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宁川本想拒绝,这样的日子以前都是家常便饭,他受得住,只是看着她眼中浓浓的关切,却不忍拒绝,“好,你也再休息一会儿?”
舒然点头,虽然昏迷了这么久,可刚刚醒来,她的身子还很虚弱,又说了许多话,此时已经疲倦了。
赵宁川把舒然安置好,放下纱帐,自己又躺到那张软榻上,闭着眼睛,却直到舒然睡去,他才放松心神,安心而眠。
塞北的天气,比京城差多了,风力强劲,刮在脸上就如刀割一般,有时候还含着些细小的沙粒。且昼夜温差很大,早晚都得穿得厚实些,白天却又要穿得轻薄,有时还需要摇扇,如今已经六月份,这样的特点越来越明显,舒然十分不习惯,不过还好,倒没有出现多严重的水土不服症状,只是胃口有些不好,但舒然认为,那大部分是喝药导致的。
舒然并不是多么娇气的人,也不怕喝苦苦的中药,但岐老配的药味道实在怪异,居然是酸、辣、苦几种味道交织在一起,并且药效来的很强烈。
岐老说,她中的这种毒,以前都没见过,但在她昏迷期间,他放了她的血去研究,再仔细观察了她的种种症状,觉得这应该是一种使人的体能渐渐衰竭,、年纪轻轻就会如老妪一般枯朽的慢性毒药。
所以,他要做的第一步,就是延缓它的药效,这在舒然昏迷期间就已经完成,他用了一种具有吸附功能的草药,慢慢地将那些毒素聚集在一处,最后再想办法排出体外。
而第二步,就是刺激她感官。舒然醒来之后,对疼痛的感知比以前弱了许多,所以现在喝的那些药,喝过之后,耳朵、眼睛、皮肤都会刺痛,不过还好可以忍受。
为了早日解毒,恢复健康,舒然愿意配合所有的治疗,区区喝药算什么?
可是……顿顿把药当饭吃,十分影响食欲的啊!对着那些大厨做出来的美味佳肴,真的是一点胃口都没有,强逼着自己吃,也是味同嚼蜡。
岐老也的确如肃王所说,是个十分有能耐,又能为常人不能为的人,之前舒然好奇他怎么研究自己的血液的,结果岐老的大徒弟惜字如金地给了三个字:“察、闻、尝。”
好吧,舒然不得不佩服,古人没有那没多的检测仪器和方法,最直接的也就是用眼睛观察颜色、用鼻子闻味道、用舌头尝味道,这些可就凭真本事了,知识、经验的积累是前提,最重要的还是胆色,有多少人有胆子去尝有毒的血液?
舒然对岐老十分尊敬,虽然这老头话少得可怜,那两个徒弟,大徒弟和他那性子简直是复制的一样,小徒弟因年纪小,还活泼一些,童言童语很可爱。
舒然在屋子里休养了六七天,实在是闷不住了,加上身体已经好很多,不再有气无力,所以想到院子里透透气。
赵宁川仔细询问过岐老,知晓这样不会有什么影响时,才允许丫鬟们每日下午时扶着她出去走走——因怕舒然说小厮出入内院不好,赵宁川就买了八个丫鬟过来服侍,全都给了舒然,自己一个也不要,这些丫鬟能进来,身世、能力都是没问题的。
舒然每日有了放风时间,出来透透气,就觉得自己腹中的浊气都一扫而空一样,只是,必须带着面纱,风沙实在太大,她怕吸入灰土,也怕把皮肤吹粗糙了。
这几天下来,舒然看这几个丫鬟,都是皮肤较黑,且有些粗糙,显然是常年风吹日晒的缘故,她才不要这样呢。
“这院墙有些矮啊。”舒然被两个丫鬟扶着,在院子里转悠着,看那院墙比中原的矮了一截,且墙体很厚,连房屋这些都少有高大的,最多的也就三层,且是占地面积很大、底盘很稳的那种,想来都是因为风力太大的缘故。
丫鬟绮萝是个伶俐的,见她感兴趣,就为她讲起了塞北的风土人情,“姑娘说的是,塞北的建筑都很矮小厚实,这样可以抵御风沙侵蚀,可院墙太矮的话,又怕有贼,所以好多人家都会在墙角和墙边种上一片仙人掌,这样就能防贼了。”
舒然一笑,这就和现代在墙头插碎玻璃差不多吧?只是这里没有玻璃,种的仙人掌,也有一定作用,但效果不一定好,若是被贼惦记上了,一片仙人掌抵什么用?
舒然看看墙角,肃王府三步一哨五步一岗,自然不需要那东西。
但这却提醒了舒然,这几日下来,她陆续转了几个院子,除了她居住的这个蘅院有点人气,其余地方都没人居住,虽然每日有下人打扫,但却十分冷清。
且这肃王府的布置实在是……简陋啊!
赵宁川居住的主卧都只有一张床、两张桌子,再加上分隔内外室的两道帘子,简陋得不像样,一个芝麻小官都比他住的讲究!就更别提其它的地方了!
堂堂一个王府,连个假山池塘都没有,更别说什么花园果园了!
虽说不一定要树木参差、花草错落、曲径通幽,但至少得有棵植物吧?
这肃王府大是大了,可没有什么看头啊!舒然转了两日,就觉得索然无味。
也因着这样,舒然想,她以后就是这的女主人了,得提前改善下以后的生活条件呀,别的不说,现在栽下几棵树,待他们成亲时也长成小树了,多好啊!
舒然一边感叹“单身的男人果然是神经大条”,一边又忍不住窃喜,心里暖洋洋地,这证明肃王之前身边很清净啊!
当然,西园那些女人除外,之前肃王就和自己说过她们的底细,只是这些日子她也没精力去管她们,再说了,那些妈妈、侍卫们看得可严了!暂时不会有什么事情。
舒然当即兴冲冲地开始了她的“改造肃王府计划”!
其实她也是纯属闲得无聊,现在每天就是喝药、吃饭、睡觉,再和肃王聊聊天,然后给家里写写信,日子那么漫长,不找点事情做,不被毒药毒死,就得先闲死了。
以前闲着还能找好友玩,现在就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事做了。
☆、狭路
当天晚上,赵宁川回到蘅院,就见满桌的好酒好菜,又见舒然一脸兴奋地看着自己,不由笑道:“你做的?”
不然她不会这样兴奋,嗯,看那一脸讨好的笑容,必是有事相求了。
赵宁川心中有底,虽然无论是什么要求,自己一定会答应,但这架子总得端着不是?不然以后她有事求他,恐怕连这一桌酒菜都懒得弄了,这性子啊,娇纵不得。
“是啊,就等你了,快尝尝!”舒然挥退了丫鬟,自己亲自帮他布置好碗筷,又倒满了酒,说道,“忙活了一下午呢。”
塞北这边食材本就不丰富,肃王府虽然有储备一些中原菜蔬,但都不新鲜了。牛羊肉倒是鲜嫩,舒然只好就着这些大荤大腥的食材,做了一桌子菜,有几道还特意弄得清淡些。
肃王在塞北多年,早就习惯了这的饮食,倒也没多在意,坐下后,拿起筷子往她碗中夹了些油荤少的瘦肉,“吃点这个也好,暖胃。”
舒然也有来有往地给他夹菜,服侍得殷勤周到。
没办法啊,要折腾的是他的府邸,而且还要用他的银子,数额还不少……嗯,她也是为了两人能舒适地生活嘛,要是一直像现在这样,那她以后连个会客的地方都没有了。
饭饱八分,酒过三巡,舒然就吩咐丫鬟撤了酒席,上了消食解腻的茶。
“王爷……”舒然将茶捧到他面前,笑得明媚,“我有事和您商量呢。”
赵宁川低头,拨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漫不经心地说道:“哦?什么事?”
舒然往他身边做近一点,轻声说道:“我这几日在府中转了转,发觉王爷真是个节俭的人,莫说琼楼玉宇,就是连个装饰稍微好点的院子都没有呢,真是我朝廉洁的典范啊!”
舒然不要钱地说着好话,赵宁川也算摸透她的性子了,听她说了这番话,就知道她想做什么,现在这几句开场白,估计也是存心逗他开心的,于是也就很配合地说道:“你说的有理,明日我就让人上书,和父皇讨个嘉奖去。”
舒然看他脸上的笑意,就知他也是顺着自己的话说,当下也不再说笑,坐到他身边说道:“王爷,我说认真的,不是我喜爱奢华的生活,只是以后我们必定得在这呆好长时间,王府得有个王府的样子才是。”
他以前内宅没人,所以也不用和塞北这几个大族的内眷打交道,可现在有了她,这些都得操持起来才是。内宅妇人来往,最多的就是聚会,各种名目的茶话会,都是重要的交际场所,这场地就极为重要,不说多么奢华,但总得让人舒适不是?且她作为王府女主子,各种主动、被动的邀约少不了,她可不能让别人有可笑话王府的地方。
还好,还有两年时间,现在开始打理紧够了!
赵宁川笑着把茶盏凑到她左边,喂她喝了半盏茶后才说道:“傻瓜,你的意思我懂,”他伸手轻抚着她后脑的秀发,一下又一下,“以前不是没有女主子么?我也无暇顾及这些,现在这里都归了你,自然是你说了算。”
他以前连蘅院都很少回,多半都住在启苑,哪里会注意到这些?即便注意到了,也不会花心思去吩咐,而他周围的人,能进内院的就只有管家和解连环,管家自是不会擅自在府里大兴土木,更不会拿这些事情烦他。解连环呢,又不是他的管家,不理会这些。
“那……我说了算?”舒然脸伸到他跟前,一脸期待的望着他。
“嗯,你说了算。”
“那好,”舒然双手一拍,笑眯眯地道,“那我可要好好设计一番,到时候你也定会喜欢的,哦对了……”她忽然顿住,“那个,我会尽量省钱的……”
赵宁川配合地说道:“好。”
得到了肃王的同意,舒然就放开手脚设计起来,首先,得有个规划图。
比较大的工程是要修个花园,再种一些适合塞北生存的植物,原本还想修个池塘,奈何塞北水资源缺乏,没有合适的引水水源,只得作罢。
其它的么,就只要布置一下蘅院和启苑,再收拾一些待客休息的地方出来,这样也就差不多了。
哎,谁让肃王府主子少,仆人也少呢,占不了多大地儿呢?
况且,舒然知道,他们不会永远在这里。
舒然找来老管家方年,将内院的改动大体跟他说了下,建花园这些都有成例,倒也不难。舒然又给了他一张单子,这是布置院子所需的一些物品,让他开库去取。
七天折腾下来,蘅院已经焕然一新了。
床帐、被褥都换成了温暖的粉色,床头还置了一个梳妆台,内室地面上铺上了细软的地毯,四角放了镂空熏笼。内外室之间加了道雕花隔层,外室置了饭桌,还专门给赵宁川辟了块地方放置书桌,以便他回来之后看书、处理一些事物,而房屋四角则放了一些植物,看着就清新可人。
启苑么,她只是吩咐人送了些东西过去布置,自己没有亲自去过,她还是避讳那样的地方的,即便赵宁川要她去,她也推了。
即便是以王妃之尊,那些地方都不是能随便去的,何况她现在还不是呢。
“走吧,我们去看看外面怎么样了。”舒然起身,丫鬟们连忙为她带上面纱,又拿了绢伞,不让她被外头毒辣的太阳晒着。
现在天气热,屋里也只放了一盆冰,赵宁川怕舒然寒着了,不许多放,只是叮嘱厨房多做些消暑的食物,岐老也配了一些消暑的汤药来,这样也不会热得难受。
舒然带着丫头们走了出去,去了几处正在施工的地方远远看了看,雇工们都是轮流作业,旁边还搭了休息的凉棚,有茶点供应。舒然看着这一处处都按着自己的设计在进行着,满意地点点头,想着以后肃王府的样子,不由得有一种成就感。
舒然四处转悠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启苑外面。
她顿住脚步,远远地看了一眼,再看看时辰,以往这个时候,肃王必定回蘅院那里喝杯茶、吃点点心休息一下,现在也差不多了,不如等等他,待会儿一块回去。
“我们去那边坐坐。”舒然指指右边,那里难得地有两棵青葱的大树,树下有一张石桌、两个石凳,想来是常有人在这闲坐的。
舒然走过去坐下,顿觉阴凉了许多,但怕树上有虫子掉下来,还是让人撑着伞。
她目光悠悠地打量起启苑外围,虽说门口没有仆从把手,但隐隐约约却有一股气势透出,这附近的情况都被人收在眼底,想来防卫很强。
她目光一转,却见有一道红色身影自启苑走了出来,虽看不清她的样貌,却能见身姿婀娜,不可方物。
女人!启苑居然有女人出入?
舒然心头讶异,倒不是怀疑赵宁川什么的,只是启苑是他议事的地方,这人能从这出来,定也是他的手下了。也难怪舒然惊讶,大晋女子地位虽然没那么卑微,但也还没到了能和男子共同议事的地步,有没有那个能力不说,男人们也不会允许她们如此。个公侯、王孙府上的幕僚,那个不是男的?这忽然冒出个女幕僚来,舒然简直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
那女子也看到了舒然,脚步顿了顿,还是朝她走了过来。
好一个艳丽的女子!
舒然即便见过了京中如云的美人,也不得不为她赞叹一声!
五官张扬明丽,举止之间没有寻常女子的扭捏秀气,也不似男子那般大马金刀,反而自有自己的一股味道,配上那一身艳丽的火红,整个人简直就如一团永远不会熄灭的火一样,张扬热烈。
蒋月也喜欢穿红衣,可她更多的是一种随性的不羁,却不似眼前这位一样,稍微靠近,就能被那股子气势灼伤。
舒然敏锐地察觉到,来者不善。
出于礼貌,她站了起来,看着站在她面前的人,说道:“不知这位小姐有何事?”
舒然的确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她想,肃王府的幕僚即便没见过她本人,也应该能猜到的,毕竟这里除了她和这些丫鬟,就没有别的女眷了。她此时是来打个招呼,还是别的什么?
舒然更倾向于“别的什么”。
那女子没有回答她的话,目光迅速地在她周身扫了一圈,然后才开口说道:“你,不配他。”
好吧,舒然知道,这是来示威挑衅的了。
情敌?
☆、保护
舒然低头轻轻理了一下袖子,嘴角含着一丝微笑,听了她这句话,却反而静了心,柔声说道:“这位小姐是王爷的下属吧?舒然初来,竟是不识,小姐若是不嫌弃,可否移驾鄙院,把盏一叙?也好让舒然尽尽地主之谊?”
轻轻松松一句话,却是摆足了主人家的架势,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在肃王府,她也只是客人而已,无论配不配,她舒然都是准准的肃王府未来女主人,她这个外人来和自己摆什么谱?
看在她是肃王属下的份上,她也会对她客气些,但这不代表她能骑到她的头上!更何况……还是一个窥觑她的准丈夫的女人!
红衣女子目光一凛,看着眼前这个柔柔弱弱的女人,心中有些不屑。
哼,京城里的女人,娇花一朵,哪经得什么风浪?这塞北可不是表面这么简单、平静,表哥每走一步都惊险万分,如今虽说好了些,可那绊脚的也不少,随便一个人都能把她捏死!这样的人,自保都不行,如何帮助表哥?不是来拖后腿的吗?
她呀,也只是这张嘴能说罢了。
“希望,你的能力也和嘴巴一样厉害。”她斜睨舒然一眼,凉凉一笑,然后转身离开。
舒然看着她的背影,下意识的点点嘴唇,若有所思。
赵宁川还没给讲过她那些下属,她也不知道这个女子是谁,可看这模样,似乎也在他手下很长时间了。可那又怎么样?她会尊重、照顾那些和他一起风里来雨里去的下属,可不代表会因此而对别人的挑衅有什么忍让。
“王爷来了。”身边的丫鬟轻声说道。
舒然回头,就见赵宁川和一个干瘦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见到她在这,两人就在门口停住了脚步,那中年人朝她微微躬身,然后赵宁川说了句什么,他就拱手离开了。
赵宁川朝她走来,眉头微皱,伸手抚上她的额头,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