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事情一传二传,传到最后变成皇帝早知陆王为人贪婪,于是「运筹帷幄」,给他一个教训,好教京城权贵、文武百官有所警惕。
瞧,皇帝竟为了百姓对自己人下手,那是何等高贵的情操。
说穿了,皇帝不是不气恼,就算事后处理圆满、百姓赞扬,毕竟有损皇家颜面,皇帝怨齐穆韧早知此事,为何不在事发之前上奏表?
齐穆韧跪地请罪,言明:陆王是朝廷重臣又是族中长辈,在没有足够证据下,怎敢心生怀疑,自己不过是见百姓无米可食,怕引发动乱,情急之下,才会以庄园米粮应急。
如此一来,皇帝就算再不满,也不能否认齐穆韧品性高尚,一心为朝廷,不图私利。
此事让齐穆韧得到四个好处。
一:皇贵妃怀疑,齐穆韧与大皇子、二皇子离心,或许可以不必急着对付靖王府。
二:既然作主此事的是皇帝,陆王及二皇子自然怪不到他头上。
三:他在百姓面前博得好名声,冷面王爷竟有热心肠的一面。
四:这是让齐穆笙最满意的一点,低价购粮、平价卖出,已经赚过一手,事后又平白无故得了陆王仓库里的米粮,让他赚了个钵满盆溢。
最重要的是,这笔财富不能放入公中,因为这样:来,柳氏会知道,柳氏知道、皇太后很快就会知道,皇太后知道皇帝焉能不晓,于是它们被放到外公名下,成为兄弟俩的私房钱。
想起那事儿,齐穆韧忍不住扬起眉头,一脸骄傲。
阿观弄不明白,办法是她想出来的,他在得意个什么劲儿?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方张开口,声音还没出喉咙,他又抢快一步说话。
「听穆笙说,你不大会烧窑。」
对咩,以前她用的是电窑,插头一插,温度、时间调控得刚刚好,哪里像现在这么麻烦。
「对,所以成品的失败率很高。」
「要不要找两个这方面的专才来帮你?」
「可以吗?好啊、好啊!」
她有钱可以自己找的,但事实证明在这个时代要活得好,光有钱还不够,得有充分的在地知识及人脉,就像她耗了无数心血找来的陶土和木炭,怎么样就是不及「大姜」带来的。
她还没乐完,就听见他缓声说道:「拿一篇文章来交换。」
什么,还要她背《古文观止》!
天呐,好不容易爸妈管不着了,为什么还要派齐穆韧来折磨她?几时她才能跟《古文观止》断孽缘?她对古文真的有阴影啊。
「可不可以换个方式?妾身再回答王爷一个问题,爷给妾身两个烧窑师傅?」
他抬眼,眯了眯,像是打量又像是考虑,阿观蔫着脸,像被秋霜打过似的,她把他这号表情解释成「想都别想」。
夹一筷子苦瓜,心苫、舌也苦,她怎么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她真想再豪迈一次,「咱」地大声拍桌子对他说道:「妈的,有这么了不起吗?两个师傅,老娘不要了。」
「有一个县村,地肥、水足,却年年无法生产出足够的粮食,你想是什么原因?」
「吭?」
她发傻半晌,才弄懂他同意了自己的提议,哈!只要不写文章,什么都好说。
阿观放下碗,认真想半天后问:「有没有贪官?有没有雨水过剩、年年成灾?农田水利做得如何?那里的村民善不善于农作?」
他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她还真懂得农作,居然句句都问到点上。
「没有贪官问题,农田水利做得不坏,村民百年来都以务农为生,至于雨水方面……那里还算风调雨顺,至少不比别的地方糟,可是地方官换过好几任,都没办法将年税给征齐,除非他打算把百姓活活饿死。」
阿观很没家教地用筷子在桌面轻点,齐穆韧不催她,让她慢慢思量。
起初他知道此事时,也不明原由,是亲身到了当地才找出问题症结,而她人就在餐桌旁,他不认为她能想出答案,这个问题,纯粹是为了让她知难而退。
夹一筷子青菜入口,他缓慢地将碗里的粥喝完。
以为还要等上好一阵子,没想到她竟然抬头问:「百姓有足够的农耕工具吗?」
他一怔愣,她居然猜出来了。
齐穆韧是在发呆,她却错解他的表情,误以为他不屑自己的推理,连忙解释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人类之所以为万物之灵,能够支配环境,是因为人类比其他动物更擅长利用工具。
「当然也有其他动物懂得利用工具,比方海獭,它会用石头敲破蚌壳食其肉,猩猩会用树枝掏蚂蚁,夜鹭吃鱼不吃面饼,可它会待在池塘边,抢夺人们喂鱼的面饼,再以面饼诱鱼,待鱼游近,伸出长喙一把将鱼啄上岸。连动物都知道工具的重要,何况是农夫,如果他们只靠双手劳作,根本无法事半功倍……」
听她说得急,他明白她误解了什么。
「我并非指责你,事实上你是对的,百姓的确没有足够的工具。齐焱王朝不产铁,每年必须从燕国购进生铁,相对的,燕国土地贫瘠种不出作物,且兵弱无战马,唯有生铁是国内极为丰富的生产。
「燕国担心卖出太多铁矿,我朝制成武器反攻打燕国、夺走矿山,因此每年只肯卖一定数量的铁矿,这些铁,朝廷得留下一半来制武器自保,剩下的一半,扣掉百姓生活所需,并不足以应付全国农事需要,因此农具在国内非常缺乏,而且价钱昂贵农夫根本买不起。说说看,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吗?我会一方面聘专家,在国内各处寻找有无铁矿。二方面,让朝廷拿出银子,先买制一批农具放在里正处,让农夫以一日十文或二十文的代价租用农具、操作农事。
「待隔年,农具旧了,再以便宜价钱卖给农夫,而地方官府使用那些租金再制新农具,租给百姓。一年、两年过去……慢慢地,所有农民都会拥有自己的农具。
「当然这个法子有点慢,不过有了农具、提高生产,朝廷可以征得更多的税,也就可以打造更多的农具,这对百姓、对朝廷都有好处。」
她不确定这个办法好坏,她不过是联想到租书店的营运方式,想想也许可以试用在农具上。
抬眉,一不小心,她看见他的笑脸。
冷酷而严肃的脸庞瞬间软化了刚硬线条,一个稳稳妥妥、不带半点花俏的笑容让她看傻眼,那感觉是温暖?是窝心?是安全感?还是……
阿观很清楚,他是很多女人的丈夫,他认为对感情负责的方式是把女人豢养起来,他不体贴、不善解人意、非常的自我中心,在这样的男人身上寻求安全感,是件极其愚蠢的事情。
但她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竟然看着他的笑,目不转睛。
一模一样的脸,那个「大姜」成天把笑挂在脸上,她只觉得他别有所图、觉得他奸诈、他花痴,却不觉得安全窝心。
为什么相同的笑,挂在相同的脸庞,却让她有了不同的感觉?
她不说话,他也不言语。
阿观在想他的笑,齐穆韧却震惊于她的聪慧,不只因为她在短短的时间内找出齐焱王朝的农事困境,更因为她提出的解决方法是多少名儒大官花下无数心血也没办法想到的。
虽然方法粗糙,很多细部地方还须研议,免得牵连到利益,分配不均……等等问题,但她已经让他震撼太过。
齐穆韧想起她说的:疯狂就是重复做着同样的事,却期待起不相同的结局。
她不屑去参悟、去琢磨女人心计,她不愿意加入女人的疯狂,她想做不同的事,期待不相同的结局。
只是……在看清楚她的本质后,他怎么可能对她松手?不管是不是疯狂,真抱歉,她都得陪着他深陷其中。
微笑,他放下碗筷,对她说:「爷的问题问完了,轮到你。」
阿观回神,用力眨几下眼睛,她在做什么啊,居然看帅哥看到发傻?拜托,又不是没见过。
揉揉鼻子,她告诉自己,他没什么特别!
可是不特别,为什么自己会看到傻眼?
那是因为……哦,因为物以稀为贵,同样的笑出现在大姜或齐穆笙脸上,次数太多令人腻眼,而出现在冰山上的话……想像一下,冰山上出现一张圆圆的大笑脸,你会联想到什么?
没错,外星人入侵在冰山上作画,之后照片在网路上广为流传,再然后,新的旅游景点开了,观光客一波一波接一波,于是北极熊有观光客喂食,族群越养越多,慢慢变成不会抓老鼠的家猫,北极熊不再攻击海豹……
等一下,她在想什么?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终于轮到她发问了。
阿观迅速抬头,问:「王爷,为什么在我屋里多摆一张桌案?」
「那是我要看公文的地方。」
「看公文不是应该在书房里吗?」
「等墙打通,东西就会整理过去。」
齐穆韧的回答让阿观松口气拍拍胸口,呼……好加在,他没打算住在这里。
她漫不经心地问:「原来的书房不舒适吗,为什么要搬到隔壁?」
她不是关心哦,也不是多事,只是随口问两声的场面话,就算他不回答,她也绝对不会逼迫他。
「因为以后我要搬到这里,书房还是离得近一点比较好。」
嘶嘶……她不是在形容筷子和瓷碗掉在地上的声音,她形容的是脑袋被青天霹雳打到的感觉,不~~会~~吧~~
她无辜地望向他,却发现大姜诡诈的笑脸移到他脸上,哪里有窝心啊,哪里有安全感啊?根本就是她错误的幻想啊……
「为、为、为、什么?」
一个问号,她居然需要靠三个顿号来支撑,才能顺利把话说完整。
「知不知道隔壁的宅子叫什么?」
阿观下意识回答。
「明月楼。」
「没错,你本将心向明月,明月岂能照沟渠,以后眼睛别乱飘,你就好好的、专心的、注视我这颗明月吧。」
看着她被雷劈到的模样,他忍不住仰头大笑,转身离去。
阿观持续发呆中,因为她不想和他当夜间部同学啊。
守在屋外的月季和琉芳也在发呆中,因为她们进王府那么多年,从来没有听见过王爷的笑声。
但屋里传来的一声大吼,随即把她们从发呆中吓回来……
「该死的混蛋!你是怕我死得不够快吗?」
第十九章
一名纤细女子穿着王府的下人服饰,头上梳着双髻,年纪看起来很轻,约莫十三、四岁,却有着一双深沉阴冷的眼睛,她施展轻功,悄悄地从屋檐上跃下,一落地便往夏灵芝屋里走去。
屋里燃着百合香,淡淡的香气在空气中萦回,妆台前,夏灵芝手中拿着一纸书信,嘴角漾起淡淡的浅笑,偏着头回想当时的青春年少。
那年,她年轻而单纯,仗着家里宠爱,脾气任性而娇憨,她骑着父亲赠的小红马,驰骋在广阔无际的草原上,迎面而来的风吹得她的斗篷翻起一波波红浪。
她遇见他,一个刚毅如铁的男子,他是大名鼎鼎的齐焱英雄,领兵破虏,踏平北方草原。
她曾说过:此生只嫁英雄。
于是她深深相信,自己与他有着难解情缘。
脱下战袍,他待她温柔亲切,他总是耐心地听她说话,领她在铺满花毯的草原里奔跑,他们在月下谈心,在塘边舞剑。那个时候的自己多么幸福呵,她以为会嫁给他的,却没想到一纸圣旨令她嫁进靖王府。
她看见他眼底的哀伤与沉恸,看见他无法与王权相抗的挣扎,她的心和他一样痛。
那夜他潜入她的闺房,送给她一支碧玉簪,说他心如钢坚,唯有在她面前才能化为绕指柔,他要她等他,直到他强大到能够主宰一切就来接走她。
她哭着说:「那时,我已是残花败柳身。」
他捧起她的脸,真心诚挚说道:「于我而言,你永远是草原上那朵最灿烂、最美艳的小红花。」
叹息,夏灵芝把碧玉簪插上如云秀发,收起他捎来的书信,她会帮他的。
走到窗边,倚窗看着院子里的枯木,再不久、再不久……枯木逢春,又是一季耀眼新绿,只是,她的生命还有新季吗?听说他又娶了叶氏女为妾,那么多女人围绕身边,有没有迷糊了他的眼睛、媚惑他的心?
淡淡的哀愁染入眼帘,在嫁给齐穆韧第一个月后,她开始「病」了,身子越来越瘦、精神越来越差,成天关在景宁居里,哪里都不去。
她无法服侍王爷后,便不再是柳氏的眼中钉,她偏安一隅,等待时机。
门被轻轻推开,夏灵芝转过身,看一眼赛燕,那是「他」给的人,也是她在偌大王府里的唯一安慰。
他说他相信赛燕,因为赛燕和她有一双相似的眼睛。他说思念炽盛,他只能看着她的眼,思念草原上那抹红艳。
该相信他吗?
唉,他的身边千娇百媚、托紫嫣红,而她纵使胸有百计、智比诸葛,在意的,也不过那点微薄的真心意。
怕只怕,蓦然回首,早已不是那份红尘。两年过去了,她会慌啊,妾心如磐石,只怕君意似水流。
「情况怎样?」她出口问。
「王爷搬进清风苑了,明月楼那堵墙已经打掉,现在婆子丫头和小厮们正忙着整理,王爷把齐古、齐文、齐止全安排进清风苑,连里面的婆子丫头,都重新挑选过一遍。」
「叶氏果然好手段,王爷的坚持也不过短短数月。」夏灵芝冷冷一笑,男人呵。
「主子,那是不是代表王爷已经倾向皇贵妃那边,决定向四皇子靠拢?」
「我见过叶茹观,那不是个聪明人物。」
嘴角含起讥诮,她看不清齐穆韧,他的城府深不可测,无人了解他的心思,跟在他身边多年的柳氏恐怕也不明白吧,如果她能确定的话,二皇子何必忧心忡忡、一再测试。
「咱们有好戏可以看了。」她长长的指甲轻敲着桌面。
「主子指的是柳氏那边?」
「可不是吗?柳氏最得宠的时候,王爷也没有搬进景平居,她现在不急得跳脚才怪。」
「所以她必定会做些什么?」
「不,她不会傻到去做些什么,除非是……急到失去理智。」
柳氏不傻、她更不傻,柳氏不动,不如让她来逼她做些什么吧,夏灵芝眼底漾起兴奋,即使不能一举铲除柳氏,至少拔下她几根羽毛也是好的。
回想起自己初入府的那碗毒药,眉心皱出抑郁,恶人终该尝点苦果,总不能一路幸运。
「可柳氏是皇太后的人,皇太后是咱们……」
夏灵芝阻下赛燕的话。
「几年了,如果她有本事左右王爷,咱们会看不清王爷心之所向?柳氏对咱们早已失去用途,倒不如除去她,换一个能压得过叶氏的新人进府吧,何况,我岂能让香云白白枉死?」
夏灵芝眼底闪过阴郁,贤慧仁慈的柳侧妃?哼!
「皇太后不会答应的。」
「你还真当皇太后多看重她?哼!」
「那主子打算……」
她柔柔弱弱一笑,眼底已现杀机。
「你先退下吧。」
赛燕离开房间,夏灵芝轻吁口气,已经两年了,她还要熬过多少个两年,才能走到他身旁?她的耐心已用罄,再也无法忍受漫漫无尽期的等待。
成大业者怎能畏首畏尾,前怕狼、后畏虎,这样,即便再过十个两年,也成就不了大事。
算了,若不能为自己所用,就别让他挡在面前,轻咬红唇,夏灵芝下定决心,柔媚的双眼里射出一丝阴毒。
柳氏气疯了,东西摔得满地凌乱,婢女们远远躲着,不敢靠上前。
她在屋里气急败坏得绕圈圈,不断告诉自己,不会的,王爷绝对不会对叶茹观动心,从小一起长大,她怎不懂他?他那人有恩必还、有仇必报,一分一寸绝对短不了。
知道皇帝要让叶茹观嫁进王府前,王爷还气得摔坏一盅白玉杯,当年皇贵妃对他做的事,他定是要记恨一世的。
所以王爷这么做,只是想利用叶茹观吗?
王爷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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