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八红了脸,“不能,我又不是第一次生了。”
即便再不舍,也终于有分离的时候。董蓉抱了抱这个跟随她多年的跳脱小丫头,转身上了马车。
郭公公带人等在大门外,见得董蓉掀开车帘同他点头,于是赶紧上了自己的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安州城。那偏将带着兵卒一路随行,嘴里自然不说自己是安州府的都护军了,当然董蓉这边的人手也没有谁傻到开口去问。
安州距离京都不过二百里,若有急事,快马大半日就到。但坐上马车晃悠悠,怎么也要两日。董蓉也不着急,一边盘算着进京之后如何应对,一边好吃好睡,偶尔还借口晕车或者透气,停上那么半日,暗地里为张扬行事争取时间。
那位郭公公先前还不停催促,后来不知得了什么消息,也顺着董蓉的意思慢慢前行了。此时正是寒冬腊月,虽然没有百花齐放,绿草如茵,但雪原的大气磅礴,美景如画,也别有一番滋味。众人一路走一路赏景,倒也自在。
可是再远的路也有尽头,再美丽的景色也会看的腻烦。这一日,京都巍峨雄伟的城墙终于遥遥在望了。众人都是加快了速度,打算进城过夜。董蓉听得杨少安在窗外禀报,就掀了窗帘去看,结果不知为何却被不远处的一座山庄吸引。冥冥中好似那一处有什么东西同她有某种隐秘又难言的联系,她正好奇,突然又望向身侧的一处高山顶出,隐隐约约那里好似站了个人影,万分熟悉。
“停车,停车!”她下意识高喊出声,然后也不等马车停稳就打开车门跳了出去,踉踉跄跄奔去路旁,奋力踮起脚尖,想要把那个黑影看的清清楚楚。但无奈风雪太大,距离太过遥远,那人影反倒有些模糊了。
她急得就要上前,高声喊着,“夫君,是你吗?夫君!”
杨少安没料到一向沉稳的王妃东家会突然发疯,吓得从马上跳下来,连滚带爬的跑到跟前,劝慰着,“夫人,您这是怎么了?此处风大,还是快回车上去吧。”
董蓉却是扭头抓了他,指了那山头焦急说道,“少华,你快看,那山头站的好像是王爷!”
杨少华听得一惊,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极力抻头望去,可惜却是什么也没有,“夫人许是眼花了吧,那里什么也没有啊?”
“啊,哪里去了,方才还在的?夫君,夫君!”董蓉急得大声喊着,乍然得到复又失去的痛苦,让她失了神。
杨少华想起自家媳妇儿常常说起,东家和王爷那些往事,任凭他是个男子也觉心头泛酸,低声安慰道,“夫人,王爷这会儿许是在南边哪里养伤呢,怎么会在这么冷的天气里跑去山头吹风?咱们还是赶紧上车吧,王爷若是来了京城,一定会回王府的。”
说着话,他也顾不得男女有别,搀扶着东家就往马车走。两个小丫鬟这时候也跳下来了,惶恐的接了手。前边的郭公公本来派了兵卒过来问询,见得无事也就继续上路了。
董蓉重新坐上摇摇晃晃的马车,任凭两个小丫头伺候她清理头上和身上的雪花,眼里却是忍不住掉下泪来。她只要那个人活着,哪怕他失忆了,或者爱上别的女人都没有关系,她只要他活着,好好的活着。
远处的那个山头,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那个黑衣人正仰头望着天空,任凭雪花落到他的脸上,混杂着一些温热的液体一同流过脸颊,落在衣襟上。
“蓉蓉,再等等,我们一家马上就能团聚了。”
车队顶风冒雪,终于赶在日落前到了城门口,不知郭公公拿了什么腰牌,眼见就要关上的城门却为他们一行车马迅速又重新打开了。
正文 第四十八章 步步紧逼
杨少安走至马车旁,低声禀报几句,听得车里淡淡含糊应着,心里暗暗叹气。末了又去前面找到郭公公,原本以为要受刁难,没想到郭公公居然很痛快就应了下来。
商行的两辆马车和十几个人手立时脱离了车队,直接拐去了王府所在的朱雀大街。虽然几位主子三五年不曾回来一次,但中山王府毗邻皇宫,又怎么有人敢让他破败一点点。内务府几乎每隔两个月就会派工匠过来,这里修补一下,哪里刷新一遍,使得王府总是赞新如初。
而其中负责打扫照料的丫鬟仆役们,更是不敢倦怠,几乎把窗棱都擦的锃亮。加者,先前张扬已是先行赶回送信,所以,王府的大门一打开,董蓉的马车驶进去,就有无数丫鬟仆役跪地磕头请安。
“恭迎娘娘回府!”董蓉扶着两个丫鬟的手下车,见得此情此景,突然想起多年前她第一次入府也是这个模样。只不过,那时候,她身边站着山岳般伟岸的夫君,如今她却是形单影孤,就连三个孩子都避难在外。
“都起来,本宫不在的日子,辛苦你们了。”董蓉意兴阑珊的抬抬手,示意众人起身,然后又吩咐迎接过来的王府管家乙四,“所有人都赏五两银子,散了吧!”
“谢娘娘厚赏!”听得娘娘如此大方,每人都有赏银可拿,一众丫鬟仆役终于真心欢迎这位主子归来,再次跪倒谢恩。
董蓉顺着游廊,慢慢走去先前常住的正殿,一路上问询了几句杂事。乙四多年前因为一件事,心里藏了愧意,不再出任务,就求了王爷守在王府,日子过得乏味,但也安宁。先前听得主子出事,心急也帮不上什么,只得替主子守好府邸,安静等待。
如今眼见主母回来,却没有王爷的影子,主母脸色也极不好,心里就叹了气。事无巨细,安排妥当之后,就匆匆跑去后园,果然对了几声暗号,甲一就从树上跳了下来。
两人自小一起被挑中送去暗营学本事,虽然不在一组执行任务,但却是极信赖的兄弟。
甲一一见他眉头紧皱就猜得三分,也不啰嗦,直接把当下之事细细讲诉一遍,末了又问起京都这两日的风声。乙四自然也不会隐瞒,低声道,“幸亏王爷和夫人这么多年一直行善事,多有善名,消息传出去后,大半百姓都说夫人是被冤枉的,当然也有小半说些风凉话。但总之,整个京都的水被彻底搅浑了。就是给那些人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私下里处置夫人。”
说罢,他想了想,到底还是心里惦记,低声问道,”王爷那里,真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吗?”
“怎么,你发现什么了?”甲一听出他口气有异,猛然抬起头说道,“这是大事,你可不能瞒着!”
乙四犹豫了一瞬,还是说道,“先前我只是觉得王爷英明神武,即便当日刺杀再凶险,也不至于丢了性命。但王爷半年没有消息,我也没了底气。不过,三日之前我去查看同宫里暗线联络的地方,好似有人动过的痕迹。但那处地方,除了我和王爷,还有那暗线就没人知道了。难道是我多心了?”
甲一眼镜越听越亮,心里翻江倒海一般,想起半年都没有音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冯先生,他心里隐隐也有个猜测,恨不得立刻报到主子跟前。
但这事一来没有证据,万一猜测有误变成了空欢喜,主子怕是更难过。二来,王爷若是当真还活着,那么为何不出来同夫人团聚,想必一定是有什么理由,说不得也再暗中探查幕后的敌人。他若是点破这层关窍,坏了王爷大事可就百死莫赎了。
“事关重大,你千万不要与人再说起。”
乙四也不是傻子,自然点头应下。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儿,远远见得有丫鬟仆役经过,也就散去了。
董蓉洗了澡,又换了干净衣服,待想要等着外出的张扬回来说话,结果不知是不是先前下车吹了冷风,她这半年里颠簸流离,变得很是虚弱的体质,居然开始造反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脸色就被烧得通红。
伺候的丫鬟吓的慌了神,疯跑去禀报大管家。很快,一个赋闲在家的老御医就被请了来。一番诊脉问询之后,老太医叹了气。
“娘娘这是多日辛劳,加之忧思郁结,种下病根儿了。老夫先开副退热的方子,待得今晚不烧了,明日再换一副温补的方子,吃上五六日就好了。”
众人赶紧道谢,正巧张扬这时赶了回来,直接请了老大夫去旁边小厅开药方,又送了南边带来的一盆珊瑚盆景,倒合了老御医的眼,哄得他眉开眼笑的离开了,走时还留话说,若是有事尽管再派人去请。
董蓉本是一个刚强的性子,先前乍见还失,勾起了她心里压抑多日的担忧,这才病倒了。待得吃了药,睡了一个时辰也就退烧了。众人这才放了心,留了几个人在偏殿守着,其余都退下了。
张扬想了想,直接留在偏殿吃喝洗漱,困了就躺在木塌上,将就一会儿。果然不到半夜,董蓉就问询丫鬟,张扬整理了一下衣衫就进去禀报了。
帖子已经送去了宫里,走的路子是各家命妇们最常用的,这样虽然会慢个两三日,才能到太后手里。但经手的人多,谁也不敢做手脚,比之私下托付那些太监总管可要稳妥多了。
董蓉放了心,又喝了一碗燕窝粥,到得第二日早起,病症就好了一半。可惜,宗正府那边却是不容她多将养,大宗正的调令已是送了过来,要董蓉马上去宗正府自辩。
张扬等人见此都是大怒,这京都里根本没有秘密可言,更何况先前王府已经放了消息出去,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府门呢。王妃娘娘染了风寒,请太医上门诊治,这事怕是已经传遍了京都。但宗正府却明知如此,还要王妃带病去自辩。这简直就是不近人情,半分不把中山王看在眼里了。
宗正府这次派来的人已经不是郭公公,是个年纪更长的老太监,许是出生的时候家里人不小心摔了他,脸先着地了,鼻梁扁平,三角眼,鼻孔去翻飞冲天,别提多傲气了。知道的,看出他是个太监了,不知道的,说不定就以为他是宰相的爹了。
不论乙四和张扬如何忍着怒火,低声商量,他就是不肯通融。坐在屋里的董蓉听得丫鬟禀告,冷哼一声就唤了个守在门口的小丫鬟吩咐了几声。
那丫鬟不过十五六年级,模样小巧玲珑,很是乖巧可人。她出了内室,走去厅里,见得众人都望向她忍不住红了脸,小声说道,“王妃娘娘吩咐奴婢转告大总管,宗正大人这时候请娘娘过去,怕是事情很紧急,若不然也不会冒着被外人传说刻薄的风险。娘娘这就穿戴梳洗,准备出门。”
那老太监脸上闪过一抹得意,撇嘴说道,“还是娘娘明事理,那老奴就等着了。”说罢,他又看向张扬几个,“府里有点心茶水,不介意赏老奴点儿吃喝吧。早晨出来的及,肚腹空空,老奴这语气难免就硬了些,诸位不要见怪啊。”
张扬心里气的恨不能抡起椅子砸他个半死,但脸上却还是不得不挤出三分笑,盘算着到底要找些什么好物件贿赂他,就算收买不了他,关键时候照顾一二也成啊。
“公公真是客套了,这王府里少了什么,也不能少了公公的吃食啊。”说着话儿,他就要吩咐人手去准备。
可先前那小丫鬟却是犹豫着拦了一句,“大管事且慢,娘娘还有话说。”
“娘娘还有什么吩咐?”不只张扬,众人都是重新转过头来。那小丫鬟羞怯紧张的缴着手里的帕子,开口又道,“娘娘说,宗正大人是整个大齐出名的严谨守礼,他手下得用的公公定然也是如此。所以,请大管事几位一定牢记,不要送些腌臜的金银之物,坏了公公的操守。”
小丫鬟的话音落下,屋子里众人的脸色简直是五花八门,要多古怪有多古怪。不必说,张扬等人都觉解气,但又有些担忧得罪了这公公,以后会受刁难。而那为被“夸赞”一通的老太监则彻底黑了脸,他之所以这般行事嚣张,无非是想震慑一下众人,多索要一些钱财。哪里想到,一顶大帽子扣下来,他就白跑一趟了。
张扬见得他的脸色,更觉解气之极,肚子里恨不得笑的转筋。
“都是属下糊涂,多亏娘娘明理。属下差点儿就坏了公公的操守,还望公公恕罪。”
“不必,这是老奴应该做的。”那老太监几乎咬着牙根说了这句,然后垂了眼皮再不肯搭话了。
张扬也不以为意,左右也把人得罪了,那就一次把气出个够吧。他给乙四使了个眼色,两人就退了出去,屋子里只留了几个丫鬟守在门口。
那老太监扫了一眼,恨得冷笑不断,末了就继续一言不发。结果,他这一等足足过了两个时辰,日头都已经晌午了,董蓉还是没有起身出门的意思。而他跟前别说点心吃食,就是一杯茶水都没有,张扬等人可是把他的“操守”看的大过天了,半点儿都不肯“玷污”啊。
老太监气得恨不能跳脚大骂,起身在屋里不停转悠,催促几个丫鬟去问询。
正文 第四十九章 宗正府
可惜几个丫鬟也是肉包子打狗,去一个没一个,直到太阳偏西,他饿得是前胸贴后背,渴的嗓子冒烟,张扬才重新赶了过来。
“哎呀,真是对不住了,公公。”张扬笑嘻嘻行了一礼,应道,“我们娘娘先前喝了药汤就睡了过去,御医吩咐过,不好打扰。这不,娘娘刚刚醒来,这就准备出门了。大宗正的调令上说的明白,要娘娘今日过去,想必也不会拘泥于这早晨还是晚上吧。”
“不会,不会!”老太监这会儿只觉自己半条老命都要交代了,哪里还敢刁难,恨不得赶紧一步窜出去才好。只要把人带到宗正府,他就完成任务了,到时候端杯茶水看着这该死的王妃娘娘倒霉,就是多少仇恨,也报回来了。
张扬见他嘴唇干的都爆了皮,也觉解气,笑嘻嘻请他再坐会儿,然后就下去吩咐准备车马了。
董蓉又歇了这么一个白日,精神好了许多,自觉可以应付恶人的试探和拳头了,于是就重新换上诰命朝服,上了马车。老太监生怕再出现什么变故,也不肯再坐自己的马车,反倒一偏身子坐到了董蓉马车的车辕上,美其名曰伺候娘娘,其实是就近监视。
董蓉如何会不知,也不理会。对于他来说,这些小喽啰如何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大宗正的态度。按照如今这个态势,难保大宗正是不是也被收买,做了人家的马前卒。若是那般,她今日许是还要有些波折。
这般一路想着,马车就到了宗正府门前,因为这次是受招前来问话,所以马车并没有行进大门的权利。董蓉在丫鬟的搀扶之下一阶阶爬上石梯,终于到了两扇朱红色的大门前。早有小太监见此,就赶紧忙碌着开了侧门。董蓉带人刚要进去,那老太监却是不知跑去了哪里,一个黑面太监拦在门口,硬邦邦说道,“王妃娘娘一人进去就好,其余闲杂人等不可入内。”
“这位公公,”张扬笑着上前两步,一手插进袖口就要送些银票开路。可那太监却连眼皮都不抬,直接又甩出一句,“皇家重地,闲杂人等不可入内。”
董蓉打定主意这次要硬气到底,否则一味忍让,恐怕阿猫阿狗都以为中山王府好欺负了。
“张管事带人在外等候吧。”董蓉淡淡吩咐道道。
张扬怎么可能放心,开口还要劝说的时候,董蓉却是转向了那黑脸太监。
“这位公公平日在哪里任职啊,身上可有皇上的特免金牌?”
众人听得都是一愣,张扬却是立时就明白董蓉的用意了,真是有些哭笑不得。即将落入虎口了,这时候不给老虎喂牛羊就算了,怎么还恩呢该去捋老虎胡子呢?
那太监在宗正府胡混一辈子,自然也不是傻子,脸色瞬间青白转换,精彩之极。但最后依旧不甘不愿的弯腰给董蓉行礼,“奴才李全给王妃娘娘问安。”
董蓉高抬着下巴,仿似没有看见他行李一般,依旧神色淡淡,不肯回应一声。
李全无法,极力压着心底的怒气,再次跪倒高声说道,“奴才李全给王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董蓉这才微微一笑,应道,“哦,是李总管啊,起来吧。你们当奴才的也不容易,这整日贵跪来跪去的,怕是膝盖都软了吧。我们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