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安如今还扣着那表姐贾玉,她心里就知道贾玉得不着好,只是大庭广众之下揭破,这不是明晃晃地告诉外头她妹妹是个对客居的姐妹都狠毒的女孩儿?这样名声坏了,日后可怎么好?
“我也知道这些,只是我只想求求四姑娘,放了你表姐吧,她,她可禁不起折腾了。”贾氏只哭道,“姑娘有什么不快活,只冲着我来就是。”
这样哭泣的女子,却叫女眷们都静默了。
谁家都遇到过这样的画面,只是看着那宋家四姑娘并不惊慌,众人的心里就生出了疑虑来。
“姑母好端端的,与我说这些,我不明白。”夷安也露出了诧异的模样,似乎不明白贾氏的话,轻轻地说道,“当日,不是表姐病了,因恐过了病气与长辈,因此挪到我的院子里,一同看病抓药的么?”
她只涨红了脸,起身急声道,“何来折腾?我一片心意都是为了表姐,好吃好喝好药,我舍不得的都给表姐,如今,姑母这是在指摘我?!”她的眼里盈盈泪光,只伤心不已,低声道,“姑母如此,实在叫人寒心。”
说完,只闭目,两行清泪滚滚而下,却抿紧了嘴唇,不肯再为自己辩解。
“我信四妹妹!”夷柔起身大声说道,顺手将妹妹揽在了自己的肩上安抚,只嗅到了一股辛辣的味道,眼眶也突然一红,落下泪来。
难得的姐妹情深,就见屋里女眷看向贾氏的目光充满了鄙夷。
夷柔默默地伸出手,用力地掐住了妹妹腰间的软肉,狠狠地一拧。
夷安的眼泪这一回是真落下来了,娇躯微颤,一副伤心的几乎要厥过去的模样。
其实,也确实疼的要厥过去了。
“你还不承认!”贾氏急了,今日只想叫大家都知道这丫头是个狠毒的心肠,顿时忍不住叫道,“我都与你院子里的丫头打听……”
“你窥视四丫头的院子,是何居心?!”二太太竖着耳朵听到这儿,顿时找着理了,拍着桌子厉声呵斥道。
“她也是担心玉姐儿,”老太太叹了一声,只一脸无奈地说道,“究竟如何,吵吵能吵吵出个什么来?竟叫几位夫人看了笑话。”她顿了顿,便与夷安只温声道,“祖母信你,你是个好孩子,如今,只请你表姐出来与你姑母相见,你姑母心里安心了,也就不胡思乱想了。”
“只是,表姐还未痊愈……”夷安担忧地含泪说道,“孙女儿担心。”
担心?担心你还狠心将那可怜的孩子丢到湖里去?老太太万分不肯这样似乎在说孙女儿坏话的从自己嘴里出来的,见夷安不愿,越发认定了她心虚,只含笑道,“不过是过来一趟,之后,随她休息就是。”
夷安犹豫了片刻,还是命人去请了表姑娘过来。
正哭哭啼啼,等在屋里悲悲戚戚的贾氏,等了许久,方才听到外头有脚步声过来,顿时心中一喜,掩住了眼角只哭着叫道,“我可怜的玉……”
余下的话,却叫她看到了自己闺女,那张十分红润康健的小脸儿后,哭不出来了。
“这才是客居的,要坑害正经的主子小姐呢。”女眷之中,就有人发出了一声冷笑来。
老太太哆哆嗦嗦地看着那仿佛比夷安还要康健,气血旺盛的女孩儿,两眼一翻,向后倒去。
第13章
老太太竟仿佛是厥过去了,整个人倒在后头的蟒妆垫子里,顿时就叫整个屋里的女眷都惊慌了起来。
“还不寻大夫进来!”二太太一叠声地叫道。
女眷们正凌乱,不知该告辞还是该继续守着,却听屋里不知哪个丫头喊了一声道,“姑太太把老太太气倒了!”一时间屋里女眷都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目光想着手足无措的贾氏看去,其中一个颇为年轻,头上插着一只点翠金步摇,身上桃红色裙装的少妇,缓缓站起,看着贾氏的目光就带了几分鄙夷地说道,“这才是恶客!府上的规矩,咱们也是见识了!”
她仿佛极有身份,方才出言的也是她,这样有些冲撞的话出来,竟连二太太都并不出生,夷安见她手腕子上叮叮当当地套着一套羊脂玉的玉镯,样式精致华美,该是内造,心中就生出了些猜测,况这少妇看着她的目光颇为亲善,方才也是为自己出言,此时便微微而笑,对这少妇颔首,顿了顿,这才带着些难受地抬眼上前,在那几个丫头戒备的目光里,碰都不碰老太太,低声问道,“老太太真的被气着了么?竟是我的不是……”
贾氏真是百口莫辩,看了看自己的女儿贾玉,实在不明白明明被苛待了的女儿怎么就气色这么好,只能哀哀地哭泣。
眼下到了这个地步,眼见二太太已经得意地要命人拖贾氏出去,老太太只好“悠悠醒转”,伏在一旁的丫头身上,强笑道,“一时难过,并不碍事。”
夷安用担忧的目光看她。
“人老了,精神也短了,竟睡了过去。”老太太恨夷安恨得牙根痒痒,然而也知道自己还得做个慈善的祖母,不然名声全完了,此时还要挤出笑容与夷安温声道,“你姑母也是担心你表姐,急了些。你也是,你表姐入了你的院子,竟传不出一点儿的风声,你姑母急了,在所难免,如今这瞧见了,也就安心了。”说完,又与下头那个起身的少妇笑道,“这孩子性子急,若是有什么做的不好,您说她。”
“姑母既担心表姐,表姐还是陪着姑母吧。”夷安只动了动嘴,难免伤心地说道。
这方才光华流转的少女,眼下吃了这样的委屈,竟仿佛整个人都暗淡了,便叫人唏嘘了起来。
“妹妹身子还没好利索,我送妹妹回去。”夷柔心中微微一叹。
老太太当初对她,其实还算不错,可是自从来了这表姑妈与表姑娘,她便不在老太太的心里了。有好的必然先紧着贾玉,连姑妈与父亲亲近,老太太也不管。如今落水更好,老太太一句“柔姐儿不是只病了么,又没有别的如何。”竟揭过去,实在叫夷柔心寒,况这一次夷安摆明了坑了贾氏母女,她做什么还要拦着呢?只看着这对儿母女不能翻身,才好呢。
她心中有些黯然,目光在夷安的身上一转。
四妹妹这样小的年纪,就能叫人什么都说不出地坑了贾氏,虽心狠,可是叫她说,却痛快的紧。
“我精神不好,且告辞了。”夷安见贾氏还不相信,连声地问贾玉在自己的院子里吃什么用什么,见那少女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脸上就露出了笑容,又见贾玉目光闪烁后,便大声说道,“四妹妹平日里给我吃极凉的菜,都是剩的!她只说我身份卑贱,又是投奔来的,哪里能吃好的呢?好不好,饭里头还有石子儿,药也是凉的苦的,若不是母亲救我,女儿,女儿……”
“你身上还带着人参的味儿,就敢说这话!”夷安正听得有趣,就听那少妇又讥讽道。
“表姐如此污蔑我,我也只能受着,哪里有什么证据呢?”夷安叹气道,“难道每每表姐吃个燕窝,我还要表姐签字画押不成?罢了罢了,说什么是什么,到底是老太太眼前的人,瞧着老太太,揭过去吧。”
吃的红光满面,谁信她刻薄了这表姐呢?贾玉也是傻了。这么个精气神儿,只说些得了自己的恩惠,没准儿还能扳过来一局呢。
只是贾玉说的都对,确实是馊了的饭菜,带着冰碴子,爱吃不吃,怎么了?也确实是她屋里的丫头,给了她许多好听的,日日侮辱,又如何?不过再受不住,浓浓的一碗碗的参汤下去,不是都揭过了么?
真话,也得看从谁的嘴里说出来不是?
不过那少妇还是叫夷安心中诧异,见她满脸的亲近,只在心中记下,又恭顺地给女眷们福了福,这才与夷柔一同出来,见夷柔目光暗淡,知她多少与老太太有几分真心,便只当看不见。
今日夷柔助她,不过是唇亡齿寒罢了。
“没想到,她心这样坏,竟当面说瞎话。”夷柔一边与妹妹在雪地上慢慢地走,就见远远地大红的梅花绽放,如火如荼,可是心里却凉的厉害,回头就见夷安那张容光绝色的脸上,仿佛是一片的平静,心里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喃喃道,“前儿,你只与我讲东郭先生的故事,我还想着,如何会有那样的豺狼,眼下瞧着,这两个竟吃着咱们的,还恨不能咬死咱们。”
“谁都不是傻子,今日一次,她的名声就完了。”夷安笑笑,慢慢地说道,“我就知道,她必然要告我的。”
“我只盼着她们远远地走了,看不见了也就是了。”夷柔轻叹了一声,到底不爱说这个,顿了顿只转头问道,“我听说前儿,你舍了许多的银子往寺里去,燃了一盏香灯,这是想着与大伯父祈福了?”见夷安姣好的脸上有淡淡的阴影,神色晦暗,她便笑道,“若便宜,我也给三哥哥送一盏,只求他明年高中,光宗耀祖。”说完,脸上却不知为何羞涩了起来。
夷安只摇摇头,并没有说话。
那盏灯,是给从前的夷安点燃的,她只求这辈子自己虔诚,为这孩子祈福,下辈子叫她不要再有这样狠毒的亲人了。
只要她不死,这盏灯就不会熄灭。
“三姐姐有心,便往寺里去,只是我瞧着三哥哥读书越发进益,不必什么香灯,必是高中的。”这话是极好听的话,只叫夷柔欢喜了起来,眼睛亮亮的,拉住她笑道,“待春暖花开,咱们便往寺里去,听说那寺外踏青是极好的,许久不出门儿,只这样儿也欢喜些。”
夷安自然是含笑应了,姐妹俩正说着话儿,就见不远处有一个瘦小的人影儿飞快地跑过去,夷安眼神更好些,却见那是个极瘦弱的小姑娘,身上穿着的不过是破旧的棉衣,一张小脸儿冻得发青,仿佛脚下还没有穿鞋子,正微微皱眉,就见又有两个小丫头追了上来,将那小姑娘扣住,拖着就往回走,见了立在不远处的夷安与夷柔,这两个小丫头脸上就露出不安来,踌躇着过来请安。
“这是……七妹妹……”夷柔细细地看了这小姑娘,顿时诧异起来。
七姑娘夷宁是三房庶女,平日里隐形人一样,并不大在老太太面前走动,只是夷安记忆里,这是一个安静的小丫头,却并不曾这样落魄,至少她落湖前,并未瘦成这个模样。
夷宁只老老实实地被夹在丫头的胳膊底下,怯怯地抬头看着两个衣裳华美,仿佛仙子般的姐姐,却仿佛连哭都不敢。
“这是怎么回事?”夷安只问道。
“七姑娘不听话,太太命清净败火。”那丫头急忙赔笑道。
“哪里有这样清净败火的?!”夷柔只大怒,见夷宁只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想她不过是才六岁的年纪,到底心疼些,只皱眉道,“好好儿送你们姑娘回房去,回头,我与三婶说。”见夷安此时俯身,只拿着帕子给夷宁擦脸,口中唏嘘一声道,“罢了,只我们走一趟就是。”
“背着你们姑娘走。”见夷宁的小脚在雪地里冻得发青,夷安便皱眉与那小丫头说道。
她如今在府里颇有些恶名,这小丫头也不敢反驳,唯恐被她丢湖里去,急忙背上了夷宁,一路往三房的院子去,一路上就见夷宁只怯怯地看着自己,夷安不由也偏头看她,见她努力地对自己露出一个有些讨好的笑容,夷安的眼前仿佛又看到了当年自己的影子,心中有些烦躁,只摸了摸夷宁的脸,见她小小地退到后头,仿佛觉得自己肮脏,夷安的目光便温和了,轻声道,“没有关系的。”
“脏……”夷宁小声说道。
“三婶儿从前还顾些面子情,如今是怎么了?”夷柔便与妹妹低声抱怨道。
“姨娘前儿没了。”那两个小丫头中,一个怯怯地看了看夷安,小声嘀咕道。
大抵是亲娘死了,嫡母不喜,况一个小姑娘叫天天不应的,吃足了苦头。夷柔心中怜惜妹妹,然而却也知道,三太太本性掐尖要强,只怕是容不下庶女的,心中并不觉得三太太如何。
谁能没有芥蒂地宠爱庶女呢?
夷柔只觉得三老爷管生不管养叫人厌恶,与边走边从荷包儿里拿出些蜜饯喂给妹妹的夷安轻声说道,“实在不行,咱们与三婶儿说说,别叫她太过了。”
“你说了,才是坑了她呢。”夷安似笑非笑地说道。
夷柔一怔,呆呆地看着细语轻声,只教夷宁如何顺从嫡母,孝顺厚道的妹妹,仿佛懂了,又仿佛没有懂……
第14章
“我不大明白。”远远地到了三房,夷柔只目送夷宁进去了,这才与夷安低声说道,“为何,还要忍耐?”
“她才多大?老太太眼前三姐姐也不大在眼里头,何况七妹妹?她亲娘死了,姐妹们能怎么帮衬?还是要在三婶的手下讨生活。三姐姐与三婶说一次不要紧,三婶恼怒起来,吃亏的还是七妹妹。”
夷安只与夷柔慢慢地往回走,低声说道,“难道咱们能越过她亲爹嫡母去?既如此,只老老实实地过日子,三叔院子里的妾不少,过些时候三婶把她忘了,也就罢了。”
“我瞧着可怜。”夷柔觉得妹妹说的有些道理,却还是顿足说道,“七妹妹这小小的人儿……”
“我与她说了,真的受不住,就往我的院子去。”夷安摇头,含笑说道,“长大了,也就出头了。”七姑娘安安静静的才好,若带了怨恨,只怕都活不过这几年了。
庶女与嫡女,还是不同的。
夷柔飞扬,夷安自己虽不招人待见,也敢与府中争执,可是七姑娘有什么呢?
她与夷柔能帮衬夷宁,到底越不过三太太去,一个多管闲事,就已经足够了。
说着这些的话,到底姐妹两个都心中不畅快,各自分别回了自己的院子。
夷安才进屋子,就见红袖迎出来,只拿着一张帖子笑嘻嘻地与她说道,“姑娘去了哪儿?有外头的奶奶给姑娘下帖子呢。”说完捧过来一张极华美的帖子。
夷安接过来细细地看了,见上头落款是一个“陈”,想了想,便问道,“我不大出去,这位陈家奶奶,可是白天为我出言的那位?”
“就是陈家奶奶了。”红袖笑嘻嘻地捧了红枣茶过来,与夷安笑道,“陈家大人是咱们老爷军前的校尉,如今也跟着出征,听说很得老爷的庇护,因此陈家奶奶与咱们走动的极好。”见夷安微微点头,知道她从前不耐烦这些,也不愿见这外头的人,红袖急忙说道,“不过说起来,陈家奶奶的娘家仿佛更得力些,听太太说过,仿佛是哪一位总兵家的亲戚,因此在城中很得势。”
“今日得了她的帮衬,很该一谢。”夷安回了帖子,又备了些香粉胭脂,俱是这几日自己闲来无事新制而成,特别地写了,命人送走,这才歪在了一旁,只默默地看着灯火出神。
“姑娘命我偷偷去拿给七姑娘的棉甲,我送过去了,并未叫人看见。”正此时,青珂轻轻地走进来,与夷安悄声道,“我也与七姑娘说了,若是三太太不叫她吃饭,她也不必担心,总有人给她在后门送些吃的。”见夷安点头,她便低声道,“如此,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难道三叔是个死人?”夷安敛目,低声说道,“三婶是个什么样儿的人,他总知道些,若真的还有些父女之情,他就应该知道怎么做。”
“三老爷……”青珂顿了顿,低声道,“三老爷素来不管内宅的。”三老爷平日里只知道清谈读书,与人饮酒取乐,并专研字画,清高的很,竟从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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