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飞胧下意识地正要往后退,突然间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太医们一脸无奈地走出,那悲戚无力的样子吓得门外的两个女人同时心中一沉,忘记了争吵。
“他怎么样?”
“太医,希儿没事了吧?”
太医们筋疲力尽,竟直直跪倒在地:“娘娘饶命,太子殿下所中之毒诡异至极,臣等已经尽力了。”
“什么叫尽力了?他到底怎么样?”
“希儿……”
玉飞胧和风落嘉同时感受到了一阵彻骨的寒冷,两颗心悬在无尽深渊的边缘,眼看着就要万劫不复……
太医们浑身颤抖,战战兢兢地道:“殿下……怕是活不过两个时辰了……”
“你们胡说八道什么!你们说谎!他不会的……”玉飞胧激动地抓起太医的衣领,逼着他改口说出她希望的答案。
落妃娘娘一听到那太医的话,整个身体就好像瞬间失去了支撑的力量,踉跄地退后了一步,才跌跌撞撞地冲进屋去。她不相信,她的儿子是未来的天崇皇帝,一定会长命百岁!
玉飞胧也跟着跑了进去,健步如飞地冲到天希床前。她还有好多好多的话没对他说,他怎么可以就这样弃她而去!
可是,眼前的一切让她们的呼吸骤然停止。天希毫无知觉地躺在床上,双眼凹陷,嘴唇发黑,脸色白得像鬼,呼吸弱得仿佛随时都可能停止,他的身上插满了数不清的银针,却都已经泛黑。他就那样安静地躺着,静得让人以为这世上不再有他的存在。
“希儿!”落妃娘娘哀痛一嚎,竟是晕了过去。
玉飞胧心凉如水,突然眼里火光微闪,一个猛扑趴到天希身上,她没有哭,然而神情却是从未有过的决绝:“天希……你为什么不醒过来?你要是敢死,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我会每天骂你一遍,不,一百遍!我诅咒你到了阴间,阎罗王不收你!我会搅得你不得安宁,我会挖了你的坟,掘了你的墓!有种你死给我看!你给我醒来!我要你活着!”
“郡主……”一个太医不知何时也进了屋来,他有些犹豫,但此刻也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无畏,“听闻郡主之师秋蝉子道长乃是无双山门下,无双山解毒是其一绝……”
“师父?”玉飞胧揉了揉红肿的眼睛,无双山善解毒她是知道的,可也不代表无双山弟子个个都是解毒高手,他师父秋蝉子武艺虽好,但解毒并不是他的强项。她眼前亮光一闪而逝,逐渐又黯淡了下去,连太医都束手无策,她师父自然更是无能为力的,可如果……如果华清子师伯还在,甚至是她若能找到天机道人,那么天希生还的希望一定就不会如此渺茫了!
玉飞胧郑重地看了一眼天希,她说过要他活着,就一定不会让他有事!她发誓!任何一丝希望,她都不会错过!
然而当她一刻不停地赶回山间木屋之时,秋蝉子和风闲羽却都不在屋内。
“师父……”她心急如焚,如一只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找,却没人回应她。
她冲出山间木屋,一边高声呼喊,一边如风般游走。悲戚的呼唤在山林间一波波传递开去,却始终无处着落。她的师父在哪里?她的希望在哪里?她所发过的誓言,竟然连一分可能都不会实现!她没有时间了……突然之间,她觉得身心疲惫,强撑的一口气倾泻而出,她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曲跪倒在地,眼泪决堤而出,刷刷刷地流满了整个脸庞。
“师父……你在哪里?”
她不该如此软弱的,她要冷静,她要坚强,她应该继续寻找,哪怕只是微末的一点希望,她都不可以放弃!她不可以没有天希,她真的好……爱他!是的,她早就爱上了他,却从不肯承认。
“啊——”天地山林间,一声痛彻心扉的嘶吼直射云霄,仿如积蓄了千年的力量在此刻刹那爆发,那悲戚之声缭绕万里,几乎令人肝肠寸断,草木亦为之震颤,虫鸟野兽惊恐异常,万物不敢近身。
她仰着脸,黑发在风中乱舞,一片肃杀。
一双宽大却秀气的手突然轻轻捧起了她哭得红肿的脸,眼里满是心疼:“胧儿,你怎么了?”
玉飞胧猛然睁开双眼,她的眼里血丝分明,十分慑人。
“是你?”顺着他的手臂看上去,那张帅气秀美的桃花玉面豁然出现在她眼前。
风闲羽的双手颤抖了一下,为何她的声音如此失望?又是什么让她这般痛哭流涕?
玉飞胧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死死不肯放。她此刻心神慌乱,泪流不止:“师父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出了什么事?”风闲羽不防她如此疯狂,竟被她扯得快要跌倒。
“告诉我他在哪里!”
风闲羽不敢再问原因,他手忙脚乱地擦了擦她眼角的泪水,道:“秋先生在深山里,我带你去找他。”
风闲羽施展轻功带着玉飞胧进了深山,穿过层层密得遮天的巨大古木,几经周转,终于在一处干净清澈的溪流边找到了秋蝉子。
正闭目调息中的秋蝉子缓缓睁开眼:“胧儿回来了?”
这里虽然离山间木屋不远,但刚才玉飞胧那声嘶吼,秋蝉子却是没听见的,并非因为古木参天,而是秋蝉子正在练功,彼时对外界任何声响完全浑然不觉。
玉飞胧一见到秋蝉子,竟有隐隐的安心感,似乎希望真的就在眼前了。她挣脱风闲羽的怀抱,飞快跑到秋蝉子身边:“师父,求求你救救天希!他中毒了,连两国太医都救不了他……”
“既然太医都束手无策,为师这一点微末伎俩,如何能救得了他?”
“师父,求你了!”
秋蝉子口中无奈:“胧儿,你不是不知道,无双山弟子技艺各有所长,华清子师兄对制毒解毒颇有心得,但为师对此一向不尽心,勉强比得过一名普通医者而已。”
“可是,下毒者说中了那个叫什么‘一色无蓝’的毒,活不过三个时辰。而太医也说,他现在只剩两个时辰了……”玉飞胧有些语无伦次,“求师父您去试试吧!或者……或者若是能在两个时辰内找到师公和师伯,师父……胧儿求你救救他!”
“一色无蓝?”秋蝉子眉间闪过一丝异色,他在无双山多年,却从未听闻世间有此诡异之毒,然而心里却有淡淡不安。
“师父你知道?”
“不知。”秋蝉子摇头,望着天空叹了叹气道:“随缘吧,只是这一时三刻为师也无法请到你师公和师伯,也只能为师勉力去试一把了。”
当下,三人又使轻功出了深山。
风闲羽神情淡漠地跟在最后,他的表情有些复杂。他从未见过玉飞胧这般模样,在他的印象里,她会生气却从不哭泣,即使是自己和两位道长联手对她隐瞒,她都未曾如此伤心过。她最爱的就是笑,开心的笑,甚至那种笑时而会刺痛他,像一把利剑深深地戳进他从小到大倍受摧残的心,她是那么幸运,得父母从小捧在掌心,他也想像她那样笑,却怎么也笑不出那种开心……然而有的时候,她的笑却会像一束温暖的阳光,能轻而易举地侵入他的心房,融化千疮百孔的伤。
风闲羽抬眸看了看那个急切的背影,不为别的原因,他此刻真心希望,她能继续笑。
三人行进途中,秋蝉子却突然停步了,他目光警惕,转头低声对风闲羽道:“外面有人,你暂时不要出这片林子,小心为上。”
作者有话要说:
☆、执子之手
秋蝉子伸出手,轻轻搭住天希的脉。他本不抱着任何希望能够解得了毒,可是当他感受到天希脉搏的那一刻,他的眉头不由自主地跳了三跳……他竟然愣住了,脸上一片惊愕。他本是那样淡泊宁静的一个人,此刻却这般失去定力,这让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的玉飞胧很是不安。
“师父,怎么了?”
秋蝉子没有理她,反而慢慢放下天希的手臂,目光深沉地盯着天希。
“紫色……”
“什么?”玉飞胧没有听清楚秋蝉子的喃喃自语声,她更加坐立不安。
秋蝉子却仍然不答,好似陷入了沉思。
黑色……紫色……仿佛就在秋蝉子想到紫字的这一刻,天希身上最初泛黑的银针竟然也开始悄悄变了颜色,黑色不再那么浓郁,反而多了丝黛色,然而紧接着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红,最后竟慢慢化作了绛紫色,直至成为淡淡的透明的甚至极度小清新的浅紫。
“师父!”玉飞胧被眼前的景象吓懵了,秋蝉子还没有出手,那么也就是天希的身体本身出现了变化,但这种变化显然并不是什么好事,她从秋蝉子的脸上读出了这种讯息。
“一色无蓝?呵……”秋蝉子突然笑了一声,玉飞胧却听出一丝无奈和悲戚。
秋蝉子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两眼显得有些无神。是她吗?他的脑海里出现从前的那个俏丽身影,她回眸一笑,明明轮廓分明,他却觉得好模糊,看她不清。是她!她终于不耐烦了吗?她用了这种毒,是一定要逼他出手吗?这么多年了,她为何还是不肯放弃?
对于天希所中之毒,这种令中毒之人最终遍体紫色的毒,其实他再清楚不过,没有人比他更懂,除了她。那本就是她亲手所制之毒,解毒之法也只有他们二人才知。她曾说,所有她学会和制作的医药与毒物里,她最爱的便是这个——“二色成紫”,因为它恰如他们俩人的结合,美妙得让人艳羡。
没错,紫色很美,可是也很短暂,因为它注定是一种毒物。
不过如今,她把此毒改了另一个名字,叫“一色无蓝”。
混红蓝则为紫,无蓝便空余一丈红,她……这些年可还是一个人?
秋蝉子看向天希,脸上现出一种迷茫。救?还是不救?天希于他,不过一陌生人,但玉飞胧却是他看着长大的徒弟。然而就算是陌生如风闲羽,他都肯搭把手护其周全,那么为何不能救天希?
可若一旦救了他,自己这么多年来的消声隐匿都将前功尽弃。一旦天希得救,他的身份再也掩藏不了,她一定知道是他出手了。她这一招可真狠,进可攻退可守,要么让天希死,完成她报仇计划的第一步,要么彻底把他找出来,让他无处可逃遁。
“师父……”
“胧儿你先出去,为师……自当尽力而为。”秋蝉子深深叹了一口气,也罢,他又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条生命在眼前消亡?该来的总是要来,顺其自然,该是欣然接受才好。
玉飞胧退了出去,秋蝉子淡淡的一句话,让她胸中燃起希望,她相信他一定能够救天希,莫名地相信。
天希一定能好起来的,会像从前一样,同她吵架,与她斗嘴,事事不肯落下风……不对,是像从前一样,待她好。
他对她那样好,她却总是觉得理所当然。
在她面前,他从不高高在上,可他是一国太子,摆摆谱才显出身份地位啊。尊重,是多么难得的两个字!他老爱和她斗嘴,得理不饶人,可这样的嬉闹又有多少人能拥有?她应该享受,不是吗?
虽然老是唱反调,可事实上却一直护着她。为了她,甘愿被北晷国人带走,谁会像他那么傻;她逃离笺阳宫,他担心地看着她被父皇带走却无能为力,他一定自责,她竟然还那样骂他;陈缇只是一个不相干的小侍女,但他看得出她眼里的焦急,愿意亲自陪她去探消息,可倾城山庄真是他计划中的目的地吗?她怀疑……;当羽箭破空而来的时候,他和她一样,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牺牲自己……
他从没说过一句甜蜜的爱语,可这份爱却能用真心感受。包容与爱护绝不是哗众取宠,放得下身段,懂得真诚相待,虽没有华丽的语言,却更加滋润心田!
可是这爱,却注定会有障碍。且不论他的母后不喜欢她,他的父皇让她有一种异样感,单是皇帝与诸侯间心照不宣的恩怨,就已经是他们无法避开也没有能力跨越的阻碍了。他爹要消灭她爹,她爹自然不甘心就范,总有一天,冲突在所难免。这样的爱,会有未来吗?
然而未来那么遥远,若因此轻易放弃,岂不可惜?而且冬天再寒冷也总会过去,就像春天一定会到来。
闭上眼,仰起脸,感受春风拂面,呼吸到带着花香的新鲜空气,不用回忆,脑海里已经满是春的气息,那样浓绿,充满了希望与生机。
若是能一直这样闭着眼,直到好消息的出现,当真是极好的。只可惜好消息还没出现,麻烦就先找上了门来,就像春天还没过去,酷暑却生生插了一脚进来。
感受到落妃娘娘那股强大的气场,玉飞胧只得睁开了眼。她的未来,就从征服风落嘉开始吧!
她屈膝行礼:“娘娘金安!”
“起来吧。你师父在里面?”
玉飞胧点点头,心里莫名郁闷,敢情这风落嘉听过她师父是无双山弟子,以为是个神人,于是干脆连带着改善了待人态度。她如此感情外露,若是本性如此,倒也不难对付。
落妃娘娘脸带宽慰地自语道:“秋先生是天机道人的徒弟,得了他出手,希儿一定会没事的。”
“嗯。”玉飞胧应声。天下子女皆是父母心头肉,皇室亦不能例外,在这一点上,风落嘉竟博得了玉飞胧的好感,只是……她娘何时得罪了她?还说她们是狐狸精——以正常人的思维理解,狐狸精一词简直就是活生生的嫉妒!该不会风落嘉她……喜欢她爹玉侯爷吧?又或者,风落嘉以为皇帝天景洌喜欢她娘第五夜咏?还是……风落嘉仅仅只是觉得皇帝过于关心她玉飞胧本人?
“等秋先生出来,也让他替唐将军看看,那些个没用的太医,本宫真是不放心!”
玉飞胧一惊:“蜥蜴兄?他受伤了?”
落妃娘娘忍不住冒出一股怒意:“若非因为你,希儿和唐将军如何会受伤!”
玉飞胧弱弱地道:“其实,刺客不是冲我来的……”
“你不用找借口!希儿为你,连命都可以不要,唐将军为了你们,被刺客重伤,你倒好,安安稳稳地站在这里,还想推卸责任!”
玉飞胧抿抿嘴,最终还是没有反驳,因为她发现任何辩词都显得苍白无力。
落妃娘娘黑着脸又训了些话,玉飞胧只是静静地听着。从风落嘉口中得知,原来黑衣人一个都没被抓住,他们聪明地在第二队救援人马赶到前就已脱身了,甚至连一具同伴的尸体都没留下。唐淅亦重伤,追风和鹞鹰也受了伤但不紧要,想来那接应的游船里肯定还有不少黑衣人的同党。
玉飞胧知道自己于情于理也该前去慰问受伤的唐淅亦,可是她终究待在原地不肯离开。看着婢女侍卫们匆匆忙忙端着各色事物在天希所在的房间进进出出,而除此之外却没有其他任何动静,她的一颗心始终七上八下……她更不想错过天希醒来的那一刻,她一定要第一时间看到他安好。
秋蝉子出来的时候,落妃娘娘早已支撑不住,先一步回去休息了。秋蝉子带着一脸疲惫,但他看上去却是浑身洒脱,眼神淡然,仿佛有一种看透了前方的未知路的坦荡。
“胧儿,”秋蝉子唤住疾步欲进屋的玉飞胧,“太子殿下已无大碍。为师先回去了,你也不可在此多有逗留。”
“可是……”玉飞胧不解。
“个中缘由,等你回去,我再与你细说。切记!”
天希已经在床上坐起,身后靠着软垫,脸上泛着淡淡的红光,双目温柔而有神。他抿嘴微笑着看她焦急地冲进门却又呆呆地立在了卧房中央,她的面上闪耀着欢喜,却又忍不住落下了泪花。
“胧儿,过来。”天希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