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文武百官们从未见过的一种官袍,一时间竟闹不明白这些人究竟什么来路,是不是龙鳞卫?唯独站在四皇子身后的敖平心神剧震。他早听说过龙鳞卫分两部,一在明,一在暗,然而他受到皇上重用后从未见过暗部人员,便以为那只是市井传说。
今日得见才知,那不是市井传说,而是皇上从未信任过他罢了。没见打头那名暗部龙鳞卫行至殿前时还冲虞品言微微颔首吗,可见他们早就认识。
皇上对虞品言的信任远远超出了自己,甚至是四皇子的想象。敖平握紧手中刀柄,脸上隐现决然的神色,却见四皇子转脸朝他看来,不着痕迹的摇了摇头。
事已至此,再抗争也无用。这殿前殿后恐怕早已埋伏了无数暗部高手,而之前那些答应与他起事的大臣是果真投靠他亦或父皇和太子设下的陷阱,答案不言而明。你以为自己是枭雄,在别人眼里却是个跳梁小丑——天下间最可悲的事莫过于此。
四皇子忽然感觉很疲惫,低着头默默等待自己的命运。与他一样认命的还有五皇子和六皇子,然而当龙鳞卫一拥而上带走四皇子,反碰也不碰他们时,他们心底的惊讶简直难以用语言描述,被他们笼络的官员也都傻眼了,一时愣在当场。
真正触及底线的是四皇子,两位皇子及其党羽虽然其行可诛,然果真一个个杀掉,怕会动摇国祚,不若饶他们一命,反而能起到震慑群臣、肃清朝野、稳定人心的作用。自此以后的几十年内,怕是无人再敢动旁的脑筋。
此间种种成康帝并不解释,只挥了挥手,让人把四皇子及其党羽带走,再开口时已万分疲惫,“朕乏了,需要休息,从今天开始暂由太子监国,无论大事小事尽可报与太子,无需请示朕。散朝吧,虞爱卿留下。”
侥幸逃过一劫的官员们连忙跪拜行礼,口称万岁。
养心殿内,成康帝的案头摆放着许多文书,均是有关于四皇子的罪证,单涉案人员名录就有厚厚一沓。他今年也才二十出头,却早在十四岁便开始为今日的一切谋划,被他明里暗里拉拢的人不计其数,若非暗中观察了好几个月,将他埋下的明线暗线全部揪出,哪怕处置了他,也会留下巨大的隐患。
成康帝扔掉文书,长长叹了口气。这个儿子可惜了,若是能将才干用在正途上,必为一代贤臣;若是不为了私欲而出卖国家利益,或可留他一命。
叹罢,看见坐在自己下手面容沉静的太子,又看见身姿挺拔的心腹爱将,成康帝恶劣的心情稍微回转,笑道,“易风,你刚从西疆回来,理应休息一段时日。然眼下朝堂动荡人心惶惶,朕和太子能倚重的人只有你,抓捕审讯老四余党的事便交给你。等一切尘埃落定,朕再重重赏你。”
虞品言半跪拱手,“启禀皇上,微臣能否用战功和赏赐换您一道旨意?”
“什么旨意?”成康帝挑眉,这还是虞品言第一次求到他跟前。
“赐婚的旨意。”
“哦?你看上了哪家姑娘?”成康帝身子微微前倾,浑浊的眼底放射出兴味的光芒,就连老成持重的太子都忍不住惊讶。虞品言不喜女色,更不好男风,满京的老百姓都盛传他是个冷血无情的怪物。
却没料怪物也会动情,还慎重其事的求到御前。
虞品言眸中隐现柔色,坚定道,“求皇上为我和襄儿赐婚。”
太子手里的文书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成康帝傻了,直过了好半晌才回神,非但不觉得荒谬,反而抚掌朗笑起来,“怪道那丫头愿意冒死去西疆寻你,却原来你两早已经情根深种。”
“是,早已经情根深种,难以自拔。”虞品言毫不讳言的承认。
成康帝是个将死之人,经过这许多波折,他连生死都堪破了,又岂会被这些俗事困扰。世间难得有情痴,既然这一对儿女互相有情,又为何不能成全?莫说什么兄妹…乱…伦,现在满京城的人都知道虞襄不是虞家血脉,只要他两愿意,又碍得着谁?求一道旨意不过为了虞襄今后能挺直脊梁不受人诟病罢了,这份维护之心很是令人动容。
成康帝笑罢挥手,“你且帮朕和太子肃清朝堂,日后该赏的赏,该赐婚的赐婚,绝亏待不了你。”
虞品言大喜过望,辞过二人出宫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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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刚与林氏母女断绝了关系,就见许多身穿玄色官服的龙鳞卫冲进虞家祠堂,二话不说将林氏母女和三房一伙抓了去。打头那人瞥见放置在桌上的切结书,挑眉道,“这份文书本官便帮你们带去户部申报。索性你们知机,否则今儿便不是只抓这几个人就能了事的。”话落亲自去搀扶老太太,满身戾气尽数收敛,“老太君,此处糟乱,卑职这便送您回去。”
老太太看了看他玄色的官服,颇有些摸不着头脑。这身上的刺绣的确是睚眦,怎么颜色对不上?这些人果真是孙子的属下?
那人也不解释,反而再三恳请,态度毕恭毕敬。老太太这才放下戒备,在一众人的护卫下离开。
等他们全都走光了,虞氏族人才勉力站起来大呼,“哎呀妈呀,真是好险!若晚了一步,咱们全族的人都得被抓去天牢。还是老太君眼光长远,看得通透。”
众位族老纷纷点头附和,颇感后怕,而那些帮三房奔走平反的人回去后则吓得一病不起。
虞襄刚出宗祠就被沈元奇派来的人接回了沈家,傍晚时分接到老太太请帖,邀他们去虞府饮宴。
虞襄洗了个花瓣澡,化了一个妩媚动人的桃花妆,穿了一件粉红色的烟云蝴蝶裙,还在耳后、脖颈、手腕等处抹了几滴玫瑰精油,整个人嫩生生、娇俏俏、香喷喷,让人见了恨不得把眼珠子都粘在她身上。
沈元奇本来十分稀罕,转而想到妹妹如此盛装打扮全为了与虞品言相见,心情就变得很是酸涩。他忍了又忍才没把小丫头锁在家里,指着轮椅问道,“怎么还坐轮椅?不是说腿早就好了吗?”
“苦慧大师说我骨头还未长拢,冬天天冷,走得多了容易触发关节炎,还需时常坐轮椅才好。”虞襄煞有介事的说道。
沈元奇听了大感心疼,连忙命人取来一条厚厚的毛毯给她盖上,觉得不妥,又往她腿上放了两个汤婆子。
柳绿在后头瞥嘴,心道小姐您想侯爷正大光明的抱您就直说,装病吓少爷真是忒不厚道了。
一行人到得永乐侯府,就见虞品言穿着一件玄色深衣,早已站在大门口等候。看见坐在轮椅上的小丫头,他冷硬的脸庞忽而绽开一抹温柔笑意,绕过拱手作揖的沈元奇,径直把小丫头抱在怀中,还托着她臀部掂了掂,不满道,“瘦了,可是不曾好好吃饭?”
“想你想得茶饭不思,自然瘦了。”虞襄趴伏在他耳边低语,逗得他朗声大笑。
沈元奇在一旁看得咬牙切齿,但碍着虞品言刚刚平安归家,倒也不好拂了他颜面,只得假笑道,“虞大人不请我们进去?”
“沈大人快请。”老太太连忙伸手相邀,转回头看见抱在一块儿的孙子孙女,再无之前的反感,只觉得庆幸。
☆、第一三五章
宴席很是丰盛,且还开了几坛御赐的贡酒,两家人共患难一场早已结下深厚情谊,此时苦尽甘来自是有说不完的话。
虞襄偷偷踩了哥哥几脚,又拿指尖去戳他大腿,面上却装得十分正经,端起酒杯道,“来,为了咱们阖家团圆,都把杯中的酒干了!”话落一饮而尽。
虞品言目光灼灼的看她一眼,也一饮而尽,老太太等人纷纷响应,一来二去竟起了兴致,你敬我我敬你,直把几坛酒全都喝光了。虞襄爱饮却不善饮,几杯酒下肚便晕晕乎乎起来,然她酒品很好,既不哭闹也不酣睡,只托着两腮笑眯眯的盯着身侧的兄长,那饱含爱意的火辣眼神掩也掩不住。
虞品言被她看得心猿意马,恨不得把所有人都撵出去,然后将小丫头捞进怀里可劲的疼惜。
老太太见孙女这痴傻的模样,怀念的笑起来,“襄儿醉了。她一喝醉就谁都不认识,只认识她哥哥。哦对了,她还爱唱曲儿,犹记得当年团圆夜的时候,我把她灌醉让她唱曲儿,她一个人能顶一个戏班子,什么生旦净末丑随手拈来,堪称技艺超凡。”
“她喝醉了不识人我倒是知道,却不知道她还爱唱曲儿。”沈元奇顿时来了兴致,试探道,“襄儿,唱一首曲子听听。”
虞襄懒懒看他一眼,又看看身边的兄长,翘起兰花指咿咿呀呀的唱起来,“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你耕田来来我织布,你挑水来我浇园,寒窑虽破能避风雨,夫妻恩爱苦也甜,从今不再受那奴役苦,夫妻双双把家还。”
她游刃有余的在男女声之间转换,唱着唱着便挂在了兄长脖子上,将‘夫妻恩爱苦也甜’那句重复唱了好几遍。
虞品言早就发现一件事——妹妹一旦喝醉,最大的爱好不是发呆和唱曲儿,而是调戏自己。这是第几回他已经数不清了,但那种突如其来的喜悦和狂热的爱意一如初次那般浓烈。他揽住妹妹纤腰,自然而然的将她抱到膝头安置。
虞襄唱完咕哝道,“哥哥,我想要一个果酒味儿的吻。”边说边撅起红唇。
虞品言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却也知道场合不对,捏了捏她唇瓣诱哄道,“乖,等用完膳再给你。”
“不,我现在就要,现在就要。”虞襄挂在虞品言脖子上东摇西晃,想对准他薄唇亲下去,试了好几次都偏了方向,只能不甘愿的叫嚷。
桃红和柳绿齐齐扶额不忍直视,老太太哭笑不得,虞思雨大开眼界之余又觉得羞涩,撇开头强忍笑意。沈元奇心里恨不得把诱拐妹妹的虞品言打一顿,面上却还强撑笑意,温声道,“襄儿醉了,我这便带她归家。”
“不回,我许久没见哥哥,你让我好生看他一看。”虞襄断然拒绝。
“怎是许久?不过几天而已。襄儿乖,快些下来。”沈元奇恨不得把妹妹撕下来,刚伸出手就被虞品言拂开了,还用冷厉的目光刮了他一眼。
“几天?你没听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让我算算我与哥哥几个秋没见了。”她伸出五根手指,一根一根掰弯,苦恼道,“三秋,六秋,九秋,十二秋……呀,数不清了,两辈子都过去了。”
沈元奇脸绿了,虞思雨再也支撑不住,趴在桌子上大笑起来。她从不知道虞襄喝醉后这么好玩。老太太也笑不可遏,差点没从凳子上摔下去。
小丫头的表白那样火热真挚,虞品言再也忍耐不住,抱起她便往厢房走去。沈元奇连忙去追,却被老太太拉住,直言道,“沈大人别追了,此去西疆,他们两怕是早就私定了终生。来来来,咱们赶紧给他们选一个黄道吉日把婚事办了。”
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这个道理沈元奇自然明白,只得坐下与老太太商讨。
虞品言匆匆回房,将晕晕乎乎的小丫头放在床上。她难耐的舔了舔唇,又挣扎着脱掉罩衫,朝兄长伸出手,“哥哥,两辈子都没见了,你还不快过来亲亲我抱抱我?我想死你了。”
虞品言垂头,鼻尖抵着她鼻尖定定凝视她良久,这才一边轻笑一边含住她嫣红的唇瓣,辗转允吸。两人紧紧抱在一起纠缠起伏,直到快要窒息的前一刻才恋恋不舍的分开。
“果酒味儿的吻,好香好甜。”虞襄眯眼回味,餍足的小模样逗笑了虞品言。他发现只要小丫头在自己身边,那本来一潭死水的心房便会窜出无数欢喜雀跃。收住笑,他眸色加深,再次垂头去吻,却听门外传来喊声,“虞大人,我与老太君定下几个好日子,你来挑一挑,咱们两家尽快把婚事办了吧。”
说是挑日子,实则为了搅自己好事,然而那是未来大舅哥,不得不忍。虞品言暗暗咬牙,用最大的自制力将攀附在自己身上的小丫头扒拉下来塞进被子里,在她微微撅起的红唇上啄了啄,走出几步觉得不舍,旋身又啄了啄,这才推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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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空旷阴森的天牢此时人满为患。四皇子单独关押在最角落的牢房,他的党羽及其家眷则关押在靠外的几间牢房,随着龙鳞卫的进出人数越来越多,几乎快要塞不下了。
虞妙琪和林氏混在罪臣家眷中间,四周不停传来啼哭亦或喊冤的声音。红衣龙鳞卫尽皆被玄衣龙鳞卫取代,他们体格更彪壮,面容更冷酷,气质更凶煞,手一刻不停的按在刀柄上,仿佛只要有谁稍微触及牢门便会将之劈成两半。
这些人全都是生面孔,但眼中浓烈地血气却表明他们早已是一支极其强悍的精锐之师,是成康帝拽在手心从不轻易动用的杀手锏。
四皇子垂头苦笑,暗道自己输得不冤。
“四郎,你怎么也在这里?”虞妙琪好不容易从人堆里挤出来,看见关押在最深处的四皇子,不敢置信的叫道。
“那本王应该在哪儿?”四皇子语气平淡的问。
“你,你不是应该在金銮殿上吗?你那样英明神武,怎会落到这等境地?”虞妙琪觉得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如果连四皇子都进来了,天下间还有谁能救她?
“本王为何会落到这个境地,本王也很想知道。你不如帮本王问问你兄长?”不知想到什么,四皇子摇头失笑,“虞妙琪,本来本王觉得自己是天下间最可悲愚蠢的人,见了你反倒觉得好受多了。本王只稍微以利相诱你便帮着本王构陷自己兄长,焉知没了虞品言庇护,你连地上的尘埃都不如。性情凉薄、忘恩负义、唯利是图,你这样的人,本王如何看得上?当初那些承诺不过随口说说罢了。”
虞妙琪仿佛受了极大的打击,一下子瘫软在地。林氏艰难的爬过去,本欲将她抱进怀里,想起自己沦落至此全都是受她唆使,伸出去的手慢慢缩了回来。
“你是林氏?你是虞妙琪?”也不知谁家的夫人认出她二人,颇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道,“你们一个是虞品言的母亲,一个是虞品言的妹妹,这辈子本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怎么那么想不开偏要与他作对?不过这样也好,我们下了黄泉有虞品言的血亲作陪,也不算亏了。”
“什么下黄泉,你休要胡说八道!大哥只是吓唬吓唬我和母亲,绝不会弃我们于不顾的。”虞妙琪色厉内荏的喊道。
“并非吓唬,本侯已与你二人断绝关系,你们的生死与本侯无关。”虞品言不知何时出现在阴暗的走廊里,缓步行至烛火摇曳的光团下,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庞散发出如玉的光芒,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毫无感情的看着匍匐在自己脚边的母女二人。
他身上穿着一件玄色官袍,胸口正中绣着一只面目狰狞的睚眦,手按压在绣春刀的刀鞘上,看似慵懒实则戒备的站姿更衬得他煞气逼人。
虞妙琪被他周身散发的阴寒之气冻伤,连忙后退,嘴里还不忘辩解道,“再如何断绝关系,我终究是你的嫡亲妹妹,天下间哪有人会诛杀自己的嫡亲妹妹?简直天理难容。”
“天下间哪有害死养父、杀死养母、污蔑养兄、栽赃嫡姐、构陷嫡兄、毁灭家族的人?若论起天理,你早就该被天打五雷轰了,就算是十八层地狱挨个过一遍也洗不干净你身上的罪孽,唯有生生世世堕入畜生道才能补偿。虞妙琪,别跟我谈什么骨肉亲情,率先抛却骨肉亲情的人是你,不是我。今日的果全是你当日种下的因,你且受着吧。”
他说完大步朝关押男囚的监牢走去,徒留下绝望哀嚎的虞妙琪。听见虞品言一番话,女囚们