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在清晨,就叫晓晓。”旖景用指尖轻轻拨拉着女儿的手指,感觉到小家伙的回应,心里顿时温软下去。
晓字是她早盘算好的,并非是因清晨出生,而因一首前人诗词——“赵瑟琴筝弹未了,洞房一夜乌啼晓,忍把千金酬一笑……”关键是后头那句——“毕竟相思,不似相逢好”。
晓晓,我期盼与你父亲早日相逢,却不能太过明显而被旁人洞知。
晓晓,母亲是在元宵夜有你,宵与晓谐音。
待将来归去,咱们一家团聚,再让你父亲替你取名,这时我只称你晓晓可好?
晓晓,我的孩子,万幸有了你,万幸你能安好。
☆、第六百三十五章 神医卫曦,再见故友
转眼又是元宵后。
在大隆,好一批言官御史孜孜不倦的上奏谏言,新帝终于在高宗驾崩一年之后,决定改年号为元和,这一年也便成了元和元年。
天子原本以为这已算对君父表达了十成忠孝的心意,又经过了“三催四请”方才顺应人心,他也总算是找到了几分九五之尊的踏实感,高宗统治的历史已经一去不复返,锦绣中华万里江山真真正正属于他来执掌。
前朝东明旧例,一般百日国孝期满后,新帝便即宣布改元,天子认为他等了足足一载,这个时间已经足够漫长。
可他却忘了,他的父祖,太宗与高宗改元皆是在继位满两年后。
因此天子此举,在许多臣民心中还是造成了迫不及待的映像“做贼心虚”“不忠不孝”的评价在人心静悄悄的滋生。
也不是没有言官反对改元一事,比如御史吕简就在殿议时与秦党、陈党据理力争过,但后来他被佥都御史殷大人劝阻,干脆请旨去地方“历练”监察官声民情去了,避开朝中这些纷争,因而朝中大概也只有严家的官员诚心诚意劝谏今上再等一载,只没有公开在朝议上争论,而是选择了私下陈情,理所当然被天子当作耳旁风。
对于旖景而言,当然不可能及时听闻大隆改元的消息,这一年的正月十九,对于她唯一的意义就是被掳已满周年。
在薛夫人的精心照管下,旖景产后恢复甚快,这时已经出了月子,不但每日都要去花苑里走上一圈儿,甚至薛夫人还教会了她一套静坐调息的法子,以及数种颇为怪异的姿势,说每日练习一番有助于恢复窈窕身姿。
旖景细细一问,才知果然又是公主府的良医正晨微姑娘的“创始”。
论来旖景进入“月内”薛夫人屡有“惊世赅俗”的提议,完全颠覆了旖景从前在杨、谢两位嬷嬷口中得知的“月内”应守忌讳——比如旖景以为产后不能受风,必须乖乖卧床一月,薛夫人却说室内应当通风,只是要避免风向对流,所以一直敞开着几扇轩窗透气,不过尤其注意保暖,避免旖景受凉。另外强调,让旖景保持每日五个时辰的睡眠,却让旖景从产后次日开始,就坚持每日下床活动,隔上两、三时辰就在屋子里走上一圈儿,外头天凉,又有冻雨,不宜散步,却能在游廊上慢走,而不拘固步产房足月的限定。
又比如旖景从前听说产后月内不能沾水,甚至不能净齿,最多用绞干的绵巾净面,薛夫人却强调应当时常沐浴,坚持每日拭身,更换贴身衣物。
甚至还允许旖景洗发。
旖景本身欣然接受,谁也不愿整整一月在床上发臭不是?当打听得原来这些颠覆旧习竟是卫曦“始创”在西梁贵族圈已经大是推广,旖景越发信之不疑。
并趁机表达了对良医正晨微姑娘的好奇。
于是旖景就听薛夫人滔滔不绝的盛赞卫曦的本事,关于治疗病患时常有的惊世骸俗之举,比如剖腹治疾等等。
旖景大感惊讶,自重生后,她便爱看杂书,虽也晓得前人记载诸如华佗、扁鹊等名医有“切肠治疾”“开胸探心”的事例,传言东明时的蔷薇娘子还设置了一种叫做“无菌室”的地方,专门用来治疗急症濒死患者,就是在里头剖人腹部治疾,可这些到底只是记载,谁也不曾亲眼目睹,自然也不能断定真假,眼下医者大多不通此法,甚至有的激烈怦击过这些都是谣传,全不可信。
没想到卫曦居然有这等本领。
“娘子莫要不信,妾身家中就曾有个仆妇之子,患了急腹症,送医都说不治,眼看就要丧命,多得晨微姑娘妙手回春……对了,公主府就设着这么个‘无菌室’,据说良医正是得了蔷薇娘子的密法医术,还有的说她就是蔷薇娘子的后人,这些医术是祖传。”
“晨微姑娘要剖腹治疾,难道就没被人当做巫医?”旖景在话本上读过蔷薇娘子的故事,当时就有不少百姓以为她这是妖术,险些被人用火烧死,多亏卫公子仗义相救,两人就此结缘,〖真〗实性虽不可考,不过民众们应当是十分排斥剖腹开胸这类事,哪是救人?分明就是杀人。
“起初自然受到不少质疑,多亏金元公主支持,兼着晨微姑娘的确治愈了不少患者,眼下才有这样的信誉。”薛夫人笑着解答。
旖景心思一动:“没想到世间竟有这样的奇人异事,我实对晨微姑娘好奇不已,真想结识她。”顺便表达了一下幽居禁苑的烦闷心情,婉转提醒薛夫人曾说产后能与人接触一事。
薛夫人并没有任何顾虑,顺口接话:“待过了元宵,及到二月,天气渐渐回暖,各家府邸的宴席也逐渐增多,前些时候不少人登门问候,娘子倘若有此兴致,莫如也在大君府设宴,邀请女眷们来小聚闲话,也算表达谢意。”
不过旖景到底还是打消了设宴的念头,她可不想当真以大君宠妾的身份抛头露面、耀武扬威,太过张扬,说不定会惹来麻烦,只不过有选择的开始接见来客,与那些存心奉迎讨好的女眷应酬结交罢了。
其中,就有自从腊月时就专程来访,新岁还巴巴送上贺礼的胡夫人与潼阳女君。
薛夫人原本并不赞成旖景接见她们,说母女俩不知怀着什么目的,顺口就告诉了旖景这些日子以来外头盛传庆氏吉玉女君被辱一事。
这让旖景大感激动,这事总算是张扬了开来,难道说是安瑾想明白了其中关窍,那么“自己人”会不会利用旁人的别有用心趁机渗入大君府?
旖景认为胡氏再被打压,三姓王族的身份还是在那摆着的,论理应当不会上赶着对她这个区区侍妾摇尾示好,那么最近频频登门,莫非就是被人蛊惑的结果?
势必不能放过机会。
“我是想着,胡氏终究是西梁王族,夫人与女君专程问候,若我一直拒之不见也不合礼数,说不定会给大君惹来麻烦,国相不是也说,这回能顺利从北原人手里攻下二属,胡、庆两员副将功不可没,妾本卑微,夫人与女君屈尊来访,原该盛情款待。”旖景表现得十分贤良。
薛夫人遂也没再反对,只陪着旖景见客,生怕她被胡氏母女折辱欺压。
旖景却与潼阳女君一见如故,两人飞快奠定了“友谊”。
要论来,当年在锦阳,潼阳是见过世子妃的,但一来时长日久,潼阳不过与旖景数面之缘不曾深交,这时映像也就淡漠得只剩过轮廓而已,二来潼阳也早听说过“倩盼”肖似楚王妃一事,所以见怪不怪,一点都没怀疑旖景的〖真〗实身份。
对于区区侍妾竟通琴棋书画一事,潼阳也不以为奇,这也是因为西梁贵女们对大隆风俗不太了解,还以为四艺精通在大隆司空见惯“倩盼”能得大君如此宠幸,自然也不是仅凭一张肖似楚王妃的容貌,才华出众也就成了理所应当。
潼阳与旖景来往,说得最多的还是庆氏的坏话:“庆氏宗家这些年来跋扈蛮横,自以为是惯了,吉玉深受熏陶,往常待人就是趾高气扬,又因为对娘子心怀妒恨,才会口出不敬,听说她自取其辱的事,多少人都击掌称庆,吉玉还到处分辨是娘子有意中伤折辱,哪知一察,当日那事却是庆氏自己张扬开来。”
“眼下众人多嘲笑吉玉早早把她自己当成了大君夫人,竟插手起大君府的内务,活该被责,自不量力,委实可笑!”说到这里,潼阳委婉表达了一番她不存觎觑大君之心:“大君待娘子情深意重,将来势必会请封夫人,又怎是旁人能够肖想?”
紧跟着却又提醒:“不过娘子也莫大意,这回攻占东郑,春江君立有功劳,他的父亲澜江公最近在朝上耀武扬威,吉玉的事传扬开来,澜江公这个伯父甚是不平,听说私下授意吉玉之母梁阳夫人去王后跟前走动,一来企图为吉玉讨回公道,二来怕是要趁着这回立功促成与大君联姻一事。”
“待大君归来,娘子还当立即提醒,娘子,您来自大隆,对西梁礼法或者知之不详,倘若吉玉真成了大君夫人,便是她公然打杀娘子也是合礼合法,大君不能阻止。娘子可提醒大君,庆氏野心昭昭,若庆氏女君真成了大君夫人,势必压逼宛姓王权。”
潼阳见旖景忧心忡忡的模样,又是一笑:“不过娘子也不需太过担忧,春江君那点军功,实在不足一提,还不足以说服王室赐婚……其实众人心知肚明,若非大君带兵将北原两郡围困,使其援军不能出城,两员副将哪能这般顺利攻克呈耶、东郑?”
说实在话,旖景对于西梁闺秀们对军事朝政的深悉见地大感佩服,比如潼阳关于战事功劳的剖析,就绝非大隆贵女能及,她也察觉到了潼阳似乎并无与大君联姻的心思,用意是在利用自己,打压庆氏。
这是要挑唆大君与庆氏势同水火,胡氏乐得旁观,等庆氏威风扫地,胡氏再掌政会大权。
但只不过,潼阳也太小看旖景,这话说得实在张扬,没有半分含蓄婉转,挑拨利用之心昭然若揭。
或许在胡氏看来,大君再怎么宠爱“倩盼”也不会置江山大业不顾,西梁王势必要促成大君与金元联姻,金元才是将来王后的不二人选,庆氏固然是肖想“倩盼”也是那个自不量力。
“倩盼”这时宠名远扬,西梁王室之所以置之不问,那是因为还没有正式考虑大君婚事,再者庆、胡两家也都瞄准了大君夫人之位,有“倩盼”这个盾牌在前,西梁王乐得旁观。
庆、胡之权势必要被根本打压,可这不代表着旖景就能贸然插手,待将来政会遭废,王权一统,西梁王只怕就会追究区区侍妾以卑贱之身贸然干政之责。
潼阳女君还看不到她的家族已经不能坐享渔翁得利的情势,她以为挑唆得“倩盼”进言,让庆氏失势,一方面讨了大君的好,另一方面,也算是将“倩盼”推到风头浪尖,让金元公主得了把柄打压情敌,如此,胡氏就能讨好宛氏,掌握政会。
旖景自是不会如她所愿,不过表现得十分信服而已,于是与潼阳女君的“友谊”突飞猛进,以致潼阳成了大君府的常客,那些欲见“倩盼”而未得偿所愿的小贵族,也连忙冲胡氏示好,胡氏的威信似乎有所提升,不过也只引得自负高傲的澜江公冷笑连连,金元公主不以为意,西梁王室依然置之不顾,静观其变。
却让胡氏十分自得,潼阳女君就而获得了父亲的赞扬,故而对谏言她交好“倩盼”的肖蔓大是感激,肖蔓也终于有了机会索要回报,让潼阳侍机在“倩盼”面前美言,推荐她的绣坊接手大君府的春裳赶制。
故而这日,潼阳再度拜访旖景之时,就穿了一条十分华美精致引人赞叹的长裙。
说话间,就提起西梁富商沿家旗下的这家绣坊,女掌柜肖氏精通琴棋书画,一手棋艺尤其让人叹服。
于是立即就引起旖景的惊奇,表达了想见上一见的心愿。
薛夫人倒也听说过“霓衣绣坊”的盛名,事实上她的好些衣裙就是委托此间定做,并不反对旖景让人上门量身制衣。
二月的一天,旖景总算见到了跟着潼阳前来拜访的女掌柜!
☆、第六百三十六章 总算通信,大胜归来
夏柯自从得到旖景暗示,情知王妃并未失忆之后,一直尝试着摆脱盘儿这块牛皮糖争取与主子独处的机会,也好商议一番如何脱困,但显然没有良策,夏柯表示十分愁怅。
倒是旖景将夏柯的焦灼看在眼里,一下子就想到如何沟通的办法。
没有虞灏西在旁虎视眈眈,只要有心,漏洞还是能够找到的。
旖景经过长时的观察,已经笃定盘儿尽管聪慧细心,却不识字。
所以便趁着练习书法的机会,以“清静”为由,打发了白衣侍女,唯留盘儿、夏柯贴身服侍,关于这些琐事,大君并没有强加限制,只要旖景没有与夏柯私话的机会,盘儿一般都会遵令行事。
旖景便在盘儿“虎视眈眈”下,堂而皇之地在纸上写下一篇“提示”交待夏柯莫要急躁,倘若有不得不说的话,可以练字为由在〖房〗中写成,趁盘儿不备,放入书房一本名为《花间集》的诗册里,再约定“玉兰花”为暗号,只有提起,旖景就会立即取书来看,自然,旖景若有回信,也会放入《花间集》,提示夏柯去取。
盘儿也只能做到当夏柯跟在旖景身边时寸步不离,可没有法子对夏柯紧盯密防,日夜十二时辰粘着夏柯不放。
她与夏柯同值,也是同室,故而夏柯得到旖景示意后,往常无事,也常常练习写字,让盘儿习惯她有这个爱好渐渐不以为奇。
不过夏柯这段时日倒也没有非得避开旁人必须意会旖景的话,这联络方式一直不曾发挥效用。
直到这日午后,听说潼阳女君再度来访,夏柯接过旖景依依不舍递给她的小娘子,交给乳娘好生照顾。
小娘子出生两个时辰后就睁了眼,一双乌黑的瞳仁明亮清澈,像极了王妃,这时已经过了百日,眉目又长开了些,越发显得玉雪可爱,莫说旖景喜欢得抱起就舍不得放下,夏柯也是看住就挪不开眼。
因此这日,当夏柯正陪着旖景逗弄晓晓,听说那缠人的潼阳女君来访,心下还甚是不满。
可当她掺扶着旖景去花苑里的偏厅见客时,一眼瞧着潼阳身边的妇人,险些没有吃惊得喊出声来,几乎同时,夏柯也感觉到主子扶在手臂的指掌用力收紧,连忙掩示住失态的情绪。
是肖氏娘子,竟然是肖氏娘子!
那时锦阳一别,还是大婚前昔,不想再见竟是此时此境。
旖景虽然隐隐料到潼阳力荐的这位女掌柜极有可能是虞沨的暗人,今日实怀期望,但也并不曾设想竟然是肖蔓,一时也是心跳如擂,却极快地转移开目光,暂时只与潼阳寒喧客套。
新岁之后,听说“倩盼娘子”偶尔也会见客,大君府的访客突增,再兼着各色邀帖纷沓而至,薛夫人与皎玉也开始繁忙应酬起来,潼阳已经是常客,两位并不在意旖景与她私见,多数都不会再来陪坐,只嘱咐白衣侍女们小心周护,莫让旖景被人冲撞。
仅管如此,旖景与肖蔓也没有撇开众人私聊的好机会。
当潼阳满怀热忱的正式引荐肖蔓后,旖景轻笑:“早闻肖娘的绣坊手艺精致,今日既然来了,莫若便替我量一量身,劳烦贵铺做上几套春裳。”
这话显然趁了肖蔓之愿,待春裳做好时,她便又有了出入大君府的机会。
可她实在难以判断旖景是否失忆,当着诸多人的面,一时也没有法子拭探,便是量身之时,也有侍女围在身旁,旖景又没有其他表示,肖蔓焦急不已。
但她认出了夏柯,正是王妃从前的贴身丫鬟。
总不可能连带这丫鬟也失忆了吧?有夏柯在,论理旖景不会被人蒙蔽才对。
肖蔓一边谨守商家本份大献殷勤,一边侍机与夏柯眉来眼去,但她失望的发现夏柯多数时候都是垂眸静默,没有回应。
难不成这丫鬟没认出自己?
肖蔓哪能想到夏柯暗暗澎湃的心情,但不得不装作无知无觉,生怕被人瞧出蹊跷。
但她眼见着肖蔓明明认出自己,决不可能相信主子是“倩盼”之说,却装作不知的与王妃寒喧客套,讨好话层出不穷,一点都没有显露故友猝然重逢的震惊,便猜到肖蔓定是得了王爷或者东华公主的嘱托,渗入大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