一个人怎么撑下去?他许了她一个一生一世的诺言,却在刚刚开始的这一刻就已夭折。
可是他不认命,他的新娘只有一个,只有玉飞胧一个!这中间一定有误会!
御书房内,皇帝天景洌刚一坐下,即有太监匆忙来报说太子殿下正疯了似的冲进殿内来。
“殿下,皇上让您……”太监还没有把后半句说完,天希已一阵风般掠了十几米远。
“这么沉不住气?”天景洌背着手凝视着墙上的字画,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天希怒意未消,绷着脸道:“儿臣求父皇一个解释。”
“希儿,你过来看看这张画和这幅字。”
“儿臣没心情赏画……”
天景洌哼笑一声:“一碰到她的事,你就这样莽撞失态,让朕日后如何放心将江山交于你?”
“儿臣现下只想求父皇一个解释。”是的,他是沉不住气了,他只想知道为什么他的新娘不是玉飞胧。如果不是玉飞胧,他的婚礼还有什么意义?没有她携手共享的江山,他要之作甚?
天景洌并不急着解释,仍是专注地望着墙上的字画,柔和地一笑:“风樯阵马,沉着痛快!这是胧儿对朕这副字的评价。朕私下里也最是喜爱这副字,希儿你觉得如何?”
听到“胧儿”两字,天希下意识抬头看了看那副字。
天景洌没等他回答,径自又道:“而至于这副画,胧儿品评得极好,竟是一眼看出这是朕的手笔,而且还大胆地指出了此画的缺陷。真不愧是……”
“父皇究竟想说什么?”
“胧儿她,”天景洌回转身来,定定地看着天希,“不愧是朕的女儿!”
“什么?”天希震惊,像晴天一个霹雳砸中了他,他没有明白过来他父皇口中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身体的反应先于大脑,差点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
“不错,玉飞胧是我天景洌的女儿!”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胧儿明明是玉家三小姐,怎么可能突然变成了父皇的女儿!不会的,一定是骗他!天希脸色苍白,紧紧地盯着天景洌,妄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一点点说谎的蛛丝马迹。
“朕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不可能!”天希拒绝相信。胧儿决不能是他的妹妹!
“记得朕第一次见到她,她还只是个刚满周岁的孩童,可眼神却骨碌精灵得超出一般孩子,一见之下让人异常喜欢,朕第一次把紫玉扳指赏了出去……”
天景洌最喜紫玉,而那枚紫玉扳指是他一直戴在拇指上的,从未取下,对天景洌来说,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他竟然二话不说就把这一枚等同于免死金牌的扳指赏给了玉飞胧!不得不说很诡异。
“那次她和容儿起冲突,朕不知为何竟鬼使神差地将她护在了怀里,还一路将她抱至龙紫宫……内心深处有一股想保护她的冲动,就像一个父亲一样……”
世人都道天景洌最好色,他确实好色,他的后宫妃嫔无数,他甚至还垂涎第五夜咏的美色……然而面对玉飞胧的时候,他的眼里闪过的是柔和的神色,无关情~欲。
“每次见她,对她的喜爱更增一分。原不知这是为何,如今想来,这些其实都是血浓于水与生俱来的父女之情。”
所以天景洌希望玉飞胧“女子无才”,这样的她才不用费心思考太多,这样的她才能活得无忧无虑,自在快活!
天希怔怔地听着,整颗心空落落的,像被完全掏空了,然而思维依然十分固执地怎么也不愿相信:“父皇口口声声说胧儿是您的女儿,可有证据?”
“证据?朕没有证据……不过,朕可以确定。”
“如何?”
“你可知,今儿玉腾知携其夫人为此事进宫求见朕?”
天希木然,他还一直奇怪为什么他的迎亲花轿迟迟不能出发,下边的人说是他父皇的旨意,待他想见天景洌问明原因的时候却又被拦住,急得他恨不得大闹天宫。一直到夜幕降临,花轿才姗姗出发,以至于最终连拜天地都错过了时辰,新娘更是被直接送入洞房。
“十八年前,当时你还未出生,”天景洌仰着头,陷入了回忆,“那次朕私访到玉家的封地孔西,顺道去了趟玉府,玉腾知恰巧在外地办事,已有一月未归。朕那次是第一次见到第五夜咏,竟没想到是如此佳人,悔恨当初为了巩固与南斐的关系而将她随手赐给了玉腾知……”
事关天希的母妃风落嘉,所以天景洌没有在天希面前多谈。当年,南斐皇帝将他的公主妹妹风落嘉嫁给风头正盛的天景洌,意欲两国交好,而天景洌也确实很是喜欢风落嘉,所以当叶迢要敬献美女的时候,天景洌连眼都没眨,就将第五夜咏许给了安国侯玉腾知。
败国之女如何配得上他天之骄子?然而当天景洌在玉府第一眼看见第五夜咏的时候,他简直悔不当初!后宫佳丽三千,谁人能比得上她的容颜?
“于是那天,朕强要了她……”天景洌轻描淡写地说着,只字不提第五夜咏的挣扎和反抗,还有她看着他时那厌恶的眼神。天景洌一生纵横情场,只有她第五夜咏一个人从没给过他好脸色。
天希浑身一震,唇齿相磨,破了口的唇角渗出鲜血,血腥味让他十足反胃。
“胧儿是次年五月生的,算算日子,刚好九个月。”
天希跌坐在脚边的太师椅上,双拳紧握,神情冷然。九个月能代表什么?女子怀胎十月才能生产,除非早产!
天景洌看了他一眼,继续道:“胧儿一定跟你说过,她的名字是第五夜咏取的……”
是又怎样?天希的眼前浮现出那张眉飞色舞的笑脸,那个人正喋喋不休地向他诉说着她名字的来源。
“哎,败家子,”那时的玉飞胧笑闹着问他,“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啊?天希,天希,不会是‘天崇的希望’什么的吧?”
他记得他开玩笑似地回应:“天崇?那可不够,必须是天下……”
玉飞胧飞给他一记白眼,鄙视他良好的自我感觉:“牛逼吹太大会破的啊亲……那我问你,你知道我的名字有什么意义吗?”
“什么意义?”
“你猜呀!”
“不想猜!”
郁闷的玉飞胧只好嘟着嘴巴怒视他,瞪了不知多久,她自己却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本姑娘我出生在一个月色朦胧的晚上,所以呢,本姑娘的亲妈,也就是俺娘,把朦胧的‘胧’字赐给了本姑娘我。至于为什么不是‘朦’字,我倒是没想过……”
月色朦胧,那一定是一个很有意境的夜晚。那时的天希笑看着眼前那个欢乐的人儿,也忘了思考为什么是“胧”,而不是“朦”。
“胧儿一定说,她的‘胧’字是来自那夜的朦胧月色,可她不知道的是,第五夜咏选择这个字,实在是一字双关。”天景洌拢了拢袖,站在紫金檀木的案几前,对着宣纸大笔一挥,写下了一个潇洒的“胧”字。
天希神情微动,双关?一丝不安渐渐爬上他的眼睑,案几上硕大的“胧”字不断冲击着他的视线,突然他踉跄地倒退了一步,整颗心瞬间冷到冰点!
“胧,左边为月,右边是龙。日阳月阴,一条阴龙,岂非龙女?朕是真龙天子,而她玉飞胧,就是帝之女!”
不,不是的!一派胡言!若是如此,天下所有名字里带“胧”的人难道都是皇帝的女儿?他不相信,他不承认,他天希绝不会因为这样的巧合而陷入这个圈套!对,这是一个圈套!陷阱!阴谋!他不能信!
“玉府有个林大夫,是第五夜咏的心腹,他替她隐瞒了这一切,只说胧儿是难产儿。可其实,胧儿根本就是早产儿!”
“不可能!难产儿和早产儿难道还分不清吗?胧儿小时候生过病,当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