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紧赶慢赶,眼看老家就在眼前,还是出事了。方才路上见到刘二狗两人去请大夫,清风不过随口问了句谁病了,结果一听说是董家丫头被毒蛇咬了,自家徒儿脸色就白得挂了霜一般。别说想着换衣衫装束,就连路人惊诧都顾不得了,直接跳下马车运起轻身功夫就跑得没了影子。清风拼命赶车追来,害得他一身老骨头差点儿被颠散了,这会儿还要撒谎遮掩一二。
“大伙儿都别害怕,方才那人是柱子。我本来与一个老友置气说得了个好徒儿,特意给柱子打扮周正,指望他能给我长长脸。没想到一听说蓉姐儿出事了,这小子直接就跑回来了。”
“哦,原来是柱子啊。”
“我说怎么瞧着身形有些熟悉呢!”
“就是,就是。柱子可吓坏了吧,蓉姐儿这会儿还昏着呢。”
大伙儿听了冯老大夫的话,纷纷七嘴八舌议论开了。但是也有那聪明又眼尖的,小声问道,“方才柱子一伸手就把陈老二推得那么远,他这是学了什么功夫,力气也太大了?”
冯老大夫揉揉眉头,干笑着敷衍道,“他平日总随我进山采药,倒也学过几手巧劲儿功夫。方才许是心急了,一时下手没个轻重,也不知道陈家小子伤得怎么样?”
众人原本就是好奇,根本没想为陈老二讨公道,听得这话也就不再接茬儿,甚至自动关闭了耳朵,装作没有听见那树下传来的呼痛之声。
梅花听着屋外叫嚷也是心急,她一边洗着湿布巾替东家擦脸一边心里念佛,只求菩萨保佑东家这次能够平安无事啊。若是东家真有个好歹,果园落到谁手里,大伙儿都不见得有这么好的日子过了。
慕容怀德推门进来,一眼就望见躺在床上面色青紫的女子,他的心仿佛瞬间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紧,连呼吸都艰难之极。
往日这个精灵古怪的人儿,总是忙碌着做买卖赚银钱,算账数钱,欢快的好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小蜜蜂。每每锁上钱匣子,她的双眸都会笑得眯成一条缝儿,拍手宣布今日加菜。然后一头钻进灶间很快就会端出许多香喷喷的好菜,屋子里也因为萦绕着饭菜香气而变得温暖之极。
可是如今呢,这屋子里冷得像地窖,站一站好似就能把人冻得碎裂。而她安静的躺在那里,一定也很冷吧,否则她的脸色怎么那般难看?他应该再早些回来的,不,他原本就不应该离开…
梅花突然见得有人进来吓了一跳,还没等出声问询,就见那人紧紧抱了东家不撒手。她赶紧上前拉扯,呵斥道,“你是什么人,快放开我们东家!我可喊人了,你快放开!”
冯老大夫和刘嫂子听见动静一起挤了进来,刘嫂子拉开梅花,冯老大夫则狠狠瞪了徒弟一眼,然后抢了董蓉的手腕开始把脉。众人眼巴巴望着老爷子的脸色,都盼着他说一句性命无碍,可惜老爷子眉头却皱得越紧,沉吟半晌才道,“这毒性极霸道,有些麻烦。你们都出去吧,柱子留下助我施针止住残毒,然后再商量方子熬药。”
刘嫂子和梅花生怕耽搁东家治病,忙不迭的开门出去了。冯老爷子一面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盒子一面吩咐徒弟,“运气助蓉姐儿逼毒,最好余毒都封在右臂。”
慕容怀德立起双掌直抵董蓉的背部,真气在两个人之间传递,很快他脸上就现了汗迹,而董蓉脸上的青紫之色也渐渐变淡许多。冯老爷子看准机会,几只银针飞快探出,深深扎人董蓉肩颈穴位,末了摆手说道,“成了,停手吧。”
慕容怀德小心扶着董蓉躺好,眼里闪过一抹痛惜,沉声问道,“先生,她可是…有性命之忧?”
冯老先生暗暗叹气,无论遇到何事从不惊慌的徒儿居然说话都带着颤音儿,可见他心里是恐惧已极,若是这女子真有个好歹,那他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呢。但即便这般,有些话还是不能隐瞒。
“虽说蛇毒已被吸出大半,但残毒随着血脉已是走遍全身,实在有些凶险。当年我在一位老友手里得过一枚百花丹,据说可解百毒,一会儿让清风取来给蓉丫头儿外敷一半内服一半。若是熬过这一晚高热,明日就性命无忧了。若是熬不过…”老爷子拍了拍徒儿的肩膀,又道,“吉人自有天相,你也不必太担心。”
慕容怀德双手死死紧握成拳,指甲抠得手心都在流血,“不,我不允许她有事!先生,她一定要活着…”
冯先生心下揪痛,仿似又回到了当初他们师徒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他这徒儿只有八岁,乍然被母亲抛弃落入民间,苦痛折磨枯瘦如柴,但眼底却满是坚韧倔强。这也让他放下了最后一点儿不甘心,死心塌地护着他、教导他长大成人。不想如今初尝情字滋味,这孩子又要与心爱女子天人永隔,上天何其不公啊!
“放心,有师傅在,就是阎王也抢不走她的命。”老头子心疼徒弟,少有的发了狠,出门撵了清风回村里取药丸和各色药材,然后满地转悠琢磨着如何配药退热。
桂生这半会儿在门外急得差点儿撞墙,好不容易盼得老爷子出来,赶紧请他给自己老娘诊脉。
冯老先生听说老太太是为董蓉吸毒才昏过去的,很是敬佩。仔细诊脉之后就道毒性微弱,吃上一粒普通解毒丸就好了,末了甚至又给老太太开了一个治疗眼疾的方子。桂生大喜过望,跪地连连磕头不已。
一众杂工们一边替于家母子欢喜一边又惦记董蓉生死难料,各个做起活计来都是心不在焉。赵青山见此就自作主张把活计匀到明日,然后撵了众人早些下工回家。众人也都是有眼色的,谁也没提晚上的荤菜未做之事,纷纷结伴下山了。
刘嫂子和梅花商量了一下,索性让村人捎信回去,然后齐齐留下帮忙熬药熬粥炒菜,伺候着远路归来的冯老爷子吃过,梅花又端了饭菜去劝自家堂兄。
刘嫂子想了想也盛了一碗粥进屋想要劝着傻柱垫垫肚子,许是她挡了窗外照进的微弱光线,使得董蓉脸色变得更加黯淡。傻柱一个冷眼甩过来,吓得她立时就把话吞了回去,麻利的点了油灯这才小心退出去。末了惊魂未定的拍着胸脯琢磨,傻柱是何时变得这般厉害了,难道穿上绸缎衣衫会让人性情大变?
清风几乎是用逃命一般的速度跑回家里取了一应用武,于老太服下解毒丸不到片刻就清醒过来,喜得于桂生差点儿掉了眼泪。但是另一个房间里却是一片沉寂,董蓉服下百花丹脸上青紫之色虽然褪去许多,可是不管如何改换药方,高热依旧凶猛。
冯老爷子累得手脚发软,折腾到夜半还是未见半点儿效果,也有些心灰了。清风见不得老爷子疲累,红着眼圈儿扶了他去软榻上歇息,刘嫂子和梅花也累得依靠在门外睡着了。只有慕容怀德依旧死死盯着怀里的女子,一遍遍为她更换着头上的湿布巾。
沙漏里的细沙一点点流淌而下,时间无声的逝去,窗外的天空已有一点点泛白的痕迹,山林里虫鸣隐匿,有些早起的鸟雀也开始接力般唱起了歌。
慕容怀德心底极力压抑的恐惧终于彻底爆发,他猛然摔开手里的布巾,狠狠抱了董蓉低声怒吼,“不要睡了,你给我醒来!我没允许你死,你就不能死!你听见没有,我要你醒过来!”
众人惊醒,见他如此发狂,纷纷上前劝慰。冯老爷子呵斥道,“快把蓉姐儿放下,我先把把脉再说。”
“是啊,柱子,你别着急,小心把东家勒坏了。”刘嫂子也急得帮忙掰起他的手指。
可是慕容怀德就是不撒手,他恨极自己这一刻的无能为力,恨极自己为何才明白她在自己心里如此重要。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同她说,他不是傻子,他要给她富贵无忧的好日子!
一切都晚了吗,他只出门一次,为什么再回来时就都变了?早知这般,他宁肯在她身旁做一世的傻子,也好过这般眼睁睁送她走。他不能想象没有她的日子要怎么过…
正文 第五十三章 绕指柔
“你给我醒来,你给我醒来!你若是不醒,我就去砸了城外的院子,烧了果园!你不是说要种金苹果吗,我让你连草都种不成…”
董蓉只觉这一觉睡得极是香甜,梦里她又回到了前世那片钢铁丛林,看到了她的弟弟正穿着笔挺帅气的军装站在国旗下敬礼,还有那个负心汉因为丈人被双规而同妻子吵架离婚。原本她以为自己会有种大仇得报的畅快,可当真看到那人落魄得一塌糊涂,她心里反倒像追看的一部电视剧终于完结,只有种尘埃落地的淡然,却没有激起半点儿波澜。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早已把一切执念放下了,这一世除了留下一些回忆再也没有任何意义。而另一个世界,她的人生,她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董蓉站在钢铁丛林上空轻轻叹息着告别了梦境,刚刚想要睁开眼睛,却突然听得耳边好似有人喊着要烧了她的果园。她立刻皱着眉头恼道,“谁敢碰我的果园?柱子,打折他的腿!”
众人正是强忍着难过劝慰傻柱,突然听得董蓉小猫一般的叫声都是结结实实愣住了。好半晌之后,还是刘嫂子第一个惊叫起来,“东家,你可是醒了?”
董蓉费力的睁开沉重的眼皮,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说着话,她正好瞧见眼珠熬得通红、一脸憔悴的傻柱,于是惊讶得瞪大了眼睛问道,“柱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可是不等说完,下一刻她就被紧紧搂进了一个宽厚又温暖的怀抱。傻柱搂得那么紧,好似要把她揉碎了融入自己的血肉里一般。董蓉狠狠翻了个白眼,一边挣扎着一边嚷道,“你这是抽的什么疯,快放开我啊,屋里还有人呢!”
众人都是欢喜的差点儿掉下眼泪来,清风一个劲儿的嚷着,“太好了,太好了。夫人不用死了!”
冯老爷子侧身悄悄抹去眼角的水渍,然后一巴掌拍在小药童头上,嗔怪道,“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别挂嘴上!”
“就是,就是。”刘嫂子抹了一把眼泪跟着嚷道,“东家醒了,怕是饿了吧。梅花,快跟我去熬粥,别忘了放大枣,那个最补气血。”说完,她就扯了梅花一阵风似的刮出去了。
清风探头探脑还想多看几眼,却被冯老大夫拎住了衣衫后领。他干笑着小声道,“先生,不用再给夫人把把脉啊?”
冯老大夫瞪了他一眼,笑着呵斥道,“不着急,先给他们小两口让个空闲地方再说。”
清风吐吐舌头,老老实实开门扶了先生出去了。
屋子里终于只剩了傻柱和董蓉,董蓉忍着羞意装了半晌鹌鹑,好不容易盼到众人都出去了,这才抬起了头,双手握拳狠狠捶了傻柱几下,恼道,“你要抱到什么时候啊?那么多人,也不知道羞臊。”
傻柱稍稍放开了手臂,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好半晌。见她脸色虽然还有些潮红,双唇也干燥皲裂,但眼神却如同平日一般清亮有神,他终于长吐一口气,放下了心里的大石。
“你昨晚差点儿没命了!”想起昨晚的凶险,傻柱立时竖起了眉毛呵斥道,“以后不许自己打理果树!”
“我差点儿没命?”董蓉眨眨眼睛,终于后知后觉得屈起裹成木乃伊一般的右臂,惊叫道,“对啊,我正跟于大娘说话呢,有条小蛇咬我。”
“你不会躲一躲啊,愚蠢!”
“你骂我做什么?你自己跑出去采药玩耍,留我自己一个人在山上。”董蓉一边往胳膊上吹冷风一边抱怨着,“若是你在家,我哪能自己爬上树啊。不知道我怕高,再说苹果长得快,不剪就耽搁事了。你还骂我?我还想骂你呢!”
董蓉越说越觉得委屈,也不理会胳膊疼不疼了,抡起小拳头就给傻柱捶起了背。傻柱又怕她扯痛伤口又自责,最后只得再次牢牢把她圈在怀里动不得了。
“别生气,我再也不走了!”
董蓉无论怎么用力也挣扎不开,反倒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她本就高烧刚退,又如此哭闹耗费力气,这会儿索性躺在傻柱怀里继续闭眼睡去了。
慕容怀德静静拥着怀里的女子,万般感谢上天恩赐,只要她在身边,他再别无所求。可是好半晌过去,怀里的人儿却没了声息,他吓得魂魄差点离体,风一般跑出去拖了冯先生进来。
冯先生还以为董蓉病情出现反复,待得诊脉确认性命无忧,再望向自己这容貌平凡的弟子媳妇儿,心里就难免打翻了五味瓶。
有时候他真想把这小丫头带在身边观瞧几月,以便仔细琢磨一下她到底用了什么狐媚手段,怎么就把自己原本霸道又冷情的弟子硬是从一块精铁变成了绕指柔?
要知道,他十几年心血培养出的弟子,不敢说天下称绝,起码在大齐国内是数一数二的惊才绝艳。自从十一岁创建王氏商会,如今只各色铺面就有整整一百多家,遍布大齐各州府,货品从北地寒参到海外香料,应有尽有,富甲天下。除却这敛财之能,诗文书画也是样样精通,就是放在京都太学里也不逊色分毫。更不要说足以自保的武艺身手,还有那一群忠心耿耿的暗卫了。
可惜,世事无常,这样一个边远小山村里就出了这么一个小丫头,行事奇特又古怪,轻易就俘获了自己的弟子,踩在他的心头笑闹跳跃,何其嚣张?可叹,可叹啊!
老爷子一边想着一边摇着头,这般模样可是吓坏了慕容怀德,他极力稳住心神,颤声问道,“先生,到底如何?难道病情有反复,若是用到稀有药材,我这就让人快马寻来!”
冯老先生回过神来,心里失望更甚,淡淡说道,“蓉姐儿无事,不过是体虚昏睡,待得再服几日药消去残毒就无碍了。至于为师摇头,是因为…你病了。”
老爷子说完也不再解释,背着手出了门。留下慕容怀德皱眉细思片刻就明白了先生话中之意,他的脸色忽而迷惑忽而愧疚,但最后望向床上的董蓉却再也没有移开。
世人择选良配,也许多会看重人品家世财力,但他自认挥动双手可夺天下,惟独心间一抹暖意难寻,而董蓉就是他困守心间的温暖。不因他的身世,他的财富,他的才学而缠绕,只因为他们彼此相伴,他们互相依靠,他们同甘共苦…
重新陷入睡梦中的董蓉,隐约感觉有人在凝眸望向她,于是略微有些不自在的皱起了眉头。心下恍然间好似想起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虚弱的身体不容许她思考太多就再次陷入了昏睡。
慕容怀德伸手替她捋顺脸颊旁的碎发,淡淡的笑意爬上了唇角。也许是时候告诉她自己的过往了,不知她听后会是如何惊讶。但终归会为自己没有嫁给一个傻子而欢喜吧,至于荣华富贵,天下又有哪个女子不喜欢呢…
东家醒过来了,性命无忧了!这个喜讯像长着翅膀一样,迅速在赶来上工的杂工们中间传递开了。昨晚他们回家说起了山上的祸事,一家人都是替难得的好东家担心,当然更多的是害怕果园主家变动。大人们犯愁家里每月若是没了这份工钱会如何拮据,就是孩子们也因为不能再盼着爹爹带荤菜回来而瘪起了小嘴儿。
如今雨过天晴,一切都半点儿未变,众人如何会不欣喜,不必赵青山吩咐,各自拿了扁担和柳条筐就去挑沙石铺路了。
曹老头儿平日自觉被妻女丢尽颜面,所以极少在村里走动,要不是今日早起遛弯撞见了赵青山老爹,许是到晚上还不知道消息呢。老爷子一听儿媳妇命在旦夕,着实大吃一惊,一边琢磨着是否要派人去槐树村报信儿一边赶回家去喊老伴一同上山。
曹婆子正沾了清水梳头,见得老头儿空手回来就抱怨道,“每次出门都不知道拎着粪筐,路上捡上几块猪粪也能多肥几棵苞谷苗啊。真是不会过日子,这个家若是没有我操持…”
曹老头儿听不得她唠叨,大声呵斥道,“你快闭嘴吧,蓉姐儿昨日别蛇咬了,这会儿生死不知。柱子又不在家,你快跟我去山上瞧瞧!”
“什么?小狐狸精要死了!”曹婆子一蹦三尺高,水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