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看到妻子和儿子时,他内心其实是高兴的!”
“不,不,你胡说……”邹由任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他不能接受有人在邹潘进的心中比他重要,他在公堂上大呼小叫。
邹潘进却低头不语。
童玉锦冷眼看了他们一眼,让表演者继续,她也继续旁白说道:“但邹潘进只高兴了一会儿,就不高兴了,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再婚了,而且再婚的妻子可不是他能惹的,他一面听着妻子唠唠叨叨,一面想着对策,邹由任看着一直不说话的邹潘进急了,问道‘家中妻子你不是已经休了吗?’邹潘进当时脸色变了一下,但是邹由任并没在意到,这话却被方氏听进耳朵了,方氏大叫‘我没有收到休书啊,不可能的,我相公不会休了我的,为了儿子,为了把一口食省下给儿子,女儿被我活活饿死了,我为了相公家的香火,我做了罪人,相公不可能休了我?’……”
赵之仪打断了童玉锦的话:“请等一下,你是如何知道,方氏为了儿子把女儿活活饿死?”
“回这位公子,邹家村里正现在还在京兆府,我问过他,方氏为了儿子,饿死了女儿!”
“竟是这样,你说得话,让我感觉好像就是方氏说得话,太不可思议了!”赵之仪是真得佩服。
觉得不可思议的还有其他人,包括邹潘进,这些表演和说辞简直到了一模一样的程度,就像她看过似的,她不是妖精,是什么?
童玉锦对众人说道,“请允许我让表演者暂停一下!”
表演者停下了,沈大人对沈大人说道,“沈大人,休书写好后,是不是需要双方按手印?”
“是!”沈大人点头回道。
“是不是还要到衙门里备案?”童玉锦再次问道。
“是!”
童玉锦拱手:“请大人调出前段时间为了案子从邹潘进处拿到的休书!”
沈大人叫道:“来人,呈休书!”
“是,大人!”
不一会儿,衙役拿着休书到了,跟着进来的还有前大理寺正海泽天。
海泽天站到公堂上给各位大人们行了礼,然后退站在一旁。
童玉锦指着衙役捧着的托盘,托盘里放着那份休书,“那我们就来说说邹潘进——邹秀才的这封休书,这封休书根本不合法!”
“为何?”沈大人问道。
童玉锦解释:“其一,女方手印并不是方氏的,其二,并未过淮东淮水镇的衙门,所以作不得数!”
“不可能,不可能……”大堂门口,计成儒的庶女计平娟大叫,“我不可能是妾,我是计家女,怎么可能做人家小妾……”
“事实如此!”童玉锦笑回,然后转身对沈大人说道,“方氏的尸身是海大人验的,海大人已经比对过邹潘进休书上的手印(这个时代休书上的手印,是整只手的手印,并不是一个手指的手印,所以比对手大小,是易如反掌的事。),并不是方氏的,海大人是不是这样?”
“是,夫人!”
众人纷纷看向邹潘进,眼光中都透出鄙夷,为何?因为这个时代,作假的人并不多,除了乡间、市井的乡规民约比较严格之外,还有人们朴素的观念,显然,邹潘进这人已经被他们归类到奸诈小人范围。
门口的计平娟大声叫嚷:“不可能,不可能……”
“当然可能,至于为什么,你们可以问问当事人,他为何要这样做?”童玉锦意味深长的说道。
不解的人除了计平娟,还包括邹由任,“为什么?进子!”
童玉锦笑道,“这个问题他是不会回答你的!”
“你知道?”邹由任问向童玉锦,为什么这个女人什么都懂,就跟神仙似的,他有点期盼答案,又害怕答案。
“当然,”童玉锦回道,“但这跟案情无关,我不会说!”
“不……不……,那我成什么了……”邹由任喃喃自语。
“你成为什么无关紧要,紧要的是,当时的你也意识到邹潘进的岳家并不是好惹的,你上前对邹潘进说道,‘赶紧送她回老家,不要让她在京里出岔子’。可是好不容易、千里迢迢一路乞讨而来的方氏怎么会同意,于是她抱着邹潘进的双腿苦苦哀求要留下来。邹潘进思来想去觉得留在京城确实不妥,准备天一亮就把她们母子送出城,又累又些生病的方氏怎么能甘心,于是他们争执起来!”
表演者表演着童玉锦说话的内容,‘方氏’两手死命拽着‘邹潘进’两人纠缠不止。
童玉锦旁白:“本来只是方氏钳着邹潘进,可是不知出于何种原因,邹潘进竟起了杀心,可是这个男人太道貌岸然了,他想杀人却不想自己动手,他放弃反抗方氏,被方氏钳得束手束脚,站在一边的邹由任看不下去,伸手去拉方氏,方氏一路而来的苦楚,艰辛,竟然得不到丈夫的认同,见有人拉她,下意识挥手打了拉他的人,就这下意识动作,让拉他的男人起了杀意,她命丧黄泉,边上的小孩见母亲居然被人掐死了,扑上来就咬邹由任,可惜人小力微,那里是大人的对手,竟也随着母亲去了。”
公堂地上,‘方氏’躺在地上毫无生息,小孩子趴在一边,小小的身子蜷得让观者动容。
“不……不……”看着逼真的表演,邹由任双手抱头,歇斯底理,狂叫不止。
衙役见此,上来制止,瞬间让他没有了声音。
邹潘进暴着一双袋眼:怒斥:“为了让人认罪,你竟无所不用,竟用这等下三烂的手段,我告诉你,不可能的,绝不是这样,你胡说八道,你胡作非为……”
“肃静——”沈大人拿起惊堂木用力啪了下,“公堂之上不得喧哗!”
“大人,你们这是屈打成招啊”邹潘进转眼化身成受委屈的可怜之人。
邹大人冷哼:“胡言乱语,何来屈打成招!”
……
赵之仪疑惑的问道:“你刚才不是说邹潘进要儿子传宗接代吗,怎么会让人掐死?”
“是,他想制止的,可惜这个男人没有给他喊得机会!”童玉锦回道。
“不可能啊?”赵之仪不相信连喊得时间都没有。
“生命很脆弱,这位公子,这就是邹由任杀人,邹潘进不肯承认,直到现在也不肯和他一起承担一丝丝责任的原因!”
“不可能,不可能……”邹由任瞪大眼睛,一副入魔的样子,“不可能,我们在一起十五年了,不可能的,进子,这个死女人在胡说八道,是不是,你说,只要你说我就信。”
童玉锦冷哼,“他一个大男人会被有病的女人缠得不能还手吗?”
“不……不可能,你怎么跟站在跟前似的,不可能,不可能的……”邹由任说话开始有些颠三倒四了。
童玉锦没有放过他:“既然这样,他为何不为你认罪?”
“不可能……不可能……”邹由任已近痴颠。
童玉锦冷冷的看向邹潘进:“邹潘进,借刀杀人这一招,你用得如此炉火纯青,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竟连一个在一起十五年的男人你都下得了手,你还有何话可说?”
“一派胡言!”邹潘进红着眼大声反驳。
“邹由任,你还认为人是你一个人杀的吗?”
邹由任一脸苦痛的看向邹潘进,“进子——”
邹潘进一脸被逼无奈的样子反问:“你相信这个女人,还是相信我?”
“我……我当然相信你!”邹由任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估计这种认同也只是嘴上认同了,毕竟案发现场,他亲身经历过,今天被童玉锦这样抽丝剥茧,让一切无所遁行,他心理比谁都清楚,面前这个女人分析的似乎都对,是啊,他还以为他不忍动手打发妻,原来竟……
一直在旁边不动声色的云氏见自己男人为了另一个男人竟连性命都不要了,突然觉得自己活得就像一个笑话,仰天大笑,“哈哈,枉我以为自己还有机会,还以为姓方的女人能让那个男人身败名裂,想不到到头来,竟是让自己家破人亡,哈哈!……”
云氏狂笑不止!
公堂上的人都默默看向一对接近痴颠的夫妇,一时之间都有些同情起来,世上之事,居然还有这样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谁都没注意到,云氏竟然跃起撞向了正堂边上的柱子,顿时头破血流,气咽一息。
“小开,救人!”童玉锦大叫!云氏虽然要承担一些法律责任,可是罪不至死啊,她是有些可恶,可是换个角度站在她的立场上,她这样做情有可愿啊,怎么会这样?
童玉锦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竟这样决绝烈,竟寻死!
夏琰见童玉锦对这个女人撞柱有负罪感,从案几后走到她身边,一只手拥着她,“她不会有事!”
夏琰刚说完,蹲在地上查看的夏小开朝他们摇了摇头。
要断气的云氏看向童玉锦,眼里有什么事!
童玉锦连忙蹲到她身边,“你何至于此……”看着满脸是血的云氏,她的喉头哽住了,女人难做,这个时代的女人更难做,她有什么错,竟这样对待自己。
云氏摇了摇头,气若游丝,“把我的孩子送到三鱼村大鱼那里,拜托了!”
“娘,娘……”一直呆在候审屋里的小女孩哭着、扑着趴在自己的娘身上,“娘,你答应我一起的,你答应我的,娘……”
“孩子,娘错了……”
“不,娘,不是你错,是坏人,是他们……!”
“不,我想得太天真了,我……”
云氏就这样死在了公堂之上。
童玉锦转头看向邹由任,他仿佛如入定一般,眼中空洞无物。
又看了看邹潘进,这场悲剧的始发甬者,他却漠然的跪在堂前,无动无衷。
沈大人看向各位大人,坐在主位上有点不安,审堂竟然让人撞柱而亡,他有责任,他看向夏候爷,等待他的示意。
扮演方氏的彭大丫接到夏琰示意,脱了套在外面的脏衣服,抱起哭泣的小女孩,跟着被衙役抬出去的云氏。
夏琰对童玉锦说道,“各位大人们还等着呢?”
“哦——”童玉锦收拾起心情,振作起精神,让无辜的人得到公正的对待,是她的责任。
夏琰回到位置上时,沈大人继续审案,“邹由任已经认罪,邹潘进你可认罪!”
“小民无罪可认!”邹潘进抵死不认罪。
“你……”犯人不画押认罪,沈大人也没办法。
邹潘进振振有词的回道:“我没对邹由任说过任何让他杀人的话,也没作过任何暗示,我无罪,我不认!”
沈大人看向夏琰,又看童玉锦。
童玉锦紧抿嘴唇。
沈大人明白了,无法给邹潘进定罪,敲了惊堂木,“来人!”
“在,大人!”
“邹由任已经认罪,按律定罪,初审核枉人性命,杀人偿命!本官将本案送至刑部及大理寺复审,三月后定案!”沈大人犹豫了一下,“至于疑犯邹潘进由于证人及证据不足,无罪释放!各位可有异议?”
章大人摇头,“沈大人审案,沈大人定夺!”
大理寺卿樊中易说道,“没异议!”
“左大人——”沈大人问道。
刑部侍郎左恒同样说道,“没有异议!”
站在门口的计平方和计平娟见官人无罪释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站在他们边上的群众,都不自觉的离他们远了些。
沈大人问道:“候爷,你看——”
夏琰面无表情的回道:“按正常程序结案!”
沈大人回道:“是,候爷!”
至此,望亭河滩案终于以邹由任认罪而告一段落。
童玉锦心情不好,退堂后坐在候审屋等夏琰及大丫。
过了一会儿,彭大丫进来了,“三娘——”
“那个孩子呢?”童玉锦关心的问道。
彭大丫回道:“被辛大娘抱着”
“云氏呢?”
彭大丫说道:“本来官府要安置的,等在外面随时候审的辛大叔说道,难得他们有缘,原意带着她的灵棂,回她的故乡安葬!”
“大叔——”童玉锦的喉头哽住了。
“辛大叔说他们夫妇反正没有什么事,就当做善事了!”彭大丫叹了口气回道。
童玉锦再次问道:“人呢?”
彭大丫回道:“在衙门口,夏小开让人去买棺木、找风水先生了!”
“我去感谢一下辛大叔!”童玉锦沉重的从小凳上站起来。
“好!”
衙门口侧边街道上,辛大叔的板车上放着云氏尸体,尸体上蒙着一块白片,围观的人个个唏嘘不已,一条鲜活的生命就在他们眼前消失了,可真作孽啊,这孩子往后可怎么办呀!
小女孩伏在辛大娘怀里哭得直抽气,辛大娘不停的用手抚着她的后背,见童玉锦来了,连忙上前,“夫人——”
童玉锦出手制止:“大娘,不必行礼,你们夫妇带着她们娘俩去淮东三鱼?”
辛大娘点头:“是,我跟你叔说了,当年,我们有恩人才得以报了怨仇,今天就当还了这个恩!”
“大娘……”童玉锦眼中有泪,一对年老的夫妇长途跋涉,她于心不忍。
辛大娘笑道:“夫人,你别哭,没什么,我们一无孩子,二是身体还算不错,你放心,会把这孩子安全带回淮东三鱼村,交给那个什么大鱼的!”
“多谢辛大叔、辛大娘!”
“夫人太客气了!”
就在他们细说去淮东细节时,人群中有人说道,“咦,衙门这边怎么会有和尚过来?”
“难道竟知道这里走了人?”
“是啊,难道是得道高僧?”
众人不解,都看向路口。
“和尚……”童玉锦迅速转头顺着人们的眼光看过去。
年轻的帅和尚袖带清风款款而来,仿佛现在不是冬日十月,而是阳春三月,带来一片生意盎然。
“大师,我是不是做错了!”也不知为何,童玉锦看到和尚,觉得自己委屈极了,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迷路的小孩,突然遇到父母一般,眼泪唰唰而流。
和尚微笑说道,“没有对错,只有因果!”
“因果?”童玉锦泪眼婆娑。
和尚看向板车上的云氏,说道:“他日种的因,今天收的果,世事轮回,从不会错待任何人!”
“大师你的意思……”童玉锦抹了抹眼泪不解的问道,她不太相信这些东西。
和尚微微一笑:“施主明知一切原由,又何必执迷于一时!”
“不,大师,”童玉锦摇头,“我不杀伯人,伯人却因我而死,我……过不了心里这道坎!”
大师笑道,“所以我来了!”
“大师——”童玉锦哭得更凶了,她何德何能,竟让大师亲自跑一趟。
明月大师让辛大叔等人把云氏搬到地上,然后盘坐在地上,手持佛珠,就地为她诵经超度。
周围的人都默默的看着,没有一丝丝声音。
夏琰和众位大人们寒喧过后,出了衙门正门。
一群官员看到了连请都请不到的明月大师,都惊讶的看向死者,死者竟能得大师亲自前来超度,都惊讶的相互看了看。
夏琰低头垂目,不知为何,和尚坐在地上为死者超度的这一幕,让他想起了第一次童玉锦的那一幕,那时的他眼高于顶,根本没有正眼躺在地上的童玉锦,想不到经年之后,他们竟成了夫妻,不仅如此,还成了自己离不开的妻子,世事竟是这个弄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