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谨慎的回答,「那时陛下还未登基,如今陛下贵为天子,微臣若再像先前那般,可就是大不敬了。」
「朕允许你放肆。」他以前认识的她是个随心自在,无拘无束之人,现下这般小心翼翼,压抑着本性,令他看不惯。
她暗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对他恭敬还被斥责,反而要她放肆?
她沉吟了下答道︰「多谢陛下恩宠,那微臣就放肆一次了,请容许微臣今日回冬府用午膳。」这可是他亲自开口的,他可别翻脸不认账。
墨良浚脸色一冷,「莫非宫里头的食物不合你胃口?」
「宫里的御膳可是人间美味,不少人求之不得,微臣能有此口福是微臣之幸。可昨儿个微臣才答应了母亲,今天要回去陪她用膳,微臣不想让母亲失望,还望陛下见谅。」
说来说去她就是不愿陪他用膳,墨良浚沉下脸,故意刁难,「既如此,那朕就命人将你母亲接进宫里,你们母子俩便能一同用膳了。」
她不疾不徐的躬身道︰「能与陛下一同用膳,本是家母的荣幸,但陛下是一国之君,身分何等尊贵,实不宜轻率为之,这若让丞相他们得知,怕是会惹来非议。」
「朕是皇帝,还怕他们非议吗?」虽才登基半年多,墨良浚天子之威已自然而然流露出来。
冬十一温言澄清,「陛下误会了,微臣的意思是陛下如此恩宠,会令微臣招致非议,微臣不过是个侍中,又无功在身,当不起陛下这般宠幸。」
「你知道你现下像什么吗?」他横眉冷睨她。
皇帝问话她不得不接腔,「微臣愚昧,请陛下明示。」她隐隐觉得那必然不是什么好话。
「像戴着一张面具的戏子,又假又虚伪。」
她咬着牙,告诉自己要忍住,这是在没有人权的古代,不是现代社会,在她面前的人可是手握生杀大权、至高无上的皇帝,不是她能得罪的。
她拚命忍忍忍,最后还是没能忍住,反驳道︰「在陛下面前有谁不是戴着面具呢?要是不当心说错了一句话触怒陛下,陛下抬抬手、张个嘴就能让其人头落地,哪个不是战战兢兢,谨慎再谨慎?就像陛下方才还说允许微臣放肆,可转眼间,陛下说生气便生气,让微臣实在不知所措。」
听了她的话,墨良浚不怒反喜,「这样就对了,在朕面前你无须像其他人那般恭恭敬敬的,有话直说,不必压抑自个儿的本性。」
闻言,她张着嘴愣愣的瞪着他。
她呆呆的表情取悦了墨良浚,喉中滚出笑意,「今后你在朕面前只管依着自己的性子行事,朕欣赏的就是你坦率,先前那般拘谨的模样让朕瞧着碍眼。」
冬十一惊讶的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须臾回神后,她启口道︰「既然陛下这么说,那微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往后若是微臣不慎失言,陛下可别治微臣一个大不敬之罪。」
她暗想墨良浚以前也许跟前身的冬十一真是朋友,这事得回去问问老爹,她才好拿捏以后要怎么应付他。
回到冬府,冬十一正要去找父亲打探以前的事,恰好听见两名婢女在一处花廊前说着话—
「燕儿,明日轮到我回家探亲了。」
「翠瑶,妳家比较远,回去时路上可要当心点。」
「不怕,阿旺哥与春梅姊与我同乡,我们约好了明儿个一块回去。」
「说起来咱们也算幸运,能进这冬府来做事,冬大人和几位夫人,还有少爷小姐们个个都很善待咱们这些下人,还让咱们每半年便能回家探亲一趟。」
「可不是,只是奇怪,半年多前怎么突然换掉一大批的奴仆,再招进新人?」对这件事,府里头那些老资格的下人一个个闭口不言,还要他们别多问。
燕儿压低声音说道︰「我听说这是因为九小姐的缘故,她突然病死,老爷和夫人们伤心她的早夭,怪罪府里头的下人没伺候好她,这才彻换了一大批。」
翠瑶庆幸的道︰「那咱们倒是托了九小姐的福了。」能遇上一家都好伺候的主子极不容易,她前一个主子常动辄打骂他们这些下人,还时常苛扣月钱,幸好她虽是奴仆,却是自由身,没签下卖身契,因此先前阿旺哥听人说冬府在招下人,便邀她一块来应聘,幸运的被招了进来。
燕儿正要说什么,忽然瞧见冬十一,急忙扯了下翠瑶的衣袖。
「奴婢见过十一少爷。」两人连忙屈膝行礼。
冬十一微笑着摆摆手,让她们不用多礼,「快去用膳吧,去迟了菜可要被人吃光了。」
「是,多谢十一少爷。」方才两人提起九小姐的事,怕会被责怪,有些惴惴不安,行了礼后便匆匆离去。
冬十一听她们一说,这才知晓冬府的下人在半年多前曾经撤换过一批,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她爹、嫡母,以及她生母韦姨娘和董姨娘待人都很宽厚,应该不至于因为冬九病死的事就迁怒到下人身上才对。
没找着父亲,冬十一到了母亲所住的小院陪她一块用膳,顺便问起这件事,「娘,当年九姊是得了什么病?为何她病死后,府里头会撤换掉一大批下人?」
「妳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韦姨娘神色有些古怪。
「我发现府里头的下人泰半都是半年前才招进来的,所以便好奇的问上一问。」不想给燕儿和翠瑶惹麻烦,因此她没说是听两人提起,见母亲神色有异,冬十一心中一动,「难道这事另有什么隐情吗?」
半晌后,韦姨娘幽幽出声,「九丫头之所以会病死,是因为下人照顾不周,才让她不慎染病。妳爹以前最宠爱九丫头,见她还没嫁人就早早去了,伤心之余才换掉了府里头大部分的下人。」
说到这儿,她叹了口气,「过去的事娘也不想再提,以免徒增伤心,这事妳知道就好,往后也别提了,知道吗?」
冬十一总觉得这其中似乎还有什么原因,不像母亲所言这么简单,但想起九姊与她同母所生,不想母亲难过,遂没再追问下去。
此时她又想起另一事,「对了,娘,妳可知道我以前同陛下是否认识?」
「陛下?」韦姨娘讶问,「可是陛下说了什么?」
她将不久前墨良浚对她所说的话简单的告诉韦姨娘,说完,她满脸狐疑的问︰「娘不是说我先前一直在乡下调养身子,直到半年前得了重病才被接回冬府,那陛下是如何认识我的?且我听他的语气,似乎还同我颇为熟识。」
韦姨娘饮了杯茶,慢条斯理答道︰「那是因为以前陛下曾到过妳养病的乡下,因此与妳结识,陛下一直很欣赏妳,所以这回你爹托人推举妳出任侍中一职,陛下即刻便恩准了。」她叮嘱女儿,「虽然陛下让妳别太拘谨,可妳也别真的在他面前太过放肆。」
「我知道。」应了声,想了想,她有些担忧的道︰「娘,不如我找个机会辞了这侍中的官,万一继续待在宫里,我担心会被识破女扮男装的事。」
韦姨娘急忙劝阻,「这可使不得,妳突然辞官,妳爹定是不允,陛下那儿也不好交代。」
她眉心轻蹙,「可万一……」
韦姨娘拍拍她的手安抚道︰「妳别多想,妳打小就被娘当成男孩儿来抚养,没人会怀疑妳。妳就委屈点,暂时忍一忍,等过一阵子若妳仍不想当官,娘再试着同妳爹商量看看。」
她无奈之下只能点点头。
第二章
花了几天时间,冬十一终于将考试取才的计划完整拟出来,交给墨良浚。
他阅毕后,大为赞赏,脱口便道︰「好好好,冬十一,你这办法太好了,朕要提拔你出任长史一职。」
长史是辅佐丞相的官吏,位阶不低,食禄千石,比起她这个食禄只有三百石的小小侍中可要高太多。
她怔了下,赶紧婉拒,「谢陛下恩宠,然微臣进宫不足四月,不足以胜任长史之职。」她现在已招了不少嫉妒,要是一下子就被提升到长史,岂不要被人妒红了眼。
老爹在她担任侍中前,就曾一再告诫她,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只要做好自个儿的本分就好,凡事别太出风头,免得招人嫉恨。她深以为有理。
墨良浚不以为然,「以你之才能,担任长史绰绰有余。」
「陛下谬赞了,微臣年轻识浅,不过年方十八便出任长史之职,怕是不足以令众臣心服。」她对自己的才能是很有自信,要是再让她历练个几年,也许她会毫不犹豫的接下这职务,但如今她只是进宫不到几个月的小菜鸟,枪打出头鸟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闻言,墨良浚没说话,深黝眸光直勾勾的注视着她,能加官晋爵多少人求之不得,而她却能毫不犹豫的拒绝,就如同从前……他陷入过往的回忆里,眸底滑过一抹柔色。
冬十一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很想叫他别动不动就这么「深情」的凝视她,她吃不消啊。
她轻咳了一声想提醒他,可他双眼仍眨也不眨的看着她,也不知他在想什么,那眼神温柔得让她起了鸡皮疙瘩。
不是她自作多情,她真的觉得这墨良浚似乎对她动了情,不禁担心万一哪天他仗着皇帝的身分逼迫她,要对她这样那样时,她该怎么办?
自己若再不开口,也不知他还要看多久,她不得不出声道︰「陛下,可是微臣说错了什么?」
片刻后,他才收回目光。「你没说错,是朕思虑不周,长史一职确实不是如今的你能担任,朕改赐你珍珠一斛,丝绸五十匹,黄金一百两。」她才进宫不久,是不该这么快把她推到长史之位,招人嫉妒。
见他没再坚持,冬十一松了口气,「多谢陛下赏赐。」这可是她进宫以来领到的第一笔赏赐,以她对这里物价的了解,这些东西可值不少钱,她喜孜孜的想着回去后要买一些首饰给娘、嫡母和董姨娘,让她们高兴高兴。
见她乐得眉飞色舞,墨良浚眼底微不可见的掠过一丝宠溺。自那日他要她在自己面前不需太过拘谨,她虽不若从前那般率性的有话直说,但也少了几分拘束,随兴了些。
想起一事,冬十一抬起头想说话,冷不防迎上他透着抹纵容的眸光,她心头惊悸了下,急忙收回视线,垂下脸。
墨良浚走过来,抬指触踫了她额际一下,她像受惊的小兔般连退了两步,脱口质问︰「陛下要做什么」
「朕发现你头上的白发似乎又多了不少。」见她如此排斥他的踫触,墨良浚那双锐利的墨瞳微黯。
听他只是关心她的白发,她在心中暗斥自己方才反应过度,尴尬一笑,「大概是微臣为了拟这科考的办法,思虑过度所致。」
「朕传太医来替你瞧瞧。」
「只是多了些白发而已,没什么大碍,无须传召太医。」她赶紧阻止他,觉得这太小题大作了。面对他那灼热的眼神,她觉得压力很大,急忙转移话题,「陛下若要以考试的办法来纳才,必然会抵触到那些世家大族的利益,只怕他们会群起反对。」
「你对此可有什么好的对策?」他询问。
「这……微臣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方法,请陛下容许微臣告退,待回去好好想想,再禀告陛下。」她趁机脱身。
墨良浚眸光仍在她身上停了会儿才收回去,挥手道,「你下去吧。」
用过晚膳,冬十一来到父亲冬宣明的书房。
正拿着算筹计算什么的冬宣明见儿子进来后一声不响的站着,待计算完一笔数额后,才抬首看向冬十一,「怎么像个闷葫芦一样杵在那儿?」
「我……有一件事想问爹。」她犹豫了下,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有事就问呀,怎么吞吞吐吐的?」冬宣明身形微胖,但五官俊秀,肤色偏白,所生的几个女儿也都遗传了他白皙的皮肤。俗话说一白遮三丑,因此冬家的女儿个个都称得上是美人,几乎一及笄,大安城里便有不少人抢着来求亲。
除了早逝的冬九,从冬一到冬八都已嫁人,目前府里只剩下冬十与冬十一尚未成亲,冬十也早许给了武威将军,待今年秋天便要嫁过去了。
迟疑了下,冬十一委婉的开口,「爹,我是想问陛下今年都二十四了,怎么还不立后?」
「朝中是有大臣在催促陛下尽快立后,不过陛下似乎还没挑到适合的人选。」解释完,冬宣明问︰「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事?」
她不知该如何告诉爹,这墨良浚似乎有断袖之癖,且对她有不寻常的心思,她很担心自己有一天会被他霸王硬上弓,然后女扮男装的事就会被戳破。
整理了下思绪,她试探的道︰「爹,孩儿觉得宫里太复杂,似乎不太适合孩儿。」为免夜长梦多,她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尽早辞了官比较好。
冬宣明皱起眉,「你这孩子在说什么,之前是你一直想当官,爹才想办法找人推举你入朝,怎么现下又说这种话?」
「是我想当官?」她有些错愕。
「可不是,你以前可是一直想求取一官半职,好施展抱负。」
「我有什么抱负?」她好奇的问。
「唉,你这一病,竟连这些事也都忘了。」见她不记得,冬宣明先是叹了口气,才说︰「以前你总说只要给你当一个地方的小官,你一定能让那里的百姓都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你还说要广设学堂,让想读书的人都能有书读,还要成立什么商队集市,帮助农民直接卖出他们辛勤种植的粮食,如此他们不用再被无良的商人从中剥削,可以让农作物卖得更好的价钱。」儿子以前说了不少,他一时之间也说不完。
「是吗,我真这么说?」她怔了怔,感到很意外,想不到以前的冬十一竟有这样的想法。「可是爹,陛下他、他……」在老爹面前,她实在说不出墨良浚似乎看上了她的话。
「陛下怎么了?」
最终她还是羞于启齿,没说出来,改说了另一件事,「陛下先前不是让我拟了个科考的办法吗?陛下决定要依照我所拟的办法来推行考试,但担心受到那些世家大族的反对,因此让我想想有什么因应之策。」
这事儿子先前曾约略对他提过,冬宣明蹙眉细思起来。
「这事一旦推行,势必会妨碍朝中不少人的利益,遭到反对是必然的,要劝他们接受恐怕不易。」越想,他越觉得这事牵连甚广,最后出声警告儿子,「这件事不是你能掺和进去的,你别管了,陛下若再问你,你就说想不出办法。」
见他态度遽然转变,冬十一很讶异,「爹难道也不赞成陛下以考试的方法来招纳人才吗?」
「不是爹不赞成,而是那些世家大族定然不会同意陛下以这种方式来取才,如此一来无异减少了那些世家大族的后辈们在朝廷谋求官职的机会,他们定然会联合起来大力反对。若是教他们得知这办法是你所想,定会招致他们不满,届时可能使绊子对付你。」
冬十一细想须臾,也明白过来其中的利害关系,但仍说道︰「可是我觉得让那些世家大族继续把持朝政,对墨国并没有好处,他们联合起来欺上瞒下,贪赃舞弊,私相授受,把朝廷搞得乌烟瘴气,国库空虚,只有广纳人才方能扫除这样官官相护的弊端,让墨国更加富强。」
听她这么说,冬宣明沉重的叹息一声,「这种事情爹何尝不知,陛下心里也很清楚,先前曾有朝臣对世家大族把持朝政的事很不满,可这些人盘根错杂、根深蒂固,要剪除他们的势力势必会引起朝廷动荡、引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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