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了,我好像出来太久了……”玉飞胧望着西天渐渐泛红的落日彩霞,突然很煞风景地说了这么句话。
“也好,我们是该回去了。”天希满眼温柔地看向怀中的娇人,虽不舍这大好春光,但半日情浓早以填满他两个月的心空。
一定要尽快向父皇表明自己的心意,天希如是想。
皇家和诸侯的矛盾,如果可以因为一桩婚事而得以缓解,又何乐而不为呢?天希知道要彻底解决这个矛盾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但他更知道这个矛盾的结根本就是他父皇一手系上的。
诸侯虽然有拥兵自重之嫌,但实际上都懂得约束自己,然而对天景洌来说这始终是个隐患,他必须削弱打压直至消灭他们,而诸侯为了保全自身不得不反抗。其实天景洌最忌惮的是诸侯手上有兵权,但是如果有什么方法可以逐渐削减他们的军队……两者便能相安无事。
如今的形势,单个王侯根本无力与皇室抗争;若诸侯联手对抗皇室,胜算也只有五成,况且唐大将军的立场因为唐淅雪的缘故有了动摇,胜算怕更是会减少几分。玉、齐、董三大藩王无法形成一王独大,即使联手赢得了对皇室之战,到最后也只有鱼死网破的结局。如果诸侯聪明的话,他们应该懂得如何自处。
只是天景洌铁了心要毁灭诸侯,根本不给他们任何退出战局的机会,逼得他们终有一日只能用最惨烈的方式进行反抗。而天希想要做的,就是在天景洌和诸侯间架起一座桥梁,让双方平衡,找到一个最完美的方式化解双方的矛盾。
既要让他的父皇消去完全毁灭诸侯的念头,也要让诸侯在逐渐失去了军队的同时也能尝到甜头,这个最完美的方式,天希已经思考了许久。眉目微现,但未来瞬息万变,想要做到最完美绝非易事。
其实天下大势,无论中间如何波折,最终一定会朝着它命定的轨迹前进,这是历史发展的趋势。然而尽管你无法改变结果,但是过程却可以为你所掌控,只要你够资格。
天希送玉飞胧到了玉府府门外,目视着她一步三回头地进了玉府,他唇边的笑意始终不曾敛去。掉转马头,他的心情一时如飞上云端般愉悦,却也潜藏了淡淡的不安。
玉飞胧进府后还没走出几步,就看到管家玉禄领着风闲羽迎面走了过来,她一愣,这都太阳下西山了,风闲羽居然还在玉府。
经管家一解释,事情果然如她所料:风闲羽送青儿回玉府,顺便打算拜访玉侯爷,而玉侯爷正好也想会会风闲羽,于是顺理成章的,玉、风两人就单独会面了一个下午。
“烦劳玉管家相送,楚某这就告辞了,二位请留步。”风闲羽向两人点头致意,才踏步走了出去。
“哎……”玉飞胧见了他,又开始在心里循环怨念,自己这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人家鸽子,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风闲羽似想到什么,停了脚步回过头来,一双丹凤眼如水般温柔,他微微笑着对玉飞胧道:“玉小姐,别忘了你我的约定。”
玉飞胧不由自主地眨了下眼睛,夕阳下逆光而立的风闲羽柔和得像一块精美玉石,阳光在他身侧斜斜洒下,衬得他一身竹叶纹白袍泛出浅金色,即使是背光,但那张桃花玉面依然光彩夺目,少了柔媚气,淡淡的却更显风华绝代。
“好。”玉飞胧张了张嘴,从喉咙里艰难地吐出字来。
风闲羽笑着转身而去。夕阳在天边映红了云霞,逐渐淡去。
直到风闲羽完全出了府门,玉飞胧才转过头来,用缓缓的不疾不徐的口气道:“禄伯,你说他和沐三,谁更胜一筹?”
“老奴眼拙,只怕辨不出来。”
“说说你的意见么!”
“老奴只能说,沐三公子天空海阔,但追求的是小家,而楚公子却是有大志向之人。”
玉飞胧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是……她问的好像不是这个!她其实只是想问那两人谁的外貌气质更出众,而已!
“禄伯,我出去这么久,爹地他没有生气吧?”花痴女玉飞胧不准备继续纠结于上个无解的问题,转而换了个话题。
玉禄慈爱一笑,不答却反而卖了个关子:“侯爷现下在偏厅,不过据老奴观察,侯爷目前心情不错,至于有没有责怪于你,不妨三小姐你自个儿去看一下。”
“禄伯……禄伯……您就别装神秘了,告诉我吧!爹地他要是生气了,我也好提前跑路……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禄伯……你说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从小就体弱多病的我被体罚?呜呜呜……”玉飞胧抓起玉禄的袖子晃了晃,决定用装可怜的招式套点话出来。
“怕了你了!”玉禄扯回自己悲催的袖子,佯装嗔怪道,“这一下午,侯爷忙着和楚公子交谈,可没功夫生你的气!”
“真的?”玉飞胧一激动,又抓了玉禄的衣袖摇晃起来,直抖得他手臂都快脱臼了。然后她丢下一句“禄伯你真是天下无敌大好人”就飞也似地冲了出去。
“这孩子!”玉禄站在原地无奈地笑了两下,眼里一片柔和。
玉飞胧心存侥幸地缓了口气,她本来还担心自己跑出去大半天,府里指不定会派人全城寻人了,还好这次她老爹比较英明。
快到偏厅的时候,她突然顿住了脚步。偏厅里面不止玉侯爷一人,而且气氛略诡异。
只见一蓝一橙两个大丫头跪在地上,玉侯爷和玉飞逸分别坐在主位和次席,玉飞逸的脸色非常不好,右拳紧握,由于太过用力以致青筋暴露,而玉侯爷倒看不出什么表情。
蓝儿和橙儿?玉飞胧心里一惊,她们两个是服侍她的丫头,现在跪在这里难道是因为她今天独自出去大半天的缘故?管家还说她爹没有生气,如今看来,恐怕是比生气还要恐怖!以前就算她一个人出府,玉侯爷也从来不会当面责罚下人,这次怎么这么严重?
“爹地……”玉飞胧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主动跪在了蓝儿和橙儿旁边,准备坦白从宽,争取个从轻发落。
“回来了?”玉侯爷依然没什么表情,见她突然跪倒在地,倒一时有些莫名,“跪在地上做什么?你又闯了什么祸?”
纳尼?难道蓝儿和橙儿在此罚跪不是因为她独自出府大半天的缘故?玉飞胧不明白了,抬头看了看玉飞逸,见他根本没理她,她不可思议地转了一圈眼珠,四十五度仰望天花板,无语问苍天。通常她闯祸,玉飞逸一定是帮着求情的,今天他这状态,简直就像时光倒流了一个月,非常不对劲!怎么回事?
“我……”玉飞胧半咬着嘴唇左顾右盼了一下,心虚地支吾道,“也没闯什么祸,就是……小小地……出去了一下下……”她一边还用双手轻轻比划。
玉侯爷瞥了她一眼,道:“起来吧,你这茬事等会儿爹爹再找你算账。现在没你什么事,先下去吧。”
什么?她爹不鸟她?连所谓她不顾危险独自出去都暂时不追究了?这个世界简直太凌乱了!日新月异啊!快跟不上这节奏了!
“那个……既然没我什么事,那应该也没她们两个什么事,她们为什么要跪在这里?”玉飞胧争辩道。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们四人的表情都如此凝重?
“你自己问她。”玉侯爷盯了橙儿一眼,语气不快地扔出这句话。
玉飞胧侧头看了看低垂着脑袋的橙儿:“怎么了?”气氛怪怪的。
“小姐,”见橙儿迟迟未说一句话,于是蓝儿主动开了口,“是橙儿她犯了大错,与小姐无关的。”
玉飞胧一听,更加迷惑了!这是杀人放火还是勾引人夫了?什么样的错误能称之为大错?她爬起身走到橙儿旁边,这才看清楚平日里最是活泼好动的橙儿此时双目擎着泪水,一副呆滞的表情。
玉飞胧不明所以地擦了擦她的眼泪,问道:“橙子姐,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大家都这么生气?”私心里,她不相信橙儿或者是蓝儿会做什么对不起玉府的事,如果自己能保得住橙儿,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出手相助。
橙儿不答话,也没再流泪,只是这次换上了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爹地,大哥,就算橙儿有什么错,也请你们看在她一向尽心服侍我的份上,轻饶她吧……”玉飞胧有些急,她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看情形似乎比较严重,严重得连橙儿自己都没有求生意志了。
橙儿抬头,对玉飞胧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小姐,橙儿自知罪无可恕,不值得小姐如此相待……小姐请千万不要难过,橙儿这辈子能碰到像小姐那么好的主子,是橙儿三生有幸,橙儿别无他求,只愿来生还能继续服侍你。”
“橙子姐!你这说的什么话!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我会帮你的,只要我帮你求情,爹地一定会答应我的!”
“小姐是个善心的人,但是如果……你知道我做了什么,你也一定不会原谅我的。”橙儿忍不住又泪流满面,低下头不敢直视玉飞胧的眼睛,良久她呼出一口气,缓缓道,“是我……错手害死了唐三小姐……”
“什么?”玉飞胧的脑袋轰隆一声爆炸,她不敢置信,好像突然失了全身力气,一屁股跌坐在青砖铺就的地上。橙儿她……是她杀了唐淅雪?不,她不相信,橙儿怎么会杀唐淅雪呢?不会的!这不可能!
“为什么?”这声质问只有玉飞胧自己知道有多么艰难。她一直全身心地信任着她身边的人,直到此刻,她还是不肯相信橙儿会杀唐淅雪。
“是因为……我喜欢大少爷,很喜欢,很喜欢。可是大少爷要和唐三小姐成亲了,我一时妒忌,才会杀了她……”橙儿平淡地叙述着,却从头也没看玉飞逸一眼,仿佛是刻意避开,也仿佛是根本无关紧要。突然,她的眼神变得异常坚定,语气铿锵有力,声声仿如重锤,“橙儿罪该万死,但是绝对不后悔!”
“橙儿!你……”蓝儿听她这么说,情绪顿时有些激动,她用力拉扯着橙儿的衣袖像是要摇醒坠入迷雾森林的人,“你这样,根本不值得!你知道吗!”
橙儿却眼神一闪,忽而紧紧盯着蓝儿,似是疑惑,似是哀求,似是决绝。她含笑开口,唇角有些微微的颤抖:“蓝儿,我真的无悔。” 她的双眼纯净如雪,但那笑容却分明是含笑九泉的感觉。
蓝儿深深地叹了口气,恨恨地把头撇到了一边。
整个偏厅突然静了下来,每个人都面无表情地或坐或跪着,各自心中怀着自己的心事,谁也没有出口打破这暂时的安静。
玉飞逸最先离座,目不斜视地独自走了出去,他的身上寒气逼人,走过都会带起一股冷冽的风。玉飞胧的双眸傻愣愣地随着他的身影移动,突然也爬了起来,追在他身后跑出了偏厅。
紧接着,玉侯爷神色淡然地叫来了门外候着的下人:“把橙儿带下去关起来,没有本侯吩咐,任何人不准接近。另外,明天请唐将军过府一趟。”
光凭橙儿一己之词,玉侯爷自然不会轻易相信。但显然这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没有人会无缘无故自首,甚至连生命都可以置之度外。
玉飞胧跟着玉飞逸一路不停地到了马厩,任她怎么叫他喊他,他都置若罔闻。玉飞胧见他飞身上马,暗叫不好,情急之下只好张开双臂拦住了他的去路。
“让开!”玉飞逸的眼神冰冷,说出的话像西北边刮来的寒风,尖利刺骨且毫无感情。
“不让!”玉飞胧却比他更强硬,她知道他要去哪里,但是她怕他会去做些伤害自己的事,所以她坚决不让。
“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玉飞逸!”玉飞胧也怒了,她指着他的鼻子,骂得歇斯底里,“你给我下来!你以为我不知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想找死我不拦着你,但是在此之前,请你先用脑子好好想一下,这根本不是你的错!”
“是么?怎么会不是我的错?”玉飞逸苦笑了起来,“都是我的错!就是因为我,淅雪才会死!她死了,我为什么还要苟活在这世上!让开!”
玉飞逸突然大喊了声“驾”,马鞭抽打的声响尖锐到直冲云霄,马儿顿时如离弦的箭般飞奔了出去,那一腾空后的气势恐怕这世上再无人可挡,若不是玉飞胧躲闪及时,此刻大概已经亡命于马蹄之下。
玉飞胧大急:“玉飞逸你给我回来!你不要命了!来人!快来人!拦住大少爷!”
府中的护卫听到她的话,从四面八方团团围了过来,但骏马横冲直撞,谁也没能成功接近它。
玉飞逸不管不顾地挥鞭策马,铁了心要出去,但在训练有素的玉府护卫拦截下,他却始终冲不出去。早有护卫守住了出府的各道门,就算玉飞逸真的丧失最后一抹理智,完全不理会府中护卫的生死,护卫们也必定会飞身堵枪眼,堵住他的必经之路。
在如此僵持之下,最后还是几个护卫拿来长绳设了障碍,绊倒了那匹马,才终于拦住了一意孤行的他。
“怎么样?有没有受伤?”玉飞胧急急忙忙赶过来扶住玉飞逸,幸好他坠马的时候有护卫提前挡了一下,否则不死也一定被摔成残废。
玉飞逸却猛然甩开她的手,一个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我要出去!谁也不准拦我!”
“玉飞逸你发的什么疯!你非得弄得整个府里都鸡飞狗跳你才满意是不是!”玉飞胧气得根本什么都顾不得了。
“胧儿,我心里好难受……”玉飞逸身子一震,步伐凌乱地转过身来,右手一下一下敲击着胸口。
“我知道,我知道……”玉飞胧连忙上前拥抱住他。他的难过她都懂,痛失爱人已经够令人肝肠寸断,到头来竟发现爱人之死是因为自己……这让他如何接受?这世上谁都看出他的痛,可是也许没有人能体会他的心究竟有多痛。
“是我害了她……”
“不是的,你也不知道橙儿喜欢你,这不关你的事。你只是全心全意地爱着淅雪姐,淅雪姐得到了你全部的爱,她是快乐的,她很快乐。”
“可是,我活着没有意思,没有她的日子,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玉飞胧放开拥抱,抓着他的双肩,直视着他噙泪的双眼,一字一句郑重地道:“逝者已去,生者该当坚强。她一定希望你好好地生活,淅雪姐泉下有知,也一定会开心地笑了。只要你活着,她就活着。”
“她就活在这里。”她闪着晶莹的大眼睛,指着他的心口轻轻说。
作者有话要说:
☆、幽冥月光
夜,已深了,玉飞胧躺在被窝里却怎么也睡不着。
如果说橙儿喜欢玉飞逸,她信,虽然橙儿的年纪大出玉飞逸不少,但这又有何妨?喜欢一个人可以超越年龄身份距离……可是如果说橙儿会杀唐淅雪,她是万万都不相信的。这么多年的相处,她知道橙儿是个什么样的人。
蓝儿和橙儿,一个静,一个动,却都是重情重义的人。如今虽然常缇已经不在身边,可她还有蓝儿和橙儿,她的生活还是一如往日,没有太大变化。
可是现在橙儿却在她爹面前自首,说唐淅雪是自己杀的!这要她怎么相信?她坚决不相信!这里面一定有隐情,她肯定!
蓝儿一定知道什么!今天出去的时候她就一直心不在焉,现在想来,蓝儿必然是早就察觉到什么了!
想到这里,玉飞胧就再也睡不下去了,爬起来十分利落地穿上衣服,一边朝着外间喊道:“篮子姐……”
通常她在内室睡觉的时候,蓝儿和橙儿一定会有一个在外间半睡半守着,一来是服侍她,二来也是保护她的安全。如今橙儿被关了起来,就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