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月的气势养成。
那并非模仿得来的。
“怎么不走?”皇后偏偏头。
王筝敛了心神,应声跟上。
京都外泰王试图破城,皇城内皇后步步平缓,似是闲庭信步。连王筝如今也不明白,这位皇后到底意欲何为。
可无论皇后想什么,王筝都知道自己必须时刻小心。
两人一前一后,踩着路面上积着的新雪,咯吱咯吱响。宫人没来得及清扫。皇后走在前头,温声提醒:“小心,地滑。”
王筝一愣,神色就不由得复杂起来。
转过一个拐角,透过宫墙角重重的光秃枝桠,王筝终于看到了皇帝寝殿的第一眼。
门口的宫人见是皇后,躬身请安,起身见着王筝时,眼中有些呆愣,但紧接着便又垂下头去。
宫中不乏秘密,秘密说出去只会招祸,宫人宁愿自己聋哑失明,也莫要撞见大人物的博弈。
皇帝寝殿墙角的熏香淡得掩盖不住寝殿中的药味,这时暖炉还烧得很足,这样的味道伴随着热度就更加使人难以忍受。
王筝忍不住掩了鼻子。
皇后似乎习以为常,看向曳地的重重帷帘之后,轻描淡写地同王筝说:“本宫每日都前来侍药,如今看来,皇上是不大好了。”
王筝知道有什么就要发生了。
“想必你有暗卫相护,本宫的命还要仰仗你。”皇后回头,静静地看着王筝,看着那张与自己细致无二的脸庞,“遗诏就在皇上病榻之下,你便去取了来。”
“还请劳烦皇后亲自去一趟。”王筝自然不信王季薇。
皇后略略笑了,语气有些哀愁,“我已经如此退步,你还不信我?”皇后苦笑,片刻后,她捏紧了手,“那还请随我来。”
不知哪里的窗户被冬风吹开,帘动,皇后行动在其间,形如鬼魅。
为防有机关,王筝站得很远,她亲眼看着皇后扣动了龙榻上的某一处细小雕花,然后就有什么东西啪地一声掉了出来。
皇后捡到手里,抬眼瞧着王筝。
“多谢皇后。”王筝就要上前,皇后却忽然后退一步。
王筝立刻意识到哪里不对,她眼中皇后的身影猛然花了一花,恐惧随即窜上王筝心头。
皇后拿着旨意,慢慢展开,然后将那份所谓的遗诏调转方向,足可以令眼前这个女子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张空白诏书。
“王季薇你……”王筝知道上当了。
皇后笑笑,本是十分端庄的微笑,竟不知为何看起来便如同毒信子一般,她说:“你最大的错误,是不信本宫。”
王筝处处小心,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
“瞧这可怜见儿的,到现在还什么都不懂,想取本宫而代之,也看你配是不配。”皇后面露怜悯之色,“本宫便好人做到底,让你死个明白。”
“你以为本宫的杀招是在引你来这里的路上命人暗杀?本宫向来见不得血,又怎会?你有暗卫,否则你不敢单独见本宫,既如此,本宫为何要以硬碰硬?就在本宫告诉你遗诏时,你本有机会杀了本宫,可你没有,反而跟着本宫走,此为错处一。”说到这儿,皇后眼神更加亮了起来,“你当注意到本宫从你身边过时,身上的香,那不是香,是毒。那个时候,本宫给自己衣服上放毒,不仅本宫,你也中了。这就是本宫埋下的杀招,可你并没有意识到。”
皇后看着王筝惨白的脸,继续道:“本宫让你拿遗诏,你可知是为何?遗诏上便有解药。本宫欲救你,奈何你不信本宫,让本宫自己去拿,当真是遗憾之极。所以到了现今的情形,其实便都是你的选择,此为你的错处二。”
王筝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不知道,短时间内,王季薇就可以布下一个杀局。不,王季薇早先要应对,布置下机关不是问题。可王季薇不惜给自己下毒,也要毒杀敌人,这女人是个疯子。
出于人的谨慎小心,只怕没有谁会去拿那份遗诏,可王季薇就钻了这个死角。
死即是生。
“你不是本宫的对手,又何必趟这浑水呢?”
皇后的话听起来飘忽起来,王筝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可内心却有些说不明的酸涩。十五余载,到最后,她竟然不是王筝。
不是王季薇,不是王筝,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你……”
皇后冷眼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涣散的女子,这女子最后一个动作,是瞪大了眼睛,抬手指向了皇后身后。
王筝随即倒地而亡。
皇后心头猛跳,慢慢回过身时,她看到稳稳当当坐在榻上的刘谨。
“皇后好计策。”刘谨淡淡说道。
*
京门失守。
守城军迅速撤退到皇城之内。
皇宫城门,就是最后的倚仗,此战若败,皇城不复。
王忠林知晓事态愈加严重,刚接到失守消息,王忠林便提前入宫,在宫门等候刘翊。所幸是等到了。
“泰王已攻进城门,储备军何时出动?再晚,只怕是便宜了他人。”王忠林只能求助刘翊。
刘翊虽不成器,但好在刘谨信他,予他调动禁卫军的兵权。
已经是无上的荣耀了。
“王大人急什么?”刘翊嗤笑。
王忠林正要说话,宫内陡然升起几束烟花,照亮这边天后转瞬黯淡下来。
刘翊还是个草包,有了调兵的权力,就是可以调兵的草包。
或许是失了军心,消磨了锐气,先前守城许久被攻下,这次不到两刻钟,皇城随即被攻破。
王忠林知道刘翊在京郊埋下了兵马,明白还有翻盘的余地。
刘翊有句话说得没错,“关门打狗。”
泰王一路追击,直到追到皇帝平日上朝所在的乾坤殿,就在层层高台之下,远望着匾牌上苍劲的大字。
他按住腰间的刀,带领十二个人登上通往乾坤殿的台阶。
每登上一阶,他的血液便似乎愈加沸腾起来。
脚下的汉白玉石阶仿佛有了生命和温度,将那份鼓噪自鞋底传至脚掌,最终沿着经脉同享全身,充斥了泰王的耳朵和头脑。
九五之尊的天子宝座,近在眼前。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
乾坤殿一片漆黑,他却不敢掉以轻心。
外面月明,泰王借着月色望向了那天下最冷硬的座位。
那上面坐着一个人。
泰王心道不好,正欲问话,乾坤殿内忽然被点上烛火。他看着烛火逐渐映上刘谨的面庞,心一分一分沉下去。
“皇兄,别来无恙。”刘谨端坐着,似乎不喜不悲。
刘谨不是已经要宾天了么?可刘谨脸色一如往常,并无中毒迹象。
泰王知道,他已经输了。
“自上次一别,又是四年了吧。”泰王感慨,站在乾坤殿门口,身板挺直,“皇弟还是费尽心思。”
刘谨拍了拍龙椅扶手,不带任何感□□彩地说:“皇兄自南而来,舟车劳顿,想必是累极了,不如先去休息如何?”
“无碍。我在南边便听闻皇弟的消息,心中记挂,便耐不住回京探望。皇弟无事,我做皇兄的,自然是放心。皇弟不会怪罪下来吧?”泰王情意恳切,几乎潸然泪下。
刘谨却没说话。
直到远方天空的焰火映亮天空,刘谨才缓声道:“皇兄,你知道那焰火距离乾坤殿有多远么?”
泰王回过身去看,这一看,泰王紧紧闭上了眼睛。
“如何?”刘谨问,漆黑的瞳孔里像是隐藏了妖孽,“皇兄,以为这烟花如何?”
“再好看不过。”泰王答。
不出多久,刘翊一身铠甲,步伐稳健地走进大殿,向刘谨拱手道:“反贼已经清扫完毕。”
泰王笑:“我道刘翊胆大包天,原是同皇弟一起。”
紧跟在刘翊身后的人将泰王的人绑了起来,而在泰王的示意下,十二个人几乎同时咬毒囊自尽。
泰王依然安稳站在一旁。
刘翊没理,摆摆手,士兵便押了个人进来。
刘谨坐于高位,垂眼瞧着跪在地上,终于因害怕颤抖不已的王忠林,问:“这些年,王爱卿忙忙碌碌,替朕操了不少的心,如今该收了吧?”
王忠林迫于刘谨目光的压力,腿都是软的,不敢抬头。
“徐领事,把从欢抱上来。”
刘谨这句话,将王忠林彻底击垮,再也掀不起风浪。
他看着面无表情把熟睡的从欢抱给刘谨的徐领事,忽而就想起当年徐领事被人陷害撵出家门,求助于他的事来。不是没有调查徐领事的底细,但如今他明白了,刘谨想让你知道什么,你便会知道,不想让你知道,那你至死也不会晓得。
刘谨将从欢放在膝上,漫不经心地低头看着这孩子,淡淡道:“朕以为,王爱卿智谋过人,不想尔尔。不知爱卿可有想过,为何你找的这孩子,如此符合你想要的条件?”
王忠林不需要刘谨把接下来的话说明白了。
为什么?
因为刘谨当年看似不经意的一举一动,最终都是为了挖出他的不臣之心。
他所费心经营的一切,到最后还是没能冲出刘谨预先设定的桎梏。
“从欢不是朕的儿子,不过恰巧血与朕相溶。”刘谨抬眼,略略叹了口气,“爱卿如此,让从欢以后如何呢?难不成,真叫他做了我南朝的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为毛我总是在深夜码字,反思
☆、端妃娘娘的挣扎
从欢被说话声音吵醒,睁开了迷蒙的双眼。
他还小,并不能明白抱着他的这个男人所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刘谨轻轻拍了拍从欢,以示安抚,言语间就定了王家的未来,诛三族。相比较九族,已然是轻了太多。
王忠林被拖下去,先关押到天牢,改日行刑。
刘谨道:“五一,五二。”
其余的没有再多说,但剩下的,傅添和泰王都明白,定然是带人将王氏三族关押。
傅添冷眼瞧着用鲜血巩固权力的刘谨。他取人性命,眉头都不动一下,这样的人,用最强势的手段告知天下,是他的,便谁都不许抢。
王忠林不过就是刘谨的一枚棋子,杀鸡儆猴,镇压住各地或许蠢蠢欲动的心。
比如,泰王。
那么,杨轶凡呢?
傅添在齐王府时,知晓了刘谨和静皇贵妃之前的一些事情,他便有些警惕。一个帝王,倘若拥有了对某个人的强势,抑或真心,强烈的独占欲岂会因为喜爱而消退半分?
不会。
刘谨望着傅添,忽然笑了,道:“世子,在想什么。”
现在这件事,其实完全可以不必在傅添面前说,那么又是什么意思显而易见。刘谨明明白白告诉他,杨轶凡是他的,不管她是在南朝,还是在未来,他傅添都不能染指。
“朕想同泰王说几句话。”
傅添闻言,随即离开乾坤殿,这个可以定人乾坤的地方。
出了皇城,傅添立刻策马去往通向刘翊在峰山的宅子,一口气不敢歇着,直到上到半山,下了马,深吸口气,推开门,向着里面喊了一声:“轶凡?我来接你回家。”
没有人。
傅添的心陡然沉下来,自刚才在乾坤殿的不安就隐隐扩大开来,大有吞噬万象的势头。
院子里也并不是没有人,傅添听到细弱的哭泣声音,他循着声音过去,看到了蹲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的黄真。
“黄真。”
傅添看到,黄真在听到自己声音后明显抖了一下。
黄真眼睛都哭肿了,站起身,紧闭起眼睛,道:“世子,黄真带乐喜暗中换了几条线才来到这里,想着是安全了些,没想到,刚一来,宅子里便有人等着,打昏了我,醒来以后,姑娘已经不见了。世子,黄真辜负了您的托付。”
傅添面上不显,沉声道:“回京。”
黄真抹了泪跟在傅添后头,他看见世子上马时候,连着蹬空两次。
整个南朝都是他刘谨的,单看刘谨在几年前就把局布好只等君入瓮便知道,刘谨不会留给对手一丝一毫的机会翻盘。
傅添回到皇城时,天已经大白。
泰王早已自尽而亡,尸身不知道被人收殓到哪里,乾坤殿前又整整齐齐地站了许多侍卫。
皇城并未受到损害,因而除了大门正在维修,其余的早已经按部就班。傅添越往里走,就越看到,刘谨治下的条理。
所有人并不因为皇城的动荡而失去了秩序,相反,每个宫人都各司其事。
脚下,昨晚没扫的雪已经清扫干净。
刘谨是在暖阁等着他。
“世子可回家看过了?”暖阁里温暖如春,刘谨正习字,知道是傅添来,头也不抬地说。
傅添步步平稳,站定,看着偌大的暖阁那边,单有刘谨一个人,傅添道:“看过了,和峰山宅邸一样,空无一人。”
是的,刘谨既然要彻底整治亲王,一个泰王又怎么够?可别忘记,刘翊,齐王世子在外还是个乱臣贼子。刘谨就此,需要给外界一个交代。
刘谨手中的笔不停,收笔以后,也没管案上的字,径直走过来,招呼傅添,“坐。”
傅添没有推辞。这次,刘谨没有煮茶,他准备了几坛酒,两只敞口碗。
“恭喜皇上,得偿所愿。”傅添抬手倒了一碗。
刘谨笑了,也倒一碗,仰头饮尽。
“轶凡呢,该叫她出来一起。”傅添也饮尽,热辣的白酒下肚,连被外面冰雪冰冷的手都渐渐回温。
刘谨轻描淡写道:“傅添,你知道的,她回来,我还怎么会让她走?”
“我来,也是为了带她走。”
刘谨似乎十分惋惜,抬眼看着面前这张熟悉又不熟悉的面容,道:“看来是谈崩了。”
*
杨轶凡变得愈加焦躁不安。
门口忽然有了响动,她立刻回过身去,见是刘谨,连忙跑过去,目光却停留在刘谨身后空荡的门外。
“气色好多了。”刘谨端看杨轶凡,正欲牵起杨轶凡的手。
不料被杨轶凡躲开。
杨轶凡后退一步,紧紧盯着刘谨,一字一句问:“世子呢?”
“他不是世子了。”刘谨无意多说,到处环视这间宫殿,笑了,“看来你还不习惯这里,不过没关系,朕今天就把明花和小撑子他们派过来,还让他们服侍你,从今往后,朕再不需要忍着不见你,咱们在这里好好生活,就像寻常夫妻那样。”
“世子呢?”杨轶凡继续问。
“意如,你当知道,朕不希望从你嘴里听到别人。”刘谨依然笑着,可让杨轶凡看起来,却觉得陌生不已。
这还是刘谨么。
不,这是帝王,而她居然忘了这点。
“我要见世子。”杨轶凡语气里已经充满了哀求。
刘谨再也不能对杨轶凡的话恍若未闻,他忍不住向杨轶凡走了一步,看着杨轶凡往后退,他站定,问:“以后没有傅添,只有我了,好不好。”
杨轶凡震惊不已,刘谨居然知道刘翊就是傅添。
难怪,难怪刘谨这样坚决。
“不好。”杨轶凡满眼惊恐地丢下这句话,转身就想往门外跑。
刘谨比她更快,扯住她的胳膊,将她扛到肩上,一步一步往内殿走去。
“我不去!我不去!我要傅添!傅添!”杨轶凡死命挣扎,伸手捶打刘谨的背,她不停地喊着,可刘谨依旧无动于衷。
刘谨把杨轶凡扔到软榻上,按住杨轶凡的手,欺身压过去,定定地看着双眼通红的杨轶凡,咬牙道:“裴意如,你是朕的!”
“我不是裴意如,我是杨轶凡,我不是你的!”杨轶凡拼命摇头。
“很快就是了。”刘谨抬手撕扯杨轶凡的衣服,不顾杨轶凡的喊叫,他低低地说:“你怎么能不是我的,嗯?我掏心掏肺对你,你就这样报答我?你怎么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