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这小孩的东西就是秀气，一只手就能盛下两个小鞋子。”
树荫下的柳絮手里放着一双刚做好的小虎鞋，眉眼都透着为人母的温柔。
“可不是，我弟弟生下来的时候就小小的一团，如今倒是壮实的很，一点都看不出刚生出来那会跟猫崽子似的。”巧儿停下手里还在绣花的小肚兜，笑的憨实，“娘子，这身子倒是大的很，平日小主子也动弹的少。听我阿娘说，这样的小孩生下来都调皮着呢！”
柳絮把小虎鞋放到一边的绣筐里，躺在躺椅上，摸了摸肚子里正不安分的小家伙，脸上慢慢都是笑，“是吗？调皮才好呢！”
“娘子，喝汤吧！我早上上街买的小排骨煲的冬瓜汤。”蕙儿连煲汤的砂锅都一起端了来，旁边放着一个小瓷碗跟勺羹。
巧儿白了蕙儿一眼，放下手里活计，用小碗从砂锅里舀出放在一旁晾着，看着蕙儿蹲在那里研究袖珍版的小衣裳，小肚兜，不由出声嘟囔，“你连砂锅都端来，娘子也只能喝那么多，也不知道盛出来晾上一晾…”
蕙儿是个粗神经的，讪讪的看了一眼柳絮，“这不平日都是你来做的么！我只会做吃食，伺候人这等精细活，我可没你那么细致。”
柳絮听她们斗嘴，也觉得有趣，一阵微风拂过，眯着眼当做没听见。
巧儿心里听了高兴，但是面上不显，撇了撇嘴道，“今日镇上可有什么热闹的事没！”
平时是蕙儿负责采买，巧儿出去的少，一般都是在宅子里伺候柳絮，故而，总是交代蕙儿出去的时候打听打听什么趣事，回来说给她听，解解闷。
蕙儿看着小衣裳还来了兴致，头也不抬，摸着小衣裳上的花纹爱不释手，“有啊！陆家知道吧！就是落日镇第一大户陆家，听说私通胡人被官府查办了！”
柳絮听到陆家二字，忍不住心下一跳，撇过头看了蕙儿一眼，装作漫不经心的插了一句话，“私通胡人！这陆家倒是胆大！”
“可不是，听说那家主子早就没了，当家的也胡人扮的。”蕙儿仰起头皱了皱小鼻子，“陆家少爷，我还见过来着。那时候我还小，可阿娘说陆家少爷是个心善的，不知道后来怎么就成了落日镇的恶霸了。肯定是那个胡人没安好心，把陆家少爷往歪的养了…”
柳絮眉心一跳，笑着打趣道，“你这丫头，莫不是还看上那就少爷不成！”
“娘子，你可别说了！这陆家少爷都没了好几个月了！就算还活着，那十几房小妾可不是摆设。就蕙儿这样的，你让她去给那家少爷做个厨娘什么的还行，别的就不要想了…”巧儿掩嘴笑道。
蕙儿闻言，翻了个白眼，“娘子，你瞧她这话说的！我前世定是跟她结了大仇了，老是埋汰我…”
柳絮抬了抬眼皮，只是笑，想了想，又抿嘴问道，“不是说那江将军在府衙，就是为了对付这陆府么！如今这陆府的人，都被衙役抓了，这江将军还在落日镇呆着？”
“啊！说起这个…”蕙儿好像想起什么，放下手里的小衣裳，看了看柳絮，“娘子，可能不知道吧！抓人的不是衙役，是查出这事的就是江将军，听说是江将军连夜从宿安调的官兵过来。如今，徐府外头还有官兵把守着呢！好像江将军在找什么人，原本解决了陆家就要离开的，可这几日还是会呆在徐府…”
柳絮感觉自己的心脏跳的飞快，以至于，除了那句江将军好像在找什么人之外，耳边已经是一片哄鸣。
“娘子，汤要凉了，赶紧喝了。”巧儿未查觉柳絮的异样，端起放在一旁的小瓷碗给柳絮递上前。
“恩…”柳絮低不可闻的应了一声，接过小瓷碗，有些心不在焉的用勺羹拨弄了一番。
巧儿见柳絮接了小瓷碗，随即盖上砂锅，将砂锅放到树底下，瞧了一眼蕙儿道，“听说那江将军又不举之症，要找的人定然是陆府出了纰漏，胡人罢了！”
蕙儿瞧着绣筐里的小肚兜小巧的可爱，乐的眉眼弯弯，捡起来把玩，“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江将军，有没有不举我是不知道。可他是断袖，喜欢男子那是真真的。”
“断袖！男子喜欢男子那得多恶心啊！想想我都受不了！你都是听说说道的！”巧儿睁大眼睛瞧着蕙儿，眼里的震惊毫不掩饰。
“听那些官兵说的，我绕了远路，在徐府门口，瞧见有美艳的女子冒充将军大人的女人，结果被官兵拦了，扔了出来。没等走远，就听到那官兵嘟囔，说是将军大人喜欢刘总管是全军上下都知道的事，连将军大人喜欢男女都不知道，还敢来捣乱！”蕙儿满不在乎撇了撇嘴，眼神又落在小肚兜上，“我说那些女人也是，以为仗着有几分姿色，就想攀附上将军大人，想荣华富贵想疯了吧！”
巧儿见蕙儿一脸愤慨，也不做声。落日镇是个小地方，好不容易出了一个真命天子，那些女人又不想过苦日子，当然使尽手段往上巴结。而且，还将军大人又有不举的传闻，要是被将军大人瞧上了，哪怕是被娶回去遮掩这丑闻，可也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柳絮听了两个丫头的话，瓷碗里的冬瓜已经被倒腾如泥。什么叫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就是！摸了摸躁动的肚皮，顿时失了胃口。
“我好些日子没出去透透气了，今儿天气还不错，就出去走走吧！”柳絮托着腰身，从躺椅上起来，语气淡淡，却带着一股恼火。
巧儿跟蕙儿面面相觑，盯着柳絮的大肚子有些傻愣。之前，她们劝柳絮出去走动，她都不肯，说是怕动了胎气。这会子，就要临产了，怎么就起了这么个心思！
“娘子，你这都要生了，出去也不安全，要不咱们去花园转转！”巧儿眨了眨眼睛，上前扶着柳絮，对蕙儿一个劲的使眼色。
蕙儿不会说好听的，但是，也不知道柳絮这会出去不妥，只是一个劲的点头，“就是，花园的花开的可好了！”
柳絮抿了抿唇，她自是知道不妥。可是，听到蕙儿说如今陆府的事都了了，她就按捺不住的想去找他。
之前她顾忌双身子，又何尝不是顾忌陆府！离开徐府的时候，她故意将自己的踪迹泄露出去，随后出了落日镇，再悄悄回来。陆府被转移了视线，可江里鞍要找她的话，怕是也被找错了方向。
“我们坐马车出去，我就在车上看看热闹！要买什么就叫你们去，我不去。”柳絮见两个丫头还有些迟疑，不由的有些气闷，“怎么，我做主子的，出去透透气，还要求着你们啊！”
柳絮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巧儿跟蕙儿哪里还敢推拒，只好连连告饶，说是去叫小厮阿水准备马车。
小厮阿水听说柳絮要备车出去，眼睛瞪得老大。他虽为男子，那也知道，快要柳絮这要生产的身子，哪里经得起这般颠簸。叹了口气，还是备好了马车，还抱了厚厚的软毛毯垫在车厢里。
柳絮真坐上马车，又有些后悔自己这般任性，衡量了一番，想到能见着江里鞍，又将那股子后悔劲收了起来。
倒是阿水驾着车，不敢走的太快，还频频回头，希望车厢里的柳絮改变主意。
“娘子，你真不回去吗？”马车走的慢，到底是离别苑有一段距离了，巧儿不死心的嘟囔了一句。
柳絮脸色一白，僵硬的转过头，看着巧儿，“巧儿，这会子，怕是真要回去了！”
蕙儿坐在一旁有点茫然，巧儿却一惊，因为正对着她的柳絮额上全是冷汗，“娘子，你别吓我！你，你这是要生了…”
柳絮感觉小腹传来的阵痛，强忍着点头，又对外有气无力的说道，“阿水，回吧！我怕是要生了！”
阿水一听，这还得了，慌忙停了马车转了向往回赶。
还好马车出去的时候赶的慢，回到别苑也没费多少时辰。
被两个丫鬟扶着下马车的柳絮，脸色已经白的不能再白了。
阿水还算机灵，交代两个丫鬟直接扶着柳絮去产房，自己则是停了马车就匆匆去找宋妈。
柳絮被扶着走的缓慢，咬着牙忍痛，还不忘交代两个丫鬟不要乱了分寸。
“听阿水的，扶我去产房，这会只是痛的厉害，羊水该是没破！宋妈不是跟你们说过，生产之前要准备什么吗？把我放在产房，你们就去准备！”
“好，好的。娘子，你不要说话了，宋妈说生孩子要蓄着力气…”巧儿带着哭腔勉强扶稳柳絮。
蕙儿是个粗性子，这会却是一眼不发的扶着柳絮，比巧儿还要冷静几分。
进了产房，柳絮让个丫鬟去忙，自己扶着床，平躺了上去，床头还绑着白绫绳带。
产房空无一人，阵痛的间隔时间越来越短，无尽的痛楚让她怔怔望着房顶，思绪蔓延，想到前生，想起今世。嘴角还带起一丝笑意，原来生孩子这般痛，原来她也可以像天下母亲那样，这么勇敢。
宋妈还没来，柳絮感觉到小腹下不断有液体涌出，湿了亵裤，顺着大腿根部蜿蜒而下。
“柳娘子，赶紧把腿打开，拉住床沿的白绫！”宋妈一进来，就锁了眉，直接上去扳开柳絮的大腿，将亵裤褪了下来。
巧儿也赶得及时，这会正好端来一盆热水。
宋妈将手洗净，拿来一块干净的毛巾，放在一旁的开水里消毒，拧干，放到柳絮的嘴边道，“柳娘子，你这还是刚见红，羊水还没破，先忍忍！这毛巾给你咬着，万不得已不要叫，叫了，你这身子更没力气将孩子生下来了。”
柳絮闻言，眼睛发红，额头上的汗水犹如雨水一般，勉强点头，将帕子含进嘴里，双手死死拧住头顶的白绫。
只是一会，两个丫鬟不断的往房里端热水，往外端血水，眼里不断的冒水汽。
“羊水破了，柳娘子，赶紧吸气，使劲…”
就在柳絮觉得自己要被痛昏过去的时候，宋妈的声音犹如闪电般劈开混沌，让她清醒过来。
孩子！对了！她怎么能晕呢！她的孩子还在肚子里，想想自己在梦境里无数次幻想过的脸蛋，想想江里鞍知道她怀了孩子，那种孩子一样的惊奇，跟无尽的喜悦。她突然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力量，她不断的告诫自己，这没什么，不能晕，用力！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从大亮的白天，到屋里点了烛光。
柳絮觉得这一辈子的时间都要被消耗完了，眼里的光亮也越发的暗淡，她再也使不上劲了。是不是她要跟上辈子一样，带着孩子一同死去了！她有些绝望的望着房梁，眼里一片荒芜。
“娘子，孩子的头出来了，使劲，再用点力，你就能见着孩子了…”巧儿见柳絮就要放弃了，不顾满手的血迹，冲到柳絮的身边，抓住她的手，声音颤抖而洪亮。
头出来了！孩子能生出来！这样的意识涌入柳絮的脑海，身为母亲的力量瞬间爆发，她咬紧嘴里的巾帕，不顾玉手被白绫勒出血痕，闷哼一声，狠狠的用力。
“啊…”巾帕从柳絮的嘴里掉了出来，柳絮的痛叫响彻整个别苑，与此同时，宋妈稳稳的扯出一个血淋淋的孩子，麻利的剪了脐带，打上一个节。
“哇…”孩子被宋妈倒提着拍了一下屁股，发出洪亮的哭声。
柳絮只感觉肚子一下空了，听到小孩的哭声那一刹那，神经松懈了下来，她浑浑噩噩的想，再也不生孩子了。不等宋妈将孩子洗净给她看，她的意识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絮儿…”江里鞍被惊得从床上坐了起来，心脏犹如大鼓，眼皮也是不停跳动。
望了一眼窗外，却是无尽的黑暗，他做梦了，梦里一片血腥，柳絮抱着一个孩子，浑身血淋淋的找他求救。他努力的走进，却发现距离越来越远，察觉异样的他，向前走了一步，却踏空了。
“絮儿，你到底躲在哪！你跟孩子还好吗？”江里鞍有些忧伤的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望着窗外的黑暗，满是寂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五章
初阳东升，金色的光芒遍洒大地，整个产房焕然一新，血迹被两个丫头擦洗的一丝不剩，褥子换了干净的，窗户打开了，最后的一丝血气也被暖阳挤的无处可逃，屋里还烧起了檀香，香味很快充斥了屋子代替了昨晚的铁锈味。
柳絮悠悠转醒，玉手下意识摸上小腹，脸上满是茫然。
“娘子，你可醒了，小主子就喂了点温水，这会饿的在哭呢！”巧儿手里抱着一个用毛毯包着的婴儿，依稀传来小小呜咽声。
“给我…”柳絮听着小猫似的呜咽，眼眶有些湿润，也没想问孩子的性别，就想抱抱它。
巧儿听话的将手里的孩子递给柳絮，蕙儿端了一碗乌鸡汤进来，脸上也带着一丝喜悦，见柳絮要喂奶，就把汤放在一旁。
柳絮解了亵衣喂奶，可惜不知道是婴儿的力气小，还是怎么的。小小的一团也许是饿的有点急，努力吮吸，却吮不出来，皱巴巴的包子脸憋得通红，小猫似的哭泣，让柳絮的心都揪了起来。
两个丫鬟也是傻眼了，没奶怎么办！总不能让小主子饿着吧！
“巧儿去打点温水来，蕙儿你请宋妈来看看，这是怎么了！”柳絮有点急，抱着孩子在手里哄着，脸上全是初为人母的无措。
“好！”两个丫鬟应了声，便各自匆匆离开。
宋妈来的时候，柳絮正用温开水，喂着孩子，小包子感觉嘴里有东西了，也不哭闹了，吮吸着嘴里的液体，安静的可怜。
“宋妈，我这是没奶吗？”柳絮跟宋妈说了自己的情况，颇为担忧的看着小包子，没奶岂不是要去请奶娘，要是没请到奶娘之前，小包子又该吃什么！
宋妈瞧柳絮那模样，不急反笑，“柳娘子，莫急。这女人生了孩子，不是当天就会有奶水的，迟缓的要等上个四五天，快的也要个一两天。这头天，你给小主子喂点温水就好了。明日要是没奶，寻点羊奶，或者牛奶先喂着。有奶水了，就换回母乳！”
柳絮这才长吁一气，放下心来，想想这些都没问过宋妈，脸上又有些躁的慌。
宋妈也是人精，见了也不点破，还笑眯眯的打圆场，“柳娘子，可是给小主子取名字了！这十里八乡的孩子，不少都经过宋妈接生的，瞧着小主子，倒是长得最喜人。长大了，定是个招姑娘喜欢的俊小子。”
柳絮又是窘迫了一番，宋妈不说，她还不知道这是个男孩。这孩子才刚生下来，她这还乱了分寸，名字她都忘了取。
“取了，就唤江云晨。”说着柳絮抚上小包子还没有舒展开来的小脸蛋，“晨哥儿，娘亲不图你又鸿鹄之志，只求你一声无忧。”
“柳娘子也是有学问的人吧！这名字听着就觉得是个俊小子。”宋妈依旧笑得和蔼。
柳絮也不禁笑了，从怀里掏出一包银子，递给宋妈，“这些日子，倒是劳烦宋妈了，这些就是一个意思，还请宋妈莫要嫌弃才是！”
宋妈也不推辞，接过银子，掂量了一下，分量十足，脸上更是笑出了褶子，“小主子的爹爹姓江啊！照我说，这孩子就是个有福的。这昨个才生。江将军今个也接了圣旨，明日返京。那排场，柳娘子是没见着，我老婆子也是一辈子才见着这么一回呢！圣旨啊！那是多大的荣耀哟！”
“宋妈说笑了！再大的福分，也比不上晨哥儿一世的安宁。”柳絮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她才想着抱着孩子去寻他，他又要回都城！定然是陆家的事叫人传了上去，落日镇的地界偏僻，皇上能知道这事，怕是几位皇子功不可没！谈起都城，她就想起柳家，若是他回了都城，她是如何也不会再去找他的！事到如今，她只有牵挂着怀里的小人，万事为他盘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