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景暂且冷眼旁观,瞧着甄茉演戏。
事已至此,她有十分把握,虽没有亲眼目睹,经过应当正如她与虞沨所料,那么,只要依计而行,不怕甄茉狡辩。
这时,做为在场身份最为尊贵的楚王世子,虞沨当然不能仅仅袖手旁观,不紧不慢地分开人群,站在旖景身侧,蹙眉看向身染血迹的两名宫女,却轻声问着旖景:“怎么回事?”
旖景一脸莫名:“我也弄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甄茉见旖景一脸懵懂,也拿不准她究竟知不知道其中隐情,但虞沨可不是好对付的,于是先发制人:“阿景与阿音一惯要好,世子今日又是与阿景同行,不过事情到底涉及了小女的清白,还有一条无辜性命,还希望世子今日能秉持公正,还小女一个公道。”
旖景心下冷笑,暗恨甄茉连着虞沨也拖了下水,也不装糊涂了,逼视着甄茉:“阿茉的意思,是我与阿音姐姐联手谋害了你的婢女?”
董音已经气急败坏,委屈得双目通红,上前一步,也逼视着甄茉:“是你让身边丫鬟将我引去僻静的地方,想要谋害于我,这时却反而狡言污篾,当真是……”
“阿音,我真是越发糊涂了,若我真要害你,为何只让一个丫鬟动手,你们可是三个人……再说,如今死的人可是我的丫鬟,还有阿景,你刚才也说了,这两位可是你的丫鬟,不是我多想,可委实难以解释诸多蹊跷。”
文氏娘子眼见事情生变,比甄茉还要焦急,也顾不得太多,只想择清自己,当即也上前帮腔:“可不是嘛,这事实在是太过蹊跷,好端端地,阿茉身边的丫鬟竟然丧了命,虽然只是个奴婢,可也得问个清楚。”
旖景微微一笑:“我这还糊涂着呢,阿茉竟口口声声说我谋人性命,也罢,就让当事人说说清楚,也让大家断个是非黑白。”便示意那两位宫女说话。
其中一个口齿伶俐的,当下就说了始末,甄府侍婢如何传话,如何将她们引去偏僻之处,如何突袭,如何被擒,却没有说起灰渡与那黑衣刺客,显然是得了灰渡的嘱咐。
“大家可都听见了,我的婢女的确是被国公府的丫鬟所伤。”甄茉心下冷笑——她原先还以为苏五娘是个懵懂糊涂的,眼下却瞧得清楚明白,这事分明是她有所防备,才安排了两个识得武艺的丫鬟暗助董音,想来当日中秋宴,也并非因为偶然——如此一来,甄茉就更不会顾忌国公府。
横竖要撕破颜面,不如拼个你死我活。
“要依阿景丫鬟所说,真是阿茉的丫鬟先动手,我当真想不明白,为何阿茉要让个丫鬟行此恶事,并且还不自量力地以一敌三。”文氏娘子故作不解。
四周的贵女们也是疑惑重重。
“因为这侍婢不是普通人!”却有一个冷肃的声音忽然响起,如姑姑的目光从躺在地下的侍婢脸上移开,看向甄茉:“她原本是太子妃身边的近侍,兼宫卫之职,故而,身怀武艺。”
甄茉当然是认得如姑姑的,心下暗道不妙。
这侍婢原本是太子妃的近侍,常常出入后宫,如姑姑自然是认得的。
“姑姑此言不差,长姐因闻京都最近不太平,我又常常外出,才将她身边的近侍赏赐给我。”甄茉须臾之间,倒也不慌不忙:“却不想她训练有素,却还是不敌阿景身边两名普通丫鬟。”
言下之意,无非是说旖景早怀叵测,方才带着两个身怀绝技的婢女赴会。
贵女们顿时议论纷纷起来。
二娘只觉得脑子里一团混乱——怎么说着说着,却连五妹都牵涉了进去,等等!什么丫鬟?那两人分明就不是秋月与夏柯!
她本就糊涂,当即脱口而出:“阿茉误会了,那两人根本不是五娘的丫鬟,五娘的丫鬟我怎么会有不认识的?”
甄茉面色又是一变,不及多想,冷声斥责:“阿景,你与阿音究竟是怀的什么居心?难道说这两个女子,竟是杀手不成?”
旖景不怒反笑,摇了摇头:“甄茉,我何曾说过两位慈安宫的阿监是国公府的丫鬟?”
什么!竟然是宫女!并且还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宫女!
四围议论一停,疑惑的目光便都转向了甄茉。
显然,苏氏五娘不可能指使太后身边的宫女杀人,也不会当着众目睽睽的面胆大包天的说这等谎话,那么,说谎之人,无疑就是甄茉。
耳畔“嗡”地一响,甄茉方才忍不住惊惧起来——想反咬董音的计划不得不放弃了,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如何将自己择清。
怔怔一瞬,甄茉方才抹着眼泪说道:“早前阿音一上前,张口就质问我为何要害她性命,我一时慌了神儿,且当是她有意污陷呢,没有细想,我与阿音无仇无怨,同阿景也是一贯要好的,她们怎么会害我,也不知这婢女是被谁买通了,起了歹意,倒教我误会了阿景与阿音。”
还真是,能屈能伸,唱念俱全,旖景心里十分钦佩甄茉的“机智”,但董音却早已是难耐,闻言不由冷笑:“是吗?那就让咱们听听这婢女交待,她究竟是被谁收买,又为何要谋害我性命。”
话音才落,甄茉苍白的面色顿时又再罩上一层青霜,眼眸里浓厚的伪装总算是产生了一线裂缝,泄露出失措慌乱的情绪。
☆、第一百三十二章 所愿并非,一心一意
四围的青墙,浸染了水雾之气,渗出润重的色泽,墙外几树红叶,探入明媚的柯枝,一如雨后远天招展的霞光,瑟瑟压在阴冷的墙头。
玉池汤泉暖,白烟酝酿升。
弥漫的硫磺蕴息中,青衣宫女垂眸屏声,本应收敛在足尖的目光,摆脱不开池中暖汤濯清里,露出的半截堪比羊脂的肩背那般娇艳至命的吸引,不时晃荡开来,恍惚迷乱的情愫。
一双裸露的手臂,就那么悠闲地摊开在玉池沿上,肌肤的颜色与脂玉难解难分,胳膊上结实的隆起,却又张显着男子与生俱来的强硬。
指尖温柔地描摩着池沿精致的雕花,池中少年,发出一声满足地轻叹。
似乎是听见了内侍极其恭谨轻微的步伐,三皇子微睁美目,唇角慢慢一卷。
“殿下,小人已经打探清楚,苏五娘的确暂住在玉芳坞,可今日却不在行宫。”杏衣内侍伛偻着身子,伏在三皇子耳畔轻声细语,当见皇子沾染着水气,越发显得乌亮的烟眉轻轻一挑,连忙又道:“是与楚王世子一同去了灵山霞浦苑。”
“哦?”上扬的语气,似乎略含暧昧。
“听说是应文府娘子之邀,太后娘娘不放心,才让世子随同前往……如此看来,世子之疾,果然是无礙了。”内侍显然没有洞悉三皇子的关注点。
手臂略一用力,搅绕出水声轻响,半裸的身子已经从暖烟蕴绕里坐在了池畔,长腿微屈,忽而站立,湿透的墨青锦缎缠绕出双腿修长笔直的轮廓,珠冠束就的发髻依然纹丝不乱,暴露在清冷的天光中,是优美颀长的脖子,轩肩直脊,精瘦紧致的腰部曲线,脂玉般的肌肤上,水迹淌落,划出的柔美痕迹,是惊心动魄的吸引。
捧着罩衣的宫女,靠着竭尽全力地呼吸,才不致让步伐凌乱,却免不得脸红心跳。
当替皇子披好罩衣,宫女指尖都已经渗出了温热的汗意,颤着手指要替皇子系上锦腰,却被“体贴”地挡开。
三皇子一边往汤泉池边的浴室行去,一边自己动手系着锦腰,凤眼微眯,唇角没有笑意。
当再行出,已是衣冠整齐,经过温泉水洗,双靥透出樱花的色泽,更显眉清目秀,菱唇温润,行止间神清气爽,可一双略带琥珀色泽的眼眸深处,卷袭的暗涌如潮,一如这沉晦莫明的天色。
经过隔着石屏的另一口汤泉,依稀听闻里边有女子细碎的吟哦,与男子深重的喘息,三皇子微微驻足,在屏外内侍十分尴尬略显局促的阻止下,只稍稍探了探身,当见池畔凌乱着的一地青衣绣裙,唇角方才带了抹明了的笑意,拍了拍东宫内侍的肩膀:“我先行一步,告之太子,就说去了寿仁殿。”
语音并不太低,果然扰得里头女子娇喘声稍停,不过须臾,又难耐地重重喊出一声,三皇子才果断地离开。
“查,若是行宫侍女,告之我那贤惠的长嫂一声。”当远离汤泉,三皇子嘱咐了身边忠侍。
今日,他有意随着太子与太子妃一行往行宫问安,当然是冲着旖景前来,不想才在太后面前坐了一盏茶,就被太子拉着来了温泉享受,尚不及打探清楚旖景暂居何处,更别提见面了——不想那丫头却跑去了霞浦苑凑兴。
三皇子多多少少觉得几分沮丧。
这时寿仁殿里,太子妃与甄夫人的心情也不是太好——早先,太后娘娘让清谷先生替太子妃诊脉,对于这一位神医,太子妃与甄夫人都怀抱着殷切的期待——连楚王世子的“顽疾”清谷都能根治,也许对太子妃不孕的“病症”,也能治愈。
岂知清谷给出的结果,却与太医院的其他医官们别无二致,只说太子妃并无隐疾,这不孕的因由,委实不明。
太后的神情便有些不豫,询问起崭新的太子侧妃卓氏的情形,言辞之中,敲打的意味十分明显。
东宫不过是纳一侧妃,自然不比皇子们娶妻那般复杂郑重,卓氏已经在重阳之后,就抬进了东宫,仗着有金相为凭,又是圣上与太后的恩旨,卓氏除了对太子妃尊敬几分,全不将那两个侧妃看在眼里,尤其是对集太子宠爱于一身的杨氏,更是屡屡挑衅,诸多为难,又有韦氏在旁挑拨,就在昨日,卓氏还与杨氏狠狠闹了一场。
刚巧被太子遇了个正着,见“心爱”之人被卓氏侮辱,太子顿生不愤,一气之下就将卓氏禁了足。
见太后问起,太子妃不得不据实以告:“杨妃柔弱,太子往常就怜惜一些,偏偏卓妃与她性情相冲,常起争执,昨日两人争执起来,恰巧太子去看望杨妃,就遇了个正着,指责了卓妃几句,让她闭门思过。”
太后冷哼一声:“你是东宫之主,怎能放纵着嫔妃们拈酸呷醋,早该约束提点,卓氏我原先看着并不是跋扈任性的孩子,怎么一到了东宫,性情就判若两人?虽说太子一惯怜惜杨氏,待她多有偏爱,可是非对错,却也不能只顾太子偏心……罢了,杨氏前头因为小产,伤了身子,正该好好调养,就送她来汤泉宫里小住些时日。”
无非就是,要替卓氏撑腰,以助她这个健康的身子,早些为太子开枝散叶。
太子妃与甄夫人心中都是狠狠一沉——若卓氏有了身孕,有皇后与太后这么一番警告,若再生出个什么“小产”的风波,罪责尽在太子妃身上!
偏偏卓氏位及侧妃,太子妃自然不敢好比对付滕妾一般,公然让她服下那些不孕的汤药,而卓氏饮食上又是十分注意,太子妃想要下手一时也找不到机会,好在她早有准备,挑拨得卓氏日益跋扈,与杨氏不合,惹太子厌烦,虽说入了东宫也有月余,侍奉太子的机会不过三两晚。
可是眼下太后这么一插手,让杨氏来汤泉宫……
无疑是乱了太子妃的计划,让卓氏获得更多侍奉的机会。
尽管心里明白,可太子妃与甄夫人尽都不敢任何异议,母女俩心底揣着怨气,却还都要笑颜相向,委实憋屈。
殿堂里的气氛实在不算愉悦。
好在三皇子及时解围,一番趣话闲言,方才让太后复又开怀。
说起京都万般萧瑟,还是汤泉宫景致正好,自然而然地,三皇子就流露出留连忘返之意,太后原本就极其怜爱这个孙子,当下便一口应诺,允了三皇子在汤泉宫盘桓一些时日。
再说太子妃,正当心事重重,又见自己的心腹侍女在门外徘徊,趁太后与三皇子没有察觉,悄悄退了出去,当听闻太子在汤泉“宠幸”了宫女,银牙立即紧咬,连声追问贱婢是谁,得知并非行宫宫娥,而是随行东宫侍婢,方才缓了紧张——只消回了东宫,收拾了就是,倒没什么要紧,却到底有些恼怒——太子竟这般不知体统,此行是与太后问安,他竟然趁着去汤泉洗浴的机会,白日暄淫!
心念又是一动,暗暗拿定了一个主意,问得太子眼下尚且还在沐浴,不动声色地出了寿仁殿。
温泉池畔,才刚刚停歇了一场男欢女爱,青衣宫女将将穿好衣裙,却又被太子一把揽下了汤池,本就单薄的绸缎,一经浸湿,勾勒出女子隐约曼妙的曲线,让太子呼吸大乱,手指又游入女子的衣襟,剥出半个光滑的肩头。
“殿下,太子妃求见。”石屏隔开处,内侍略带着焦灼的禀报,甚是无可奈何。
女子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地就要挣扎,却被太子牢牢禁锢于怀抱,眼中却再无意乱情迷。
“请。”一声慵懒,目光看向石屏外款款而入的太子妃,太子半挑唇角,胳膊弯里,依然搂着满面惊慌的女子。
甄莲对那女子视若无睹,站定在汤池之畔,五步之隔。
两人对视,目光一般地淡然无波。
太子却渐渐地焦灼起来——她总是这样,无视他的挑衅与荒谬,纵使他有美在怀,她依然风平浪静。
突然失了兴致,推开那惊慌失措的美人儿,披好罩衣,行至甄莲身前——忽然又有一种冲动,当着宫人的面前,剥开她身上的凤袍锦衣,将她头上的金钗玉摇祛除,摧毁她的冷傲与淡漠,摁在池子里,抵死缠绵。
让她明白,她不过就是一个女人,是属于他的女人,他可以给她尊荣无限,也可以尽数摧毁。
太子手臂一扬,甄莲步伐微退。
“请殿下更衣,妾有言禀。”
乌眉厉蹙,太子轻垂的目光里,游淌开来,挫败的情绪。
甄莲微微抬眸,一个略带凌厉的目光。
宫女们无声地退了出去,包括池子里那个湿漉漉的美人儿。
太子讽刺般地一笑:“阿莲让宫人尽退,可是要亲手侍候我更衣?”
“殿下,太后娘娘欲让阿杨来行宫小住。”
……
“妾不敢拒绝。”
原来,如此。
太子垂下手臂:“阿莲若是有求于我,便当知道……”
一个激吻,毫无预兆地落下,贪婪地吸吮着她冷漠地唇舌,游走于衣襟里温暖的肌肤,可是无论他怎么热情,怎么投入,却唤不起她的半分情欲。
太子最终停滞了热吻,激荡的鼻息,颓废在甄莲的衣襟轻敞。
“殿下,这是在行宫。”
依然还是冷静地提醒。
太子眼中的热潮,渐渐冷却。
“你想让我怎么做?”
甄莲微微蹙眉,感觉到太子搂着腰上的手臂放松了力度,才轻轻推开他散发着汤泉里硫磺热气的胸膛,有条不紊地整理自己的衣襟。
“妾一意体恤殿下,殿下怜惜阿杨,必不舍与她分隔两宫。”
——真是笑话!
太子闭目:“阿莲,你不过是不想让我宠幸卓氏,横竖杨氏不能再孕,才巴不得我与她夜夜温存。”
“你那般睿智,为何找不到一个直接简单的办法,还是你不愿意……阿莲,为何要借别的女人之色?为何不用你自己的温存,把我留在身旁,让我再不看旁人一眼?阿莲,你当真愚蠢,还是,因你不屑?”
越是追问,越是黯然,但究竟,还是说出了口。
“殿下,妾为太子妃,怎能如此失德?难道妾身那么做了,殿下将来就能遣散后宫?”甄莲依然平静,唯有的一点情绪,似乎也只有嘲笑:“妾不敢有太多奢望,若殿下心里,还有妾身一分位置,就是不让庶子先于嫡子出生,不让太子妃的位置受到威胁。”
一生一世一双人,从来就不是她的追求,既然将来要为六宫之主,便要懂得这起码的分寸。
但甄莲却没有察觉,太子眼睛里的绝望与黯然,越渐深重。
“如你所愿。”
抛下这句话后,太子转身,再无留恋。
太子妃却如释重负,渐渐放松了紧握的手掌。
☆、第一百三十三章 步步紧逼,欲揭真相
当太子衣冠齐整,与太子妃携手同回寿仁殿,听说三皇子要在汤泉宫小住,不由打趣一句:“真是羡慕老三,闲睱时多,能在祖母跟前尽孝,我虽有意,无奈要为政事分心,不能陪伴祖母膝下。”
三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