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很普通很寻常的事情,却隐含着某种信息。
仿佛有无数暗流,在平静的表面下涌动着,直等到汹涌翻出的时候。
与平静的朝堂相比较,京城的街头巷尾却突然出现大大小小的事端,小到做买卖的双方口角,大到纵马伤人、打架受伤……就好像原本只是温热的油,突然之间撒进去了盐,沸腾、翻滚,溅出了无数灼伤人心的油花。
京禁卫负责京城的安危,自然不能不管,但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而且在京城的各个地方,弄得他们疲于奔命,难免会有疏漏、损伤,加上有人居中挑拨,引爆了百姓的情绪,越发弄得他们焦头烂额,行事困难。
终于,在京城西北角一家民居失火,烧死了三个人后,赵洛熙坐不住了。
“这肯定是赵瑾熙在捣鬼,他故意闹事,搅混水,让京禁卫疲于奔命,同时还方便他的人潜入京城。”赵洛熙也不是蠢货,又有萧夜华“逼赵瑾熙造反”的提醒,倒是一眼就看穿了其中的关键。
但是看穿了也没有用,那些事情可能发生在京城的任何地方,就算以京禁卫的兵力,也不可能在所有地方布防。
萧夜华捧着一本书看,随口道:“这不是很明显吗?”
“我们明明知道他在捣鬼,却不能拦阻,只因为我们要让他造反,然后才能一举除掉他和赵长轩!”赵洛熙狠狠地道,“我跟他的争斗,彼此死伤再多人都是难免的,但是,为何要牵扯到无辜的百姓?”
萧夜华看了他一眼:“不忍心?”
“隆平姑姑决定要帮我争夺皇位之后,就带着我走遍了大华南北。我见过那些普通老百姓的生活,有些在我们看来根本微不足道的事情,却可能会成为压垮他们全家的稻草。”赵洛熙沉默许久,低声道,“他们已经过得很苦了。”
就更不应该因为他们这些人的争斗,连累无辜的百姓。
萧夜华扬眉:“所以呢?”
“如果只是钱财的问题,我还能够想办法解决,残废的肢体,死去的性命,我却换不回来。而且,看这架势,往后伤亡的事情会越来越多。”赵洛熙低声道。
如果只是小打小闹,很难惊动京禁卫,只有死伤出现,才能分散京禁卫的注意力,达到赵瑾熙的目的。而且越往后,事情会演变得越激烈。
萧夜华嘴角弯出了一抹笑意:“所以呢?”
“我的才智不如你,我想不出办法,但或许你能够。所以,萧夜华,能否为这些百姓想想办法?至少不要让他们卷入这场漩涡。想要得到就得先付出,我和赵瑾熙既然要争斗,难免会有伤亡,这些我们早就有准备,但是,这些百姓是无辜的。”赵洛熙诚恳地道。
这还是这么多天来,第一次用这样正式的,恳求的语气跟萧夜华说话。
萧夜华合上书,扬眉浅笑,眸波潋滟,但与他素来的出尘仙逸不同,反而带了几分魅惑的感觉:“办法嘛,自然是有的。”
“请赐教。”赵洛熙眼睛一亮,急忙搬椅子坐过去,等着听。
萧夜华默默地看着他:“你之前那么跟我作对,还抢陌颜做的点心,还打包带回家,还当着陌颜的面挤兑我,你该不会这么天真地以为,我会白告诉你吧?”
“你要怎样?”赵洛熙警惕地道,心中已经做好了大出血的准备。
萧夜华眼眸微眯,冷哼道:“陌颜在月华楼那里摘玫瑰花瓣,过会儿就来,到时候,你当着她的面说三遍‘冥焰是猪’,那我就告诉你办法。”
“……”赵洛熙。
他原本还以为萧夜华要提出什么条件,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结果居然是这种近乎玩笑的事情?
但在这一瞬间,他对萧夜华突然有了一点好感,这个人虽然各种跟他针锋相对,各种嘲讽他,对他和燕宇各种不爽,各种喜欢卖关子,但是,他却从未在正经事情上坑过他们,甚至,这次大好的敲竹杠的机会,他也只是跟冥焰赌气而已。
“好,我答应你。”赵洛熙微笑着道。
他本就容貌俊郎,气度不凡,却又带着一丝爽朗大气,这时候心中消除了对萧夜华的芥蒂,这一笑便不掺杂任何杂质,看起来格外明亮耀眼,很令人心生好感。
萧夜华看着他,思绪微转:“你并不像赵长轩,是像你母亲吗?”
“不是,隆平姑姑说,我像我舅舅。”赵洛熙不知道他这样问的用意,却还是坦然地道。
萧夜华点点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浅笑道:“办法并不难,他要搅混水,有两种可能,第一,他搅,水就浑,不搅,就恢复了平静;但还有第二种可能,他搅一下,引爆了其它矛盾,然后不用他搅,水就越来越浑了。”
“你的意思是——”赵洛熙也是个聪明人,隐隐约约地猜到了他的想法。
萧夜华很舒服地往椅子上面一靠,微笑道:“谁说只有他能搅浑水?你也可以啊!”
“你是说,我自己来安排,然后我自己掌握度,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免牵连百姓?”赵洛熙一怔,之前倒是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
萧夜华点头:“什么最能分散京禁卫的注意,又最能搅乱京城的局势?无非杀人、放火!京城大大小小,乱七八糟的帮派多得是,彼此之间矛盾也不小,随便挑几个罪大恶极的,挑动他们彼此冲突,可比这些小打小闹有用多了!”
“……”赵洛熙,对呀,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京城的确权贵众多,但百姓更多,而且作为大华最繁华的地方,自然有无数牟利之道,也因此滋生了各种各样的帮派,只要求得一二权贵庇护,便能在京城百姓中横行,其中的关系错综复杂。
有的帮派还算好,只是谋取利益,有的直接杀人放火,拐卖妇女儿童,简直罪不容诛。这种帮派的人,死一千个,赵洛熙也不会皱皱眉头。
而且这种帮派之间的冲突,一旦发生,死的人不是赵瑾熙那些小打小闹能比的,绝对震动,也绝对能够吸引京禁卫的注意。
“至于放火,你要是心疼那些老百姓,就烧你自己的吧!堂堂大殿下,不至于连几栋不为人知的宅邸都没有吧?就算没有,秦氏那些钱财,也足够你买小半个京城了,随便弄几栋烧一烧,扔几个死刑犯充当一下无辜老百姓,不就完了吗?”
“……”赵洛熙无言了许久,才道,“那都是钱!”
萧夜华浑不在意地道:“作为秦氏唯一的血脉,难道你还缺钱吗?”
“秦氏是被诛灭的,哪来的钱?”赵洛熙嘟囔道。
萧夜华瞟了他一眼:“还想蒙我吗?我不知道秦书敏死的内情到底是怎样的,但是,除了她和她的贴身侍女,就只有一个段崖死在了林咏泉手里,其他大大小小的将领,要么消失无踪,要么被打散,编入其他军中……这很明显,秦书敏知道会死,提前做好了安排。”
“我真是谢谢老天爷,你没有早生二十年,否则,我们秦氏早完了!”赵洛熙没好气地道,但提到秦书敏,眼眸还是暗了暗。
萧夜华耸耸肩:“被我说中了吧!既然秦书敏早有准备,怎么可能不在钱财上做些手脚呢?而除了你这个唯一的秦氏血脉,那些钱财又能落到谁的手里?”
“……”赵洛熙翻了翻白眼,心中却坦然多了。
虽然会损失一些,但是总比让无辜的老百姓受到牵连好。
而且,羊毛出在羊身上,既然是赵瑾熙闹腾出这些事情,他早晚要从赵瑾熙那里找补回来的!赵洛熙杀气腾腾地道。
萧夜华又优哉游哉地看起了书:“赵瑾熙是为了分散京禁卫的注意,另外是想搅混水,方便他行事,只要京城的水浑了,做得巧妙,他也只会以为是自己无意间引爆的。到时候,他那还会吃饱了撑着继续弄这些小打小闹?”
本来赵瑾熙人手就不足,有人代劳,替他搅乱局势,他高兴还来不及,肯定立马把那些人手调到更需要的地方去了。
“好了,办法说完了,待会儿陌颜回来,你说完冥焰是猪就赶紧滚蛋,没事不要来蹭吃蹭喝!”萧夜华不耐烦地道。
赵洛熙点点头,忽然间眼珠子一转,凑近了萧夜华:“其实,最有钱的是冥焰。他的冥域所开设的商行遍布全国,烧几栋房子什么的,对他来说是小意思啦!你难道不想让他出点血吗?”
就算要出血,也不能只有他一个人出血!
“别玩这一套,都是我玩过的!”萧夜华漫不经心地道。
赵洛熙咬咬牙,拉长了声音:“我知道了,你是害怕冥焰知道你动了他的产业,害怕他生气,对不对?”
“我会怕他?”萧夜华猛地将书一合,冷笑道。
赵洛熙斜眼道:“那你为什么不舍得烧冥域的房子?难道那些钱还能是你的不成?有这么好的机会,可以名正言顺地坑他一把,让他出点血,何乐而不为呢?”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挑事儿……”萧夜华似笑非笑道。
赵洛熙索性坦然道:“没错,可是,这也是事实,难道你不想跟冥焰暗中较量一下?如果你能压过他,或者气到他,就算看不到,想一想也会觉得开心吧?”
“有道理!”萧夜华点点头,“反正是烧冥焰的,又不是烧我的,我不心疼。”
赵洛熙猛点头:“对啊,反正我们有正当理由,为了大事嘛!”
“就算没有正当理由,我高兴烧就烧,有本事他来找我算账啊!”萧夜华又往椅子上一靠,虽然明知道赵洛熙这是在替自己省钱,故意挑事,但是想想也不错。想想冥焰知道自己财产被烧可能有的表情,就觉得一阵神清气爽。
嗯,能气死他最好!
“话说我和冥焰都出血了,萧世子你是不是也贡献一点比较好?”赵洛熙得寸进尺,凑近过去,捧着笑脸道。
萧夜华回京的时候,就只有一座破败的南陵王府,但是以德明帝前些年对他的宠爱,再以他手握的权力,和那令人震慑的智慧,这些年经营下来,也绝对是个有钱的主儿!
萧夜华微笑着看了他一眼,柔声道:“可以啊,兰芷院,随、便、烧!连南陵王府的主院都贡献了出来,我够大方了吧!”
兰芷院是南陵王府的主院,也是冥焰和林陌颜大婚的地方,更是冥焰住的院子。至于萧夜华,早在醒过来后的第一天,就带着陌颜搬回了月华楼。所以,他看兰芷院不爽很久了,能烧了最好!
赵洛熙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调转了头,实在不该因为坑到了冥焰就得意忘形,想从这个比狐狸还奸滑的家伙手里扣好处,比登天还难。
不过没关系,现在是萧夜华在,就让他得意一会儿,等到冥焰出来,看他怎么坑萧夜华!
朋友嘛,不就是拿来坑的吗?不然怎么叫损友呢!
接下来没有多长时间,林陌颜就来到了书房,看到赵洛熙,正要招呼,就看到赵洛熙走上前,咬咬牙,说道:“冥焰是猪!冥焰是猪!冥焰是猪!”
“……”林陌颜沉默半晌,“哪个丫鬟把我炼制的迷心散当成白糖煮茶给你们喝了?”
赵洛熙:“……”
※※※
舜华宫。
冬末春初,严寒依旧,万木凋零依旧,只是在肃杀的表面之下,隐藏着春的生机,正如这院中栽种的木槿,只剩光秃秃的枝干,看来去极为萧瑟,但若走近了仔细看,却会发现,枝头树梢已经冒出了小小的叶芽。
田应璋撑着拐杖,望着些微带点黄绿的叶芽,神情恍惚。
叶落了还会再发,花谢了还会再开,但那个如同木槿花一般温柔、华贵、美丽的女子,却再也无法活过来了。
犹记得最后一次见面时,他已经残疾,她的父母也为她另择了婚事,将她禁足在家,她好不容易才出来跟他见面,看到残疾的他,泪落如珠。她取出了一个包裹给他,让他治腿、让他找个宁静的地方买房子、安顿自身,然后没敢多留,她就匆匆地走了。
他打开包裹,有银票,有零碎的金银、还有各种珠宝首饰,是一个闺中女子的全部了,也是他落魄之后唯一的善意。
只可惜,他也没能保住那个包裹,很快就遇到了无赖混混,他已经竭力法抗,却还是被抢走了所有的东西,连一朵珠花都没能留住!
回想往事,田应璋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阵刺痛,急忙转过视线,目光余光所及,却骤然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容,眉如远山,眸若秋水,恰如夏末秋初枝头上开得正美的一朵木槿花,端庄明艳,仿佛从他的记忆中幻化出来的一缕香魂。
“青玉……”田应璋不由得喃喃喊道。
德明帝赵长轩的声音却响了起来:“田先生,朕来看你了!”
田应璋微微晃了晃神,这才清醒过来,因为身体不便,无法向德明帝行礼,因此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目光却还是下意识地朝着他身旁的宫装女子脸上看去。
但这次再看,他却很清楚地认出来这不是简青玉,不止是因为依旧青春年少的明艳容貌,更重要的是,她虽然长相与青玉相似,但气质完全不同。青玉一贯温柔而娴雅,但这个女子眉宇之间却有着一丝坚毅,还带着一丝冷冽,显得很有主见。
“这位是……”田应璋没敢多看,转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德明帝。
德明帝哈哈一笑:“这是朕的敏妃,如今后宫之事由她执掌,田先生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让人去跟敏妃说!”
说着,又对着周静雪介绍道:“这是田应璋田先生,他原本是状元之才,只可惜被奸人所害,半生飘零。如今是朕的心腹谋臣,智谋过人,不可小觑。敏妃,你若是有什么疑难之处,尽可以来请教田先生,定能获益匪浅。”
“田先生,日后,还请多多指教。”周静雪缓缓地道,福了福身,目光在田应璋身上掠过。
这就是母亲曾经喜欢过的人吗?如果当初没有那么多的变故,如果母亲嫁给了他而非周光潜,那么现在……她和景泰又会是怎样的情形?
田应璋急忙弯了弯身:“娘娘言重了,草民实不敢当。”
“好了,你们也不用这么客气!”德明帝朗声笑着,渐渐的声音低沉,颇多感慨,“如今朕能够完全信任的人,也就是你们两个了。敏妃帮朕执掌后宫,田先生则为朕出谋划策,将来等朕夺回大权,定然会重赏你们二人,绝不相负!”
说到后来,虽然还有着一股豪气,却带着末路气息,显然,这段时间被架空,处处受制,已经将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帝王消磨得有些灰心丧气了。
这一点,田应璋和周静雪自然都看得出来,却不说破,只是道:“那草民(臣妾)就现在这里谢过皇上了!”
心腹谋臣和爱妃如此捧场,德明帝的心情顿时好了些。
三人落座,德明帝询问道:“田先生,如今眼看着赵洛熙得势,赵瑾熙则很明显地处于下风,朕是不是应该暗中帮扶他一下?”
周静雪安静地坐着,只听,不说话。
她明白,德明帝今天之所以会带她来,就代表了对她的信任和器重,甚至肯让她听这些朝堂之事,也是在教导她。当然,从某种程度来说,这也意味,德明帝手中的确没有多少人可以用了,所以才会让她一个后宫嫔妃闻知正事。
而她只是想来看看,那个险些会成为她父亲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静雪想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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