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梁永皓笑得狡黠,“是我和她一起走,你一个人留下来。”
“我无所谓,只要她愿意跟你走。”司马谦毫不着急。
“够了。”我忍无可忍,“就为了这点小事,难道你们真的要打起来才能解决吗?”
“你说的对。”梁永皓赞同地点点头,放下了背包,“我们就不要再纠结下去了,索性我今晚也留下来吧。”
起初我以为梁永皓使的是激将法,但是司马谦一直都没有退步,我没想到最后梁永皓真的完全没有了离开的念头。
我家不过是一人公寓,平日容纳多一个人留宿已经相当紧迫,现在还多了一个人留下来,我们不得不把屋里所有的家具挪到角落,才勉强空出了一个并不宽敞的位置。
尽管我一个人睡在床上,黑暗中我也看不见他们,但是我总是感觉到来自于他们对我的密切关注,甚至在失眠的情况下,我连多余的动作都不敢做出来。
“喂,司马谦。”梁永皓低声喊。
司马谦动了动,“嗯。”
没过一会,我听到了他们翻开被褥的声音,我认得出司马谦的脚步声,他朝我走了过来,似乎正在察我是否睡着了。我闭着眼,极力忍耐着不让眼皮有一丝细微的颤动。后来他们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他们走进了厨房,关上了门,刻意压低了声音说话,不过在寂静的空气中,我还是可以听到他们的对话。
梁永皓首先问司马谦:“你是什么时候来到加拿大的?”
“两天前的傍晚。”
梁永皓沉默了一下,“没想到恰好让你遇见她了。”
“什么?”
“其实前两天她正在和我旅游,但是途中她的身体不舒服,她就一个人提前回来了,如果不是恰好发生了那样的意外,你可能就见不到她了。”
“这么说我还挺幸运的,出发前我没有跟她联络,如果我在加拿大见不到她的话,我可能一声不哼就回去了。”司马谦说,“但是我觉得,你见到我突然出现,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可能是我一直隐约有种预感,我觉得你迟早都会追到加拿大的,这些年来,你好歹都在她的身边阴魂不散。”
“这话用来形容你也很适合。”
“那你看见我出现在她家里的时候,是怎样的反应?”
司马谦笑了笑:“我早就知道你也在加拿大了。”
梁永皓必定很震惊,我也是。
“很久之前,就有人跟我说你和她在一起的事情了,而且以她这种什么都忧心的性格,如果没有你在身旁的话,她应该无法从容地做出到加拿大留学的决定。她虽然都没有跟我提起过你,不过我总是一眼看得出来她在想什么,只是她从来都不信任我,不愿意跟我说心里话了。”
话题在无意识之间变得沉重起来,司马谦露出了平日难见的悲伤。梁永皓大概也察觉到了,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她会去上海还有加拿大,的确都是我出的主意。”
“你这样坦白,是想我怪你还是揍你?”司马谦被梁永皓的一本正经逗笑了。
“你认为我会怕你?”我想象着梁永皓这时候大概眯了起了眼睛,只有做出这种表情的他,才配得上他语气中恼人的挑衅。
“算了吧,我们现在打起来的话,她会生气的。”司马谦息事宁人地说。
“我们任何时候打起来她都会生气的。”梁永皓准确地补充。
我偷偷地翻了个身,幸好他们专注于谈话,无暇再顾及我是否醒着了。我看向厨房闭着的门,里面坐着的,是两个把我看得极其重要的人。
“我觉得你好像变了。”梁永皓说。
“你也变了不少,和她一样,都胖了。”
梁永皓无视司马谦的捣乱,继续说:“以前你看见我和她在一起的话,就像是一只容易发怒的狮子,现在却变得温和得多了,以前我和你绝不可能像这样相安无事地面对面聊天。”
“你觉得我像狮子?那还挺威风的。”司马谦故意说,“在我的眼中,你一直都是一只跳来跳去的猴子而已。”
梁永皓没有和司马谦吵起来,看来他们都说得没错,他和他,还有我,都变了。
“我觉得她才是做出了最大的改变。”
司马谦的话让我一惊,我默默摊开了掌心,上面居然覆了一层薄汗。
司马谦继续说:“她变得笨拙了,以前她总是喜欢说谎,现在她一说话就会变得紧张,她也懂得去依赖别人了,不再什么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撑死了都不愿意去求助别人。”
“你觉得她是变得不好了,还是变得更好了?”
“我说不清楚,不过出于私心,我是更加喜欢现在的她。”司马谦舒了一口气,“她其实不是一个特别坚强的人,她从来不哭,整天板着一张脸,实际上却在意着很多东西。爱哭并不代表就是脆弱,从来不哭也并不代表着坚强,像她这样的人,一旦哭起来,就比别人更加容易崩溃,所以她才会选择一直强忍着不哭。不过现在她改变了,她不再强迫自己做一个看起来坚强的人,尽管变得笨拙慌乱,说不定这才是最真实的她。”
我的眼中好像蔓延出了一些湿意,我闭上眼睛,用被子捂住了头。不管他们再说什么,我通通都听不下去了。
我唯一想起的只有司马谦的叹息。
原来他为了我考虑了这么多。
原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过往
早餐过后,空气中剩余一股鸡蛋粥的清香,对于我来说,这是离别的味道。
我慢吞吞地把所有餐具洗刷了一遍,才不情不愿地走出了厨房,时间是九点一刻,和司马谦之前说好要出发的时间,正好不多也不少。
司马谦一直都坐着等我,我问他:“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他点点头,爽快地背上了背包。
“你可别把东西漏下了,不然很难拿回去了。”
“大不了我打工攒钱再来一趟。”
“你还会来吗?”
“不知道,我说说而已,也不确定。怎么,你果然不欢迎我?”
“没有。”我郑重地摇头。
他咧开嘴笑了:“如果我真的把东西漏在你这里,你也可以回家拿给我的。”
我的手在背后交错,“到时候再说吧。”
他又看了一眼时钟,走到门边穿鞋子,“我该走了。”
“我送你。”我脱下围裙,随手找了一件外套穿上。
司马谦意味深长地看向浴室紧闭的门,里面传来了沐浴的水声。
“你不用告诉他一声吗?”他体贴地询问。
我穿好了鞋子,听到司马谦的话,我不由得也看了一眼那扇门。吃完早餐后,梁永皓无缘无故就说要去洗澡,之后就把自己反锁在浴室里再也没有出来。他其实从来都没有在早上洗澡的习惯,他或许只是为了逃避我会做出怎样的抉择而已。
“不用,我们走吧。”我收回目光,转身打开了门。
我搬到这栋学生公寓已经半年多,但是我从来都不觉得走下楼梯的时间会变得这样煎熬。我盯着司马谦的背影,身体里似乎堆满了成千上万的心事,我每迈出一步,便觉得脚步越来越沉重。我踌躇已久,终于说:“我把钱包忘在家里了,你先下楼,我回家拿,很快回来!”
司马谦停下脚步看我,他的目光简单,我却无法用同样简单的目光来面对他。我不等他的回应,转身跑上了楼梯,直到我听见司马谦重新迈出的脚步声,我才松了一口气。
我跑到家门前,慌忙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口袋里的钱包顺势掉在了地上——没错,我说谎了。我捡起钱包,用力地转动钥匙,急迫地打开了门。
下一刻站在门后的人便抱住了我,我摸着他的背,尚未擦干的水滴渗在了他的衣服上。
梁永皓说:“我刚才就想,如果你折返回来了我该怎么做……你真的回来了。”他的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是我想,他是高兴的。
我抱紧了他,“我还会回来的。”
他看着我的眼睛,神情安静。他正在等着什么。
“我送司马谦上机后就马上回来。”我向他承诺,“我一定会回来的。”
他笑,吻了吻我的额头,“我等你。”
楼下的司马谦已经拦了一辆计程车,当我再次从楼梯跑下来的时候,他站在计程车旁,远远地注视着我。
我故意在他的面前扬了扬钱包,“我拿回钱包了,我们出发吧。”
他纯粹地对我笑了笑,我反而更加情愿他像从前一样为了一些小事不依不饶地追问我,这样至少我还能强装出理直气壮,而不是产生了满腹的罪恶感。我就像一个不忠的情人,尽管我并不是他的情人,何况小姨对待外甥其实根本就不需要忠诚。
前往机场的路上,我和司马谦分坐在计程车后座的两侧,司马谦的大背包放在了我们的座位之间,我转头看他,也只能看见背包挡住了他大半个身体,还有他的后脑勺。
“你喜欢加拿大吗?”我见他入迷地看着窗外的景物,便认为他对加拿大很留恋。
他沉静地答:“我不知道。照理来说,是它把你困住的,我应该是讨厌它的,但是它又是你现在生活的地方,我又讨厌不起来。”
我愣了愣,他转而问我:“你在这里生活,他一定帮了你很多吧?”
他指的应该是梁永皓。
他提起梁永皓的名字时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咬牙切齿,更多的是带着不甘和无奈。
“他的确帮了我很多,不管在加拿大,还是在上海。”我低下了头。
我看不见他的反应,他坐了一会,也不说话了。后来他的手机响了,他翻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食指灵活地敲了几下屏幕,似乎是发了一条短信。
他主动告诉我:“是顾森,他问我要不要去机场接我。”
“那很好啊。”
“不过我拒绝他了。”
“为什么?”
“我之前答应了一个人,下机之后马上就去找她,所以我不想让顾森跑这一趟。”
“谁让你这么急着要去见面?”
“沈年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侧开目光咬住嘴唇,装作想了想,哪怕其实我早就把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铭记于心了。
“哦,是昨天发短信给你的……年年?”
“没错。就是那个年年,她的全名是沈年年。”他微笑着说。
我抓紧了身上的安全带,心口那个位置,似乎被这条带子勒得涩涩发疼。
“你们是朋友?”我试着笑了一下。
他顿了顿,“其实她是我的前女友,我们曾经在一起过。”
我在意的不是“曾经”和“过”,我唯一想要了解的只有那简单的三个字——“在一起”。
“你们为什么会分手?”
“是我的错,沈年年是一个很好的女生,分手完全是出于我的问题。”
他很少会如此维护一个女生,相比沈年年对于他来说一定是很特别的女生了。如今仔细地回想,他和女性的关系一向不错,也称得上是有女人缘,不过这却是我第一次了解他和一个女生涉及的恋爱过往。
“沈年年和我是同一所大学的,她是医学系的学生,比我年长两岁,我是在大一的时候认识她的,当时我整天碌碌无为,常常恍惚着一天就过去了,她恰好就在这段时间出现了,她给了我很多的安慰,所以我们渐渐就走到一起了。”他突然话锋一转,“不过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其实并不是太长久,去年暑假之后,我就跟她分手了。”
“为什么?”
“是一个最简单不过的原因。”他说,“原来我没有喜欢过她。”
“你没有喜欢过她?”我忍不住质疑。如果他不喜欢她的话,为什么他直到现在仍然和她保持着联系?为什么他在说起她的时候只有赞扬的话?为什么他下了飞机后就马上赶着去和她见面?还有……为什么他会亲昵地称呼她为“年年”?
“你曾经跟我说过,叫我不要再管你的事情,把心思放在其他人的身上,你还记得吗?”他轻声反问我。
我点头后,他又说:“如你所愿,我曾经做到了。我看不得沈年年难过,甚至在除夕那天把她带回家了,我妈和外婆都对她很满意,包括顾森也十分赞同我和她继续交往。我我的确相当在意沈年年,不过却不是因为我喜欢她,而是因为我在她的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我把很多不为人知的情感都依附在了她的身上。当我终于意识到这一点,我就主动跟她分手了。”
“尽管你们现在分手了,但是你们到现在还有来往。”
“不是这样的,我和她分手后,她其实怨了我挺久,我和她甚至连朋友都做不成了,一直到前不久,我厚着脸皮找她帮我一个忙,我才发现她原谅了我。”他慢慢地解释,似乎是为了让我能够听清楚。
我想起了昨天无意之中看见的那条短信,“沈年年帮你的忙,就是……结果已经出来了?”
他愣了一下,然后笑开来:“你果然看了短信。”
“我不是有心的。”我懊悔刚才的脱口而出,“不过你要她帮忙的事情,只有她能够做到的吗?”依司马谦的性格,他应该不会随意去找昔日的人的麻烦才对。
“这不是一件特别光明正大的事情,由她来帮我,我信得过。”
“那……这件事是什么?”我尽量把语气说得并不那么在意。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不过你终有一天会知道的。”
“别卖关子啊。”我伸手想要去拍他,手却只能够到他的背包上。
他拉住了我的食指,“我没有刻意在卖关子,因为这真的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我只是希望当你知道了以后,也能够好好的。”
他的话好像预示着未来将有什么大事降临,可是我却一点头绪都没有,只能任由他继续往前走,我出声喊他,他也不会回头应我。我真讨厌这种感觉,我……害怕这种感觉。
我把手抽出来,扭头看向窗外,这是我目前最好的逃避方法。此刻模糊了我的视线的东西一定不是眼泪,我不会哭的,我才不会哭。
我在车窗的倒影里看见司马谦解开了安全带,他拎起了我们之间的背包,放在窗边,然后他坐到了我的身旁。他握住我的手,渐渐加重了力气,似乎是为了向我证明,他依然还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面具
当机场近在眼前,离别的实感终于重重地坠落在我的心头。
一路上我都尽量把眼中的液体咬牙忍回去,然而我的脸比我想象中还要糟糕,我不想让司马谦看见我狼狈的样子,只好让他先进去机场,我一个人留下来付计程车钱。
等我整理好情绪和仪容想要下车,一头漂亮金发、身材却极其圆润的司机先生回头冲我说:“虽然和恋人分别特别痛苦,但是你要知道,现在的离别是为了下一次的重逢。”
我怔了怔,本想纠正他“我们并不是恋人”,但是现在这份来自他人的好意,却让我觉得有些温暖。我反问他:“为什么你这么肯定我和他是恋人?说不定我们其实只是同学、朋友……又或者是家人呢?”
司机先生索性转过身来回答我:“我做计程车司机快二十年了,我曾经载过很多客人到机场,见证过面临分别的恋人成千上万,我是绝对不会看走眼的。刚才在路上的时候你们说的是中文我虽然听不懂,但是我在后视镜里看得十分清楚,你们看着对方时,眼睛里都有爱意,光凭这一点,我就可以肯定你们是一对恋人,又或者是一对即将的恋人,一定不会错的。”
他的笃定让我无所适从,我觉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