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身体还是要清洁的。
不过对他们来说，“洗澡”是一项在随时可能有食人鱼出没的冰冷河水里进行的危险运动，再后来被第五装甲师团长捡回来当做人形兵器培养，虽然住上了通电有热水的房子，不过也没有人给他们洗澡。
乖戾到无法无天的小兽不喜欢弄湿身体，贸然接触他们还有可能被杀死吃掉。
直到纪天音出现，强行把两只小崽子按在浴缸里洗刷干净，双胞胎才露出干干净净的少年脸庞。
此刻，日影与阳炎已经不再讨厌水，反而养成了行动前清洁身体的习惯，并且期待开战后再被敌人的鲜血弄脏。
白茫茫的雾气在暖黄光线里穿梭。
阳炎趴在浴缸边缘，心事重重地开口呼唤：“日影……”
“怎么了？”日影和他挤在同一个浴缸里，顶着满脑袋洗发香波的白色泡沫。
“你不觉得团长和以前不一样了吗？”
“嗯，变成小小的团长了。”日影眯着暗红眼睛摸索花洒，刷的一下打开。
在哗啦啦的水流声里，阳炎的喃喃声迅速被水吞没：“——什么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团长死过一次，换了副身体，人还是那个人，可她与七英杰之间的气氛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
“啊？”日影冲洗着满头泡沫，过了几秒才听清他在说什么，“我觉得和以前差不多，看，这种危险的任务不是经常执行吗，成功以后团长还会表扬我们哦。”
虽然是哥哥，但双胞胎的年纪只差几分钟，日影的心智也没有比弟弟成熟多少，提起垃圾食品依旧双眼闪烁着兴奋的光彩。
“是吗……”
阳炎低下头，晶莹的水珠流淌过脸颊，在尖尖的下颌处汇聚。
日影冲洗干净身体，像小动物一样甩着头发跳出浴缸，一回头才看见弟弟还没洗完，催促道：“你快点洗，时间不多了。”
他拿起门口的浴巾擦拭身体，走出去吹干头发，直到在卧室换好衣服，才发现阳炎还是没有出来。
他是不是洗太久了？
“你在磨蹭什么啊，从刚才开始就怪怪的，连我塞给你的可乐也没接住……”日影拨弄着顺滑的齐刘海，推开充斥着哗哗水流声的门。
浴室里没有人，只是花洒还开着而已。
——阳炎不见了！
日影立刻绷紧神经，在房间里四处寻找一无所获，突然在靠近门口的地方闻到与自己身上如出一辙的洗发水香气。
他刚刚出去了？
拥有野兽一般敏锐嗅觉的日影循着味道离开房间，终于在星空下的停机坪发现偷偷摸摸登上飞行器的弟弟。
“你要去哪里？”
日影压低声音呼唤，加快步伐跑过去：“现在还不到行动时间，你提前出来干什么？”
阳炎抿着红润的小嘴巴一言不发，坐在驾驶位上发动引擎。
双生子独有的心灵联系突然发挥作用，日影脑内闪过不妙的预感：“——你要去找伊卡尼安！为什么？”
阳炎的双眸泛起阴沉的暗红色：“你不觉得团长复活以后以后就很奇怪吗，对我们的态度也变了，小伊说他有办法解决问题，到时候我们三个又可以像往常那样……”
“是他跟你说这些的？”日影警惕地打断，“他现在是敌人，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要相信！”
“我也不想信他，可对团长来说布洛德比我们都重要——你也看到今天发生的事情了，这就是事实。”阳炎露出苦恼到几乎哭泣的模样，“绝对是她换了身体的原因，小伊说他既然能将团长复活，也有办法让一切回到从前。”
日影费解地拧起眉毛：“他是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他与弟弟向来结伴行动很少分开，在帝都尤其如此，不可能出现这种状况还一无所知……阳炎到底瞒了他多久？
“在伊甸星，我们分头消灭蜘蛛，小伊来找我了。”
不祥的黑夜下，顶着与兄长一模一样相貌的幼小凶兽平静回答。
……
卜特族遗民试图控制伊甸星，却被接到消息赶来的克诺修斯尽数剿灭，七英杰分头行动斩草除根，日夜相伴的双胞胎也分开了片刻。
那时候，黑发青年大大咧咧出现在他面前，嘴角挂着邪佞至极的熟悉笑容。
“小伊？”阳炎认清来者是谁，打算发出信号让同伴过来围剿。
伊卡尼安指了指他身后静静停泊的重型战斗机：“你有这个东西的启动密匙吧，给我怎么样？”
“你差点杀了十歌叔叔，凭什么要我放过你？”阳炎十足警惕地往战斗机的方向靠了靠。
伊卡尼安煞有介事地思考片刻：“我当初给你输了好多血才救回你的一条命，有了这样的恩情还不够吗？”
阳炎不屑地扭过脸去，却被他的下一句话钉在原地。
“我刚刚用异能看到了你的未来哦……从今天开始，大将会越来越忽视你，直到你完全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伊卡尼安语气蛊惑，双手悠闲地插在口袋里。
完全消失……
阳炎心头漫过强烈的恐惧，提高声音拼命否定：“不可能！”
团长那么喜欢他们，手把手教导功课，犯了错也不会严厉训斥，怎么会喜欢别人？
“别忘了，她现在换了身体又被标记过，当然更喜欢布洛德。”伊卡尼安坏心眼地提醒，“如果不信的话那就来打赌吧，看我预言会不会变成现实。”
阳炎的脸色难看起来。
……不，从很久以前就是真的了。
最开始的时候，纪天音明明答应听他讲故事，却被布洛德叫走；第二次则是在坍塌的房子里，她选择先拉住布洛德的手。
为什么偏偏只有他被忽视？
“我要，我要怎么做……”彷徨不安的少年声音颤抖。
如果被团长遗忘，他只能像野兽一样重归森林开始流浪，在每一个寒冷的深夜里与哥哥抱在一起发抖，看不到希望，看不到阳光。
这样的人生太可怕了。
“别忘了，我可以把她带回这个世界，也有办法让一切回到从前……只有我可以。”伊卡尼安笑容邪气，说话时亲热的口吻却如同当年，“如果有意合作，就把那架战斗机的密匙告诉我，蜘蛛们的落败已成事实，我得想办法逃出这颗星球。”
阳炎迟疑良久才开口报出一串密码，随即补充：“我今天放过你，不过是因为你当年救了我一次。”
仅仅如此而已，绝对不是担心他所说的未来变成现实！
然而伊卡尼安的预言一直刻在阳炎心底，直到今天终于成真。
如果说之前两次让他心底还有一丝希望存在，那么今天布洛德那句“只有我们两个”，才真正撕裂了虚伪的和平现实。
阳炎看见团长的表情时，震惊得连哥哥递过来的可乐都没接住，喜欢的碳酸饮料掉在地上泛着不安的褐色泡沫，提醒他无比残酷的现实……
——那个在最寒冷的夜里给予温暖的人，已经不属于他了。
……
回到现在。
“你以为伊卡尼安就能解决问题吗？况且团长对我们的态度从来没变过，去找别人才不会原谅你！”日影冲上来死死抓住他发动引擎的手。
“不原谅又能怎么样，她现在还没有我个子高！”阳炎恶狠狠甩开哥哥，“日影，你真的想清楚了？你这么觉得只是因为还黏在她身边当小孩子而已，难道这样就够了？”
日影无措地愣住：“我——”
“我比你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不是为了得到她的表扬才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而是为了得到她。”阳炎说出这句话时压在心底的沉重负担突然消失，带来前所未有的畅快，拧动座驾的控制开关。
没错，就是这样。
他想要的不是她如同长辈一般的温暖和关怀，而是独一无二的爱。
飞行器悬在半空，蓄力向晨曦宫驶去。
“给我站住！！！”
日影踉跄一下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指尖夹杂着熊熊燃烧的烈火阻止弟弟。
小凶兽们哪怕玩闹，一招一式也直取要害，很快将阳炎从驾驶位逼开。
“别碍事！”
阳炎避开扑面而来的火焰，带着强烈杀意的咆哮直直袭向哥哥，无暇操纵飞行器。
日影发觉引擎声减弱，松了口气继续劝告：“现在回去还来得及！我不会告诉团长发生过什么，行动成功以后她还会买好吃的给我们，连平时只能喝一瓶的可乐也能喝两瓶呢，我会分你一半的……”
就是这句话，完全燃尽阳炎的理智。
那张别无二致的娃娃脸充满怒气，打闹的招式变成致命杀招，右手握住冻结空气中水分凝成的冰锥，在日影防备不及时狠狠贯穿他的腹部！
“阳……”
日影难以置信地捂住不断渗血的伤处，跌跌撞撞后退几步，扶住敞开的舱门边缘支撑身体。
为什么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竟然会真的打算杀死他？
阳炎毫无顾忌地将他从飞行器上推下去，直到那个人下坠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才关闭舱门，脸上的愤怒一点点收敛，变得漠然：
“我已经讨厌什么东西都要被你分走一半的人生了。”
第168章
一架蚊式飞行器自水面浮掠而过。
阳炎将孪生哥哥从高处推落； 把飞行器的引擎功率拉到最大，头也不回地离开拂光湖。
那张柔软稚嫩的脸如同高中生，齐刘海下的吊梢眼却有着看惯生死的成年人的冰冷平静； 瞳孔透出充满杀意的暗红色。
终究还是做到了这一步……抛弃日影，抛弃一切； 从前的团长会不会回到身边？
阳炎蓦地想起那个曾经听过的故事； 高悬于天际月亮坠落人间； 被孤独的小男孩捡回家悉心照料，可再怎么认真对待，月亮也终将离开他，回到天上去。
或许团长无法只对他一个人好。
但那是神圣皎洁难以染指的奇迹，哪怕不属于他，也不该属于世上的任何一人！
“我是正确的……”
阳炎垂下头，一遍又一遍地自我催眠。
帝都东方，晨曦宫和月亮一起高悬于天，宛如天宫一般不可攀援。
手脚修长的青年站在正殿外的广袤草坪上； 沐浴着月辉静静等待盟友到来，听见飞行器撕裂空气的声音才抬头望过去。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伊卡尼安轻快地招手，涂着烟熏妆的眼窝在黯淡光线下仿佛黑漆漆的古井； 吞噬一切光线。
阳炎跳下飞行器，开口便是最关心的事情； 嗓音带着少年未变声时独有的青涩：“你真的有办法让团长恢复从前吗？”
“这个嘛……不好说……”伊卡尼安故意拉长语调卖关子，发觉小凶兽开始生气才笑嘻嘻地摸了摸他的头顶，“只是现在还没有把握； 但等我当上皇帝以后一定可以。”
“为什么非要成为皇帝？”阳炎仰起头看着高大的青年。
警惕的猫崽子被抚摸也没露出反感的表情，反而像小孩子一样迷茫无助。
对他来说，只年长了几分钟的日影不像哥哥，七英杰里的其他人对待他们也只是像长辈在哄小孩子，始终都是伊卡尼安带着双胞胎玩耍捣乱，出事了又一同被主帅训斥。
甚至阳炎遭受重伤差点死掉时，也是小伊冒着极大危险献出身体三分之一的血液才将他抢救回来，所以两个人的关系一向不错。
这样的人才更像哥哥呢……
此刻，伊卡尼安大哥哥仔细想了想，眼底的黯淡一闪而过，很快恢复没心没肺的杀马特贵族状态：“记得你说过自己是在战乱区长大的吧？其实我也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你捡不到垃圾最多饿顿肚子，但是如果我没有做到蜘蛛们吩咐的事情，就一定会死……小时候担心被蜘蛛杀掉，长大了担心被陛下知道真正的身世。”
他抬手抚摸包裹在高领T恤下的脖颈，才意识到这具克。隆的身体上没有那道唯一的伤痕：“我还不想死，可一无所有的人生也很无趣。”
并未带着希望和祝福来到人间，存活于世只是为了完成一个任务而已。
被蜘蛛关在笼子里的幼小少年，只能看见栅栏外分割过的一方天空，羡慕电视里的人们拥有朋友和亲人。
华莲说，等你成为皇帝就什么都有了。
那么就向着这个方向努力吧，直到他登上亥亚的皇位那天，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我也希望回到从前大将还活着的时候，所以，我们一定要成功。”伊卡尼安回想起许多年之前，笃定地抱住瘦瘦的小猫崽子，像抱住那个年幼的自己。
“噢——”
阳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轻描淡写抛出最大的秘密：“小伊，克诺修斯谋反，行动时间就定在今夜，如果他们成功你就没办法当皇帝了。”
伊卡尼安的眼神蓦地锐利，消化掉他说的内容后才慢慢平和，扬起诡谲的笑容：“原来是这样……”
他的大哥，已经迫不及待了么？
……
距离天亮三个小时。
纪天音换上纯黑的纳米纤维战斗服，将无痕拉链拉到脖子下，勾勒出没有起伏的omega身体。
布洛德蹲下来为她系上黏粘式鞋扣，毛茸茸的银色头顶在眼前晃来晃去，乖得像只大狗。
“这种事情交给马卡龙就行了。”纪天音调试着战斗服的尺寸，将武器带挂在腰间。
习惯穿着华丽宫装的alpha如今也换上和她同一型号的战斗衣，利索之余也多了几分陌生，仰起脸对她笑了笑：“不要紧。”
决战的最重视可，对阿萨发动攻击的将是布洛德……一旦失败，承受皇帝怒火的或许也是他。
但没有其他办法，只有陛下的亲生儿子才能在失败后最大限度的活下来，哪怕所有人孤注一掷，也要考虑到最坏的情况。
纪天音不是第一次做出这种考量，但只有这次让她觉得心底被塞满了泡水的棉絮，沉重而冰冷。
她不是不清楚布洛德独自面对阿萨要承受多大的心理压力，那个父亲是他年少时夜不能寐的源泉，接下来却要被逼着面对噩梦，到头来她做的事情与无所不用其极的大狐狸克诺修斯也没区别……
“准备出发。”纪天音在布洛德起身时，抓住一闪而逝的机会亲了亲他的脸颊。
再回头，眼底褪去omega柔软的情绪，换上战士独有的昂扬斗志。
她要背负的不仅是布洛德人生，还有七英杰所有人的未来。
——成则生，败则死。
然而刚一出门，就看见满脸焦急的关夜飞迎面走来。
“将军，马上就要出发，但双胞胎不见了。”
“他们还在洗澡吗？”纪天音知道双子的习惯，急匆匆地迎上去。
“我去房间里找过，浴室有使用的痕迹可没有人影，林间萤正在进行范围搜索，还没有结果。”关夜飞牛奶一般白皙的脸色染上灰霾。
战前发生的任何一个细微变故都有可能导致失败，双胞胎虽然平时玩心重，但不会在关键时刻失踪。
一定出了什么事。
纪天音同样察觉到空气中出现在不妙征兆，压低声音吩咐布洛德：“分头去找，他们不会只顾着打闹忘记行动时间……最坏的结果，是晨曦宫对我们有所察觉了。”
“团长……团……”
与此同时，轻得如同呜咽的声音从走廊末端响起。
纪天音下意识分辨出声音的主人，充斥电流的身体掠起一道残影冲过去：“……日影？！”
永远充满活力的小凶兽此刻虚弱地倒在地上意识不清，经过的地方留下零星血迹，看样子是从外面硬撑着一口气爬进来的。
直到听见纪天音的声音，那口气才消散。
其他人已经准备出发，听见声音迅速靠过来。
纪天音尽量不碰到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