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脸上带着笑,那种笑意并非虚假,刻意的矫揉造作,眼里的神采骗不得人,他们是发自内心感到满足,一张张饱经风霜的面庞上,带着幸福。
这里就是莫家村,自家小丫头长大的地方。淳于谙望着远处被白雪覆盖的大山,回头,拉起青璃冰凉的小手,体贴地道,“晚膳时候,就喝了一碗粥?”
青璃讶异,自家娘亲都没有发现,竟然被她察觉,这说明淳于魔头的视线都在她的身上。青璃快走两步,绕到淳于谙的面前,眼神清澈水润,她撒娇道,“那是因为,我想吃你做的秘制烤鸡。”
“好。”
淳于谙点点头,两个人手拉着手并肩,这个时候村里人都在家里猫着,村里的小路上没有人烟,青璃带着淳于谙来到村里那条已经结冰的小河,对他说年幼往事。
“这条河里有鱼,但是不太大,村里人农忙,也没时间抓。”
青璃对前身以前的事了解的不多,说的都是七岁以后的记忆,那会爹娘很忙,她会偷偷带小弟一起出来,到河边抓鱼,抓到之后加餐,家里养了几只母鸡,二姐青蔷每天早上都会蹲在鸡窝等待,看看有没有鸡蛋。
家里穷,她吃的最多,爹娘二姐他们都让着她,家里有了鸡蛋,都是可她来,小弟子喜最小,却很懂事,三岁就知道谦让,对着一碗油汪汪的鸡蛋羹流口水,却不从来不张口讨要。
“那时候日子很苦,现在想起来很充实。”
青璃觉得,刚穿越过来那段日子是最怀念的,可是那些已经成为过去。二姐出嫁,以后大哥三哥也会娶媳妇,爹娘肯定是要分家的,京都,北地,不知道何时才能大团圆。
“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时候我刚去镇上没几次,还不算见过世面,遇到你,直觉就是得罪不起。”
青璃撇嘴,淳于谙那时候看着比现在还冷清,一袭黑衣,骑着四蹄踏雪的黑马,居高临下,眼神带着寒光,青璃一向欺软怕硬,那会儿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竟然敢和他对视,或许是生命差点受到威胁,有空间这张底牌,起了反抗的心思。
“那个时候,真觉得你可能这里有点问题。”
淳于谙眼眸闪烁着笑意,伸出手指了指头,被青璃一顿暴力追打,两个人如小娃一向在河面上打滑,疯狂的奔跑,青璃跑的太急,惯性作用,被河面上的石头绊倒,淳于谙赶紧上去营救。
“上当了吧,哈哈!”
青璃借势,把淳于谙高大的身躯推到在冰面上,直接坐在他的腰上,低下头威胁道,“把你打残,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样说,还是一国将领,到底是谁脑子有问题,就这么被骗了!”
淳于谙沉默,他躺在冰冷的河面上,微弱的月光把他脸庞的轮廓照得很深,他的眼眸里带着星星点点细碎的光,藏着无限情意,面对青璃的追打,没有反抗,用深邃的眸子紧盯她的面庞。
青璃背着月光,眨着长长的睫毛,二人有瞬间的沉默,她问道,“我刚才很明显假摔,你为什么要过来?”
一个小小的石头,根本绊不倒她的,习武之人平衡性好,再不济,一个轻身术就可以飞离原位,而淳于谙两个人的距离有点远,他要跑回,来扶她,自己多半会摔倒。
“怕你摔倒。”
淳于谙实话实说,“就算知道你在骗我,我一样还是会上当,甘心情愿,以后也是。”
“你……”
青璃话到嘴边,突然不知道什么好,心里顿时发酸,明知道她欺骗,依然一如反顾的上当,因为怕她真的摔倒,或许对她来说,这是最美的情话,比那种干巴巴的“我爱你”要强上一万倍。
两个人起身,青璃主动拍着淳于谙的落雪,淳于谙替她系紧的斗篷,两个人牵手,彼此握得很近。
月亮只是一个小月牙,孤单地挂在黑色的天幕,周围只有几颗忽明忽暗的星星。北地严寒,恐怕没有人有如此情调,会在这种冰冷的夜晚出来欣赏夜景。
“我们上山吧,或许有野鸡,一定要喂饱你。”
淳于谙转过头,搂着青璃的肩膀,二人一起施展轻功,速度非常一致,配合默契。
莫家村隔几天就要下雪,山上的雪很厚,差不多有一尺深以上,大部分雪是纯白色的,没有踩踏的痕迹,只有部分雪上,有野兽活动过的脚印,二人一路上山,没看到一只山鸡野兔,青璃心里着急。
“前面有山鸡活动的脚印,别着急,或许鸡窝就在附近,我们找找。”
淳于谙点了点青璃的鼻子,安慰道,“你想吃烤鸡早些告诉我,我下晌就来抓几只多好。”
“你折腾一夜,要多休息嘛。”
青璃打死不承认是心血来潮,晚膳的时候还没想到烤鸡的事,等到席面撤下去之后才感觉到自己没吃什么东西,前几天还在寻思烤鸡的事,今儿是个好机会,那种美味的烤鸡,只有淳于谙能做出来。
天又黑又冷,两个人借着月光掏鸡窝有点难度,这个时候也不好去山洞找小黑,她利用空间的优势,放出来四只山鸡,扔到前面一出长满枯草的巢穴内。
空间内呆的好好的野鸡,突然被挪动了地方,几只不适应环境,咯咯地叫唤两声,被淳于谙找到鸡窝的位置,用小石子全部砸晕。
“这山鸡真肥,看来小馋猫一只就够吃。”
淳于谙在周围折断了一些枯树枝作为柴火,掏出身上的火折子点燃,山上没有热水,没有办法拔掉鸡毛,他宰杀了一只,掏去内脏,用雪水洗干净,把山鸡外面裹上一层泥,直接挖坑埋到地下。
“条件简陋,暂时只能这个做法,等明日在做别的。”
淳于谙找了一块大石,坐上去,怕青璃凉,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两个人搂抱在一起,即便是这种寒冬里,依然感觉到温暖。
“对了,文姨母在京都担忧你,给我写来了书信,我正想怎么回信,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青璃忽然想起信件之事,她靠在淳于谙怀里,感觉不到四面的冷风,他的胸膛很暖,手也很热,冬日就是一个移动的暖炉。
“告诉我娘,在平阳一切都好,让她不用担忧。”
淳于谙抚摸着青璃的头发,用自己的身躯抵御着冷风,把她用披风裹得严实。一晃,离开京都半年有余,时间过的真快,在战场上,一场战役用几年的时间稀松平常,他始终紧绷着一根弦,不敢有丝毫放松,等到结束才恍然,几年光阴匆匆而逝。
“平安,勿念”,青璃总结了一下,归根结底,这四个字似乎是浓缩的精华,淳于谙只言片语,还是这个意思,没有介绍北地的情形,也没有具体讲过战事,什么都不说。
男子果然都是粗心的,其实写家书也不需要说这些啊。青璃决定,要把平阳城的风土人情加进去,再写点北地大军的情况,文姨母没来过平阳,肯定也是好奇的。
等了又等,终于从泥土中传来肉香味,淳于谙估计差不多好了,这才站起身,打散上面的包裹的泥球,鸡毛也跟着脱落。这种做法青璃只是略有耳闻,现在接过鸡腿啃咬,发现别有一番风味。
淳于谙只在山鸡的肚腹中加了点盐巴,保持了鸡肉的鲜嫩和原汁原味,青璃边吃边招呼着淳于谙道,“你也吃,一会儿就凉了。”
“我们去那边背风的石台,在这里吃,当心闹肚子。”
淳于谙收拾了一下,又灭了火,两个人很快解决掉一只鸡,青璃见天色以晚,怕娘刘氏担忧,这才和淳于谙带着剩下三只山鸡作为战利品下山。
刚到门口,青璃发现爹爹的马车也到了家,偏厅还亮着,听见吵闹的说话声,她和淳于谙对视一眼,这么晚还有人上门做客?回来的路上,很多人家都灭了油灯,已经歇息了。
“少将军。”
于嬷嬷先对着淳于谙行礼,又拉着青璃小声道,“小姐,您可回来了,可不得了啊,刚才您六叔发疯,要打死子山少爷呢!”
“什么?”
今天出门相看,山子哥摊牌,莫六婶告诉了莫六叔吗?她眨眨眼,不明所以,“山子哥不是在镇上吗?”
青璃从淳于谙手中接过山鸡,转手交给一旁的崔奶奶,这魔头事多,又不愿意接近人,还要她搭把手,她转过头,疑惑地道,“打死山子哥?又出事了?”
“唉,还不是那件事,您六叔取了皮带和藤条,把人打得惨啊,要不是老爷夫人拦着,可是要出人命的!亲生儿子,咋能下那么狠的手!”
于嬷嬷有些心疼,有什么事情不能好说好商量,非要动拳脚,莫六叔家可就莫子山一个小子,独苗,金贵着呢,打死不是要成了绝户头。
在青璃心里,莫六叔是个本分人,这次闹大,下了狠手一定是忍无可忍。
于嬷嬷把事情缘由简单说了一遍。今天莫如湖去镇上见同窗,二人相谈甚欢,晚间,莫如湖想着要过年了,家家准备点年货不容易,要是招待他,就得进了他肚子,好心的招呼同窗去一家小饭馆吃酒。
两人谈古论今,一直说到天完全黑,莫如湖怕太晚回去的路不好走,抢先结账,和同窗告别,刚要出门,看到角落里坐着的人眼熟,伙计愁眉不展,这人喝得酩酊大醉,还没有给吃饭的银子,他就得一直陪着等。
莫如湖一看是莫子山,竟然喝的不省人事,他不明所以,早上孩子娘带着人来镇上相看,这架势是没相看成,所以才沮丧?他让伙计帮忙把人搬到马车上,送回村里。
谁知道送到莫子山家里,等待的就是六弟的一顿毒打,把莫子山打得吐血,醒了酒,然后一句话不说,莫六婶一直哭个不停,直说这娃猪油蒙了心,魂都没了。
“山子哥咋样了?”
不管怎么说,人是最重要的,青璃心里着急,打人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她拉着于嬷嬷的手问道,“现在谁在家里呢?”
“您六叔,正在和老爷诉苦,那秦家姑娘,说什么也不会让进门的。”
于嬷嬷叹息一声,谁家遇见这样的事不着急啊,听说那个秦家姑娘后来出现在酒馆,给老爷下跪,求成全,真是个没脸没皮的,但凡有点脸皮的姑娘也不会做出这等下作事,装可怜博同情,那名声差可是坐实呢。
当年没勇气反抗自家爹娘,现在怎么有脸皮下跪?于嬷嬷心里十分瞧不起,也觉得莫家不会应承,不过子山少爷就是死倔的一个人,被打的吐血也不吭一声,这不是让人更生气吗。
“还是先去看看山子哥吧,唉,真是多事。”
青璃进屋,让麦芽取了药箱,淳于谙不放心她一个人,也在身后跟着,她心里堵着,山子哥好好的一个人,被这个秦姑娘祸害成什么样了,要是原来对这个姑娘有点同情,现在就是痛恨,她何必管其他人死活?
“你说,这样的人怎么进门?”
于嬷嬷真知灼见,当年没有勇气,现在死赖着不放,还说什么不求正妻之位,能做个小妾,或者没有名分的伺候丫鬟也行,这什么意思?
莫家发达,那个酒铺的掌柜公公自然不敢吭声,秦姑娘一定是借着莫家的事情报复,利用了山子哥,等以后二人有了实质关系,她就算翻身,可以肆无忌惮地报复伤害她的人。
“不妥。”
淳于谙思量片刻,他对这个秦姑娘没有看法,只是觉得这么多年都悄无声息的一个人,在莫家发达之后突然蹦跶出来,有些奇怪而已。
青璃一想也是,当时和山子哥聊天的时候,山子哥绝对没有非她不娶的意思,只是语气似乎是失落,愧疚还有点怀念,难不成最近那个秦姑娘又来诉衷情?
男子最怕女子温柔小意,面对曾经中意的姑娘,都把持不住,几句软话就飘飘然了,山子哥有些作为,但是对于感情之事仍旧天真,头脑一热,不管不顾。
淳于谙不方便进门,就在外面等候,青璃自己一个人提着药箱,走进了院子。
院门大开,屋门虚掩着,偏厅有亮光,隐隐约约能听到莫六婶的哭泣声。
“六婶?我来了。”
青璃在门口轻轻地招呼一声,打开棉门帘,走进屋里,莫六婶正趴在桌子上,把头埋在手臂里,压抑地哭着,听见动静,她抬头见是青璃,用帕子抹了一把眼泪。
“璃丫头,这么晚咋来了?今儿你六叔也喝了酒,把持不住,下了狠手,没有叨扰到少将军休息吧。”
莫六婶就是个好人,自家一团糟,还在担心青璃会不会因为此事为难。
“六婶别担心,一切都会过去,山子哥肯定能想开。”
青璃倒了一杯热茶,把药箱放在桌子上,宽慰道,“我才回来,听于嬷嬷说山子哥挨了打,赶紧过来看看。”
偏厅内,火烛昏暗,莫六婶的袖子已经被眼泪浸湿,她的脸色颓然萎靡,眼睛里都是红血丝,“吐血了,呜呜,下这么狠的手,你六叔心里也苦啊。”
一旦事情闹大,被全族人知道,被笑话都是小事,怕影响族里的名声,谁家也没有找小妾姨娘,新制定的族规里禁止有通房丫头,小妾,族里男子四十无子才可以纳妾,就是保证族里的血统。
“先去看看山子哥吧。”
莫六婶在前面带路,莫子山住在正房里的一间,青璃这是四年多以后,第一次来,还是一屋子的木质摆件,山子哥手巧,家里很多小玩意,墙壁上也挂着木雕。
炕上,莫子山盖着厚棉被,紧闭着眼睛,嘴边红肿,脸上有一条血檩子,是鞭打过的痕迹,看来六叔真是下了狠手。青璃给她把脉,受伤不算太严重,吐了血,伤元气,也要好好将养一段时日。
“这是药膏,擦脸的,抹上明天就能消肿。”
青璃把药膏放在桌子上,又拿出一小瓶补血补气的药丸,又跟着莫六婶回到偏厅。
“璃丫头,辛苦你了,这么晚还跑了一趟。”
莫六婶一脸愧疚,自责道,“我家就是给族里拖后腿的,上次李氏的事已经让族里蒙羞,这次又……”
“六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咱们都是亲人,同气连枝,怎么可能相互笑话呢。”
族人也不是没有看热闹的,那是以前,现在莫家族人是一个整体,一个人有事就是大家的事,族人知道也会着急上火,大家都得想着怎么解决此事,哪有说风凉话的心思。
淳于谙还在外等着,青璃也不好耽搁太久,她到灶间打来热水,透了一个热布巾递给莫六婶,安慰几句,匆匆出门。
“是不是等久了?”
青璃一出门,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笔直的站在门口的树下,北风像刻刀一样刮着人的脸,头上银白色的枝条,随着风,飘落下雪花,落在淳于谙的肩膀上,他像雕塑一般屹立,从她进门就保持一个姿势。
“没事,人怎么样?”
淳于谙和青璃两个人并肩往回走,路上遇见一脸沮丧的莫六叔,他一身酒气,低着头看着脚下,两个人就在不远处,都没有发现。
“莫六叔不会功夫,把人打吐血,也是够狠了。”
青璃无奈地摇摇头,不过伤势不重,吃上几天药丸调理一下就好,最怕山子哥又要反抗,莫六叔又爱面子,以前穷成那样,也不低头,这件事没那么容易善了。
自家四叔做了二品将军,她又和淳于谙定亲,莫家族人,在北地迅速咸鱼翻身,成了众多人眼中的肥羊,有心思的恐怕不是一人,是很多人。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人正常的心态,青璃说不出别人有错,可也不会亲眼看着莫家族人被利用,特别是打小时候就和她感情很好的山子哥,什么秦姑娘八姑娘的,别想进门!
无论话说的有多感人,都改变不了利用的现实,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