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下一家好像是个杀猪的屠户,院子里晾了些猪肠子,猪皮之类,也没什么东西。
好在,最靠近巷口的一家好像做的事浆洗生意,木板拼成的院墙上居然搭了一条去了被里和被面的棉被套。董蓉大喜,上前抱了就往回跑。
她前脚刚进破院子,就听得远远好像有人再骂什么,显见是那户人家发现失了棉被。她后怕的拍拍胸口就赶紧抱着棉被进了屋子,白衣后生还在昏睡。
董蓉摸了摸他的额头,见得还有些烫就赶紧给他盖上棉被,然后继续换湿布巾。
就这样也不知熬了多久,白衣后生的额头终于不烫了,外面的巷子也彻底安静下来了。
董蓉搓了搓冻僵的双手,犹豫了那么一瞬,到底还是抵挡不住冷意,于是劝说自己,就把这白衣后生当自家孩子好了,然后掀起被子钻了进去。
白衣后生许是还残存着些许警觉,一发觉有人挨近,身体本能的僵直了。董蓉生怕他折腾的伤口又流血,赶紧一把抱了他,想起如今不知流落在哪里的三个孩子,心下对这半大孩子疼惜更甚,不知怎么就唱起了当初常哄儿女们睡觉时唱的歌。
“晚风吹拂着澎湖湾,白浪逐沙滩,没有椰林醉斜阳,只有一片海蓝蓝…”
也不知唱了多少遍,董蓉模模糊糊睡了过去,倒是被她揽在怀里严严实实护着的白衣后生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略有些不适的动了动身子,想要挣开董蓉的怀抱。但睡梦里的董蓉却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顶,嗔怪道,“乖,好好睡。”
白衣后生好似被点了穴道,所有动作都突然被定格,他的眼里闪过一抹莫名的光亮,好似一块冰被乍然扔到温水里,三分恐慌,七分渴望。
良久,他才慢慢放松了身体,安然享受着这个对于他来说,陌生又温暖的怀抱。
冬夜,静悄悄,除了偶尔有寄居在屋檐下的麻雀和石墙空洞里乱窜的老鼠,唧唧吵闹几声,再无半点儿声息。破屋的角落里,一床半旧棉被却围出了一个温暖的小世界。
白衣后生极力想要保持清醒,可惜伤痛让他变得虚弱,温暖的怀抱也降低了他的警觉,于是没有多久又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日的清晨,董蓉是在一阵吱呀呀声中醒来的。许是昨晚没来得及探查到的那几户人家里有做“倒夜香”营生的,天色刚刚透着一丝亮光就开始拉着木车准备出外去忙碌。
董蓉睁开眼睛看见破败的屋顶,立刻骨碌一下坐了起来,待得想起受伤的白衣后生就赶紧摸了摸他的额头。还好,这一晚的寒冷并没有加重他的病情,额头虽说还有些热,但已经没有那么凶险了。
董蓉想了想就起身去重新打了水洗漱,想了想又不得不再次做贼,摸去了那户勤劳的人家。
许是照料着家里劳力吃了早饭,懒散的婆娘回屋继续睡去了。院子里很安静,角落的灶间隐隐有白色的蒸气冒了出来。董蓉大喜,惦着脚尖开门钻进去,果然在扣着的锅里找到四五个苞谷饼子,她饿极了,抓起一个大口咬下半个,就又私下踅摸。
最后终于又在一个陶锅里找到半锅苞谷粥,不必说,偷一个饼子也叫贼,不如连锅都搬走了,这两日还能烧个水。
白衣后生这会儿也醒了,见得董蓉不在身边,就想起身寻找。结果董蓉嘴里叼着饼子,怀里塞的鼓鼓囊囊,手里端着陶锅,匆匆从外面跑回来。这逃难灾民一般的形象,着实吓了他一跳。
董蓉也没想到白衣后生能这么快醒来,有些尴尬的放下陶锅,又拿下嘴里的饼子,这才笑道,“你醒了,伤口还疼不疼?我刚才去…嗯,找了一些吃食,你一会儿吃点儿。”
白衣后生木着脸点点头,淡淡应道,“好。”说罢,他的双眼却是扫向破烂木门。
董蓉会意,赶紧解释道,“你放心,这巷子里有一户早起的人家,我偷偷进院子‘借’了一些吃食,以后等我们脱险了,一定多还他们一些粮食。”
白衣后生点点头,还想说什么,却是不小心扯动了身后的伤口,疼得眉头猛然皱了起来。
董蓉也想到了,赶紧扑过去探看,末了见得布条并没有浸出血色才松了一口气,说道,“你后背的伤口好不容易才不流血了,你小心些,若是裂开,我可没有办法了。”
白衣后生点点头,还想再说话,董蓉却是伸手扯起被子把他围成了一团。
“你老实坐着,我帮你擦脸,然后再喂你吃东西。”
白衣后生伸手想要抗议一下成为蚕宝宝的命运,董蓉却是瞪了眼睛,“老实呆着,不许动。”
说罢,她就迅速洗换了布巾,然后仔细替白衣后生擦脸擦手。
白衣后生好似觉得哪里古怪,虽然他被照顾的如此细致,但怎么和他想象中的恩人待遇有些差别呢。可是不容他多想,董蓉已是抽了他头顶的发簪,一边以指代梳为他重新梳起了发髻。
“你这簪子是羊脂玉的,式样也不错。你家里一定很富厚吧?不过,你小小年纪怎么练了这一身好功夫,难道从两三岁就开始习武了?”
“嗯,”白衣后生愣了一下,才应道,“三岁就开始习武了。”
“那么小就开始习武,岂不是很辛苦?你爹娘真是舍得!”董蓉皱了眉头,愈发心疼,顺口又问道,“你怎么想起舍命救我出来,别说你是顺手啊,先前在山上跳崖也是你救的我吧?”
“嘶!”白衣后生被扯疼了头皮,轻轻抽了一口气,下意识就道,“我小时候曾去过海宁,有一次饿的半死,正好您带人施舍干粮。”
董蓉歪头想了想,这些年这样的事没少做,实在想不起什么时候种下这么一份善缘了。她也不细究了,笑道,“当年舍给你一块饼子,你如今救了我两命。我真是赚大了,这买卖不亏!”
她说着话儿已是挽好了发髻,重新插好了玉簪,两手捧起白衣后生的脸左右看了看,打趣道,“多俊俏的后生啊,怎么戴个面具遮起来?”
白衣后生红了脸,下意识低了头应道,“嗯,习惯了。”
董蓉也不追问,转身端起陶盆,就着盆里的木勺子喂后生喝粥。后生想要自己动手,不必说又被“镇压”了。
半盆粥和一块饼子下肚儿,后生的脸色明显更好了。董蓉就着剩下的一点儿粥也吃了一块饼子,然后又把陶盆洗干净,架在点燃的火堆上烧了些热水,重新给后生擦洗了伤口,换了伤药。
刘三爷准备的小瓶不大,装得药粉也就只够这么两次替换。董蓉望着空空的药瓶又犯了愁,被子和吃食她可以去邻居家偷,这伤药只能去药店,她这三角猫功夫,绝对胜任不了这高难任务。
但扭头瞧瞧,吃饱了又有些昏昏欲睡的后生,她又只能打叠起精神想办法。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共患难
这个白衣后生比自家儿子也大不了多少,别说两次救了她性命,就是萍水相逢也不能看着他伤重啊。
许是老天爷发了善心,整整一天,白衣后生吃了就睡,倒也没再发高烧,到得晚上的时候,破院子隔壁的木匠家里,突然吵闹起来,董蓉贴在墙根细听,好似木匠做活计弄伤了手臂,很是严重,木匠婆娘的声音尖利又惊恐,一迭声撵着家里的大儿子去请大夫。
董蓉自觉机会来了就趁着蒙蒙黑的夜色躲在了木匠家院外的木屑堆旁,果然,很快就有一个背着药箱的大夫被请了来,一番诊治之后才离开。
木匠伤了手,最少一个月不能做活计,还要买伤药,这对一家人来说实在是个噩耗。
木匠婆娘一边哭骂一边翻了家里存下的铜钱要儿子去药铺买些伤药回来,方才大夫只给简单止血,上了一点儿伤药,以后一个月所需的药粉都要自家再出钱。
木匠的大儿子很憨厚,不过十二三岁,方才错手推了刨子伤了老爹,心里愧疚得恨不得上吊。这会儿拿了铜钱垂头丧气,就要出门往药铺赶去。
结果冷不防被董蓉截了个正着,他下意识就捂紧了装了铜钱的荷包,“你…你要做什么?”
董蓉赶紧走到稍微光亮之处,让这半大小子看轻自己是个女子,然后笑道,“这位小哥不要害怕,我不是坏人!”
半大小子待得看轻董蓉的模样,显见松了一口气,手也放了下来,问道,“婶子,拦下我可是有事?”
董蓉和气一笑,应道,“小哥儿真是聪明,婶子方才遇到点儿难事,想请小哥儿帮个忙,可好?”
半大小子有些奇怪,但他生性良善,也没多想就应道,“好啊,婶子有事尽管说,能帮我一定帮。”
“多谢小哥儿援手,我方才走到巷口的时候,不知怎么跌了一跤,一块碎碗茬儿割破了我的腿。正为难的时候,正好见到你家有大夫出入,也是因为有人受了外伤,就想着请你去买伤药的时候帮我带一份。”
董蓉实在没什么好借口,只得临时编了个故事,末了从袖子里拿出一小块银子递了过去,“我这里有钱,小哥儿只管替我买两瓶伤药就好,若是剩下,小哥儿就留着买果子吃吧,权当我的谢礼了。”
“那怎么行,婶子。”半大小子赶紧摆手谢绝,院子里的木匠婆娘许是听到了动静,高声问道,“拴住,你跟谁说话呢,怎么还没去买药呢?”
半大小子扭头就要应声,董蓉却是一把扯了他,小声嘱咐道,“小哥儿,我不想别人知道我受伤,千万替我保密。”
半大小子连忙点头,想了想就闷声回复老娘,“娘,我尿了一泼,马上就去。”
“懒驴上套屎尿多!”木匠婆娘恨恨骂了两句就进灶间去了。
董蓉抱歉的冲着半大小子笑笑,低声道,“谢谢小哥儿帮忙了,你快去快回,我就在这里等着。”
半大小子用力捏着手里的碎银子,一连点了好几下头,然后飞跑出了巷子,董蓉松了口气,刚要找个暗处藏着,顺便歇歇。不想那半大小子却又跑了回来,“婶子,你在我家门前歇歇就成了,可千万别去隔壁那个破院子!那里闹鬼,这附近邻居都知道,您可别吓到了。”
“啊,”董蓉愣了愣,心下这才明白为何白衣后生会直接带了她去那破院子,而且这一日丢了吃食和被褥的邻人们虽然骂的厉害,但却无人进院子查找。
“我知道了,小哥儿,真是太谢谢你了。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你快去快回吧。”
半大小子憨笑着挠挠后脑勺,然后再次跑掉了。
许是药铺离此没有多远,不过两刻钟,他就气喘嘘嘘的抱了满怀的药瓶子跑了回来。
董蓉赶紧走出阴影,低声问道,“小哥儿,我只要两瓶就好,你怎么买了这么多?”
半大小子嘿嘿笑着,应道,“婶子给拿的银钱多,我就都买了伤药。”
董蓉倒是很喜欢这小子的实在厚道,当下也没有多说,只取了四瓶,剩下都给半大小子,然后也不等他推辞就假装走出了巷子。
半大小子抻头瞧了瞧,无奈之下就抱着剩下的药瓶子回了自家。
不提他如何同彪悍的老娘解释药费的出处,只说董蓉见他进了院子就赶紧返身回了破院子。
白衣后生已是醒了许久了,正依靠在墙上望着院门,见她回来,脸上就退了担忧之色。
董蓉笑着把药瓶放到他身旁,然后说道,“今日运气真是好,正好这附近有人伤了,拖人家买了些伤药回来。一会儿吃了饭,我给你再换了药,估计明日你就能继续飞檐走壁了。”
说罢,她就把陶盆里的凉白开端了过来,又掰碎一个包谷饼子分给白衣后生一半。
白衣后生眼里闪过一抹愧色,接过饼子慢慢吃了起来。
董蓉以为他想起了小时候的苦日子,于是赶紧岔话儿说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白衣后生手下一顿,好半晌才应道,“你叫我白衣就行。”
“白衣?”董蓉大口咬着饼子,笑道,“这名字倒是文雅,倒也衬你这大侠的身份。白衣飘飘,飞檐走壁,行侠仗义。早知道你是个武学天才,当年我遇到你的时候,就该直接把你带去家里,如今也不必被人追的同丧家之犬一般了。”
白衣后生扫了董蓉一眼,见她脸上并没有什么悲伤神色,这才说道,“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会学武,好容易活命之后碰到我师父了。”
“你师父一定很厉害,”董蓉吃完饼子,轻轻拍去受伤的碎末,又问道,“不过,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又救了我两次?”
白衣后生眉头微微挑了挑,含糊应道,“也是碰巧之下认出来的…嘶!”
说着话,许是他扯动了后背的伤口,疼得重重抽气。
董蓉哪里还顾得上追问,立刻就忙着替他换药了,许是身体回复力好,刀伤明显有愈合的趋势,董蓉大喜,一边忙碌一边笑道,“照这个恢复速度,再过两日,你就能继续飞檐走壁了。”
很快,两人换好了药,董蓉瞧着白衣后生好似有些疲累,也没再拉着他闲话儿,直接盖着棉被,如同昨晚一般替他挡着寒风,慢慢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她照旧在天明时分就醒了过来,如法炮制又去偷那户早起人家的吃食。
可是当她兴冲冲揣着几个煮红薯跑回来的时候,却见破院的木门大开着,门口的垃圾也被踢的到处都是,她的心立刻就提到了嗓子眼儿。
果然,原本在酣睡的白衣后生被五花大绑在廊柱上,站在他身旁的七八号人,正是夏明义带着魏三一众走狗。
“董夫人,这么一大早,您这是去哪里了,我们堂主可是候您多时了?”
魏三一见董蓉出现在门口,立时窜到院子里大声客套着,但那语气里满满的得意和嚣张,恐怕只有傻子才听不出来。
董蓉慢慢把手里的红薯放到一旁的墙垛上,然后走进院子,半点儿也不看魏三,只望向冷着脸的夏明义,淡淡问道,“夏堂主,真是神通广大。不知可否说说,你们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魏三自觉被削了颜面,正是不知如何出气,听得这话立刻嚷道,“我们堂主早就吩咐教众们看守住了所有药铺,只要有人买刀伤药都要跟过去查探。若不是你让李家傻小子多买了几瓶,我们费了些功夫,昨晚就找来了。”
董蓉心下暗叹,有时候实诚是种好品质,有时候也真是害人。那半大小子不贪财,把银子都买了伤药,这原本是个好事,没想到因此引来了追兵。
不过这时候可容不得她多感慨了,“夏堂主,说说吧,你们到底要怎样才能放了白衣?”
魏三不知是有些得意忘形,还是当老大成了习惯,忘记了如今头上还有上司,他张嘴又要抢先答话,董蓉却是不耐烦了,高声呵斥道,“我同夏堂主说话,你为何总是插言?难道这就是弥勒教的规矩?”
魏三被噎得翻了个白眼,还想辩解的时候,夏明义却是抬脚将他狠狠踹到了旁边。
“这样如何,董夫人还满意吗?”
董蓉点头,“这样才是谈买卖的态度,夏堂主若是能把白衣放下来就更好了,他背上有伤,若是伤势加重,别怪我鱼死网破。”
夏明义冷哼一声,扭头示意一个大汉解开了白衣后生身上的绳子。许是被点了穴道,白衣后生软软靠在柱子上,不言语也不动。
董蓉心急如焚,脸色却不肯透出半分。
“还是那句话,夏堂主明言吧,如何才能放了白衣,或者说放我和他一起离开?”
“董夫人,快人快语,我也就不啰嗦了。”夏明义冷冷一笑,双眸里却满是炽热的贪婪光芒,“据说,董夫人手上有一枚印鉴,可以号令董家商行下属的钱庄,一次支付白银白万两。我们教主如今正筹谋一件大事,急缺银两,所以特意嘱咐我一定要找到董夫人,借印鉴一用。”
董蓉听完,双眼微微眯了起来,嘲讽道,“你们弥勒教,真是好大的本事,这等机密,我们商行里的苍蝇老鼠都未必知道,你们居然知道的如此清楚。”
夏明义胜券在握,也不在意董蓉把他们比作苍蝇老鼠之流,于是得意笑道,“闲言少叙,董夫人也是忙人,不如早点儿把印鉴交出来吧,我们也早些提了银子去交差。”
正文 第三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