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上有些地方被雨淋湿了,但是这不重要,它带来的意义远远高于表面的内容。我粗略看了一眼,寄信的地址果然来自于我第一志愿的大学,我不由得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我麻利地在快递单上签了姓名,快递员简单核实后,眼看就要离去。
“等等。”我连忙喊住他,“我们家还有一份录取通知书你还没有给。”
他愣了一下,“我记得没有。”
“肯定有,是你看漏了吧?”
他见我态度坚决,只好快速查阅了一番怀中的一叠录取通知书,我只能在雨声下焦急等待着他的回音。
“真的没有,你们家今天的通知书就只有你那一份。”他指了指我手上的信,道出了一个让我绝望的事实。
从前一串串蛛丝马迹略过了我的脑海,但我还是执拗地不愿意相信,“麻烦请你再查一查,收件人是颜亦蓝,颜料的颜,亦然的亦,蓝色的蓝。”
“我刚才已经看过,真的没有了。”
“那会不会还有一些通知书你没有拿过来?”
“不可能!这区的大学通知书都是我今天负责派的,现在已经是最后一叠了!”
不会是这样的,她不会这样对我的。
我还想继续争辩下去,毕竟这是我唯一的希望了,然而我的身后有人说:“司马谦,让他走吧,错的人不是他。”
我怔住,仿佛瞬间失去了任何语言能力,小亦走到我的身旁,朝那位快递员微微鞠躬,“不好意思麻烦了您这么久,这里已经没有任何问题了,谢谢。”
待到快递员愤愤地离去后,小亦关上了门,雨声都消失了,只剩下我和她之间痛苦的沉默。
“这是怎么回事?”我有气无力地问。
她平静地看着我,我现在真烦她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我加重语气追问:“你的录取通知书呢?”
“会来的,只是还要再等几天。”
“再等几天?”我咬牙切齿,“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和录取通知书和你的不一样,不是从香城寄来,而是上海。”
“我们的志愿里哪有填什么上海的大学……”我终于恍然大悟,“不,不是‘我们’的志愿,是‘我’的志愿……是吗?”
“是。”
她看着我,镇定又温柔地笑了。
我是那么地喜欢看见她的笑容,然而那一刻,是她的笑容第一次在我的心上剜了一刀。
切身之痛,便是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大概没空,所以一大早起来就开始写,今天提早更新,字数很足吧~
明天会写一篇番外,司马谦的感情也许就会一目了然了。
☆、番外 悠长假期
出生至今的十八年来,我认知中的“家”,是目前我的住所,而我眷恋的“家”,是某个人所在的地方。
在我十岁以前的每一年暑假,我都是在那个眷恋的家度过的。
据说我爸是在我的两岁的时候出了交通事故去世了,我爸去世后,都是由我妈一个人独自承担起养育我的艰巨任务,同时还要分出心思打理她经营的小生意,如此一心二用的生活,她过得极其辛苦。
每逢到了暑假,就是我妈最烦恼的日子。在漫长的假期中,我妈不放心让我一个小孩整天在家无所事事,而我又不愿意去上补习班,她冥思苦想好久后,才拍板决定在暑假期间把我送回她香城的老家,让外公和外婆照顾我。
我不得不说,我觉得这是她这辈子对我做过最好的决定。
外公和外婆向来很疼我,只要我一回去香城,我总是可以受到热情温馨的对待,比起一个人留在家里上网打游戏,和他们两个老人家一起生活确实愉快多了。
外公和外婆的家里还有一个我的小姨,不过我从来不听任何人劝说叫她小姨,我只叫她小亦。小亦虽然是我的小姨,年纪却比我小了三个月,在我看来,除了辈分以外,她根本没什么比我强了(当时我总是忽略她的成绩其实也比我好的事情)。“小姨”和“小亦”两个称呼之间不过只是声调上的一点区别,不过我就是不愿意承认她是我的小姨,她是小亦,从来都是我的小亦。
小亦是一个很早熟的女孩子,亲戚和外公家的邻居都是这样评价她的。当我们一群同龄的小屁孩还在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迪迦奥特曼》时,小亦早早就跟着大人们一起看职业连续剧了。小亦平日总是冷着一张小脸,一副爱笑不笑的样子,却比大人更加懂得去察言观色,她在人前永远都不会说错一句话,学习又很优秀,大人们总爱说她是我们一群小屁孩的好榜样。
但是小屁孩往往不会喜欢大人们最欣赏的小孩,而且小亦一向独来独往,和我们的兴趣爱好也毫不相同,渐渐的越来越多的小孩对她产生了偏见。有一次,一个平时和我玩得要好的小肥仔不经意说了一句小亦的坏话,当时我想都没想,直接扑过去揍了他一拳又一拳。
理所当然,我打人的事很快就传遍了街坊邻里,小肥仔的家长满腔怒火来到了外公的家里声讨我,外公因此第一次狠狠训了我一番。
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知道了我为小亦做任何事情,永远不需要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永远都是奋不顾身。
打小肥仔的事情平息了以后,外公家附近的小孩都不敢再和我来往了。我有些患得患失,只好成天到晚跟着小亦,外公见我和小亦总是在家里大眼瞪小眼,便带着我们参加了小区某个教育中心的暑期阅读班。
所谓的阅读班,不过是让一群放假时没有大人看管的小孩在一间冷气房里看书,然而真正在看书的小孩其实也没有几个,就算是在看书的小孩,手里捧着的也不过是一本漫画书而已。
我的外公是个文人,闲来无事就爱对着我们吟诗作对,聊聊上古的文作,可惜在他的长期熏陶下,我却是一点文学细胞也没有,我觉得阅读班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受罪。但是小亦不一样,她大概是得到了外公的直接遗传,她对阅读很感兴趣,每天早上都兴冲冲地准时到阅读班报道,我眼看情况不对,连忙昧着自己的良心,每天早上也往书包里塞进一本漫画书,然后就跟着小亦的身影去出门了。
小亦几乎每天都会带来一本厚重的书,内容全是密密麻麻的文字,连一张插图都没有,我有一次趁她走开随手翻了翻,十秒不到就觉得太深奥赶紧合上了书,但她却是看得津津有味,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捧着书看,无视着教室的喧哗,如此就可以度过一天。
后来暑期阅读班最后一天的课程,老师让所有小孩把自己最喜欢的书带来,每个人轮流上讲台介绍。我除了漫画书以外就没有特别喜欢的书,但是为了能够好好地装逼,我从外公的书柜里抽出了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老师对我带来的书感到十分满意,在我上台前连连朝我发出鼓励的目光。不过我连这本书的主角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到了讲台上的时候,我只能死撑着说:“我觉得这本书很好看、很好看、很好看!究竟有多好看,问老师就行了!”
小亦是在我之后上台的,她带来的依旧是一本很厚的书,封面是鲜黄色的,很抢眼,让我们在座一群小屁孩想入非非。小亦镇定地站在讲台前,有板有眼地向大家介绍着她手中的书,然而在我才刚刚听到小亦说她的书叫《洛丽塔》的时候,一旁的老师就沉着脸打断了她的话,没有任何理由就让小亦下台回去座位,直到课程结束,老师再也没有让小亦上台介绍书籍了。
对于老师的有意阻拦,小亦似乎也不怎么在乎,她安静地坐在座位上,背脊挺得很直。当时我就坐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幼小又孤寂的背影,就觉得十分不甘心,我真想用力地一拍桌子,把她带离这间不认可她的教室。我的小亦,怎么可以受到这样不公的对待?
不过这一种帅气的想法终究也只是想法而已,我的内心深处再愤怒的同时,也无比确信着,小亦是不会跟我走的。
那天回到家后,我偷偷拿走了小亦的《洛丽塔》。我躲在房间里翻开了这本神秘的书,没看几页就想放弃,不过我一想起小亦拿着这本书渴望分享的神情,又坚定地逼迫自己继续看下去。那年暑假的尾声,我终于还是把《洛丽塔》攻克了。只是我始终没有预想到,那一年就是我和小亦最后共度的暑假了。
到我满了十岁,我妈的想法突然发生了改变,我不知道她是否察觉到了什么,那年暑假结束后,她把我从眷恋的家带回了认知的家,信誓坦坦地对我说:“阿谦,你已经开始长大,该懂事了,小姨是个女孩子,不管你们的感情再好,都不能整天在一起,这样会遭人闲言闲语的。”
我不是没有想过瞒着我妈一个人长途跋涉偷偷去香城,然而某个晚上,当我准备踏出家门的一刻,我突然醒觉,其实在这个认知的家里,真正需要被照顾的人不是我,而是我妈。我妈一个女人抚养我并不容易,我爸去世以后,我就成为了她生命中将近唯一的信念,我不能让我妈的信念崩溃轰塌。
我最终断绝了所有出逃的念头,死心塌地地留在了这个认知的家里,决心忘记眷恋的家,全心全意支撑起我妈的信念。
现在我即将十九岁,我已经不太记得当年为了小亦而看的《洛丽塔》的情节了,我唯一记得的,只有主角亨亨对于他的洛丽塔疯狂的迷恋,哪怕他有一些神经病、哪怕他有世人厌恶的恋童癖、哪怕他曾经为了洛丽塔做过许多龌蹉的事情,但是我却觉得,我懂他。
每个人的内心深处或许都会有一个洛丽塔,不分性别、不分年龄、不分相貌、不分伦理道德,永远都只是他一个人的洛丽塔、从不泯灭的洛丽塔。
在我漫长的人生中我或许能找到我的洛丽塔,或许不能。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今生我已经找到了你,我的小亦。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算是司马谦的成长故事,还有简单说明了第四卷的标卷题目的由来。
当初在想司马谦的人设时,就觉得和《洛丽塔》主角的思想有点吻合,不过大体还是有偏差的,算是一个小小的引用。
☆、分飞
有人在敲我的房门了,一定是小亦吧?
可惜的是,唯独在这个时候,我最不想看见的,就是她。
但是我也不愿意大声地呵斥她、把她赶走。
小亦说:“姐姐和顾森都来了,他们都很担心你。”
我转头看向窗外,不做声。原来现在已经是晚上了,我足足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下午,我的房间没有开灯,街上甚至比我的房间还要更加光亮。
“他们问我你怎么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说你不太舒服,要安静地睡一会。”小亦的声音只停顿了短暂的一秒,让我十分怀疑她究竟是否真的在犹豫,“如果你没事的话,也发出一点声音让我听到好不好?”
我无力地瘫倒在床上,闭上眼睛,陷入了无望的黑暗中。
“司马谦?”
“你没事吧?”
“你在听吗?”
“你没有做傻事,对不对?”
“我找到了你房间的备份钥匙,你再不出声的话,我就开门进来了。”
我猛地睁开眼睛,用力地盯着房门,仿佛这样做就能穿过木门,看见门外现在那个对我出奇执着的人。
“我要进来了。”小亦一边用转动门把一边预告。
“你……”我的声音太沙哑和微弱,在空气中瞬间就熄灭了。
不过她还是听见了,转动门把的声音随之停止了下来。
她似乎松了一口气,不过我不敢确定。
她抓紧问我:“你饿吗?”
我摇了摇头,接着才迟钝地发现,她是看不见我摇头的。
然而她却如同拥有心电感应般地接了话:“就算不饿,你也吃一点东西吧,妈妈今晚难得下厨煮了她最拿手的饺子。”
我听着她温柔的声音,原本毫无感觉的身体开始尝试到了饥饿的疲软。
但是我不能见她。
我继续保持着沉默。
但是我却大意了,听不见我的回答,她迅速就用钥匙打开了门。
我根本来不及阻止,在黑暗中模糊地看见了她影子后,我马上转身背对门口。
“你怎么不开灯?”她虽然这样问我,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我的抗拒,始终没有伸手开灯。
我身下的床稍微下陷了一些,是她坐到了我的床沿,周遭的空气仿佛因为她的融入而变得燥热了起来。在炎热的夏天里,我今天一直都没有开空调,就连风扇也没有开,我只是在她的身旁坐了一会,身上就冒出了很多汗。
“司马谦,你在怪我。”她轻声说。
我多么想诚实地告诉她——“是,我在怪你,我永远都会记得今天,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但是我偏偏做不到,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只能对她说:“没有。”
“你在怪我。”她笃定地重复。
我终于看她,声音里有可恶的颤抖:“就算我真的在怪你,那又怎样,你都不会在意。在你的心目中,永远有人的地位比我更加重要,我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外甥,你之前依赖我,不过是我恰好在你的身旁而已。你做过那么多让人恼火的事情,你明明知道会伤害到我,哪怕你现在觉得愧疚,但是你始终都会去做。你……你不过仗着我不会怪你,你比我更加清楚,无论你有多过分,我永远都会原谅你。”
我从来都没有试过如此恨她。
如果我没有认识她就好了,如果我和她只是陌生人就好了,如果,我不是她的外甥,就好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心底孕育了一只疯狂的野兽,我努力地驯制了它那么久,它现在终于想爆发了。它嘶哑着声音对我说,它再也看不下去她的无情,像她这样从来不把我放在心上的人永远都不会在乎我的感受,我又何必死心塌地地认准她不放?我依赖她,我恨她,它通通都知道。它说,去吧,去伤害她吧。
不。
我咬紧牙关,把野兽的怨恨生生吞灭。我无助地伸出手,在黑暗里握住了小亦冰凉的手,她是我的罪孽,也是我的救赎。
“小亦。”我还是败下阵来,“我原谅你了。”
她发出了一丝声音,反正在黑暗中我也看不清楚,我就当她是在笑吧,就当她的笑容里没有算计、没有冷漠,只是单纯地为我而笑。
“司马谦,真的对不起。”她再次道歉。
我咳嗽了两声,算是给了反应。
“原谅我,我不得不离开,我实在没有办法再继续面对顾森了,我以为我可以掩饰得很好,但是我发现我真的放不下,再这样下去我怕我会疯掉,所以我才想逃到上海去,我知道我这样做很自私,对不起,对不起。”
她的语气诚恳、悲切,一字一顿都恰到好处,然而我却无法确信她的话是真是假。我真的已经不再懂她了。
我并不是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
“其实你可以和我商量的。”我说。
“不可以,你应该有你的生活。”
“我的生活……”我不禁冷笑,“你这是在为我着想吗?”
她咬着嘴唇不回答。
不过才短短的一瞬,她就把我好不容易堆砌而起的冷漠摧毁了,面对她委屈的沉默,我终究让步了。我最后一次认真地问她:“你选择去上海,真的只是为了远离顾森,而不是想要推开我?”
我以为她会很爽快地给我答案,我等了好久,才听到她缓缓地说:“当然不是。”
我仓促一笑,尽管她看不见,我还是想在她的面前保持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