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你天然便代表正义？”她凑近了他，语气中禁不住带上了恶毒的狠厉，下一秒，她便将漆黑的右手，按在了他的脖颈之上，“可是你难道不知道，死在一个亡灵法师的手上，即便没有了性命，你也会有很多用处？”
乌依兹就这么看着那红袍法师在少女的手下，渐渐萎缩，干瘪，最终，就只有一层皮肤紧紧的裹在骨架上。
而很快，那层皮囊也从正常人类的白皙红润，变成了令人恐惧的青紫色。这具青紫色的干尸，就这么披着一身红袍，眼窝之中的眼球胡乱的翻着白眼，最终迟缓的露出了一双混沌的青灰色眼眸。
“回答我，”贝萝拉慢慢的又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这个世界上，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
“……”新生的干尸似乎还有些茫然，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的，声音嘶哑难听的回答道：“您就是正确。”
这个回答究竟有没有让贝萝拉满意，乌依兹很难从她面无表情的面容上看出端倪，而就算如今他们的灵魂相连，他也感知不到她的情绪有任何起伏变化。可就在乌依兹觉得贝萝拉会把这具红袍法师骷髅消灭的时候，她却收回了那只漆黑的手，对他下达了命令：“把你的红袍留下，然后到人多的地方去，把你身上的尸毒扩散到你尽最大可能能够扩散到的地方。”
听到这里，乌依兹才终于忍不住的开口道：“你要做什么？”
“我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贝萝拉回答他的语气空洞而冰冷，如果不看她的容貌，只听声音，乌依兹可能会以为自己在跟另一个恶魔对话。
而她这样异常的语调，正是她执意要将自己和一位恶魔密不可分的联系在一起所产生的必然后果。
就像是后遗症，又像是副作用，贝萝拉的外表，如今已经可以非常明显的看出，她和一位恶魔相互献祭了一半身体与灵魂——
她的身体右边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那是恶魔们的原型肤色，而在黑色与白色的肌肤交界的地方，呈现出了鳞片一样的渐变融合。
当她说话的时候，便会有两只獠牙探出嘴唇，几天之前它们还只有虎牙大小，如今却已经完全不像是人类所能长出的牙齿了。
而除了这两点之外，贝萝拉身上最为明显的改变，还有她的眼睛——如今她的眼睛，已经变成了一双血红色的眼眸，而她的瞳孔，竖若纺锤，像是蛇一样冰冷，毫无感情。
“当我得到了你的知识后，我就意识到了，以前的我实在是太过无知了。”
贝萝拉仿佛自言自语一般的低声喃喃道：“当我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之后，路德维希就算回来，他大概也不会再对我微笑了——这究竟是谁的错呢？我只是想要再次见到他而已，如果他没有死的话，我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了。可是他为什么会死呢？因为他的父母，因为那些排斥他，抗拒他的人，认为他原本就不该出现——可是，他又有什么错呢？他也不过只是想要回到家乡……是谁判定他的存在是错误的？——神吗？”
“不，不对，神是不会做出这样的判断的，因为人类实在是太自以为是了，人类总以为自己是特别的，但是根本不是。神是不会偏爱人类的，对他们而言，人类和恶魔没有高低之分，人类和动物也没有优劣之分——人类捕杀动物的时候，神没有干预阻止，恶魔捕杀人类，神也不会降下惩罚——就算有一天，人类死光了，天地仍然还是一如既往，毫无改变。”
“所以，亡灵与人类，对神来说也是一样的。那么，就是人类自己判定路德维希的存在是错误的了——凭什么呢？”
“因为大多数人都害怕亡灵。是的，大多数人。因为人们害怕死亡，害怕自己无法掌控死亡，又害怕别人可以操控死亡。”
贝萝拉梦呓一样，抬起了自己变得漆黑的那只手，“所以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没有正确，没有错误——大多数人就是正确，大多数人决定了世间的舆论，然后他们就用这无形的影响力去杀人，却个个都认为自己清白无辜……”
“是他们让路德维希自己也认为自己不该出现，是他们让他觉得，慷慨赴死是最好的结局——是他们逼死了他。”
“那么，这是那些愚昧之人的错吗？不，那些平民们也很可怜——因为我也曾是这样的人——我们渴望知识，但我们没有学习的机会，也没有学习的权力。只有贵族，那些贵族们，在曾经的我看来，他们仿佛知晓一切般的博学，贵族们说的话，绝不会有错，是绝对的权威……”
“那么，是那些高傲的贵族们的错吗……？但他们也不过只是渺小的人类罢了，他们短短的一生，又能明白多少事情呢……？他们想不明白这一点，也没有一个老师去告诉他们。”
乌依兹听她几乎体谅了所有人，不知道她那似乎已经有些错乱的精神如今的逻辑到底是怎样的问道：“所以……谁都没有错？”
贝萝拉却决绝的回答道：“不。”
她猩红色的眼眸在那一瞬间，仿佛燃起了火焰，“有一个人！有一个人！所有人都称呼她为天才！她的身上没有任何偏见，不管是贵族还是平民，不管是灵媒还是亡灵，她都一视同仁！她那么友好，那么亲切——又那么的有力量！”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做！”
“她明明可以改变这个世界——可是她什么都没有做！”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布雷狄刚刚离开了龙岛； 几乎就是前后脚的功夫； 斯塔比尼斯就再次收到了芙妮雅的传书——喜乐蒂几乎刚回去报告了主人龙岛同意派出亡灵法师的消息； 就又被差遣着飞了回来。
这只可怜的小白鸽从天上一头撞在斯塔比尼斯的肩膀上时； 几乎累的奄奄一息了； 不过； 被他捧在掌心里送到桃乐丝面前后，这一路上它总算又稍微恢复了一些力气。
“情况； 情况很严重的恶化了！”它尖细的叫道：“安辰毁了！安辰毁了！”
桃乐丝现在对这个词语有点心理阴影； 猛一听见； 心中就禁不住的一突，突完之后，她才有些心悸的反应过来——这次跟她可绝对不会再有关系了。
她问道：“怎么了？”
“安辰爆发了一场巨大的瘟疫。”喜乐蒂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着，“死了很多人……很多人……法师们护着安辰王室的成员和一部分贵族们紧急转移了出来。”
“瘟疫？怎么会突然又爆发了瘟疫？”斯塔比尼斯忍不住的惊讶道：“王室转移到了哪里？”
他是下意识的关心，却忽略了一国王室的行踪并不是可以轻易暴露的事情。
喜乐蒂看着桃乐丝； 顾忌着这一点迟疑了一下； 但最终它还是长长的吁了口气，虚弱着声音犹豫着道：“王室目前正在朝着基加利的方向转移……但是，大家现在分成两派争论不休——贵族们想赶紧逃往基加利避难； 而王室不愿意就此离开安辰……两边僵持不下； 主人也十分头疼。”
听说这话之后，桃乐丝和斯塔比尼斯忍不住的对视了一眼； “——已经到了要考虑放弃安辰； 前往他国流亡的程度了吗？”
“事实上……”喜乐蒂看着桃乐丝欲言又止了一会儿； “有人怀疑这场灾难是有人故意为之的……”
察觉到了它的视线； 桃乐丝不禁心中感到不妙的扬了扬眉毛，不可置信的问道：“……不会又怀疑是我吧？”
“……是的。之前所发现的法师尸体，死状很像是魅魔行凶，而恶魔和亡灵法师的关系……在世人眼里一向密切。另外，恶魔很少会带来瘟疫，制造瘟疫，通常都是灵媒的拿手好戏。现如今大部分的灵媒，都在桃乐丝阁下您的麾下……所以……有一部分法师觉得……这可能是恶……不，您的报复。”
“你刚才想说的是‘恶龙魔女’吧？”桃乐丝又好气又好笑，而又十分无奈道：“……真是人在岛上待，锅从天上来。”
“总之，”喜乐蒂小心翼翼的缩了缩翅膀，“现在事情很麻烦。”
桃乐丝却忍不住自嘲的笑了起来道：“我每次遇见的事情，好像都很麻烦。”
她这次将预防瘟疫的一些注意事项写在了纸上——除了这个以外，她也做不了其他更多了——交给了喜乐蒂。
但看着它疲惫至极，却还是不得不透支体力立即出发，而飞的有些摇摇晃晃的身影，桃乐丝有些担心，就算告诉了他们如何应对瘟疫，但会有人愿意冒着被感染的危险，去处理病人吗？
这年头又没有志愿者，也没有红十字会，亡灵法师们倒是很熟练这种业务，但……
还有，情况一下子恶化的如此厉害，也不知道布雷狄抵达之后，会遭遇什么。
——不过，桃乐丝发现自己完全想象不出那个男人吃亏受气的模样，她想的反而是，希望别人不要惹到他就好。
这么一想，少女不禁感到了一丝安心。与此同时，也对自己居然如此信任布雷狄，而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好笑。
恶魔，瘟疫，战争……
如此混乱的世道，桃乐丝凝视着远处的天空，感受着身旁的平静，不得不承认她可以理解那些灵媒的想法——如果能身在世外桃源，又何必踏足尘世，平白无故的弄脏自己的双手呢。
……
“龙岛派来的亡灵法师到了。”
“为什么不是斯塔比尼斯？他是安辰人，也是一位法师！他就这样龟缩在龙岛上装死？”
“蠢货，斯塔比尼斯又不是亡灵法师，他来了又有什么用？！”
“那他就能躲在一旁，置身事外了么？”
“我不信任这些亡灵法师！恶魔，瘟疫！哪样跟他们无关！”
“没准瘟疫和恶魔都是龙岛放出来的报复——那个心肠歹毒的恶龙魔女……过去了一年，她却仍然对安辰怀恨在心——然而我们却居然向凶手求助？等着瞧吧，如果你们真的信任他，我敢说，这个男人绝对会把我们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布雷狄跟着接引他的法师，一起迈入法师们建造起来的临时堡垒中的时候，尽管他并不像桃乐丝那样，可以聆听他人内心的声音，却从那一双双满是怀疑，排斥，惊惧，以及厌恶的眼睛中，读出了每双眼睛的主人心中那愤怒惶然的思绪。
与那些激动的陌生法师相比，前来指引他的法师，或许是其中最为平静的一个——因为布雷狄认识她，她也早与布雷狄见过。
他甚至还救过她一次。
不知道是不是考虑到了这个，芙妮雅才安排了她去接引布雷狄。
她就是布雷狄当初和桃乐丝初识同行的那段路上，曾经在城主府中遇见过的那位被魅魔软禁的女性法师。
那个女人叫什么来着……布雷狄已经有些记不清了，如果不是刚刚见面的时候对方又重新介绍了一次自己，他绝对记不起来——克劳迪娅。
克劳迪娅·雅顿。
她是基加利人，但因为之前的法师失踪案针对的是法师这一身份，许多法师不分国家，都聚集了起来帮忙查案。
尤其是她。
她曾在魅魔手底下吃了不少苦，所以在听说似乎是魅魔出没之后，克劳迪娅几乎每一天都冲在搜查的最前沿。
有好几次，她差一点就能查出魅魔的下落了，但对方却比她想象的更加狡猾，几乎把他们全都耍的团团转。
“等会儿芙妮雅校长会召集所有的法师，向他们介绍你。”真正的克劳迪娅话很少，表情也很冷淡，她眉目深邃，面无表情的时候，就显得格外冷傲。
但布雷狄比她更冷淡的回答道：“你们随意。”
“这次的合作意义非凡，”他这样的态度，让克劳迪娅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希望你可以好好配合。”
“……意，义，非，凡？”布雷狄却微微一顿，然后一字一顿的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眼。他眯起了眼睛，忍不住语带嘲讽道：“我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非凡的。你们法师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问题，不得不不向我们灵媒求助。就是这么一回事。我应你们的请求来帮你们解决问题，而不是来‘好好配合你们’的。”
“也许你来的时候错过了喜乐蒂送去的第二封情报，”克劳迪娅抿住了嘴唇，“现在的情况很不好。”
“如果你是指法师们觉得，整件事情都是我们灵媒在后面做手脚的话。这样的情报桃乐丝已经通过精神法术告诉过我了——希望你们叫她恶龙魔女的时候，还没有忘记她还有个称号，叫做‘灵魂之锁’。”
“我并没有忘记这一点，桃乐丝阁下的天赋卓绝，精神系法术和空间系法术冠绝天下，几乎所有人都深信不疑她会成为下一位法神……”说到这里，克劳迪娅似乎很是惋惜道：“关于‘恶龙魔女’的事情，我感到很遗憾。”
“你为什么要遗憾？”布雷狄却冷冷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全部都是道听途说，对她毫无了解，又根本不知道事实的真相，你凭什么擅自对桃乐丝感到遗憾？你以为你是谁？”
他夹枪带棍的嘲讽语气终于令原本也心高气傲的女性法师忍不住停下了脚步，“我们是诚心的想要与灵媒合作，你一定要这么不友好么？”
布雷狄便敛起了那争锋相对的模样，他定定的凝视着克劳迪娅，沉声道：“那你们就拿出合作应有的态度。我不需要你们高高在上，施舍一般的‘合作’。”
克劳迪娅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辩解自己并没有高高在上，但看着布雷狄那面无表情，严肃认真的面容，她露出了犹疑的神色，似乎在反省自己是否真的无意中流露出了高傲的态度：“……我并没有高高在上的意思，但如果我无意中让你感觉到了这一点，那么我很抱歉。”
布雷狄朝着她微微点了点头，好像已经退让了很大一步般，勉强道：“我接受你的道歉。”
而克劳迪娅对他来说，已经可以说是最为友好的法师了，但即便是她，也下意识的觉得“让一位亡灵法师加入法师的工作是对他们的垂怜，他应该谦卑和善，努力融入法师的圈子，表示友好才行”，而从不觉得法师应该让步。
那么就可想而知其他法师的想法了。
其中芙妮雅的反应最为滴水不漏，就连布雷狄也很难看穿她都在想些什么。当克劳迪娅将他带到她的帐篷之中，这个美丽的女人表现的极为热情和友好，不管她心里的真实想法是什么，布雷狄都希望她能把这种表面功夫做到最后。
不过，他接下来所要面对的，就是来自全体法师的针对和怀疑，而这个表面上亲切又温柔的女人，却绝对不会提供他任何帮助。
当她召集了所有的法师，在自己的帐篷前集合完毕后，芙妮雅带着布雷狄一起站在最前方，端庄高贵的向着他们介绍道：“这位就是来自龙岛学院，这次过来协助我们的灵媒，布雷狄。希望大家能在接下来的工作中和睦共处，一同度过难关。”
而就在这时，一个男性法师冷冷道：“——我们怎么知道，这难关是不是就是他们制造出来的？”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红色的法袍，代表发言者火系法师的身份。尽管每位法师都有着自己的性格； 但世间的刻板印象总归有一定的道理——比如说； 火系法师总是给人冲动； 鲁莽，直率的印象。
在需要有人出头的时候； 他们往往冲在最前。因此也最常被当成出头枪来使用。
而发言的这位火系法师； 看起来简直是典型中的典型。
粗大的骨架； 尽管努力维持着法师应有的纤瘦，却长手长脚的，像个宽大的架子，站在人群中； 格外的引人注意。
他有着蓬松浓密的杂草一样的头发，发丝看起来又粗又硬； 而眉目浓厚，神态粗鲁，心中想着什么，就几乎完美的反应在了脸上。
大约是因为这类人大多都是直肠子； 不会耍心机的缘故，尽管有时候他们十分无礼，但解除误会后； 一般也会非常干脆的道歉认错； 所以大部分人都对此非常宽容。
但布雷狄却对火系法师的这种豁免权不以为然——伤害了别人之后再道歉又有什么用？造成的伤害会因此消失不见吗？与其事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