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洛熙微微有些惊讶,他知道萧夜华与太后达成了协议,因此今日太后站在他这边不奇怪,但是,这番话却已经超出了合作的范畴。
抬头,触碰到太后那双神色复杂的眼眸,赵洛熙又是一怔,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是,皇祖母!”他有力地回答道。
而伴随着这声回答,赵洛熙抬起头来,一时间,他整个人都像是换了个人,气势彻底改变。原本有些沉郁的漆黑眼眸,渐渐发出光来,变得自信而慑人,来自血脉之中的尊贵和气势,在他身上散发无疑。
如果说之前只是相貌相似,那么这一瞬间,连气势,都像极了秦墨渊。
一时间,许多老臣的神情,都有些恍惚。
真的,太像了……
“臣,南陵王世子萧夜华,参见大殿下!”一道温润如琴弦般的声音响起,却是萧夜华看准了形势,洒然出列,白衣飘飘,对着高台之上的赵洛熙,毫不犹豫地跪拜下去。
“臣,忠勤侯燕南山,参见大殿下!”紧接着,忠勤侯出列,在萧夜华之后跪拜下去。
“臣,忠勤侯世子燕宇,参见大殿下!”再然后,是燕宇。
三人的行为,仿佛带着某种感染力,又或者,是高台上那位青年的目光气势太足,许多老臣都不由自主地随着三人逐渐出列,逐渐地跪拜下去,为这位被忽视了许多年的皇子,补上了迟到的礼仪。
大殿之中,一时间充满了参拜之声。
在这一刻,这场万寿节盛宴,似乎变成了赵洛熙的专场,他的光芒和气势,无人能及。
德明帝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台下,一个一个朝臣地看过去,然后,看了眼太后,最后看向了赵洛熙。
而几乎是在察觉到他目光的瞬间,赵洛熙也微微转头,看向他。
那双乌黑的眼眸,沉着,冷静,坚毅,即便对上他充满怒气的目光,也没有丝毫的波动,完全不像从前那个沉默孤僻、沉溺于佛法的大殿下,反而有着一种傲人的锋芒。
德明帝突然明白,他的这个儿子,这些年来也是在伪装!
他以为赵洛熙不知道那些旧事,而事实上,赵洛熙知道得清清楚楚,所以,从最开始就在做戏,假装孤僻、阴郁、聘用,让他认为这个逆子不必担忧,然后在他的疏忽下暗自蓄养力量,如今羽翼丰满,能够与他正面相抗,才在今日站了出来!
他又一次被骗了!
好!好!好!
他的两个儿子,真是一个比一个好!
想到赵瑾熙,德明帝忽然想起之前田应璋所说的话,一时间有些心灰意冷。
就算他当真能够把赵洛熙打压下去,又如何呢?
的确,赵洛熙有秦氏血脉,不可饶恕,但赵瑾熙又何尝不是逆子呢?谋算叔父,残害手足,更是敢往他这个父皇身上泼脏水,这样大逆不道的人,又有哪里值得他维护呢?倒不如让他们这两个逆子去互相争斗,或许他还能够……
眼前这个局面,显然大大出乎燕宇的预料,内心深处,不由得蠢蠢欲动起来,下意识地看向萧夜华。
没有想到,大殿下这一露面,能收到这么好的效果,既然如此,又有先皇的承诺,或许可以一击而杀,将赵瑾熙彻底打压下去,将大殿下捧上太子的宝座。
萧夜华看出了他的心思,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先帝的承诺的确出乎他的意料,但是,能够达到眼下这个效果,一是因为这段时日德明帝在群臣之中的威信减弱;二是因为开口的人是太后,身份尊贵,且从不参与政事,因此这次开口才更被群臣重视;最后则是辅国公秦墨渊的影响力。
但赵瑾熙和皇后经营多年,在文官之中尤其有着极好的声望,绝不会因为这点意外便被彻底击倒。
果然,很快就有一位朝臣出列道:“皇上,太后娘娘,这些年来二殿下从未有任何过错,如今更是在南州,在恭王一案上立下大功。难道就因为大殿下愿意,因为他身份合适,就要将褫夺二殿下的太子之位?这对二殿下岂不是太不公平了?”
这话一出,顿时也引起了一片附和声。
在众人的维护之中,赵瑾熙却出列,拂衣跪下,沉声道:“儿臣出生,令嫡母秦氏于父皇不睦,更导致秦氏勾结北狄,企图覆灭大华,生之即为罪孽,不孝于父皇,不忠于大华,愧为太子。还请父皇褫夺儿臣太子之位,交由大皇兄!”
他说的是请罪,但言语之中却充满了心如死灰之意,令人为之不平。
尤其那句“生之即为罪孽”,更是令人动容。
再怎么说,秦书敏叛国是她自己做下的,怎么能归罪到当时才刚出生的二殿下呢?再说,正如孙大人所言,二殿下多年来并无过错,之前虽然沉迷诗书,但往好里说,也算是尊文重道,如今更是在恭王案中立下功劳,且为人温和,礼贤下士,如今无缘无故被废,也的确太不公平了。
他这番话一出,朝臣之中,维护他的声浪,反而更高了。
就连那些因为辅国公对赵洛熙有好感的老臣,同样觉得有些心虚,保持了沉默。
“辅国公对赵氏,对大华有大恩,先帝曾经亲言,将来必以秦氏之子为帝,生生世世共享天下,此诺,哀家不敢违背;但众臣所言也有道理,太子在位多年,从无过错,如今更是……”说到这里,太后微微顿了顿,才能够继续说下去,“立下大功,若是无缘无故废黜,也的确不公。”
她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索解决之法,许久,才开口道:“既然如此,就由洛熙和瑾熙共同参与朝政,观你二人品行才智,以一年为期,以重朝臣之眼,看谁更适合,便立谁为太子。如何?”
这话一出,没有太多私念的朝臣,都觉得这个办法更为公平。
大殿下赵洛熙身负秦氏血脉,本就是先帝许诺的太子,多年来却被亏待,的确令人同情;而二殿下赵瑾熙多年为太子,为人谦逊温和,在文臣之中声望极好,若轻言废除,也不妥当。
如今让两人共同参与朝政,展示自身才智,德行,看谁更合适,公平竞争,倒也不失为一个解决的办法。
“太后娘娘圣明!”
群臣齐声道,都接纳了这个建议。
赵瑾熙没想到,才一转瞬,便是天翻地覆。他费尽心血,筹谋多年,才营造出来这样的大好局面,如今却要生生割让给赵洛熙一半,心中岂能不愤恨?一时间看向赵洛熙的目光,阴冷锋锐,如染毒液。
而赵洛熙,却只是沉稳地看着他,乌黑的眼眸之中,未曾流露丝毫情绪。
※※※
万寿节的盛宴,毫无疑问,又是一场政治漩涡,不欢而散。
德明帝回到御书房,花费了许久,才慢慢平静下来,转身就命人去宣萧夜华。
他原本以为萧夜华会以痼疾发作为名,避而不见,却没有想到,很快的,萧夜华便来到了御书房:“臣南陵王世子萧夜华,叩见皇上!”
德明帝定定地看了他许久,终于还是没能按捺住心中的怒火,抓起手边的砚台,丢了过去:“你还有脸来见朕!”他千算万算,却怎么都没有算到,萧夜华竟然也会背叛他,之前寿宴上,他那领头一拜,对赵洛熙声势的帮助极大,立场不言自明。
萧夜华没有丝毫晃动,却见砚台擦着他的身体飞了出去,跌落在地上,碎成两半,墨汁飞溅。
“臣,别无选择!”萧夜华沉默了片刻,回答道。
德明帝怒声道:“什么叫做别无选择?”
“皇上可知道,春药一事中,二殿下本打算以身中春药为名,对陌颜行不轨之举?若非陌颜警惕,几乎被他得逞!”说到这里,萧夜华的神情却并非伪装,而是真真正正的愤怒,“二殿下对陌颜居心不良,对臣更是除之而后快。难道臣要束手待毙,坐等二殿下继位后,对臣进行清算吗?”
这事德明帝却不知道,闻言,他顿时沉默:“你为何不告诉朕?”
“说了又如何呢?难道皇上会因此废黜太子吗?皇上,如今您的子嗣,只剩大殿下和二殿下,臣别无选择,皇上您亦然。”萧夜华叹息道,“若皇上还有其他选择,哪怕只是刚出生的婴儿,臣都可以奋力一搏,但是……”
这话直中德明帝如今的情形,他顿时更为沉默了。
萧夜华的话虽然有些冷血,却是事实,如今的皇子,只剩下赵洛熙和赵瑾熙,的确别无选择,除非——
德明帝猛地睁开眼,眼眸之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若是……除了赵瑾熙和赵洛熙,朕还有第三个选择呢?”
第三个选择?
萧夜华琉璃色的眼眸微微凝滞,抬头望去,迎上了德明帝灼灼的目光。
“阿夜,若是有第三个选择,你当如何?”德明帝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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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第三个选择
“臣不懂皇上的意思。”萧夜华斟酌字句,慢慢地道,琉璃色的瞳眸中闪过了一丝意外。第三个选择?剩下的皇子只有赵洛熙和赵瑾熙,德明帝怎么会有第三个选择?
德明帝看着他,张口欲言,却又忽然顿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思索许久,眸光几度变化,最后德明帝却仍未解释,而是挥了挥手,有些疲惫地道:“你先回去吧,这件事,真要好好想一想。”
“是。”
萧夜华离开之后,德明帝原本愤怒的脊背便慢慢地瘫软下来,靠在圈椅上,双眼微闭,神情变得极为疲惫。
萧夜华的背叛,的确令他愤怒,但最愤怒的是,他竟然能够体会到萧夜华所为的没有选择,因为,他同样如此!的确,他痛恨身负秦氏血脉的赵洛熙,但赵瑾熙残害手足,却将污水泼到他这个父皇头上,令他被众臣猜疑,威信扫地,这般狠毒放肆,忤逆犯上,同样令他痛恨异常。
但偏偏,他如今的子嗣,只剩下这两个人。
虽然说后宫刚刚才进了一批美人,而他既然能够令张婕妤有孕,也未必不能再有子嗣。但他如今毕竟将近五十,年岁已高,子嗣之望,终究是渺茫。因此,终究还是要在这两人之间选择一个……
除非——
德明帝神情几度变换,却久久拿不定主意。
如果是平常,萧夜华也好,林咏泉也好,都可以召来商议,但如今这两人,一个投靠了赵瑾熙,另一个则站在了赵洛熙那边,都已经不能够完全信任,更何况……而除此之外,竟然再无人可以商议。
倒并非他手底下的人都完全叛变,不值得信任,而是,没有人的智谋能够观看全局,给他最恰当的结论。
等等,或许——
德明帝忽然想起一人,忙命人摆驾,来到了后宫某处。
舜华宫中自然是种满了木槿,如今正值冬末,花叶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显得格外凄清。而坐在树下的田应璋,也正如这这木槿一般,凋零了所有的光彩和风华,只剩下一片干枯憔悴,唯独眼眸之中,偶尔还会闪过一丝烈焰。
他正坐在树下,定定地望着头顶褐色的树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是木槿,又名顺滑,亦名朝天子。”德明帝开口说道,若有所思地道,“如若不是皇后和赵瑾熙的毒计,田先生这一生,本该如这木槿一般参天,风华无限,真是可惜了。”
没错,他所想到的人,就是田应璋。
听到德明帝的话,田应璋并未睁眼,只是,脸上掠过了一抹深深的痛色。
德明帝知道他如今心情恐怕仍是动荡,倒也并未怪罪,而是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不过,如今也并不晚。现在朝堂动荡,令朕苦恼不已,只要田先生肯效忠朕,朕必定会委以重任,令田先生能够施展心中抱负,不负你这一身才智。”
闻言,田应璋终于睁开了眼睛,有些疑惑地看向德明帝。
无论如何,他曾是赵瑾熙麾下第一谋士,即便如今反目,但毕竟立场尴尬,德明帝怎么会想到来拉拢他?
“实不相瞒,朕如今也是身在荆棘丛中,竟被两名逆子逼得走投无路。”同样是多疑之人,德明帝又怎么会不明白田应璋的疑惑,苦笑着将今日的事情说出,只是言语之中,自然将赵洛熙抹黑成野心勃勃,逼父谋逆之辈。
不过,田应璋曾经从林咏泉嘴里得知秦墨渊兄妹的事情,倒是第一时间就明白了此中内情,也明白了德明帝为何要来拉拢他。
麾下三大谋臣,林咏泉原本是赵瑾熙的人,萧夜华投了赵洛熙,巡城御史陆箴虽然智谋出众,却从不参与党派之争,所以,此时此刻,德明帝竟然无人可用。
不过,他与赵瑾熙反目成仇,而他曾为赵瑾熙的心腹谋臣,就算想要投靠赵洛熙,也绝不会被信任,所以,只要他还有一点点雄心,此时最好的选择,反而是德明帝。以常理来说,他被赵瑾熙谋算,此时正在人生低谷之中,只要德明帝摆出礼贤下士的姿态,又有着帝王的天然身份,何愁他不会效忠?
这般形势,德明帝自然能够看得出来,而他……
赵瑾熙害得他如此之惨,却没有得到一点报应,他又怎么可能瞑目?又怎么能够不上德明帝这条船?
深吸一口气,田应璋开口了:“皇上,臣并不知道辅国公当年的功勋究竟有多大,但看群臣今日的反应,大殿下的崛起,您是无法拦阻了。至于太……二殿下,有前期的铺陈,以及在文官中的良好名声,即便有我作证,但没有铁一般的证据,众臣也不会相信恭王一案是他谋划,反而更容易怀疑是皇上栽赃陷害。”
从隆兴长公主当众那番指责德明帝的话,再到将恭王卷入谋逆事件的密信,再到德明帝不问证据便派人围剿南州,德明帝的威信正在一层层剥落,而三殿下和五殿下迅速而诡异的死,非但不能洗清恭王一案的嫌疑,反而会加重朝野的怀疑。
这一切都是田应璋亲手策划,自然更加明白其中的轻重。
“没有错,朕被赵瑾熙那个孽子设计了。”事到如今,德明帝又怎么会看不透这一层?若非如此,今日寿宴上,太后又怎么会一呼百应?自然是群臣已经对他失去了信任。
田应璋继续道:“如今,大殿下和二殿下双雄对峙的局面已经形成,如果其中有任何一位出现差错,第一个被怀疑的人就会是您,所以,您什么都不能做。”
“难道朕就任由那两名逆子嚣张吗?”德明帝怒声道。
田应璋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其实,皇上不必为萧世子和忠勤侯府的选择而伤心,相反,他们这样选,反而对皇上有利。”
“为什么?”德明帝眉头紧蹙。
田应璋淡淡笑道:“如果大殿下只有辅国公的影响力,本身没有一点势力的话,二殿下可以轻易的杀死他,然后嫁祸给皇上您,甚至可以因此声讨皇上您残暴无道,逼宫上位。那样,皇上就一点回寰的余地都没有了。”
德明帝心中一惊,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
的确,如今人人都认为他为了权势不择手段,连亲生兄弟和儿子都不放过,对他的怀疑正在最高点。如果这时候赵洛熙再死了,别人第一个就会怀疑他。
而以赵瑾熙的性情,绝对会引爆这点怀疑,做出逼宫篡位的事情,一点都不稀奇。
想到这里,德明帝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所以,萧世子和忠勤侯选择了大殿下,反而是好事。如今文臣之中,二殿下有林咏泉,大殿下有萧世子;武将之中,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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