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显见心里对刚才那一幕精彩戏份,也是恼怒之极。暗中随伺护卫多年,他太过了解夫人的性情了,虽说那人因为构陷而以死相逼,怎么死掉都是活该,但总是一条性命,就这么在眼前消失了,夫人心里一定不会好受。
董蓉闻言醒过神来,摇头苦笑“不必了,若是那般,他们就会说我畏罪潜逃,罪名更洗脱不清了。不过,大宗正与弥勒教狼狈为奸也好,反而越容易抓到背后那人的把柄。左右都到了这个时候,就当置之死地而后生吧。他们今晚必定会有所行动,我们静观其变,希望有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可是…”甲一还想说什么,但看到董蓉一脸坚决的样子,也就闭了嘴,转身便没了踪迹。
夜半时分的宗正府很是寂静,两个守在门外的太监慢慢也没了闲聊的心思,依靠在游廊的背风之处打起了盹儿。
一个流着口水,享受的打着呼噜,睡相极差。另一个则勉强支着眼皮,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嘴上嘟嘟囔囔抱怨着“真是阎王打架,小鬼遭殃。放着好好的富贵日子不过,都折腾什么。害得我大半夜跑这里挨冻,今晚的赌局不知道开了没,魏三还欠我二十两银子呢。”
这么嘀咕着,他也实在耐不住困倦,就打算闭会儿眼睛,可是似睡非睡的时候,偏有那不长眼的撞了上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拎着一只食盒轻手轻脚走到跟前,低声说道“王公公,醒醒。”
那太监被惊醒,赶紧扭头四下探看,待见得只有一个小太监就瞪了眼睛,骂道“你是哪里来的,不知道这是看押要犯的地方吗?”
小太监赶紧示意他压低声音,然后缩在袖子里的右手却悄悄把两个硬邦邦的物件塞到了王公公的手里。王公公下意识颠了颠重量,这脸色就缓和了许多。
“算你小子识相,说吧,你是哪里过来的?”王公公抬着下巴,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小太监却是不生气,笑嘻嘻说道“王公公,小的是灶房的小六子。刚到宗正府伺候不到一年呢,但小的可是认识王公公您啊,您可是宗正大人跟前的红人,以后还要王公公多多关照啊。若是王公公什么时候缺了点心茶水垫垫肚子,尽管到灶院儿来,小的还有两把手艺,一定给王公公拾掇两个好菜。”
那王公公被捧的心里很觉受用,脸色也就更好了,嗤笑一声骂道“你这猴崽子倒也乖巧。”
“谢王公公夸奖”小太监低头从食盒里拎出一壶好酒来,双手送上,这才又说道“王公公,小的没净身之前,家里遭了灾,爹娘都饿死了,我跑到京都这里找活路,在路边吃过中山王府舍的馒头。老话说儿,知恩不图报,死了是要受阎王惩罚的。这不,小的听说中山王妃被关进来了,就拾掇了几样点心送来,也算把当日那个馒头的恩情还了。王公公,您高抬贵手,让小的进去一趟,好不好?”
那王公公打开酒壶“吱溜”喝了一口酒,直觉从嗓子到肚腹很快就热了起来,全身的冷气都被赶跑了。他心情大好,又收了银子,倒也不好再不办事。于是就道“没想到你小子还是个有情有义的,里面这位可是宗正大人吩咐过好好看守的。你可别给我惹乱子,赶紧进去,送了东西就出来。”
“那是,那是。”小太监欢喜的眉开眼笑,低声道“多谢王公公提醒,小的不过是了份心思,一个馒头换几样点心,小的也算回报丰厚了,怎么还会给自己找麻烦呢。我这就出来,然后陪着王公公喝几口。”
王公公点点头,抬手取了腰间的钥匙就开了门,小太监赶紧闪身挤了进去。
董蓉先期发烧,加者又同大宗正斗智斗勇很久,早就疲惫的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要不是甲一先前听得门外动静,事先叫醒她,恐怕还真要等这个探监的小太监上前了。
“王妃,王妃娘娘,王妃…”小太监不会武艺,在暗夜的房间里自然看不清什么,于是一边摸索着一边小声呼唤。
董蓉眯着眼睛偷偷瞧了他半晌,这才装作刚刚睡醒的迷糊模样,低声问道“是谁在喊我?”
“呀,娘娘,小的给您送吃食来了。”小太监循着声音走到桌子跟前,许是见到董蓉鬓发散乱,模样有些狼狈,眼圈儿立刻就红了。
“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王妃这么好的人,怎么就忍心这么怠慢呢。老天爷真该打雷劈死他们!”
董蓉听出他话里的心疼和维护之意,心里有些温暖,于是开口说道“你到底是谁呢,这大晚上的,怎么进来的?”
小太监赶紧把先前对王公公说的那番话又说了一遍,末了跪地磕头,哽咽道“若不是娘娘心善,奴才早就饿死在路边了。如今娘娘落难进了宗人府,小的不能为娘娘洗脱冤屈,心里有愧,只能给娘娘送些亲手做的点心进来。娘娘就是再伤心恼怒也要吃一些,省得让那些恶人看了笑话。”
董蓉伸手扶起他,一边打量一边笑道“都说,勿以善小而不为。没想到当年不过施舍些馒头,居然让我在落难时候还得了你这样的回报,本宫很欢喜!不过,如今本宫身上还有冤屈没有洗清,你也不好多露面,别连累了自己受罚。这饭菜我收下了,你赶紧回去吧。”
小太监一脸愤恨的握了拳头,着急说道“娘娘,我不怕挨罚,娘娘活命大恩,小的一死都不足以为报答。娘娘若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一定替娘娘办到。”
董蓉眼里笑意更深,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道谢“多谢你这般想着本宫,但本宫暂时还没什么事要办。倒是肚子有些饿了,你这点心送的及时,一会儿我就吃了,明日也有力气过堂。”
小太监听得这话,终于笑了起来“那真是太好了,我还给娘娘冲了一壶好茶,娘娘就着点心吃,别噎着了。”
说着话,他就摸索着把食盒里的点心盘子和茶壶茶碗拿了出来,刚要劝董蓉赶紧吃的功夫,等在门外的王公公却是冲着门缝喊道“小六子,你好了没有,快出来!”
小太监眼底闪过一抹恼怒,但嘴里却是极客气的应道“王公公,小的这就出来,劳烦你等一会儿。”
说完,他又赶紧伸手替董蓉倒了一杯茶,低声嘱咐道“娘娘,这茶里我加了参片,补身体的,您可一定要喝啊。”
董蓉点头,感激道“多谢你了,小公公,以后千万不要来了。”
小太监还想说什么,那王太监又催促上了“小六子,你赶紧出来,一会儿刘大头就醒了。”
“哎,哎,这就出来了。”小六子又给董蓉行了个礼,这才匆忙走了出去。转身时,他的双眼下意识从茶壶上扫过,自然也就没见瞬间冷下来的脸色。
小太监出了屋子,又同王公公寒暄几句,哄得他眉开眼笑这才快步离开了。初冬的暗夜,黑沉似墨,不过片刻就把他的身影吞没了。
王公公美滋滋喝了一口酒,摸摸怀里的银锞子,倒是咱小太监够机灵又仗义,以后多提携他一下倒也无妨。
可惜他不知道,那小太监这会儿却是又去了一个隐蔽的院落。大宗正穿了一件连帽斗篷,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见到小太监进来,立刻就扯了他藏到门后,压低声音问:“怎么样?事情办妥了吗,那董氏可是已经上路了?”
小太监得意一笑,脸上哪还有半点儿担忧之色,他扫了一眼空无一人的院子,这才说道“爹,你放心。孩儿办事,哪有不妥当的。那董氏虽说没有当着孩儿的面喝下那壶茶水,但她待儿子半点没有怀疑。那屋子很冷,她关了许久,过会儿定然是要喝茶的。”
大宗正闻言,眼里闪过一抹惊慌,低声呵斥道“我不是嘱咐过你嘛,除了自家宅院不要唤我爹。万一被人听见…”
“好了,爹。我记住了,您就别说了。”小太监有些不耐烦的瞥了嘴,脸上隐隐有些委屈的神色。大宗正见此,心里又开始愧疚。这个小儿子是他同一个养在外面的歌姬生的老来子,自小聪慧,很得他喜爱。但碍于自家夫人娘家势力大,不好带回府里教养,家产自然也没他的份儿。不得不说,他对这个儿子着实有些亏钱。
“好了,爹不说了。这次的事情办成了,那位贵人答应给你一个好出身,到时候凭你的聪明才智,定然会有大出息。”
正文 第五十二章 警告
小太监听得大宗正这么说,又重新欢喜起来。末了嫌恶的扯了扯身上的蓝色太监服,说道,“爹,我去把衣衫换了,这下贱人穿的东西就是不舒坦。”
“去吧,去吧。”大宗正是一点儿苦也舍不得让儿子吃,赶紧应道,“换完就到主院后堂找我,爹让人准备了吃食,我儿累坏了。”
不说这父子俩躲在后堂一边吃喝一边等消息,只说董蓉听得门外没有动静,就仿似自言自语一般对着空气低声问道,“这茶水怕是有问题?”
随着她的话音落地,甲一就悄无声一的从屋角走了出来。三两步到得跟前就拎起了茶壶,仔细嗅嗅,又沾了一点儿尝了尝。末了赶紧吐了口水,恼怒之极的应道,“这些黑心的奴才,茶水里下了三倍的鹤顶红,只要喝上一杯就足以毒得一头牛七窍流血,瞬间毙命。”
董蓉听得脸色发白,先前猜想是一回事,但事情真的发生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她自问没有牛强壮,若不是心里早有顾忌,又带着甲一在暗中随护,待得饥渴之时喝上一口也去了半条命了。
“亏得那小太监说的活灵活现,我差点儿都当了真。”董蓉告诉自己不要恼怒,要冷静,但依旧气得手指冰凉。
她现在存身之地,不是别处,是专管皇族事物的宗正府,没想到却差点儿成了她的葬身之地。
不必说,小六子不会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来毒杀她锻炼胆子,指使他的必定是大宗正了。
若是自己死了,那不管谁听说了这个案子都会说自己是畏罪自杀,到时候张扬和董平他们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别说为自己报仇,恐怕不被连累都难。
董蓉的心里好似有一堆篝火在燃烧,渐渐眼睛都红了。她的夫君是大齐皇族嫡系血脉,论起纯正,就是当今皇上也比不得。可是,如今他被刺杀生死不知,自己也流落外地半年之久,好不容易回到京都居然差点儿又被屈辱冤杀了。
难道是他们夫妻这么多年太过仁慈了吗,人人都以为他们是温顺的小猫。那好,就让你们看看我的利爪吧。从今以后,我不舒坦,谁也别想过好日子!
“甲一,外面两个看守许是也口渴了,把这壶茶水赏他们喝了吧。”
甲一眼里闪过一道冷光,他本是暗营里手头人命最多的头领,先前因为回家看望妻儿,反倒让主子遇难流落,心里早就憋了一腔怒气。恨不得杀个血流成河,为主子报仇。这会儿终于见到主子狠下心肠,怎么会不答应。
“主子放心,属下一定让他们好好解解渴。”说着话,他就端起茶壶,身形诡异的闪动几下就没了踪影。
门外的王公公喝了半壶好酒,刚刚睡下不久,突然就觉肚子某处微微一痛,转而却是尿意澎湃,于是慌忙踹了刘大头一脚喊道,“刘大头,你醒醒,赶紧好好看门,我去放放水。”说完,他放下手里的酒壶就奔去了院子角落。
另一个太监刘大头从熟睡中被踢醒,好半天才缓过劲来,抱怨道,“让我多睡会儿能死啊。”
他揉了揉眼睛,再睁开时候就见那只酒壶摆在手边,于是大喜,抄起来就灌了几口,这么冷的晚上,没有必酒更好的取暖之物了。
王公公一边系裤袋一边走了回来,见此劈手就把酒壶夺回去,咕咚咚喝个底朝天,这才骂道,“趁我不在,偷我酒喝!”
刘大头馋的舔舔嘴唇,回骂道,“不过几口酒,小气!”说完这话儿,他又缩回方才打盹的“风水宝地”,想要继续去会周公。可惜,腹中却猛然疼痛起来,一头扎到了地上,七窍很快就流出了黑色的血液,气息皆无。
夜色昏暗,王公公没看清他的样子,还以为他只喝了几口酒就醉倒了,于是笑着就要上前,可惜,短短几步路也成了他的黄泉之路。
寒冷的夜风打着呼哨从院子里飘过,许是见到这样惊骇的事,吓得也是飞快跑远了…
主院后堂里,大宗正父子吃饱喝足也是靠在椅子上打起了盹,就等有人过来报信儿,他们的功劳就彻底到手了。可惜,天明之时之时,报信儿的人来了,带来的消息却让他们大吃一惊。
“不好了,大人,不好了!”
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从门外跑进来,脸色白得跟见了鬼似的,许是路上摔了很多跤,泥水雪水糊了一身,狼狈至极大宗正父子靠在圈椅儿里,睡得正是香甜。突然被吵醒,对视一眼,都猜得必定是董蓉死掉了,于是脸上忍不住就露了笑意。
大宗正起身端正坐好,手握成拳头挡在嘴边咳了两声,勉强压下了心里的激动和得意。末了才看向那惊慌的小太监,问道,“究竟出了何事,这般惊慌?”
“大…大人,看…看管中山王妃的的刘公公和王公公,昨…昨夜被人毒死了!”小太监许是吓得狠了,跪在地上磕磕巴巴说了半天才把事情说清楚。
“什么?你说谁死了?”大宗正的声音骤然拔到了最高,猛然扭头看向儿子,极度怀疑他昨晚是否把毒药下错了。
昨晚化名小六子的小公子,这会儿惊得也是睁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看到父亲这般眼神,吓得咽了口唾沫辩解道,“我绝对没送错!”
大宗正的两道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竭力压制着心头的惊惧,若不是双手先前搭在椅子扶手上,恐怕就要从椅子上滑下去了。
小六子自觉被父亲怀疑,心里委屈,抬腿就往外走,“我要去看看!”
“慢着,你随在我后边,一会儿不许多言!”大宗正勉强起身,拖着两条软绵绵的腿,带着儿子去了关押董蓉的侧院。
眼见大宗正匆匆赶到,太监总管郑三就极有眼力的小跑迎上前,生怕谁抢了他邀功的机会一样,将事情经过迅速说了一遍,末了得出结论,“大人,这两个小子都是喝了酒壶里的酒毒死的。”
大宗正忍着惊惧,仔细看了看死的两个太监的模样,其实不用查探,只看两人七窍流血就知道是中毒死的,而两人身边除了一个酒壶什么都没有,小六子这一路走过来,也不觉得如何害怕了。不过就是两个下贱的太监,没什么大不了的。别的地方不敢说,在宗正府,他爹就是天。只要他爹不追究,谁也没那胆子敢多说半句。这么想着,他的胆子就越发大了起来,偏身从父亲身后走出来,想要看看两个太监的模样。
事情也是赶巧了,两具尸体冻了半晚上都僵硬了,这会儿被风一吹,其中一个就从依靠的廊柱上倒了下来,右手正好搭在了小六子的脚脖子上。
小六子惊得猛然跳了起来,大声嚷着,“不要抓我,不要抓我!我没害死你,我下的是毒茶,不是毒酒啊…”
大宗正也没想到有这样的变故,伸手就一把捂住了儿子的嘴巴,也不管他如何挣扎,立刻吩咐周围众人,“这两个人是喝多了酒,不小心夜里冻死的!谁要是多嘴多舌把今天的事说出去,哼哼!”后面的话不用说,众人也知道什么意思了,纷纷吓得缩了肩膀,齐声应道,“是!”
郑三更是麻利儿的附和道,“这两个嗜酒如命的家伙,一看就是喝醉了冻死的,以后兄弟们夜里值班记得穿厚些,少喝酒啊。”
小太监们都自觉的把头垂到胸前,懦懦应着。能进这宗正府做事的都不是傻子,平日这化名小六子的太监常跟随大宗正出入宗正府,虽然没人知道他的底细,但眼见大人这般失态的维护他,就知道两人关系不简单,谁敢多嘴啊,除非不要命了。
再说,今日这事谁看了都知道这两人死的蹊跷,所有人不但没有报仇的想法,暗地里都偷偷庆幸昨晚不是自己值班,要不然现在躺在这里的就是自己了。平日里同两人关系好的,逢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