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嬷嬷扶着腰,习惯在自家小姐身边服侍,突然就这么躺在床上休养,她也闲不住。还想到偏厅陪着小姐说话,刚出门见到府上的下人,貌似那个婢女似乎有话说,犹豫下,又跺脚跑了。
“您说这么仓促,不会是有了吧?”
于嬷嬷挤眉弄眼,看那季悠和陈公子亲密根本不避讳旁人,她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噗……”
青璃正在喝水,脑子里全是平阳的局势,那个充满臭气的东西是不是某种毒药,正准备和羽幽探讨,被于嬷嬷打断,她一口水喷出来,不停地咳嗽。
“小姐,您这是咋了啊。”
于嬷嬷不明所以,见到自家小姐呛了水,快速地站到身后,不停地轻拍青璃的后背,念叨着,“不然好好的闺女,亲事咋这么草率呢?还不是陈公子觉得她已经不是知府千金,没那么爱重罢了。”
以前季悠是知府嫡女,现在季知府落马,遭受了牢狱之灾,保住命就不错了。陈公子平阳第一首富,有银子,啥样的女子找不到,季悠又不是多么出彩,于嬷嬷觉得当初陈公子在那么多女子之中选择了季悠,就是得知她的身份,有意为之。
“别人的闲事,咱们管不着,准备一份礼品就好。”
昨夜遇见季悠,还在为亲事发愁,怎么今日喜帖就送上门来,从丫鬟的态度上看,似乎季悠不是情愿的。任何一个女子被人欺骗也会有这样的反应,季悠本来也是被庶女坑害过的。
得到了消息之后,青璃更加心神不宁,原本想春种后回京都的打算又将无限期延后,可京都的未来婆婆文氏身子还虚弱着,也不能不管不顾,她想派一个人回到京都,这个人必须是值得信任的,可以替她送药。
淳于家的隐卫只能在暗中保护,她这里值得信任的除了富顺,剩下的只有麦芽,麦冬和于嬷嬷,三人中,于嬷嬷首先排除,年纪大了,赶路来回辛苦,麦芽直接,有时候没脑子,最合适的人选就是鬼罗刹成员麦冬,可是麦冬前段受重伤,现在也没有好利索。
正月十七,爹莫如湖娘刘氏带着族人回村,孙氏兄弟和青璃商量一番,刚过了正月十五,最近中人们也开始了买卖,在年后有变动的商人不少,要卖宅院,卖铺子的也比年前多,二人想要提前回去,早点买到合适的宅院。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青璃也没客套,住在新宅,始终有寄人篱下之感,不如自己的宅院舒服。念阳托给家里的管家照顾,有小弟子喜陪着,念阳倒没表现出伤感来,笑嘻嘻地送别众人的马车。
平阳战事又起,这一次百姓们已经很淡定了,街道上巡逻的士兵增加,有时候见到可疑人物,生面孔也要排查一番。青璃的马车进入到平阳城,给士兵们心里吃了一剂定心丸。
战事上,他们有少将军,绝对不会输给无耻小人宇文鲲和大周的反贼耶律楚仁,少夫人出现,士气高涨,因为她在北地将士们心中,地位崇高,可能再不会有人像她那样对待士兵们,把每一个人都当做朋友,亲人,照顾得无微不至。
士兵们都是战场上厮杀,摸爬滚打出来的,并不是体格娇弱的读书人。但是冬日里的一碗姜汤,一杯热茶,还是让他们从身体暖到心里。
只有少夫人,才是唯一能配得上北地的王者,几日不见,青璃的马车回归,众人很是兴奋。
身份上瞒不住,锦娘和如娘开始并不知晓,后来在路上见到青璃的马车总是围拢士兵,才知道她的身份,暗地里唏嘘不已,地位高,性格纯良,绝对是一个值得交之人,她们很庆幸,觉得运气太好。
马车赶了夜路,赶在城门刚刚打开,众人进城,到新宅歇息一番,孙文孙武是闲不住的性子,又出门去打探宅邸,青璃介绍了一个可靠的中人。
平阳城太大,街道众多,青璃家的新宅位置不算顶好,却越方便,周围是家境殷实的大户人家。孙家人口不算多,买个三进的院子足够,再添置上几个丫鬟婆子,家丁和门房,刚刚好。
“听说城北大营有退下来的伤兵,璃丫头,你大伯也没有别的意思,就看看能不能求过来两个,给家里做个门房。”
孙文孙武懂得一些功夫,很是敬佩士兵们,青璃的做法,二人略有耳闻,想着既然都认了亲戚,就想为她做点什么,也是支援那些伤兵,只要不是起不来床的,稍微有点残疾也没啥。
家里人一致通过,也不需要签订死契,签个工契就好,银子就按照正常给,不能伤士兵们的自尊,觉得他们自己是被可怜的。管理上效仿青璃家的下人,吃食上绝对不亏待。
“当然好。”
在京都有安置伤兵的地点,沈冰雨先后开了好几个作坊,把海边的渔村变成了居住地,最近又在盖房子,想改善伤兵的生活条件,有家有口的,单独分配小院子,伤兵的基金已经储存不少银子,用在那些严重伤残士兵,每个月定期发津贴。
由于作坊开展的晚,销售渠道没有打开,产品只在京都附近几个城售卖,反响极好,百姓们得知这是伤兵做的,有些善心人就会主动购买,优先选择,目前货品供不应求,那些烤鱼片因为新鲜柔软,很受老人和小娃的喜欢。
青璃很支持孙氏兄弟的做法,这才是真明智,战场下来的人,对待事物很敏感,万一有什么异常,会第一时间发现,孙文孙武此刻小小的善举,在后来也有了回报,当然,这都是后话。
商议完毕,众人一起看了几处院落,有一处,孙氏兄弟非常满意,因为那所宅院最大的好处,就是离青璃的新宅很近,两家只隔着一条主街,来回串门,只有不到一刻钟的路程。
三进小院,带着一个小花园,花园有个池塘,夏日里种花种草,还能在池塘里养鱼,种莲藕,很像南边沐阳的风格,如娘锦娘也觉得不错,价钱上公道,就这么定下来。
宅院已经有段日子没住人,没什么人气,有些屋檐上的瓦片破碎,都需要重新翻修。过了正月十五,力工也好找,有很多百姓在街道上转悠,等候活计,孙家请了十几个瓦匠,木匠,重新打造家具,预计在正月底就可以搬过去。
正月十八这一天的晚上,青璃正在偏厅喝茶,这次堂姐跟着爹娘回村里,二堂嫂到了产期,家里忙碌,宅院只有念苹和念香。
二人车马劳顿,用了晚膳之后恹恹的回到院子。
“小姐,季悠小姐来了。”
于嬷嬷把油灯里面添上新灯油,又点燃熏香。这个时候,少将军不在城北大营,在关外,自家小姐整理衣物,被褥,就怕那边缺衣少食,忙活个不停。
“这个时辰?”
天已经完全黑了,再过半个小时,就到了安寝的时辰,季悠上门,没打招呼,似乎是有什么事吧,还有一天即将出嫁,难道说上次准备逃亲是真的?
季悠大步进了院子,脸色苍白如纸,身边的丫鬟抖得如筛糠,还靠季悠搀扶,二人前后进了偏厅。青璃让于嬷嬷端茶,她诧异地问道,“你怎么赶上这个时间来了?”
偏厅里火烛幽暗,季悠打量一番,最后坐到沙发上,她垂着头,强迫自己的眼泪不流出来,身后的丫鬟想说什么,又憋了回去,一边摇头一边哭泣。
“青璃,我想在出嫁前,见你最后一面,也有事情告诉你。”
季悠的声音里带着清冷,她已经平复了情绪,脸上挂着一丝讽刺的微笑,“你知道吗,我真傻啊,怎么就能轻信他的话呢?我在陈家,看到季盼了。”
正月十五之前,季悠已经得知陈公子有庶子一事,她一直忍耐着,没有表现出来。但是陈公子是什么人,一眼就不能看出她心不在焉,以为是青璃说了什么不好的话,明里暗里追问。
她想不明白,两个人的私事,怎么牵扯到青璃?最后季悠忍无可忍,终于和盘托出,得知他有小妾和庶子,而就在她坦白的那天晚上,小妾被人打死,连夜扔到了乱坟岗子。
自己的无意,害死了一条人命,这让季悠更是铁了心离开如此狠毒之人,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即便是不是夫妻,也曾经同榻而眠,那女子更是庶子的生母,怎么能下得去手?
她以为,此事就算可以做一个了断,她会带着娘离开陈府的宅院,谁知道,不算完,只是一个开始而已,就在回到平阳的那天夜里,有下人送信,接她去陈府,说是有事找她。
去了之后,她第一次见到他的儿子,一个三岁的小娃,和他有七八分相似,眼睛不大,眼珠很黑,抱着他的胳膊叫爹爹,不时发生一声清脆的笑。
“你不想嫁给我,就是因为有了庶子?”
陈公子眯着眼,一派淡然,言语间很是平静。季悠以为要摊牌,她点点头道,“因为有了季盼,所以我爹嫌弃我和我哥,抛弃我娘,就为了一个庶女,我已经在心里立誓,这辈子定要做正妻,如果运气不好做了小,就此生不要孩儿。”
“恩,这样啊,明白。”
陈公子脸上带着宠爱的微笑,对着小娃招手道,“小虎,快到爹这里来,让爹抱抱。”
小娃可能是很少享受这样的待遇,拍着小手,露出可爱的小虎牙,小娃不懂,他的亲娘已经被杀死,对着季悠招手,给她塞糖果吃。
面对这样的纯真的孩童,季悠心里有过动摇,她不忍心,或许好好教育,将来不会和她的孩子争什么?片刻之后,她想到,一切都是陈公子的隐瞒和欺骗,内心更加坚定起来。
“你既然不喜欢,觉得庶子庶女不好,那么他活着就没必要了。”
陈公子脸上露出恶魔一般的笑,快速伸出手,掐断了小娃的脖子,小娃眼里带着不敢置信,直到死亡前一刻,眼角还有未来得及淌出的泪水,季悠想阻止,已经晚了。
“呜呜,陈公子就是恶魔啊!”
身后的丫鬟突然崩溃地大哭,季悠眼神空洞,突然笑了,那笑里夹杂着疯狂,带着绝望,这种表情让青璃一震,她突然有了不好的想法。
都说人这一辈子活着并不容易,命运为什么如此不公平呢?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是季悠走到今天,她从来都没有做过坏事,始终保持一颗善良的心,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伤害,平心而论,若是青璃自己,恐怕要更悲愤吧?
“陈公子怎么可以下得去手?那个小娃叫他爹爹,还那么小,对他眼里满满都是信任,呜呜……”
见识这样的场面,连丫鬟也跟着崩溃,内心承受不住这样大的压力,脸色白里透着青,受了巨大惊吓。
于嬷嬷傻傻地站着,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她看了看自家小姐,小姐还算清醒,但是手一直叩着小几,可见内里不那么平静。
“季盼是怎么回事?”
青璃早就有情报,这些不算很新鲜,但是杀死自己的亲生孩儿,还真是够狠,对自己也能下得去手,为了得到权势不惜自宫做男宠,这种人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季盼永远改不了炫耀的毛病,她主动找了季悠,讽刺一番,言语间透露的消息,让季悠心里发凉,季盼要被送到关外,给宇文鲲做小妾,以后就是大秦的人,地位崇高,即便是个妾,也是上将军的小妾,将来得了宠,还有向上爬的机会。
宇文鲲原本有未婚妻,但是为了他挡箭,死了。季盼若是能怀上男胎,以后可以说是衣食无忧,就是陈公子也要巴结着,她说,等着季悠跪到她面前,卑微求饶。
这一切和大秦有什么关系?季悠深思熟虑之后,明白了一些真相,她也不是傻子,平时二人闲聊,陈公子对青璃多有关注,那会她还会吃醋使小性子,觉得是因为青璃太美,她比不过。
现在看来,一切都是笑话,说不定是早准备好的陷阱,此刻她想脱身已经难了。陈公子已经提前接她娘到陈府,其实是骗过去的,目的就是威胁她。
娘亲的命在对方手上,季悠已经绝望了,那是她最后的一点念想,也是软肋。之前所有的计划,未来的生活全部落空。
“那你怎么还敢来我府上?”
青璃翘着二郎腿,身子往后仰,季悠说的是真是情况,她知晓。虽然季盼是个麻烦,但是这次还要多亏她心骄气傲地炫耀,让季悠这样的呆头鹅明白了真相。
“以我的性子,不来才让人真怀疑呢。”
季悠眯着眼睛,喝了一杯茶水,她摆了一下手,“你放心,季盼绝对不敢说对我炫耀之事,说了之后她很后悔,还用我娘威胁我。她那种人嘴巴太快,沉不住气,难成气候。”
陈公子一向自以为是,觉得把别人玩弄于掌股之间,季悠又是个天真的性子,遇见这样事只能哭泣,认命,来找姐妹说也不算什么。
男子么,哪个不三妻四妾,一生一世一双人,都是戏班子唱出来的。除非是贫贱夫妻,没有小妾是没有银子养不起,那些行脚商人,有了几个铜板还想去花楼爽爽,家花不如野花香。
“看来,你是有打算了。”
青璃沉默,因为她也没有好办法,帮了季悠等于打草惊蛇,她还想借此机会利用一下,看看能不能得到消息。季盼要给宇文鲲最小妾,就在近期之内,只要盯紧了,定能发现一条密道。
“是啊,不反击一下,不是显得我太没脾气了吗?这辈子毁了,总要让我有点收获,死也得拉着他们陪葬。”
昏暗的火烛之下,季悠扬起了脸庞,这是一张苍白的脸颊,青璃却在这张脸上,慢慢看到了生机,如枯木逢春,但是灌注的却是刻骨的恨意。
陈公子不仅仅是个狠毒之人,还是个卖国贼,季悠说要竭尽所能,让他付出代价,就等着正月二十新婚夜,她要让所有人知道,她不是那么草包,也不是好欺负的。
“陈家有很多家财,最近可能要转移一部分。”
陈公子家里有多家铺子在主街,并且正在商谈中,暗地里收购粮草,刻意哄抬平阳粮价,其目的不言而喻。
“哦,对了,他好像最近丢失了什么东西,还搜了我的身。”
绝望以后,季悠口气冰冷,和之前娇羞小女子的模样判若两人,这改变的彻底,倒是丫鬟,不住地哭啼,眼里带着心疼。
“今日我来,是有最后一件事情求你。”
说起这个,季悠脸色恢复正常,她把丫鬟撵出去,于嬷嬷众人也跟着退下,偏厅里一片寂静,只有二人。
“你说,只要我能办到。”
青璃郑重点了点头,季悠快速凑上来握住青璃的手,她的手冰凉,带着湿意,苦笑着从袖兜里拿出一个荷包,“这里是我丫鬟的卖身契,还有我全部的私房银子。”
打开一看,里面有两张薄薄的银票,一共二百两,剩下是一张薄纸,上面盖着鲜红色的官印。
“我的丫鬟,跟着我有十年了,当年在知府后宅,被季盼欺负,所有的丫鬟都倒戈,只有她一人,为了我她被绣针刺,被热水烫,被打板子……”
说到此处,季悠泣不成声,良久,她哽咽着,掏出帕子点了点眼角,“往事不提也罢,能认识你真好,虽然我不配做你的姐妹,但是还是厚着脸皮求你,等我嫁人之后,就让她脱了奴籍,这点银子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二人中间涌动一种悲伤气氛,青璃接过荷包,答应道,“你放心吧,绝对不会让你失望,她交给我。”
窗外的月亮越升越高,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深夜。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夜没有风,难得的晴朗,天空中还有闪烁的星星,季悠带着丫鬟,一步三回头地离开,青璃只能借着月光,看到她穿着红色小袄,留下那惊鸿的印记。
马车驶出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