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日,新衣裳都做出来了,柳氏让人在外街金银玉器行里定做的两套头面也好了。迎着午后的阳光亲自送了过来,说了许多好话才走。周姨娘就像狗吃了屎一样,对穆二太太的话无不点头、奉承,忘了心中曾对柳氏的憎恨。
春眉抖开炕上一叠衣裙,锦缎烟霞红的提花褙子合着青莲色彩蝶纷飞百褶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光线一闪,衣料上的金线就闪闪发光。周姨娘喜得不得了,与春眉二人催促穆念池穿上试试。
穆念池却懒洋洋的,浑身不来劲儿,身上依旧是素衣打扮。周姨娘知道此事催不得,便将衣裳好好地收起来,过两天等女儿心情好转了再试不迟。
“我这就去给老太太谢恩去,你在家里看着姑娘。”周姨娘看春眉行事机灵,又是老太太给的二等丫头,几乎像对待上宾一样对待她。
从萍秋苑里出来要拐过一条逶迤蜿蜒的长廊,再经过二太太、三太太的院子才是存菊堂。周姨娘兴高采烈的走在院子里,脖子仰得高高的,着一身喜庆的玫红襦裙,鬓边还插着颜色艳丽的珠花。
就在昨个儿,打探的小厮回来报告说那袁秀才正是属鸡的,长得虽不白净,但五官很正。除了老太太打赏的事,周姨娘最得意的是她的梦竟与现实相符,心里也就越加肯定袁秀才能够高中状元,女儿能嫁他为妻一身荣华富贵。
从此她再也不用在这院子里低三下四,看人脸色行事。正得意忘形中,不远处飘来一句讽刺的话戳在了她心头!
“不就是个穷秀才吗,瞧你那嘚瑟样,也不照照镜子看你配不配?”
周姨娘往前面一看,一身红装的紅珊姑娘正靠着假山边上徐徐向她走来,那眼眸里全是鄙视与不屑。周姨娘越发气了,这府里头人人都踩她一脚,不管是主子是丫头,就连一个妓子也看她的笑话,当即回骂道,“你当这里还是你那不要脸的窝吗?什么混账话也往外头说?你们三房就没一个好东西,一个个都是奸淫的主,叫人连眼珠子都没地儿放的!”
远处穆念雪与栖月撑着伞刚巧出了梨园,就听到这一段难听的对话。在原地里站了片刻,紅珊姑娘与周姨娘不但没有消停,反而愈吵愈凶,最后所幸抱在一起厮打起来。周姨娘脸上狠狠挨了三个耳光,紅珊姑娘的头饰、衣衫全部散乱。
穆念雪看不下去,吩咐栖月道,“快去叫几个粗婆子阻止她们。”
一场死架打完,二人蓬头垢面地跪在老太太房里磕头请安。紅珊脸上全是爪印,已经不能看,周姨娘也是一身的伤,嘴角、额头乌青,这个时候仍旧不服输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紅珊。
穆念池终于有点反应,坐在一边用手绢抹眼泪。穆念雪坐在旁边宽慰了她几句,就听紅珊姑娘抬起头道,“周姨娘嘴贱,不光骂了我,包括三老爷、三太太、丁姨娘一众人都骂了,说我们是淫窝里出生的,不配生在院子里……”
“住口!”老太太巴掌一拍,阻了紅珊。
周姨娘却不服输,口口声声指责,“是她先骂我的,原本我是想来谢老太太的恩,说二姑娘欢喜的话来着,紅珊就拦了我的去路。”
“都是下贱坯子,拖到柴房里先关几天再做定论。”老太太的话还未完,外面的人进来传报说有外人入院,刚才被二太太的人给抓住了,讨老太太的示下。
周姨娘听闻后,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紅珊却是紧咬着牙齿。老太太一阵狐疑,命令道,“将人捆了带进来。”
被带进来的是个年纪轻轻的女人,新绾上去的头发,脸庞清秀、一双眼眸似池子里的泉水波光粼粼。只是低着头有些害怕,老太太见她长得文弱端庄就命人松绑,扶她坐起来说话。
问什么这女子一概不答,柳氏突然指着她的腰腹道,“老太太瞧她是不是有了身孕的样子?”
老太太伸手一探,果然就察觉了。那女人吓得缩成一团跪在地上,求老太太饶命。眼见事态严峻,老太太逼着对方将话说清楚,不然就送到牢里去。
女人发着抖说出了贵卿的名字,众人哑然,穆贵卿可不就是三老爷的名字吗?心中少不了要暗叹,这三房老爷实在是胡来,不止花本钱赎了妓院里的紅珊,更是强占良家妇女,什么事儿也做得出来。
隔着周姨娘的紅珊第一个反应过来,扑过去要生撕了这女人,大骂着“她胡说”的话。老太太嫌烦,将她撵了出去。命人去传穆三老爷,小厮还未走出院门口,三老爷已经骑着马过来了。
看了一眼跪在老太太脚下的女人,匍匐着请罪道,“母亲,都是儿子做的错事,不怪青玄,老太太要罚就责罚我好了。”
想不到穆三老爷倒敢于承认,老太太哼了一声,“越来越不成体统,什么香的臭的都往你屋里拉。你看看你还像个做老爷的人吗?”
女人柔柔弱弱地哭了一会反替穆三老爷求情,“老太太息怒,是我自愿跟着贵卿的……”
“母亲,好歹看着青玄肚里的孩子饶了她一回,毕竟是您的亲孙啊。”穆三老爷这样一说,老太太的脸色倒是缓和了。不要任何聘礼就多添了人丁,倒也是不亏本的买卖。
“既这样,那就搬进院子调养着吧。她家里你也去一趟,将事情说明白,免得以后生变故。”
老太太的话吩咐完,屋里的人也就散了。穆三老爷怜惜地扶着青玄起身,一步步走回自己的院子,小声抱怨了句,“我说过要对你负责的,怎么就怎么急了,要是别人抓住岂不是当了贼人?伤了你和孩子的性命如何是好?”
叫青玄的女人抹了抹泪,一副委屈的面容,“我何尝不是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只是今天有个婆子来找我,说老太太知道了此事要给我另安排住处,我才进府。”
穆三老爷一阵深思,这么说他在外面包养人的事情早就发觉了吗?正想着事,丫头冬梅的身影往眼前一晃,就气哼哼地跺脚走了。
“好你个丫头,越发长了脾气了,你给我回来!”
冬梅是三太太的贴身丫鬟,是冯氏从娘家带过来的人,这些年冬梅见老爷越发不成器,所幸将放在老爷房里的铺位收回来了,只一心服侍三太太为要。
穆三老爷放开喉咙一声喊,冬梅是站住了,不过从拐角里转出了三太太的人影。
☆、第九十四章 拔舌
“老爷是想把我的人也霸占了去吗,连着服侍这不知从哪个窑洞里出来的狐媚子?”
三太太的话不好听,青玄已经缩在穆三老爷怀中泪水涟涟,连面见太太的礼节也是忘了。穆三老爷脖子一梗,脸上气成了猪肝色,“青玄是清白人家的女儿,跟紅珊不一样,以后我不想听到你这么骂她。”
穆三太太不过三十多岁,作着青莲色的裳裙,看起来很是高贵。她挑着秀眉大大方方看了青玄两眼,眉目间满是不屑,“还未过门就有了喜,这种人不是做勾栏生意的,身子又能干净到哪去?”
青玄脸色苍白,所幸靠在穆三老爷肩上哭起来,模样儿好不可怜。穆三老爷怜香惜玉,手臂抬起直指穆三太太,“你、你有空说这些,肚子怎么就这样不争气,一个儿子也生不出来?”
“老爷既怪我没本事,何不就把我休了?将丁姨娘扶了正?”穆三太太突然就发了脾气,两手一挥案上的书卷、瓷器都掉了下来,砸得稀烂。
穆三老爷紧闭着眼睛,一声不响地就扶着青玄往厢房里去。穆念媛不知从何时醒了,站在廊下大哭,“爹、娘,你们能不能不要再吵了?”
穆三太太很是悲痛,眼中却没了一滴泪水。只扶着冬梅的肩膀不住地喘息,好似嘴边的氧气被另一个人夺了一样。曾经她与穆三老爷也有过一段热恋,只是从他背叛她的第一天起这感情就变了味道。
“太太,您别伤心了,为这种人根本不值得。”冬梅劝慰着,廊下的穆五姑娘已被奶娘抱走了。
厢房里,青玄却给穆三老爷跪下了,“老爷,青玄冒犯了三太太,请老爷责罚。”
穆三老爷一把捞起地上的人,亲手替她擦干了眼角泪水,“你这不是叫老爷我心疼吗?是她不知廉耻骂了你,怎么会是你的错?”
青玄欣慰地靠在穆三老爷怀里,声音仍旧哽咽,嘴角已经微微翘起,“不管怎么说,老爷救了青玄的命,青玄就应该一辈子报答。”
穆三老爷摸着青玄肚里的孩子,一阵感叹,幸好他那天来得及时,才救了命悬一线的青玄。
夜幕降临,穆念雪收了手中花伞,与栖月漫步着回去。经过梨香苑时,就听到两个丫头叽叽喳喳在谈话。因为在外院,也不怕柳氏听到,一边修剪着花草一边说,“汤嬷嬷外出办事时就发现了三老爷进了一个僻静的巷子,等老爷出去了之后汤嬷嬷进去看了,里面只一个小丫头和一位姑娘。炕上都是齐的,院子里还晾着男人的衣物。汤嬷嬷几天前就回禀给了二太太,这才过几天人就进了院子。”
另一个丫头“嘘”了一声,很小声地道,“我还听说一件事,那女人根本不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却是给人卖到了一家府邸里做小妾的。她还偏偏不服,家里人收了钱自己又偷偷跑了出来,被追赶的人打得死去活来,恰巧就被三老爷撞见了。二太太正吩咐人查这件事呢。”
穆念雪听到这里,里面就没了说话声,只听到两声重重地耳刮子声响。以及柳氏狠厉的声音,“都不想活了吗?有空闲在这里乱嚼舌根,来人,将这二人的舌头给我拔下来!”
“太太饶命,太太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
院墙里传来两个丫头的求救声,穆念雪心一软就想进去说情,栖月及时地拉住了她,“姑娘,这样惩人的事情还少吗?你有心去救,就不怕引火烧身?”
里面已经隐隐约约传来两声尖叫,穆念雪移开了步子,向漓雨苑的方向行去。直到听不到惨叫了才住脚,扶着一棵桂花树喘息不停。头脑也愈发清醒,她若是进去说情,又能怎么样呢,柳氏就不会责罚她们了吗?说不定还叫柳氏怀疑她知道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
“说也奇怪,这明明是三房的事,二太太为何要管呢?”栖月上前扶住了主子道。
“不是谋财,就是害命,有什么好说的。”穆念雪恢复了一些气色,自己刚刚被解放出来就听到了这样的事情,也无心去管了。
柳氏的意思倒是给穆念雪猜准了,梨香苑中汤婆婆命人移开了那两个昏死过去的丫鬟,又将除下来的鲜红舌头扔进了一个瓷盆里,盖上纱布命人丢到池子里去喂鱼。
地上的血迹已经打扫干净了,柳氏闲闲地坐在椅上,伸手捧着茶盏在喝。她狠厉的手段已叫屋里的人噤若寒蝉,都躬着身一句话也不敢说。
“派人叫薛家的到衙门告状,就说穆三老爷抢了薛家媳妇,秀娥一身侍两夫,两边都收了聘娶的银子。不叫赔上一万两就不罢休,否则闹到县知府里去。”柳氏眼珠子闪着金光,好似两笔银子就在眼前。
“那青玄、不,秀娥不是薛家老头子的小妾吗?怎么就成了媳妇了?”汤嬷嬷不太懂得柳氏的意思,怎么也明白不了这里头的奥妙。
柳氏却没解释那么多,“一个疯婆子能做一房主母吗?你按我的吩咐去做就是,这钱绝对不是公中的。”
穆二太太的意思很明白,让姓薛的告秀娥娘家以及穆府三老爷,那么她就可以多收两家的钱。还能将三房的名声彻底破坏,让老太太对其失望,以至于分不到应有的财产。接下来就是大房那边……
二人正商量着对策,忽闻苑外传来穆念秋的尖叫声,穆二太太似神经受到了创伤,从春藤凳上站了起来,“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汤嬷嬷跑出了院门,但见一路上鲜血淋漓流了一地,一个婢子一路爬着向老太太的院子行去,口里支支吾吾已经说不出话来。穆四姑娘捂着双耳缩成一团站在路边,脸色已是吓得惨白。
那丫鬟看到汤嬷嬷爬得更快了,却禁不住一阵棍棒的责打。很快就趴在地上不动了。汤嬷嬷这才命人将穆四姑娘扶到梨香苑里去。
“秋儿,你说句话、到底是怎么了?”柳氏抱着女儿,又是掐人中,又是按穴位,穆念秋却跟傻了一样,双眼向外翻着,极为恐怖。
“一个断了舌的丫头跑出来了,奴婢明明记得是关了柴房门的……”汤嬷嬷做事不利,说话也打颤。
“还在这里说什么,快去请太医——”柳氏一声怒吼,汤婆婆立刻就往门外跑。穆念秋却“哇”地哭出了声,搂着她娘的脖子道,“她,她叫我看她的舌……娘,我怕。”
柳氏一边安慰女儿,一边命人将那两名丫鬟打死了去。
“太太放心,已经处理了。”汤嬷嬷转身却瞥见院门口一身青影走了进来,立刻就给柳氏使了眼色。
穆二太太闭了嘴,穆念秋却还处在惊吓的状态中,父亲进来也没有行礼。柳氏将女儿放在躺椅上,起身给老爷换衣裳。
“秋儿这是怎么了?”穆二老爷望了一眼神色灰败的穆念秋,问道。
“刚才被一只老鼠吓到了”柳氏随口一说,目光却瞥到桌案上的一叠信柬。拾起来看了看又放下了,“老爷,这是什么?”
“是武试过了的名单,明日就可公布出来的。另外还有几个宗亲王府的世侄请她们姐妹去踏春游玩的帖子。”
穆二老爷说完,穆念秋突然就从躺椅上蹦了起来,神色间恢复如常,“爹,你说的可是真的吗?请的人中有我吗?”
“此事也要等禀明了老太太再做决定,再说也是一个月后的事情。”穆二老爷琢磨着,因为帖子是宗亲王府那边发过来的,要拒绝又怕得罪了他们,去吧这里头又有外男,着实不好决定。
穆念秋兴冲冲地出了房门,将先前的惊骇抛到了一边。房间里只剩了穆二老爷与穆二太太两人,柳氏便将三房纳妾的事情提了一提。又装作贤淑良德地样子问老爷要不要也新娶一房,多多为穆家开枝散叶。
穆二老爷略显疲惫,他有两儿两女,照理说也该知足了。可一个儿子痴傻一个儿子不成器,只有一个女儿还稍微强些。可叹他现在已然中年,许多事已经不如意,只能推脱道,“我老了,还是交给三弟吧。”
柳氏便也不作勉强,即使穆二老爷真要纳妾,她也还有后戏阻止。哪知这后面又多生了变故……
黄昏来临,漓雨苑中也收到了信笺。穆念雪坐在临窗的矮榻上,黄花梨小几旁只点了一盏灯。栖月立在一边看着主子欣喜地拆开了封口,神色间又淡了下来。
穆念雪看了两眼,就觉得那字迹与先前的不同,再看落款也只看到一个五角图形,信上只有寥寥数句话,说的是自从见了穆三姑娘一面,惊若天人之类的,辞藻甚是华丽,一点也不似云峥的风格。
穆念雪烧了信笺,问,“这是谁送来的?”
“一个小厮送过来的,说了让姑娘亲启的话就走了。”
穆念雪将之放到了一边,心想这信笺也许还会送来,如果是这样,不是有人故意搞鬼就是对她有非分之想。
☆、第九十五章 告状
第二日一早,大家齐聚在老太太房里,十分高兴地说着三房即将填丁的事情。青玄由春莺扶着娇羞地坐在炕头上。旁边是穆二太太、穆三太太、丁姨娘、大少奶奶、周姨娘等人。只一个紅珊姑娘还关在柴房里没出来,这次老太太是故意惩戒她,多关些时日,也好压压她平素骄阳跋扈的气焰。
周姨娘原本也是要关的,不过是看在穆念池马上要说亲的份上,才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