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十二三岁模样清秀的小丫鬟跑了进来,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谢朝华,等她吩咐。谢朝华未马上开口,而她便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等着,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该有的老练成熟。
云青桐本是一个小县城主簿的女儿,县官贪污受贿,害死人命,被苦主告到上头,县官却将责任全都推到了主簿身上。父亲冤死之后。青桐四处为父伸冤却屡试未果。后来在东平,正好撞上肖睿的车马,她只听人唤肖睿王爷,便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追着不放。不断喊冤。
肖睿他根本不会为这种事情所动,何况东平本不就在中山王府管辖之地,而那时候又是非常时间。牵一发而动全身,保不准这还是别人设下的局。故而他根本没打算管。
而谢朝华也是在那时候见到的青桐,面黄肌瘦。却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即便被一再冷漠拒绝,却依然沉静稳重,不像其他苦主因为求告无门而哭爹喊娘,叫天叫地的。
于是谢朝华便提出将她收留,并且私底下明着告诉她现在无法为她父亲洗刷冤屈,一切都需等待时机,问她是否愿意。然后青桐便做了她的丫鬟。
这孩子大概是因为从小小年纪便遭遇了家破人亡之故,比一般同龄女孩子都要懂事早熟,话不多,做事谨慎踏实。她也算官家出生,比一般丫鬟更知书达理且举止得体,谢朝华很是喜欢她。
“你现在就从陆路出发,将这封信送到新乐,直接亲手送到中山王府何毅少将军手里。此事断不可让外人知晓。”谢朝华将信递到青桐手里嘱咐道。
小姑娘机灵得紧,问:“连翠儿姐姐也不让知道吗?”
谢朝华笑:“对。”
青桐走后,谢朝华又将翠儿找来,问:“韩大人的伤势怎么样?”
翠儿道:“太医看了,说韩大人的脚照这情形的确容易落下病根。”她说着看了眼谢朝华,试探地问:“姑娘,要不我走一趟蓟州去求药?”
谢朝华不露声色,沉吟了片刻,点头道:“这样也好,你明天一大早就出发吧。”
几日后,一天早晨,谢朝华睁开眼发现天光已大亮,浑身觉得有些酸痛,眨了眨眼,忽然听见耳畔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转头看去,就见韩琅文熟睡的面孔近在咫尺,一愣,随即脸不由得一红。
前两天他们已经该走陆路,而兴许是路上受累了,韩琅文昨夜里突然发起热来,到了半夜依然高烧不退,翠儿青桐都不在身边,让其他人伺候照料她又委实有些不放心,昨晚竟然不知不觉就靠在床沿边上睡着了……
韩琅文此刻总算睡得安稳了些,眉头舒展,呼吸绵长,十分放松的样子。
谢朝华轻手轻脚起身,又给他盖好被子,走了出去。
青桐竟然就守在外面,见她出来,跳了起来。
“小姐。”
谢朝华脸上有些烧,可表面还是强作镇定道:“你回来了啊。”抬头却见营地巡逻的士兵哥哥严阵以待的样子,问:“怎么了?”
青桐小声说:“附近有流民闹事,听说还打死了人。”
“流民闹事?死了什么人?”
“奴婢也是回程之时听路人说起,死得是城里富豪李家的小儿子,那造事的流民是楼南那边过来的……”
谢朝华抿了抿嘴,多事之秋,越怕来事情,这是非就越是跟着来。那富豪李家谢朝华略有耳闻,原是朝廷退下来的一品大官,此事可大可小,端看如何处置。楼南流民闹事,若是处理不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她看了眼身后的营帐,示意青桐随自己走远离了一些,才刚要细问,就有人说孙大人请谢朝华前去一见。
孙大人是此番随行的官员,谢朝华听了立即前去。
刚刚走到孙大人营帐前,就见他人已经匆匆迎了出来,可见是事态紧急,他也不等谢朝华行礼就开口道:“谢小姐,有件事情想听听小姐的意思。”
照说一个朝廷官员怎么会巴巴地找谢朝华,听她的意见?
不过这位孙大人到底是京官,京官别的不说,那各个都是极会察颜观色的主,就他眼中看来,谢朝华地位非比一般,更何况离京前皇上特意关照过,要多听听谢朝华的意思。何况他孙大人还有小道消息,听闻皇帝即位之前与这位谢小姐关系密切,交往频繁,虽说后来太子妃另有他人,可难保眼前这位谢家小姐不会成为皇贵妃啊。
“不敢,有什么事能为大人分忧,也是妾身的荣幸。”
孙大人让着谢朝华坐下,才开口道:“今日冒昧将小姐找来,实在是因为有件事,下官也不知如何处置,离京前,圣上特地关照下官,事事都可与小姐商议酌情办理,故而来请小姐示下。”
谢朝华侧身一让,“大人言重了,不过既然大人如此说,敢问究竟何事?”
孙大人脸上露出焦虑之色:“谢小姐可听说,城里头李大人小儿暴毙一事?”
谢朝华点了点头:“略有所闻,听说是流民所至。”
“那些南蛮也着实可恶,前些日子李大人府上办寿宴,请他们前去搭台唱戏,这些南蛮子也太不识好歹,竟然偷窥李大人家中财物,不想被李公子识破,狗急跳墙便将李公子打死了。”
谢朝华听了皱了皱眉,这里面疑点太多,且不说这楼南戏班怎么如此大胆,单单一个戏班子又怎么可能在李府公然行凶杀人还不被人阻止?
就听孙大人继续说:“最可恶的是,这件事情闹开了,其他南蛮子竟然纠众闹到了衙门去,威胁县令放人。呃……只因此事是出在楼南流民身上,听闻这消息,有些不知如何处置才好。”
“我明白了,不如妾身随大人前去看看可好?”
虽然是询问的语气,孙大人听谢朝华如此说,当然连连称好。
路上在车里,谢朝华见青桐几番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她:“怎么了?什么事情?
青桐抿了抿嘴,道:“小姐,其实事情并不像孙大人说的那样。”
“哦?那你倒说说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情?”
青桐面色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咬牙说了:“这里面是是非非奴婢不清楚故而也不好说,只是那些流民也是被战争弄得无家可归,就留在这里。平时靠着打杂卖艺为生。奴婢只听说,东窗事发后,县官便将那个戏班子暂时扣押起来,可是看守那戏班子兵士,却无人管束,私下里拿那些流民泄愤……”
谢朝华脸沉了下来。
青桐继续说:“这戏班子究竟有罪无罪奴婢不知道,可是,县衙这做法却是有违法纪,那些流民也都是可怜人啊……”
谢朝华把手放在她肩上,轻轻拍了几下,道:“我明白,此事我一定会查清楚的。”
青桐一贯沉静的脸上终于露出激动的神情来,一双大眼盈盈闪烁。
***
因为断写了一个月,中间若是情节有什么不对之处,有心的读者看出来的话,恳请指出。
☆、第十六章 再见
第十六章再见
谢朝华一行人赶到衙门,主簿想是得了讯匆忙迎了出来,“大人远道而来,下官有失……”
“行了行了。”孙大人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他,“此事事关楼南和谈,就别客套了。我且问你,那个戏班子的人呢?关在哪里了?”
“呃……大人是指那些犯人吗?”大冷天的,此刻那主簿的额头上却冒出了汗,“都关押在后头,下官让人把他们提来。”
“不劳烦大人了,我们亲自去看看。”一旁的谢朝华客气地说道。
“就听这位小姐的。”孙大人在边上吩咐着。
主簿疑惑地打量眼谢朝华,不知她什么来历,只是看孙大人的样子,显然是得罪不得,可又不愿就这么让他们往里去。见谢朝华抬脚就往里走,连忙赶上去拦着:“哎呦,可使不得,牢里可是个肮脏所在,小姐您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呢!何况那些还是刁民,万一被伤着如何是好?还是让下官将人提来大堂见吧……”
“犯人押着都能伤人?那你的乌纱帽就等着挪个位子吧。”一旁的青桐冷冷地说了句,她父亲曾经可就是个主簿,对于如何应对那真可以说是驾轻就熟了。
这话当下就把那主簿说的噎住无语,一个劲的抹汗,有些语无伦次:“这……可这牢里还是不去为好……”
谢朝华当然不再搭理他,很快在青桐的指引下就找到了地方,毕竟衙门的构造都是大同小异。
还没走进去。就听见里面叫骂声,哭泣声。还有嬉笑声传了过来。
孙大人到底很会看眼色,还未等谢朝华开口就立刻上前一步。喝道:“都统统给我住手!”
牢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转头讶异地看着他们。
谢朝华跟在孙大人身后走进去,就见五六个衙役手里拿着衙棍围着三四个衣衫褴褛的青年,只见他们一身伤痕,一脸怒容。
旁边还蹲着几个老人小孩,正瑟瑟发抖。其中还有几个年轻的姑娘,衣衫不整,双目红肿,满面泪痕。
主簿这时候也赶来过来。跺脚呵斥道:“还不给大人跪下!”
孙大人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这样的情形明眼人都能猜出几分来,不过他到底是混迹官场多年,转头问谢朝华:“小姐你看这……”
这样子看似是很给谢朝华面子,实则也同时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的,万一以后出事,他大可来个抵赖不认。
谢朝华当然懂得这里面的道道,不过眼前此事也只有她出面来管。“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衙役们面面相觑,不知这个开口问他们的女子是何来历。只是她淡淡柔柔的语气却莫名给他们一种无形的压力。
“都干什么吃得,问你们话呢,好好回!”主簿这话里有话,谢朝华瞟了他一眼。没说话。
“是,属下在审犯人。”其中一个上前回道。
“胡说!”被围着的一个满脸伤痕的青年突然大声吼道:“明明是你们想非礼我们的女人!”
谢朝华面无表情地扫过去,那几个衙役莫名感到浑身一个激灵。一个个都低下了头。
主簿见情况不妙,上前来打圆场:“这些南蛮子打死了李公子。他们楼南士兵又杀了我们那么多百姓亲人,所以弟兄们一时激动。控住不住……”
“所以就可以滥杀无辜,随意羞辱他们的女子?”谢朝华冷冷地问。
主簿一脑门汗,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谢朝华瞟了眼那几个惊疑不定的楼南人,说:“他们几个尚未定罪就不可滥用私刑,不要以为这些人是楼南国流民就可以为所欲为了。若是因为你们做出的糊涂事情而导致什么难以挽回的局面,到时候……”
主簿听了这话,早就冷汗一身,扑通一声就跪下来了,连连磕头:“是小的们糊涂做错了事情,差点连累到大人们,再不敢犯了,还望大人开恩。”
孙大人见差不多了,就略带询问地看着谢朝华。
谢朝华点点头,对脚下的主簿说:“你知道就好。”说着抬脚便出了牢房。
孙大人跟上来,有些犹豫问:“此事小姐看究竟该如何处置?”
谢朝华淡淡一笑,道:“此事妾身可没权治他们失职之罪,待日后禀明圣上再做处置吧。”
走了几步,谢朝华忽然停下来,那跟在后面的主簿差点撞上她,“这事情是谁起的头?”她皱眉问主簿,这样的非常时刻,她隐隐总觉得不可能这么巧会发生这样的事,何况流民一般都散在各处,才刚刚出事,怎么一眨眼功夫就会在流民中流传,并聚集到衙门闹事?
主簿听见如此问,有些不懂,“起头?此事就是因为那戏班子将李公子打死了啊。”
谢朝华暗暗摇头,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便关照道:“你即可去发个安民告示,就说此案涉及前任朝廷官员,为避嫌将移交至京都司案处审理。”
“是……是。”
“如何安抚好流民就主簿大人自己看着办了,总之眼下着节骨眼的时候,不用我多说,大人也知道是断不能再出事的。”谢朝华冷冷地道。
回去的路上,谢朝华思前想后,总隐约觉得此事并不如表面看着简单,和谈一事看来是险阻且重啊,看来往后越发要多加小心留意了。
谢朝华突然想起因为这突发的事情,竟一直没有功夫问青桐送信的事情,索性车上就她们两人,于是开口问:“这一趟,一切还都顺利?”
青桐立刻明白谢朝华所指何事,一边点头一边从怀里拿出个锦囊,小声说:“这是何将军让奴婢带给小姐的,说小姐看了就会明白了。”
谢朝华疑惑地接过锦囊,不明白何元吉这是什么意思,打开一看却是愣住了。
里面竟然是一支金钗。
一旁青桐见了也忍不住“咦”了一声,转而才意识到自己越矩了。
可谢朝华眼下根本无暇注意她,她完全被这一支金钗给震惊到了。
这不是当年的那支金钗,因为那支早已经回到她的手里,可何元吉让青桐将一支金钗带给自己,是想告诉她,他恢复记忆了吗?
什么话都没有,一支金钗就足够让她信任他吗?
她不知道。
若是以前她一定相信,可经过了这么多年,她却胆怯犹豫了。
回到驻地,竟然翠儿也回来了,只是却是空手而归。
当谢朝华问她情况如何时,她气呼呼地道:“什么破神医!还说悬壶济世!姑娘你不知道,那个什么张德芳的,脾气古怪得很。说既然求医问药就当有点诚心,说是要病人亲自前去!”
“他不过就一个大夫,凭什么让韩大人亲自过去!何况我也对他说,就是因为病人伤在了脚上,若能亲自前来,还来求你做什么!他却碰地就将门一关,不理我了!”
谢朝华见翠儿这回应该是真的被气到了。
一旁的韩琅文听了却是笑笑:“我本来就没什么事,连累翠儿姑娘吃了闭门羹了。”语气里却是完全不在意自己的病没得医治。
翠儿这会儿大概是怒气犹在,说话便冲着韩琅文抱怨:“大人倒好,我们姑娘为了你这条腿没少操心,您倒好,在一旁尽说风凉话。”
韩琅文当然不会与她计较,只是转过头冲着谢朝华微微一笑,目光温柔:“劳小姐操心了。只是那大夫竟然如此,我看就算了吧。”
“这张德芳许是因为翠儿是个丫鬟觉得被怠慢了,我看此事还得我亲自跑一趟。”谢朝华像是没听见刚才韩琅文的话,径自言道。
这话才刚刚出口,就换来韩琅文与翠儿齐声否决。
韩朗文尤其坚决:“不行!且不说路途遥远,如今天寒地冻,一来一回白白花费时间精力。”
“我也没说现在就去,等到了离蓟州近了,我再去。”她心里暗道,即便现在让她离开,她也不放心,至少等人来了再说。
“可现在局势不稳,蓟州那里又是边境……”韩琅文皱眉。
“不会有事的,我到时候骑快马,也就一天便能来回了。”
韩琅文见她执意如此,知道再劝也无用,有些无奈道:“那到时候多带几个人吧。”
谢朝华点头称是。
第二天,他们又上路了。
才行了没多久,前面突然尘土飞扬,连地都有些微震动,士兵警觉顿起,此处山势险峻,说不准哪里胆大的贼匪动了心思。士兵都纷纷知其手中武器严阵以待,一时间气氛即可紧张了起来。
谢朝华不由得也担心起来,只不过她担心的是这些人怕不是一般的山贼。
突然车外有士兵对谢朝华道:“韩大人关照,让小姐切勿出车,一切等大人示下。”
谢朝华才应下,就见不远处,尘土飞扬之中隐约旌旗飘飘,黑压压一片电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